第26章

這個問題,溫顏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如果不一樣的話,哪裏不一樣呢?好像兩人有着某種朦胧的特殊關系,與別人不同,不需要見外,用他的錢不需要有心理負擔一樣。

韓江盯着她看了好久,見她沒說話,也不勉強,提到另一個話題:“過幾天你生日,想要什麽禮物?”

溫顏略微緊張的神色終于放松些,笑着說:“你不是剛送過我嗎?”

韓江目光向下,看到她瑩白的脖頸上戴着那條項鏈,早上她戴出來,他就很開心。

那條鏈子果然很配她。

“那是畢業禮物。”

溫顏說:“不用了,這個就很好了。”

韓江把她拉起來,兩人往主路上走,“十八歲成人禮,一輩子就一次,你不抓緊機會坑我一下,以後我是不會補給你的。”

溫顏徹底樂了,心底那點郁悶都被他逗沒,“這樣啊,那我要好好想想。”

回到旅館附近,兩人随便找了家面館吃飯,天已經黑了。

這個小地方晚上還算熱鬧,有一條很長的夜市街,各種小吃什麽的不少,地攤的品類也豐富,很多小玩意。

溫顏想休息,但韓江怕她睡得早又胡思亂想,借口自己想逛,把她帶去夜市溜達,買了幾樣串串給她吃,又在射擊小攤贏了個毛茸茸的娃娃給她。

兩人逛到晚上十點多才回賓館,房間環境一般,好在他們也不挑剔,溫顏去韓江的房間拿走了自己的洗漱包,兩人各自休息。

第二天,韓江買了下午回岳城的票。

這次回來,什麽問題都沒解決,是否賣老房子,或是別的辦法,還需要從長計議,怎樣都要先回岳城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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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吃過早飯,韓江陪溫顏去了一趟老房子。

溫顏對那裏幾乎沒有印象,只在父母留下的老照片中看到過,大概兩三歲左右的自己,被爸爸抱起來摘樹上的李子。

靠路邊的大院子,沿街那一側有間房子,聽說以前租給別人做過小賣鋪,現在已經空了很多年。

溫顏背着雙肩小包,扒着鐵門踮腳看進去。

院子不小,常年沒人住,有些破敗,角落裏有一顆李子樹,還有一口老式的壓水井。

賓館房間已經退了,韓江背着書包站在她邊上,“想進去嗎?”

溫顏仰着腦袋四處瞧,“進不去啊,我沒鑰匙。”

家裏的小鐵盒裏有一把,但她沒帶過來。

韓江什麽都沒說,摘了書包放在牆角,走過來直接抱着她腰臀往上一提,溫顏大叫一聲,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高了好多,她趕緊扒着鐵門保持平衡,“你幹嘛呀!”

韓江擡高她一條腿,“邁過去。”

已經上來,她只能照做,鐵門另一側有門插,她的腳蹬在上面,借力直接跳了下去。

剛穩住身體,外面就扔進來一個書包,緊接着看到韓江輕輕松松手臂一撐就跳進來。

溫顏:“……”

韓江拍拍手上的灰塵,拎起書包随便放到一個窗沿下,臉上帶着點得逞的笑。

這裏其實沒什麽好看的,正房的門鎖着進不去,溫顏趴窗子往裏瞧了瞧,左右兩個房間,右邊是火炕,左邊是老式的雙人床,還有些舊家具。

偏房的門倒是沒鎖,拉開時門軸吱嘎作響,是個小倉庫一樣的地方,裏面有張單人床,但上面沒有被褥,裸露的木板上摞了不少木箱子,最上面一個被裏面的東西頂開一點縫隙。

溫顏打開箱子,迎面撲來一股陳年黴味。

她皺眉扇了扇味道,看到裏面全是書。

韓江翻了幾本,什麽類型都有,中外名著,天文地理,還有一些中學生的書本習題。

應該是溫紹軍的東西。

旁邊的紙箱裏就是一些雜物了,溫顏随手翻了翻,看到一個鑰匙扣。

看樣子像是定做的那種,一條嘟嘴的小魚,魚尾巴上繡了個“鴻”字,是溫顏媽媽的名字。

這種款式一看就是情侶的,估計還有另一條尾巴上繡了溫顏爸爸的名字。

溫顏在箱子裏翻了一會,沒找到。

小魚還很幹淨,她擦了擦,随手挂到自己的背包拉鏈上。

院子裏的李子樹已經不結果了,也沒別的東西可看,兩人故技重施,從鐵門那裏翻出去,打車去客車站。

下午的回程不太舒服,車上有小孩一直在哭,有點吵,睡也睡不着,韓江和溫顏一人一只耳機,一起看了個電影,中途韓江接到了護工阿姨的電話,說鐘閻已經出院。

到了這會兒,溫顏才知道鐘閻已經在醫院住了挺久,他那個性子,如果不是病情嚴重,肯定不會安分在醫院待那麽多天。

她有些埋怨韓江,但想到前些日子她的情緒也很不好,韓江是為她好,就生不起氣來,一下車就直接趕去拆遷區看鐘閻。

鐘閻精神不錯,身子骨看起來比之前還要好,正在掃院子,韓江趕緊把掃帚接過去,“您可行了吧,才剛出院,老老實實躺幾天成麽。”

鐘老頭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兩個年輕人給他收拾院子,臉上全是滿足神色,“我老頭子臨了能有你們兩個小東西在身邊兒,做夢都能笑醒喽。”

“那您就先去休息,睡一覺,不然怎麽做夢。”韓江把順路帶來的桶裝水拎到屋裏,看到桌子上常年擺放的花絲鑲嵌小工具都不見了,有幾張存折攤在那裏。

韓江轉頭問随後進來的鐘閻:“您工具怎麽收起來了?”

鐘閻說:“用不到了,可不就收起來了。”

溫顏有點驚訝:“完工了嗎?”

她跑去看架子上那頂璀璨閃耀的鳳冠。

因為所需原料以金、銀、銅為主,還需各種寶石珠串點綴,所以這頂鳳冠非常貴重,鐘閻積蓄不多,斷斷續續做了半輩子,沒錢了就賺,賺到錢買了原料繼續做,如今,終于完工。

但正中間仿佛還缺點什麽。

鐘閻靠在搖椅上,點了一袋煙,雙目炯炯,與蒼老面容不甚匹配,“還缺‘焰離’。”

焰離。

溫顏聽他提起過,是一枚鴿血紅寶石的名字。

鐘閻的妻子年輕時,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偶然得了一塊紅寶石,成色純粹,十分名貴,她很喜歡,取名“焰離”,說以後成親時定要佩戴。

可惜後來家道中落,嫁給鐘閻時那塊寶石已不知下落。

鐘閻尋了一輩子,如今在這頂鳳冠上也給焰離留了位置。

雖然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此生是否還有機會找到那枚寶石。

鐘閻望着不遠處小沙發上的溫顏,雙眸極深,似乎想透過她,跨過時光歲月,捕捉到另一雙美麗的眼睛。

“小溫丫頭,知道為什麽當年胡同那麽多小孩,我唯獨把那塊桃酥給了你嗎?”

溫顏眨眨眼,記起那年他們一幫小孩在各路胡同裏亂竄,鐘閻拿着芭蕉扇坐在門口的搖椅上,旁邊的小板凳上一個白瓷盤,裏頭就只剩一塊桃酥。

他給了初次見面的小溫顏。

溫顏搖搖頭,“為什麽?”

鐘閻:“因為你的眼睛,很像美芝。”

溫顏以前在他的老照片中看到過他的美芝,那時還是黑白照片,年輕女人大家閨秀的模樣,眼睛非常美。

鐘閻從沒說過這些。

今天卻特別想說。

鐘閻剛出院,韓江不想讓他這樣傷神,又沒完沒了的回憶過去,走到工作臺那邊,岔開話題:“您把這些東西折騰出來幹嘛?”

桌子上有兩張存折和一個小盒子,盒子是打開的,裏面有一些玉石手串,十幾塊大洋,還有一些金飾品。

鐘閻笑笑:“閑來無事,翻出來瞅瞅。”

他一手端着煙袋鍋子,另只手背到身後,走到桌前,拿起一條珠串看了看,又放回去,把溫顏叫過來,“這盒子裏是當年美芝的嫁妝,她家那會兒敗了,能拿出這些已是不易。”

他又指了指那兩張存折:“密碼你背一遍。”

溫顏覺得奇怪:“背那個幹嗎?”

鐘閻咳了幾聲,聲音不甚通透,“背一遍我聽聽。”

溫顏聽話地說了一遍密碼。

鐘閻點點頭:“我年齡大了,老忘事,有你幫我記着放心些。”

他把存折整齊放進木盒裏,扣上蓋子,放回樟木箱,扭頭說:“我放在最底下,一摸就能摸到。”

老人年歲大了,難免絮叨,溫顏過去幫他把箱子蓋好:“知道了。”

她看看他手裏的煙袋鍋子,“您少抽些吧,說話都不停咳嗽。”

差不多到了晚飯時間,兩人陪鐘閻吃過飯才回家。

施靜得知溫立慧的态度和境況後,既生氣又感慨。

那樣一家人,遇到那樣的事,她不想評價什麽,也不削評價,在她眼裏,只關心溫顏。

溫顏不願意再用韓家的錢,最終決定把房子賣掉。

誰都勸不動,大家從來都不知道,一向溫順的溫顏也有這樣果決的時候。

賣房子的事交給韓雪凇,雖然那四年學費對韓雪凇來說實在不值一提,但他照顧女孩子的自尊心,只能随她。這件事交給他的生活助理來辦,一有消息就會通知溫顏。

填報志願那天,陽光明媚。

溫顏一筆一劃在志願表的第一志願上填上了C大的名字。

首選專業室內設計,第二廣告學。

為保穩妥,又填了另一所大學的室內設計系,那所學校在杭州,全國排名也很不錯。

溫顏的分數不出意外上C大是沒問題的,大家都松了一口氣,這些天眼看她的情緒一天天恢複過來,都很欣慰。

溫顏自己也清楚,比起她沉浸在悲傷中走不出來,母親更願意看到她快樂幸福的生活。

全家人很久沒有集體活動,交完志願表的這天下午,韓雪凇帶全家人去會所放松。

一到會所,韓雪凇就拉着老婆倆人一起按摩去了,扔下兩個孩子自己玩。

上次韓江教溫顏游泳,教了個半吊子,這次下水,又要重新适應,溫顏覺得自己一點這方面的天分都沒有。

只要腦袋入水,胸口就有深深的壓迫感。

教了一會,實在不上道,溫顏放棄了:“你去游兩圈吧,我自己玩一會。”

韓江看她興致不高,也不勉強:“那你去游樂區轉轉,我游幾圈就去找你。”

她答應了。

旁邊的水上游樂區基本都是大人帶着小孩在玩,溫顏混在其中樂不可支,花花綠綠的滑梯排隊的都是小朋友,只有她一個大孩子。

從橙色滑梯上沖下來,溫顏興奮地尖叫,在滑梯底下站起來,抹了抹臉上的水,蹬蹬蹬跑去泳池那邊找韓江,想讓他也玩一下。

這會兒深水區那邊幾乎沒什麽人,溫顏沒看到韓江,正想去別處找,忽然在右側的池子裏看到一團影子。

那人沉入水底,一動不動。

黑色的泳褲和泳帽。

身材跟韓江也差不多。

溫顏心跳劇烈,幾步跑到岸邊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兩只手臂撐在水岸邊的磚石,拼命大叫韓江的名字,但那人依舊沒有反應。

溫顏真的慌了,一顆心撲通撲通跳,立刻跳起來大叫安全員,大叫救命,又沖水裏喊:“韓江!你會游泳你別吓我!韓江!”

她已經急哭,安全員從遠處跑過來,但她已經等不及,腦子一空,直接就想跳下去。

她忘了自己不會游泳。

不到一秒的時間,她剛一動,整個身體就被人從後頭騰空撈起,結實有力的手臂摟着她的腰,轉了大半個圈,把人從水池邊抱開。

溫顏吓得尖叫一聲,不停掙紮,耳邊忽然傳來韓江的聲音:“是我。”

溫顏喘着粗氣,淚如雨下。

韓江放下她,看着哭到快要崩潰的溫顏,擡手抹了抹她臉上的眼淚:“不會游泳還要跳下去,怎麽這麽傻。”

同一時間,安全員趕到現場,水裏的人也騰一聲鑽出來,抹了把臉,迷茫地看着圍過來的一圈人,不知道發生什麽事。

只是一個陌生男人在練習憋氣而已。

虛驚一場,安全員疏散了人群,随後離開。

溫顏哭到停不下來。

她還沒從剛剛的恐懼中抽離出來,哭的直打嗝,是真的被吓到了。

冷靜下來,溫顏後怕又生氣,臉都紅了,“所以你早看到我了,故意躲在後面不說話,看我笑話是不是!”

韓江去牽她的手,但被她甩開,“別碰我。”

溫顏跑掉,韓江沒有去追。

他盯着她的背影,腦子裏,全是剛剛她為他擔心恐懼,不顧一切要跳下去的那一幕。

回家的路上,施靜發現不對,訓兒子:“你怎麽又惹顏顏生氣?你比她大好幾歲,就不能讓着她點嗎?”

韓江沒有解釋,躺平任罵。

溫顏全程扭頭看窗外,身子擠到門邊,離韓江老遠。

一進家門,溫顏換了鞋就把自己關進房間裏。

施靜覺得有點不對,兩個孩子以前也生過氣吵過架,但一會就好了,從沒這樣嚴重過,她問韓江怎麽回事,韓江目光向下,不知在想什麽,過了會他說:“沒事。”

晚上快十點,韓江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手機裏給溫顏編輯了一條信息,反反複複删改幾次也沒有發出去,最後他把手機一扔,直接去敲她的門。

敲了幾聲沒有回應,韓江把門打開一點看進去,她不在房間,大概又去施靜那裏聊天。

她書桌的臺燈亮着,韓江走過去,看到他送她的英語筆記還在。

高考後,她并沒像其他人一樣洩憤地扔掉所有書本習題。

大概也是因為那段時間沒有那個精力管這些東西。

桌上摞着幾本書,最上面是個很漂亮的小本子。

粉粉嫩嫩,是小女生喜歡的東西。

韓江随手翻看,目光一頓。

是她的字跡。

不是日記,看起來只是平時随手記東西的本子。

[老徐今天換了發型,泡面頭紮馬尾,她女兒跟她一個發型。]

[今天沐沐走了,她哭的很傷心。]

[如果瘦一斤能讓我的英語成績提高1分,那我願意無私貢獻出我寶貴的20斤肉肉。]

都是些日常瑣事,一兩句話就是一頁,韓江唇邊帶笑,能想象出她咬着筆帽心煩氣躁的模樣。

又往後翻幾頁。

他愣住。

[他說要提前回國,有點開心。]

再翻幾頁。

[他特地給我做了英語筆記,他好厲害。]

[他來當助教啦,本以為一個星期都見不到他,有點開心。]

[有個女孩來找他,好想問問她是誰。]

[腰帶做好啦,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

韓江翻到最後一頁。

看日期,是他生日那天。

只透過字跡,也能深深感知寫字的人當時有多傷心失落。

[他好像有女朋友了。]

這是一行黑色簽字筆的字跡。

而在這行字的下面,有一行稍小一點的鉛筆字,顯然跟上面不是同一天寫的:

[生日快樂,韓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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