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溫顏再次有意識,已經是一個小時後。

她并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只覺得身體颠簸,渾身冰冷。

腦子裏最後的記憶,是她從衛生間出來,有人影在眼前閃過,緊接着鼻端清涼,聞到一股異樣的香味,再後來就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她有些費力地睜開眼睛,看到環境昏暗,地面還在不停搖晃,似乎在移動。

而自己坐在冰涼透骨的鐵皮地板上,手腕被繩子綁住,喉嚨幹澀,嘴巴也被膠帶封住。

視線漸漸清晰,溫顏才發現這裏不止她一個,對面不遠處的一張木頭椅子上還有個人。

一塵不染的皮鞋,精致的高定西裝,黑色大衣套在外面。

他悠閑輕松地翹着腳,好像在某間格調高雅的西餐廳等位。

看到陰博,溫顏非常震驚。

她告訴自己千萬不要慌,韓江不在身邊,她只能靠自己。

頭腦風暴,她将所有可能性都過了一遍,但都被否決,最後剩下那一條,她不敢相信,怎麽可能呢?

陰博依舊面帶微笑,表情溫和平靜,今天他戴了一副金絲邊框眼鏡。

他俯視溫顏,聲音溫柔:“醒了?”

溫顏沒有說話,也說不了話,一雙黑亮的漂亮眼睛盯着他,手在顫抖但死死攥着自己的衣服,盡量讓自己保持鎮定。

陰博略彎了腰,撕掉她嘴上的黑色膠布,有點抱歉地說:“他們太粗魯,弄痛你了吧。”

溫顏覺得他整個人分裂變态,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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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擡起頭:“你為什麽抓我?”

陰博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有些惋惜地說:“其實,我覺得我們很有緣,我很喜歡跟你聊天,你的模樣也是我喜歡的類型,我甚至想過,我們兩個或許可以發展一下,我不介意你有男朋友。”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單膝蹲在她面前,擡手捏住她的下巴,“可你為什麽偏偏是她的女兒?”

陰博說的,都是真心話。

在高爾夫球場,他看到溫顏包上挂着的小魚鑰匙扣,手工制作,尾巴繡字。

那個女人有同款,寶貝一樣從不離身,當時他有所懷疑,但并不能确定任何事,世界上也許有很多這樣的情侶玩意兒。

疑心已起,他送一張照片給溫顏,從她的反應确定她一定認識向飛鴻。

他早知道向飛鴻的老家,再次派人前往,順藤摸瓜,發現溫顏竟是她的女兒。

那一瞬間,陰博心底無處發洩的仇恨似乎一下找到出口,體內每個細胞都在叫嚣,提醒他,當年父親是怎麽死的。

他永遠忘不掉那個畫面,血肉模糊,父親渾身是火掉進海裏,屍骨無存。

這些年,他一直在找向飛鴻,但調查結果,她早在當年就已經死了,好像一拳打在棉花裏,他渾身難受,這女人死的太便宜。

如今,他怎麽可能放過她的女兒?

溫顏無罪,只是投錯胎。

算你倒黴。

溫顏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聲音,恐懼從眼睛裏流露出來,“你是盛家的兒子。”

陰博有些意外,“你還知道盛家?”

溫顏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她不能讓陰博知道她跟宋隊有聯系,讓他有所防範。

她定了定神,“很多年前,我媽媽跟我說過。”

陰博探身過去,伸手撫上她的臉,用手背自上而下輕輕劃過,“你真漂亮。”

年輕的女孩,新鮮水靈,總是讓人神往。

他唇湊過去,想吻她,溫顏拼命往後縮,偏過頭不敢說話,渾身發抖,眼淚已經掉下來。

她膝蓋蜷起護住自己,被捆着的雙手用力抵在他胸口。

陰博沒有強迫她,但臉色忽變,瞬間陰霾,擡手扯住她的頭發,“知道這輛車通往哪裏嗎?”

“你這麽漂亮,不能讓你男朋友一個人享受,在山區,還有很多娶不到老婆的男人,我想,他們一定會好好對你。”

說完,他又恢複紳士模樣,替溫顏整理頭發,溫聲說:“我還有事,就不送你了。”

他站起來,居高臨下看着如同一只驚鹿的溫顏,“下輩子,投個好人家,別再被連累了。”

說完這話,他再沒看溫顏一眼,揚手拍打幾下集裝車廂的牆壁,車子很快停下,有人把後門打開,陰博跳下車,随後上來一個高壯的男人,把地上的黑色膠布撿起來重新給溫顏貼好,車上的貨物全部搬挪到她面前,将她圍住。

在下一刻,後門關上,空間恢複一片昏暗。

而同一時間,韓江幾乎要瘋掉。

他發現溫顏不見,立刻聯系商場封閉大門,但一無所獲,随後趕來的宋隊告訴他,陰博兄弟就是當年的盛家兄弟。

韓江當時心就涼了。

不用想,溫顏一定是被陰博帶走。

宋隊立刻派人追查,并破例讓韓江開車跟着,以商場為中心分散尋找可疑目标,通知各方向的郊線公路設置路障,檢查所有過往車輛。

韓江身體都是涼的,他沒有催促,沒有狂躁,整個人沉默不語。

但他幾次闖紅燈,宋隊知道,沒人比他更害怕。

不能直接去陰氏地産要人,宋隊通過其他體系打探到陰博今天一整天都在辦公室,沒出去過。

這并不代表這件事與他無關。

他可以不必親自動手,而且他的辦公室沒人敢随便進,誰知道中途有沒有暗自離開。

但這已經不是重點,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溫顏。

離溫顏失蹤已經超過兩個小時,城區幾乎已經查遍,韓江逐漸失去理智,為什麽要出來看電影?

他在怨自己。

宋隊就是在這個時候打來電話的。

通往南邊的某條郊線上,路障攔下一輛集裝箱大卡車,溫顏就在裏面。

車隊立刻調轉方向,韓江的車沖在最前面,當得知找到溫顏的全過程時,他一顆心都要跳出來,心想只要她沒事,要他去死都可以。

據說當時檢查完車輛并沒異樣,已經放行,但就在車子即将啓動時,後車廂突然一陣巨響,有東西倒塌的聲音傳出,臨檢立刻要求司機下車,再次接受檢查,那司機不但不停,還猛踩油門,撞翻了路障,瞬間沖了出去。

交警立刻追上去,一路緊跟,大卡車超速行駛,造成路面嚴重混亂,行駛到一個十字路口時,為躲避其他車輛,不慎開下主路,撞進樹叢中,司機當場昏迷。

交警打開後車廂,發現本來四箱摞起的啤酒已經倒塌,裏面露出隐藏空間,一個女孩躺在地上,頭部受傷,也已經昏迷,身上全是摔碎的玻璃碎片和啤酒液體。

後來交警分析,應該是小姑娘孤注一擲,踹翻了啤酒箱,制造聲響,救了自己一命。

頭部的傷口應是撞車造成。

韓江和宋隊趕到時,溫顏和司機已經分別被送上救護車,宋隊立即展開調查,韓江不關心那些,直接上了救護車。

溫顏還在昏迷。

韓江站在那裏,有點不知所措,溫顏身上全濕了,散發着濃重的啤酒味道,好在冬天穿得厚,身體并沒被碎片刮傷。

韓江半跪在擔架前,伸手輕撫她額頭的傷口,眼睛已經紅透。

傷口已經被護士簡單處理,貼着白色繃帶。

他慌亂地把自己的大衣脫下來,裹在她身上,不知道她的傷情,不敢動她。

旁邊護士看得動容,說:“您別擔心,我們已經檢查過,她只有頭部輕傷,應該沒有大礙。”

韓江低下頭,閉了閉眼睛,整個人臨近虛脫,他嗓音嘶啞,“謝謝。”

救護車開到醫院時,溫顏終于醒了。

她睜開眼睛,還沒有看清眼前的人,第一反應先護住自己胸口,沒有說話,但不停掙紮,韓江彎腰抱住她,“顏顏,是我,是我。”

聽到他的聲音,溫顏安靜下來,看到韓江的那一刻,她瞬間崩潰,伸手緊緊摟住他的脖子,整個身體都在發抖,不停叫他的名字。

她渾身冰冷,韓江不敢耽擱,沒用擔架,直接把她抱起來,護士急匆匆跟在身邊為他引路。

醫生檢查後,确定無其他傷痕,韓江才徹底放心。

溫顏躺在病床上,已經睡着,身體也在漸漸回暖。

得知消息的韓雪凇和施靜匆匆趕來,韓江拜托母親照顧溫顏,一個人去找宋隊。

司機的傷勢比溫顏要嚴重許多,宋隊說:“這次溫顏僥幸逃脫,陰博不會善罷甘休,她只會越來越危險。”他停頓一下,看着韓江,“我認為應該盡早把人送走,這樣才能保證她絕對的安全,你們考慮一下。”

韓江沉默不語,一雙眼睛疲憊不堪,他腦子太亂,但有一點很清楚,今天這樣的事,如果再來一次,他受得了嗎?

宋隊說:“陰博如今活動範圍在岳城,這個案子從今天開始已經移交給我們,我們會盡快立案調查,但絕不能打草驚蛇,對于溫顏,派人保護,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暴露。”

“陰博會有所警覺,如果他停止交易,下次開盤不知是什麽時候,那将會對溫顏造成永久性的威脅,從現在開始,她身邊二十四小時不能離人,沒有盡頭,操作是否可行先不說,你覺得她會過的開心嗎?”

他看着韓江:“如果出去,在陰博無法掌控的地方,她可以跟正常人一樣工作學習,不會受到任何幹擾。”

“像坐牢一樣每天被人監視,還是秘密出國,接受我們的保護,你覺得,哪個對她來說比較好。”

韓江緊抿着唇,嘴唇幹涸,宋隊這些話,道理他都懂,但他不願意松這個口,最後他問:“會送到哪裏?”

“絕對安全的地方。”

這是機密,宋隊不會說。

韓江又問:“要多久,一個月,一年?”

宋隊眼眸清明,“黎明之前,一切都是未知。”

從宋隊那出來後,韓江返回醫院,病床上沒有人,韓雪凇說溫顏已經醒了,在浴室洗澡,施靜在裏面陪着她。

韓雪凇已經給溫顏換了高級病房,有獨立衛浴。

“醫生說她沒大礙,明天就可以出院。”韓雪凇拍拍兒子肩膀,“你也別擔心了。”

半小時後,溫顏從浴室出來,她換了一身衣服,身上已經沒了啤酒的味道,頭發剛剛洗過,柔順地披在肩上,額頭也換了一次紗布。

韓江擡手輕觸她的額頭,低聲問,“還疼不疼?”

溫顏輕輕搖頭。

時間已經很晚,醫院不能留那麽多人,本來施靜想留下陪溫顏,但韓雪凇給她使眼色,“讓韓江在這吧。”

直到他們走了,病房裏安靜下來,終于只剩兩個人。

韓江将她抱在懷裏,心疼又自責,“對不起,是我沒照顧好你。”

溫顏趴在他懷裏,一聲都不吭。

韓江将她拉開一點,看着她的眼睛,“醫生說你身上沒有傷,但我還是不放心,你告訴我,他有沒有打你,有沒有欺負你?”

溫顏搖了搖頭,“沒有。”

“你不要怕,跟我可以說實話。”

“真的沒有。”

韓江略放心些,“那他有說什麽嗎?”

溫顏想說,他想把我送給大山裏沒有老婆的男人。但話到嘴邊,卻沒說出口,她知道,如果說了,韓江一定會更加崩潰,更加自責,也更後怕。

她現在已經沒事,不願意韓江那麽難受。

溫顏說:“沒說什麽,但他承認自己是盛家人了。”

韓江把她拉到床邊坐下,喂了一點水給她喝,“這個我已經知道。”

他猶豫很久,還是開口:“顏顏。”

溫顏擡頭。

“宋隊說,為你的安全考慮,還是——”

“我不去。”溫顏打斷他。

韓江未說完的話生生咽回去,溫顏沒有看他,水杯也遞還給他,“我不去。”

其實出事後溫顏就已經有預感,上次宋隊就有這個意思,但她不想走,她寧可永遠不出門也不想離開韓江。

韓江握住她的肩膀,“我也不想讓你走,但我真的害怕了,顏顏。”

他想抱她,但被溫顏一下推開,她跳下床直接跑到洗手間,将門關死,韓江追過去擰門把手,門已經反鎖。

溫顏哭出來,聲音隔着門板顯得特別悶,“我不要去!我不要一個人待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答應過不會送我走的!”

她幾乎是喊出來的,韓江沒有想到她反應這麽強烈,不停拍門,“顏顏你先把門打開,我們慢慢說。”

溫顏已經不願意再說話,只聽得到洗手間裏她的哭聲。

這件事,韓江本就不堅定,她這個樣子,他更沒辦法,軟聲軟語哄她出來,但溫顏不做退步,把自己關在洗手間一個多小時。

直到韓江松口,“我答應你,不送你走。”

她才開門出來。

韓江一碰到她,立刻把人抱在懷裏,眼角已經濕透,啞着聲說,“對不起。”

溫顏特別委屈,“求求你了,我不想走。”

韓江吻她額頭。

離天亮也只剩幾個小時,韓江就這樣合衣躺在她身邊睡了。

第二天上午宋隊來錄口供,韓江坐在她床邊的椅子上。

溫顏把整件事從頭到尾說一遍,條理清晰,細節也很清楚,她說很多話,韓江倒了杯溫水給她。

當宋隊問到陰博還說過什麽時,溫顏猶豫了,宋隊說:“不要有所隐瞞,你的每句話都很重要。”

溫顏抿着唇,“他說,要把我送給大山裏沒有老婆的男人。”

韓江聽到這話,一雙眼睛驚懼無比,再一次心跳劇烈,從沒這樣後怕過。

宋隊看了他一眼,随即低頭記錄。

錄完口供,宋隊拉了把椅子坐在床尾,似乎有話要說。

房間裏只有三個人,他回頭看了一眼,确定門已經關好才開口:“昨天我已經将我的建議告訴韓江,你們考慮的怎麽樣。”

溫顏的手指緊緊攥着雪白的被子,眼神閃爍,韓江握住她,轉頭看向宋隊,“她不想去,我也不想讓她走,宋叔,還有其他辦法嗎?”

這結果在宋隊的意料中,他說:“我辦過不止一宗這樣的案子,出國對溫顏來說,絕對是最安全的選擇,而且現在有一個非常好的機會擺在眼前,如果錯過,将來再要走,還要重新部署。”

韓江不明白:“什麽機會?”

宋隊說:“溫顏知道陰博的身份,他一定會在警方接觸她之前再次動手,這次不僅為報複,還為他不能暴露的盛家身份,所以我今天沒有帶別人來,對外,溫顏還在昏迷當中。”

“我們可以通過醫院和警方的配合對外宣布,此次車禍一死一傷,再将溫顏暗中送走,陰博得知溫顏已死,仇也算報了,一定會放松警惕,到此為止。”

韓江擡眼看宋隊:“你們要放長線釣大魚,又不能輕舉妄動,打草驚蛇,時間太久,如果讓我爸出馬呢?我爸也有一些人脈,黑白兩道都有交情,說不定可以盡快解決這件事。”

宋隊并不贊同這個觀點,“首先,我不建議非專業人員參與進來,這很危險,其次,陰博是個非常謹慎的人,不會輕易相信一個人,他身邊的人都是從他姓盛的時候就跟着他,而且,”宋隊看着他,“小山樓是你爺爺和父親拼了半輩子掙下的家業,就算你舍得把小山樓拉下水,有想過你父親嗎?”

韓江無話可說。

他渾身上下充滿無力感,恨自己羽翼未豐,沒有能力保護溫顏,也恨全天下所有販毒吸毒的人,害人害己,終有一天會遭到反噬。

這場談話,由宋隊主導,溫顏一直低頭靜靜聽着,沒有發表意見,這會兒,她忽然擡起頭對韓江說:“我想吃蜜杏,能幫我買一包回來嗎?”

這個時候,吃什麽蜜杏呢?

韓江知道,她有話想單獨跟宋隊說。

韓江點了頭,出去将門關嚴。

病房裏只剩兩個人,溫顏的臉色很不好,有些蒼白,額頭上的傷口不嚴重,但昨天着實被吓壞。

宋隊:“有話跟我說?”

溫顏點點頭,她抿了抿唇,“宋叔,我想問問,如果我不走,躲起來,陰博找不到我,會遷怒到別人身上嗎?”

宋隊望向她,點頭:“可能會。”

溫顏沒有說話。

昨晚,她情緒激動,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不想離開韓江,但後來她躺在韓江懷裏時,卻怎麽都睡不着。

如果因為她而傷到韓家任何一個人,那她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施靜最開始反對他們在一起,不就是因為這個嗎?

宋隊沒有打擾她,讓她一個人安靜思考。

過了很久,溫顏忽然一大顆眼淚順着臉頰掉下來,同時擡起頭,“宋叔,我決定了,我願意配合你,我同意走。”

“但是,您能不能答應我一個條件。”

“我想,跟他過一個情人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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