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尤旋沐浴過後, 又喝了碗姜湯, 這才感覺身子好多了。

這會兒還沒到中午, 穆老夫人和元宵都沒從寧昌侯府回來。

橙衣送來了一些吃食,尤旋看着并沒有什麽胃口,又見穆庭蔚不在, 便問:“公爺呢?”

橙衣回道:“紫嫣被公爺帶進了書房,還沒出來呢, 讓夫人先用膳。”

“紫嫣?”尤旋又想到了今日在寧昌侯府遇到的一幕, 若有所思。

——

書房裏

穆庭蔚端坐在書案前,不遠處的空地上跪着紫嫣。她說了很多, 穆庭蔚心中早已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臉色倒是異常平靜, 瞧不出半點不妥之處。

他放在大腿上的右手握緊, 目光落在紫嫣的身上。

一個人, 可以把另外一個人跟他的過往說的分毫不差。要麽, 是居心不良, 蓄意為之。要麽, 她就是那個人。

但是沈嫣明明已經死了, 他親眼所見。如今怎麽會……

見穆庭蔚一直不說話, 紫嫣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我知道,穆大哥一定很難相信我說的話。人死,不能複生。就是因為怕你不相信, 所以我這麽些日子以來, 好幾次欲言又止, 始終不敢跟你說這件事。”

——“紫嫣好像很了解你。”

穆庭蔚想到了尤旋的話。

穆庭蔚看着她,眸色已經冷冽:“你說你是沈嫣,那你知不知道,沈嫣跟獨孤儀是什麽關系?你在寧昌侯府大膽謀害太後,如何解釋?”

說到這個,紫嫣眸中清淚落下,裏面凝聚着強烈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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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知道,只恨我知道的太晚了。”她鑽進了拳頭,指甲抵着掌心的肉,傳來陣陣疼痛。

她譏諷地笑:“我把她當親人,當姐姐,臨死前還托付穆大哥照顧她。可是,卻沒想到她是個心腸歹毒的女人!”

“穆大哥應該知道,我與獨孤儀是雙生姊妹,獨孤儀生在前頭,手上握着一塊玉石,之後又生了我。算命的人說,我們姊妹當中有一個人有鳳命。爹娘想當然的以為握着玉石出生的獨孤儀命貴,于是留下她,舍了我。那塊玉石,多年來一直被獨孤儀戴在身上。

當年,我生下趙旭殒命之後,靈魂就一直留在獨孤儀身上的那塊玉石上,伴她多年。直到前段日子,穆大哥求了賜婚的聖旨,她得知你要娶妻,在常寧宮裏發瘋,摔了各種瓷器珍玩,那塊玉……也不小心被她打碎了,我才得以從玉石上脫身。再睜開眼的時候,就成了國公府的紫嫣。”

穆庭蔚又是一愣。

沈嫣的靈魂這些年居然在獨孤儀的玉石上。當年獨孤家的女兒攜玉而生本就是個傳奇,如今聽紫嫣這麽說,就更不可思議了。

似乎怕他不相信,沈嫣又道:“這些年,穆大哥不怎麽去常寧宮,但我哥哥常去。哥哥每次去找獨孤儀,我都知道。”

穆庭蔚一噎。

她口中的哥哥,是沈鳴黎。

沈鳴黎的确時常出沒常寧宮,紫嫣一個國公府的丫鬟,如果不是沈嫣,不可能連這個都知道。

看她腿似乎有些麻了,穆庭蔚淡聲道:“過來坐。”

沈嫣微怔,随即心中的忐忑消了幾分,松上一口氣。低聲應着起身走過來,在他旁邊的軟墊上跪坐。

穆庭蔚沒說話,斟了茶水給她。

“你在獨孤儀身邊發現了什麽,為何這般恨她?”穆庭蔚問。

沈嫣捧着茶盞的手微頓,雙手顫抖着,有茶水灑了出來。

她臉色慘白,雙唇翕動着,還沒出聲,先有淚落了下來。

“上次穆大哥和夫人在屋裏談話,我不小心聽到了。你們說起先帝為何會有趙旭這一個兒子,還有後妃為先帝殉葬的事……”

穆庭蔚犀利的目光掃向她:“你知道原因?”

“應該是知道吧。”沈嫣扯了扯唇角,“他讓後妃全部陪葬,應該是怕穆大哥發現,後宮裏的妃子都是處子之身。”

穆庭蔚眉頭輕輕皺了皺。

沈嫣道:“他還是太子的時候,蠻夷正猖狂,當時他想樹立威望,帶兵與蠻夷相抗,結果打了敗仗。這是對外宣稱的,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衆人不知道的是,他不僅吃了敗仗,還,還受了箭傷,正中要害……不能有子嗣。他想做皇帝,所以一直隐瞞了這件事,我也是嫁給他之後,才知道的。”

“那,你和他……”

沈嫣隐忍着,自己蜷縮成一團,身體微微發抖:“剛入宮的時候,他除了晚上不碰我,一直對我很好。後來他想要個孩子,以保全他的龍位,就找了人與我茍合,他,他就在旁邊看着……”

“別說了!”穆庭蔚額間青筋暴起,臉上有了怒火,又有些心疼。說這些,對她而言是很殘忍的事情。

沈嫣恍若未覺,繼續道:“他不允許一個男人碰我多次,一個晚上殺一個。我求他放過我,甚至多次想要自盡,他不知怎麽知道了我是沈嫣不是獨孤儀,就拿沈家人的性命要挾我,我只能妥協。直到兩個月後我終于懷孕,我自己都不知道孩子是誰的……”

“沈嫣!別說了!”

“穆大哥,當初路是我選的,是我願意代替獨孤儀嫁進宮鬥,對于後來那些遭遇,我沒有怨過誰,恨過誰。可是,我到死才知道,獨孤儀認得一位給先帝看病的郎中,她一早就知道先帝不能有子嗣的事,故意設計我入宮的。”

“獨孤儀想嫁你為妻,又知道你對我好,心生嫉妒,所以故意把獨孤家女兒故意把相士當年的話傳出去。先帝聽聞獨孤家的女兒有鳳命,以為是上天的旨意,讓獨孤家的女兒來治他的病症,所以要娶獨孤儀。獨孤儀又仗着多年來對我的恩惠,在我跟前可憐兮兮地懇求着,要我替她出嫁。她設計好了一切,最後把我送進了那座皇宮。”

“我自幼被獨孤家抛棄,只有獨孤儀當我是妹妹,偷偷溜出府找我,給我帶各種東西。多年來,我一直對她心存感激,也把她當做最親近的人。我恨獨孤家的人,卻獨獨記着她對我的好。到頭來,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她從一開始對我好,就是報着養一個替身的想法的……我怎麽這麽傻,臨死前還要穆大哥照顧她。”

她給了自己一個耳光,失聲痛哭。

穆庭蔚看向她:“想她死的方法有很多,你今日推她下水,若真出了人命,你也脫不了幹系。撿回來的一條命,不知道珍惜,還做蠢事?沈鳴黎真的把你寵壞了,不知深淺,不知輕重。”

沈嫣這會兒也知道錯了,垂下頭去:“我見到獨孤儀一時沒有控制住,對不起,險些……給夫人惹了麻煩。我去向夫人認錯。”

“不必了。”穆庭蔚說,“我讓人送你去沈相府。你既然知道他經常出入常寧宮,就該知道,他放不下你,總想從獨孤儀身上去找你的影子。沈嫣,忘掉過去吧,沈鳴黎會護着你的。”

沈嫣沉默許久,終究還是點了頭:“是。”

她起身的時候,穆庭蔚說:“趙旭的病,撐不了多久了,活不過一年。”

沈嫣身形一滞,閉了閉眼:“穆大哥,我知道孩子是無辜的,但我做不到愛他,也不想聽到他的消息。”

她轉身看向他:“我當初願意替你喝下那杯酒,是心甘情願的,不是為了穆大哥的報答。穆大哥也不用為了我當年的恩情,去守他們趙家的江山。何況,趙旭不是皇室血脈,也不是趙家的子嗣。”

出了書房,穆庭蔚吩咐蕭飒送她去沈相府。

沈嫣站在書房的門口,與他對視。

這麽多年過去,他依然是她腦海中的那個樣子,似乎沒有什麽變化,又似乎,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

如今的穆庭蔚,少了幾分淩厲霸道,多了抹化不開的柔情。終于染上世俗的煙火氣了。

“穆大哥,”她喚了一聲,眼眶暈染着水霧,帶着幾分迷離,“如果當初我自私一點,在你說娶我的時候答應下來,是不是就不會有後面這麽多事了?”

穆庭蔚看着她,突然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沈嫣含淚笑了笑:“穆大哥,尤旋很好,你和她……一定要一直幸福下去。”

穆庭蔚猶豫了一下,擡手撫上她的發頂,語氣溫和了一些:“既然是新生,你也會幸福的,不要被過去羁絆。”

不遠處剛走過來的尤旋,一擡眸看到這樣的畫面,神色微滞,整個人定格在那兒。

她等了許久不見穆庭蔚從書房裏出來,又想着紫嫣是她的丫頭,不知道穆庭蔚會怎麽處置,思慮再三才決定過來看看。

沒想到看到的會是這樣的場景。

他們倆站在書房門口,互相對視着,穆庭蔚撫着她的腦袋輕輕說些什麽,很是親密。

橙衣也被驚到了:“夫,夫人……”

尤旋默了一會兒,整理好情緒,含笑喚了一聲:“公爺!”

她站在那兒遠遠地喚他,卻不往前走了。

穆庭蔚聞聲看過來,手上動作一滞,收了回來,對着沈嫣道:“你先去吧,獨孤儀的事,我會解決。”

沈嫣目光看了眼穆庭蔚的方向:“嫂嫂應該多想了。”

穆庭蔚看着尤旋臉上挂着的笑,語氣淡淡:“她可能不介意這些。”

沈嫣:“她手裏的帕子都快攪成麻花了,穆大哥沒看到嗎?”

穆庭蔚目光從尤旋的臉上掃過,繼而看到她一直絞着帕子的兩只手,眼眸微眯,眉宇之間舒緩了不少。

沈嫣沒有再說什麽,被蕭飒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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