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形象
衡陽宮。
今年的春來得格外早,雖才二月,衡陽宮裏的花樹都快開滿撐不住枝頭了。
特別是桃花呀,粉粉地開了滿樹,壓得枝頭們都朝下垂了,更是有落了地。宮女們提着籃子,挑揀着落花,來往走動。
晨曦微光,太陽剛出了頭,洋洋灑灑地照進林子裏,暖暖的。
這時,一白色長袍的高瘦男子,邁步入了宮門。
男子臉容一張銀色面具掩去了容貌,皮膚蒼白,月白的衫子拖曳于地,隐隐有出塵素淨之感。
而宮人們,顯然對他很尊敬。見了他,上前低首喚他一聲太氏大人。
太氏位極太傅,是由太師昭覺蘇(西山)舉薦于太元帝前,本意是請他教習皇子的功課。但他性格孤冷古怪,皇帝的兒子們都沒能有幾個入了他的眼,最後擇選的弟子僅僅只有三人而已。
至于年齡,身份,門第,相貌至今都是個迷,連皇帝都不願透露。因此早些年時皇帝看他看得極嚴,生怕他害了自己的孩子,但是看了十年,也沒有看出有任何問題,反而有時候還要拉下面子,朝他請教治國之道。
太氏今日是來追讨功課的,這個孩子有些淘氣偷懶,經常逃他的課,只有找上門了。而他又是男的,這女子的閨房他也不好闖,便站在外邊,負手,詢問宮女。
“帝姬可起身了?”聲音低啞沉緩,有些不辯年齡的好聽。
宮人們支支吾吾地應答。“未……未曾……”
見宮人面色有異,太氏察覺到應是不對。聲音便逐漸冷了下來,垂下的袍袖都似乎凝結了一絲沉暗。“常日這個時候,帝姬都開始起身練琴了。你們說她未曾起身,莫不是欺瞞吾?”
宮人們見他這樣是有些動怒了,便是将頭都紛紛低了去。
徐嬷嬷見衆宮女不知如何應答,便上前解釋緣由。“帝姬她昨夜受涼了,身子有些不适,便躺着沒有出門,今早的膳食送過去,帝姬一口都沒吃下。”
太氏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徐嬷嬷面色很鎮定,一臉憂色,看不出任何古怪。太氏見她在,那丫頭應該是沒有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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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請太醫看過了?”
徐嬷嬷道。“看過了,奴婢這會兒正準備給帝姬煎藥呢。”指了指手中提着的草藥包子,以及身後端着臉盆熱水的宮侍。
太氏點頭。“好好照顧帝姬,待她好些了知會吾一聲。”便轉身拂袖走了。
徐嬷嬷這才松了一口氣,鎮定的臉一下子繃不住了,怒不可遏地咆哮着。“都愣着幹嘛?還不快去找人!”
說完,便把草藥包扔到了地上。見宮女們猶豫着不懂,更是生氣了。她原本就上了年紀,這一生氣,直接氣都快喘不勻了,一個勁地咳嗽,就近的侍女趕緊給她撫胸順氣,這才漸漸好了一些。
“可是……可是我們不是已經把太氏大人糊弄過去了嗎?”一個宮女小聲抱怨道。
一個年長的宮女順勢就給了她一巴掌。怒瞪道,“糊弄?你以為太傅真被那麽容易被忽悠?還記得上次我們忽悠他不成,結果被他罰坐連嗎?”
一聽她提到上次,衆宮女不由得縮了一下脖子,似乎聞到了什麽奇怪的味道。
上次,因為帝姬貪玩偷跑出去,宮女們圓謊不成,反而被太氏發現,罰了整個衡陽宮的宮女們,把皇宮裏的馬桶刷了個遍。
據說刷了三四天,她們洗了好久的澡才洗淨了一身味道。
那段時間,帝姬嫌棄她們嫌棄地不得了,很久都不肯讓她們近身。
“嗚嗚。”被打了臉的小宮女捂着打紅的臉低下頭。“雲姐姐,小月知錯了。”
被喚雲姐姐的宮女這才點了頭,囑咐她今後慎言沉穩些,便吩咐着宮女們想法子找偷跑出去的帝姬。
徐嬷嬷看着散去尋人的宮女們,卻是嘆了氣。
那個孩子聽聞他回朝後,便偷跑出了宮。
一別十年,又常常等不回書信,也難怪急了些。
只是她不明白的是,為什麽帝姬愛慕孝昭将軍,卻不為他請旨駐留長安,這便日日也能見着,不必擔着這思念之疾了。
————
太師府。
琅庭。
花木相間,一灰衣少年拔劍起舞。
晨光傾灑而下,他衣袂翩跹,頃刻間讓人産生一種如幻錯覺。只見劍光如霜華,像是鍍了一層銀雪。他舉劍,廣袖翻飛間,如虹的劍氣散于漫天飛舞的花葉間。
或急,或緩……
直到他霍然收劍,停歇下來。
劍勢一收,漫天花葉更是急促而落,毫無章法,一片片花葉漸落湖面,随波東去。
他望天,白雲藍天,無絲毫塵垢。而他的眼睛裏,卻比這藍天更純粹,一望不可見底。
亭前棠花不折,照翩翩少年。
趴在屋頂上的兩人看得目瞪口呆。為了不讓人發現。這兩個瘦小人兒都努力地趴得極平,說誇張一點,都快和青石瓦連在一塊了。
其中一人,喉嚨處明顯“咕嚕”了一聲,另一人轉目去看,只見其眼冒狼光,蒙面的紗上已經被口水沾濕了。
“真是個美人啊。”那流口水的居然是個有着稚嫩幼音的少女,聲音軟軟糯糯的,聽起來很是可愛。
“我的頃君哥哥,長成大美人了。”少女捧着臉搓了又搓,生怕是場夢,又用了勁頭,直到搓得臉頰生疼才明白過來不是一場夢。
少女眉間血色桃花開得豔冶,襯着一雙清澈水眸,雖被面紗掩了容貌去,這般樣子卻已是極為好看了。猶其是那雙眸子,一眨一眨的,亮亮的,仿佛會說話似的,靈動非凡。
只是她一臉花癡的樣子,給容貌打了折扣,看上去有些傻乎乎的樣子。
至于趴在她旁邊的,是她的貼身侍女念念。
“帝姬。”念念見她一副癡傻的樣子,有點哭笑不得。她那矜持穩重的帝姬一見到美男子,就變成了這副樣子。
梁雲笙覺得今日偷跑出來,果然是沒有白來。她從衣袖裏摸出一塊上好的弦月血玉,寶貝般地摸了又摸,擦了又擦,眉間喜悅之色頓生。
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她送的這個見面禮?
哎呀,不管他喜不喜歡,她送的東西,若是他敢拒絕,就咬他好了!
她這般想着,已是定了決心。興奮之餘,拍了一下身旁的一塊瓦,也許是過于激動,那塊瓦被她拍成了好幾塊。
拍碎的瓦塊順勢滑了下去,在地面上發出了不小的聲響。
那亭前抱劍伫立的少年聽到聲響,這才收了劍朝碎瓦這邊走過來。
他步子輕疾,卻不發出一點聲響,很快便到了碎瓦面前。
梁雲笙屏住了呼吸,趴着小心翼翼地,不敢發出一點聲響。而她身邊的念念,更是心驚膽戰。
雖然她們已經換到屋頂的另一側趴好了,院裏的昭頃君是看不見的。但是裏側的瓦好端端地缺了一塊,可別叫他發現了。
梁雲笙可不想這麽狼狽地被他發現,她的原本計劃就是偷看他完就換身漂亮衣裳去見他,而不是如今這身青灰色的僞裝衣。
但願他眼瞎看不到那塊瓦最好。
昭頃君長年習武,耳力已是不凡,哪怕是蚊蟲的聲音他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更何況是有人偷偷進了他的住所。
只是感覺到那“梁上之君”并無惡意他才當沒有聽到而已。曾不想這“君子”卻是如此大意,偏偏敲碎了一塊瓦,他笑笑直搖頭。
“出來!”再不出聲,對方真當他耳聾眼瞎了?
少年一聲輕喝,并無半分怒意,但是還是把屋頂上的兩個女孩吓得氣都不敢出。
梁雲笙哀哀戚戚地朝念念眨巴眼睛,雙眼淚汪汪地,看上去有多憐愛就有多憐愛,還吐吐舌頭賣萌,示意她下去擋槍。
念念哭笑不得地看着梁雲笙。
為什麽帝姬每次闖禍都需要她做擋槍使,她也是個柔弱女子呀。
念念,你是習過武的,下去吧,和頃君哥哥過兩招,說不定就可以成為朋友了。
帝姬,您跟着太氏太傅也學過武,您下去吧,和你的頃君哥哥過兩招,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啊,說不定還能修成正果呢。
死丫頭,你想看本帝姬出醜是不是?本帝姬穿成這樣,怎麽下去?
帝姬,您還是饒了奴婢吧。奴婢也是個女孩子耶,穿成這樣怎麽下去,人家也是要形象的。
兩人用眼神交談,直到雙方眼睛都火冒三丈。然而誰都不願意下去,都不想折損自己的淑女形象。
然後,等得不耐煩的昭頃君飛身上了屋頂,把兩女子像提菜一樣拎了下去。
欲知後事如何。
失了形象的梁雲笙,舉着木棍追着昭頃君滿太師府跑,最後把他逼到角落裏,揍得鼻青臉腫才消氣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