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深井枯骨

暖頤園裏。

蕭華嫣躺在床上,眼睛哭得似個核桃。十多年來集萬千寵愛,何曾受過這般大的委屈、痛苦,如同一下子掉進地獄。

鄭氏也被挨了幾鞭子,脖子上橫着一道紅痕。蕭雲開氣哼哼的坐在一旁,沉默不語。

方才陳媽媽說蕭襲月壞話,被蕭雲開扇了兩耳刮子,大罵--“就是你們這些長舌奴才挑撥的,搞得家裏雞飛狗跳、雞犬不寧!”

一頓好罵,把陳媽媽丢下去,打了十個大板子、去了半條命。

所以鄭氏此刻也不敢多說什麽。蕭雲開雖平時都很聽她的勸,但真正發起火來,她也是不敢惹。

“嫣兒,喝點粥吧……”

蕭華嫣躺在床上無一處不疼,不吃不喝不說話。

“老爺,明日我回國公府去取些靈藥回來,這鞭傷若留疤,以後……以後可如何是好……”進宮侍候皇帝的女子,無一不力求完美,雖然蕭華嫣是将軍府千金,或可省了秀女那些篩選,但是身上有疤,比起別得肌膚無暇的女子來說,總歸是極不利的!

蕭雲開煩悶至極,自從蕭襲月回府之後,家裏出了多少亂子!眼看朝廷正是風雨之前最要緊時候,文帝身子漸漸不行了,他卻偏生在這個當口兒被自個兒窩裏的人搞得擔驚受怕、心驚膽戰。方才宮裏來了兩個小太監,是鳳翔宮裏派來的人,密傳了陳皇後的口谕,讓他明早早朝之後,去一趟鳳翔宮,有要事相商!

現在太子秦乾殘忍謀害手足兄弟,而且一害還是兩個,差點連同太後的義女也想一同殺害,淮南王世子受了驚吓回來便病倒,秦乾已是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讨伐、廢黜之聲不絕。

眼看太子被廢是大勢所趨,可偏生自己這個單純的傻女兒,給太子作了證!陳皇後如何能放棄這個“證人”?他也本無心歸順秦乾這個性格暴戾的太子,眼下,他卻是被硬綁上賊船吶!

蕭雲開連連重重的唉聲嘆氣,鄭氏聽在耳裏,不敢開口多言,這回确實是華嫣年輕沖動、不知皇家朝廷的險惡,而受人所利用。眼下,一家子生死的轉機,都掌握在蕭襲月的手裏!

真是冤孽!蕭華嫣沒受過這等氣,她鄭元慧出生鄭國公府嫡女,美德純善無一不廣為稱頌,竟然這般狼狽!!蕭,襲,月!日子還長着!!

她鄭氏國公府、将軍府無人敢挑釁,就不信還治不了一個黃毛丫頭了!要玩手段?哼……

蕭雲開見蕭華嫣不聲不響的流淚,火大又不忍心再罵,對鄭氏和蕭華嫣母女道:“以後,就別再去惹她了!這幾回吃的虧,還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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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雲開重重的“唉”了一聲,走了。

蕭雲開一走,一直戰戰兢兢再一旁的錦繡被鄭氏瞪了一眼。

“跪下!”

“夫人饒命,這次是錦繡低估了那蕭襲月。”

“我讓你過來是讓你好好教華嫣後宅計謀的,不是讓你出馊主意的!你以為鄭國公府那些後宅下舌頭、下毒-藥的伎倆,能在皇帝眼皮底下、在皇家權謀裏行得通?”

“錦繡該死,請夫人責罰。”

鄭氏氣不打一處來,但錦繡确實是個聰明兒老辣的丫頭,若就這麽棄了,确然也可惜。那蕭襲月才不過十四五的年紀,如何城府那般深?

“我便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若再有差池,我定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謝大夫人!”錦繡暗恨,下回,定要報仇雪恨!

……

杜老夫人一個午覺睡醒,聽說大夫人母女在香竹園被蕭雲開抽了一頓,第一反應是不敢相信,然後再領着紅姑和貼身伺候的四大丫頭一道去探望了一遭。

随後四夫人、五夫人也去了,卻被鄭氏攔住,雲淡風輕的,說并無大礙。想看她鄭氏的笑話?休想!

……

田氏方去看鄭氏母女未遂,無趣的回到自己的屋子。蕭玉如正在屋裏發脾氣,噼裏啪啦摔着東西,一邊破口大罵,全然沒有個小姐的樣子了。

田氏又氣又心疼,本想教訓一番,卻見蕭玉如那狼狽的模樣,只剩下心疼。自從被施景蟠當做蕭襲月強-暴之後一直關在屋子裏,不敢出門,常常不吃不喝,連日不見陽光。眼下一兩個月過去,已經枯瘦如柴、面黃肌瘦。

“娘,把我腳上的鏈子解開!我去殺了蕭襲月!殺了她!!娘,我不活了!這樣活着有什麽意思!!”

“殺了她?連鄭氏這回都差點栽了,你還要殺她!”田氏見女兒還不吸取教訓,恨鐵不成鋼,“你不想活?你娘我才不想活了!”

說着,田氏抹淚。

“本來生了你大哥,誰知竟被那殺千刀的老婆子給偷走賣了,至今不知下落。娘這全部的希望就寄托在你的身上,希望你找個好人家,讓娘在這內宅裏也多一分顏面、地位……誰知道你卻稀裏糊塗的替人背黑鍋、還被糟蹋了身子!哎唷,我咋就這麽命苦。”

五夫人潘氏雖沒兒子、女兒也懦弱,但是年輕,更得蕭雲開關照,而且家裏是做生意的,雖沒權勢卻有的是銀子,嫁妝豐厚。大夫人鄭氏更不用說了。就她田氏,一個沒落侯府的庶女,要銀子沒銀子,要地位沒地位,要娘家後臺,沒娘家後臺。好不容易當年生個兒子,卻不知去向……

蕭玉如一聽,心頭的嫉恨越發洶湧。都是一樣的庶女,蕭襲月還沒娘、是個不祥的,為什麽她就處處壓過她,那麽風風光光!

田氏兩母女正在水深火熱,忽然見那門縫裏掉落進來幾張疊好的信紙!

“什麽東西!”

田氏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撿起來打開一看。震驚得連連後退,幾欲站立不穩,連忙出門看,卻尋不到任何人影了。

……

而就在半個時辰之前,香竹園中。

香魚把暖頤園的情況,一一給蕭襲月講了了一回。

這麽多人去給蕭華嫣這個罪魁禍首送關心吶。想當初她被打得半死不活,有誰心疼過半分?

“香魚,拿筆墨紙硯。”

香魚以為蕭襲月會寫書信,卻沒想到是畫了幾幅畫!一個荒廢的庭院,一口枯井,一個老婆子抱着個哇哇啼哭的嬰兒,掐死了往井裏頭扔!接着,掩上了厚厚的土,用大石板蓋住了井口。

“小姐,你怎麽畫這麽恐怖的畫,好生吓人。”

“吓人麽?”

香魚連連點頭。

蕭襲月嘴角冷冷一勾。

“就是要吓人。某些人,是該吓吓了。把這幾幅畫,悄悄的塞到四夫人田氏的門縫裏。”

香魚依照蕭襲月的話辦了,現下投了信紙剛回來。

“好香魚,你這些‘偷雞摸狗’的功夫何時也多教教我。”冬萱拉着香魚的胳膊道,惹來香魚一個大瞪眼。

“這叫做得力幹将,什麽偷雞摸狗。”

蕭襲月明日還要進宮見太後,然後去刑部,協助監督三皇子、五皇子被刺一案,于是趕緊洗漱睡下了。

她睡得安穩,可憐有些人就睡不着了……

第二日清晨,蕭襲月正要出門,便聽到遠遠傳來女子悲天動地的哭嚎。

西邊兒那廢棄的院子,緊挨着綠萍院兒的那荒草院子的枯井裏頭,挖出了具嬰兒的屍骨!

四夫人哭得死去活來,披頭散發的沖去暖頤園大鬧一場,嘴裏喊着鄭氏“毒婦”,要同歸于盡之類的話!

屋漏偏逢連夜雨,若是蕭雲開見了陳皇後回來見到此場景,不知是如何舒爽。

香魚為蕭襲月系好了披風,又整理了頭發上的珠釵。

“小姐真乃神機妙算,大夫人這下子可是真沒力氣跟咱們鬥了。”

蕭襲月也聽見那遠遠傳來的嚎喪發瘋聲,鄭氏如果那麽容易被打倒,那便不是鄭氏了。不過扔些跳蚤在她榻上、咬咬她見見血,也是好。

要裝善人?她就一點點撕掉她的面具!!讓人看看,她那滿肚子的蛆蟲、蛇蠍!

香魚站遠幾步,将蕭襲月上下一瞧,大為驚豔。

蕭襲月穿的是對襟襦裙,上身是淺綠色的短衣,下頭一襲銀絲繡細花的鵝黃長裙,中間素色絲綢一束細腰、結成結,挂着綴寶珠的宮縧。頭上烏發雲雲,珠釵顫顫,膚白、唇紅,一雙眼睛明若春水。怎一個嬌俏了得!外頭一裹鳥羽披風,更顯大家小姐的貴氣。

“小姐,你若平時也精心打扮,如何也不會讓大小姐獨占了鳌頭。這回進宮,好好揚眉吐氣!也讓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貨色,知道自己那雙眼缺了眼珠!”

冬萱也連忙接話:“可不是!小姐這般美,又聰明勇敢,皇子王孫、青年才俊若是不動心的,只能說是沒眼光透了。”

“以色侍人,最後只會随色而衰,美人多半落不到好下場……”蕭襲月剛義正言辭的說完,忽然想起,上一世,她樸樸素素、勤勤儉儉一輩子,可也沒落個好下場!倒是蕭華嫣,吃穿用度、首飾穿戴無一不是最精致、最華美,卻将她踐踏在腳下,搶走了她出生入死熬出來的一切!

香魚、冬萱正納悶兒蕭襲月突然滿臉烏雲是如何了,忽然見她嫣然一笑,紅唇一啓、露出皓齒:

“以色侍人或許也不錯。色衰,腦子不衰變好!”

色衰,計謀仍在!

“冬萱、香魚,回去把屋裏箱子底的新首飾衣裳都收拾出來,等小姐我回來,要挨個兒試一遍。”

“是,小姐。”

冬萱香魚見平時一貫樸素的蕭襲月終于開竅,大為高興。

蕭襲月先被擡進了懿寧宮。

高太後正點着熏香,聽着宮裏的樂師彈琴,宮婢丫鬟圍繞,替她捶腿的是個俊秀的“太監”,當然,實際上是個男寵。

宮女上前低頭禀報蕭襲月到了,太後揮走了其它婢女,就剩下那太監打扮的男寵。

“襲月給太後義母請安,恭祝義母青春永駐、永遠美貌無雙。”

高太後平日裏聽慣了千歲萬壽的話兒,這番聽到這番恭祝,卻格外的稱心如意。千歲長壽和百年青春美貌相比,只怕大部分女人都會選美貌。

“嘴兒倒是甜。”

高太後坐直了身子,不似方才身子後傾那般的疏離,臉上也緩和了些。

“說吧,讓你想的計策如何了?若沒有好主意,你這義女哀家能收,也能廢!”

蕭襲月見那男寵沒有回避的意思,便到開口細說。

“陳皇後朝中勢力盤根錯節,雖然三皇子此計十分精妙、太子百口莫辯,但若大将軍蕭雲開鼎力相助,蕭華嫣力證到底,還是有翻盤的機會。襲月有一計,能讓太子罪加一等!”

“哦~?說來聽聽。若是胡謅,哀家可要罰你!”

高太後聲音很是威嚴,回蕩在寬闊的大殿上,只怕連宮中的公主皇子都要害怕上三分,但蕭襲月卻鎮定自若。高太後暗暗欣賞,當初也是見此女冷靜果敢,才有興趣給她機會開口說出那交易,而後幾番接觸下來,确然是沒有看錯。小小年紀能有此城府,假以時日,必能成一番大器。

蕭襲月娓娓道來:“下個月,羌吳國會有婚史暗中來齊,一來求婚,二來謀和,是大好的契機。我們只需要利用這機會,讓太子落入‘圈套’即可……”

“羌吳國與我北齊已在邊疆戰了數年,實力不弱、羌吳人性格剛強,如何會認輸。”高太後不信。“你果真能蔔算天機?”

“若羌吳國婚史不來齊,襲月甘願受一切懲罰。”

“好,你就細細把圈套的設法講與哀家來聽聽……”

蕭襲月将圈套講了一遍,高太後聽完,臉上已染了笑意。

“好,哀家就許了你,若需要人手,找兵部上官大人。”

蕭襲月謝了恩。太後半閉上眼,見她要退下,道:“你爹爹現下只怕在鳳翔宮裏商量着如何營救太子。哀家一直奇怪,為何你會與你親人對着幹。哀家看你,也不是忘恩負義之徒,可是有隐情。”

高太後見蕭襲月背脊微僵了一僵,跪下,聲音不帶一絲情感:“若說親人,襲月覺得,太後娘娘比襲月的爹爹、姐姐們,更像親人。”

沒有多言,說完蕭襲月揚起臉來,一雙明亮的眼睛裏劃過悲傷痛恨無奈,抑或是其它的情緒,複雜得理不清楚,似乎飽經風霜苦楚,瞧得人心疼。

高太後對着蕭襲月那雙眼睛,以及那句“親人”,心裏微微觸動,卻也只是一剎那,便讓人送蕭襲月出宮了。

高太後屏退了男寵,一個人站在高樓眺望整座北齊皇宮,皇宮線條冷硬、而滄桑。親人,自她選擇獨攬大權,親手毒殺太子,流放兒子,她已經走上了一條沒有親人的道路!永遠回不去了!

而今日,她卻在那女孩的眼睛裏,看見了類似的東西。

……

此刻,鳳翔宮裏。

陳皇後已焦頭爛額,茶杯瓷瓶摔了一地!

“蕭雲開那老匹夫,竟然還藏藏掖掖的不願力挺太子!本宮就不信了,蕭華嫣親口說出的作證的話,他還能讓她吞回去!”

乾兒的太子之位甚至性命,都已危險之極,案子多拖一天,就多一分危險!眼下,只有讓蕭華嫣堅定的為乾兒作證,才能暫時緩一緩。蕭華嫣好歹還是忠勇将軍的千金,鄭國公府的外孫。

蕭華嫣這個證人,她要定了!

陳皇後立刻暗裏傳令下去,從蕭華嫣如手,就算是捏造證據,也要“證明”太子的清白。

蕭雲開一回府,就聽聞了四夫人田氏控訴,十四年前,鄭氏指使婆子将她兒子掐死埋在枯井裏之事,又是震驚又是頭痛,耳邊田氏發瘋哭喪聲震天,真真是裏憂外患。

整個将軍府也暗自震驚。沒想到平日裏一想和善大方的大夫人,竟然會幹出殘害初生庶子的事,實在太傷天害理!

“沒想到大夫人是深藏不露。”

“才幾天的娃兒,真是太狠了!”

“你們說,咱們将軍府裏就大夫人有兩個兒子,其它房的公子們不是說被‘拐’了‘偷’了,就是夭折,怎就那麽巧……”

“噓,不要命啦!”

“……”

蕭襲月回府來整聽見角落裏丫鬟議論,心裏暗暗冷笑。鄭氏啊鄭氏,做了那麽多孽,你以為能高枕無憂?

天若不開眼,她蕭襲月就替天來行道!

接下來的幾日,蕭襲月在将軍府裏過得格外舒坦。沒有紮眼的人來挑撥、鄙視,順心不少,還能順帶看田氏與鄭氏的好戲,真是從未有過的舒坦!走到哪兒都有丫鬟下人格外恭敬的問候,不過那模樣……呵,多半跟見了閻羅似的,她說東,沒人敢往西,全然不似從前那目中無人、趾高氣揚的模樣。

蕭雲開打蕭華嫣到底還是藏了些力氣,沒有她之前傷得重。太子之案依然沒有進展,皇後、太後兩派僵持不下。

眼看秦乾的罪名就要坐實了,陳皇後派官員緊咬着蕭華嫣作證人不放!一時間,所有眼睛都盯着将軍府大千金蕭華嫣!

風言風語,什麽都有!

有說蕭華嫣圍場勾-引太子,狼狽為-奸、作僞證,心腸歹毒、愛慕虛榮的!也有說,忠勇将軍投靠太子,讓女兒作假證的,總之,沒一個好的!

蕭華嫣已經被逼得走投無路!

“娘,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鄭氏心焦如焚,愁眉不展。近日在将軍府她已經是受了不少議論,後雖下了令、堵了下人的嘴,但那嬰兒枯骨之事還沒個結果,現下又是女兒名節和性命,簡直焦頭爛額。

“蕭襲月那該死毛丫頭,總有一天娘會給你全部讨回來!眼下……”

鄭氏昨夜想了一宿,終于想到一個人。

“眼下,或許有一個人可以幫到咱們。”

蕭華嫣眼中終于揚起一絲希望。

“是誰?”

鄭氏瞧着女兒,道:“五皇子殿下,秦,壑!”

蕭華嫣這才想起,那個“受害人”之一的秦壑,一直都低調着,深藏不露。

“五殿下對你向來十分欣賞,定然有些歡喜,再過兩日,娘給你準備一下、進宮見他!”

末了鄭氏了補了一句叮囑:“你要精心打扮一番,須把握好,若能抓住他的心幫咱們,是最好!五皇子智勇雙全,将來恐怕也有一番‘大作為’,但你切記守住底線,不要越‘雷池’,以免到時候他前途無望,你……便被糟蹋了。”

蕭華嫣一聽鄭氏那話,一下子明白過來!美人計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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