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阿卓依來看蕭襲月也不是空手白來的,或者說,她才是捎帶來的,“正主兒”是陶公公。

阿卓依跑得快,先到了香竹園。陶公公幾十年也不是白活的,早看出來阿卓依跑來将軍府是有要緊話兒要和蕭襲月說,是以等兩姑娘說完了,才去叨擾。

“蕭四姑娘,咱們可又見面了。”陶公公一張臉都要笑爛了。不得不說,他這張老臉笑起來就已經能達到拍馬屁的效果,一笑就喜慶。

“陶公公遠道而來,辛苦了,香魚,去備些茶水‘糕點’給公公。”

香魚得令,哎了一聲。

“哎唷唷,蕭四姑娘可真真兒是太多禮了,雜家就是個奴才,哪敢總受四姑娘打賞呀,呵呵。”

“陶公公伺候陛下多年,勞苦功高,我等小輩哪有不敬的道理。香魚,還不快去。”

香魚利索的去了。

陶公公親自來,必然是得了皇帝旨意的。

“四小姐,雜家這回是來替陛下和太後帶點兒禦藥來看望您的,要再過半月,才是真真兒的報喜。”

陶公公側頭,對着身後端着各式各樣錦盒、藥材的小太監們臉色一肅,一揮手、示意端上來,轉頭對蕭襲月又言笑晏晏。

“太後和陛下得知四姑娘身體抱恙,十分擔憂,特派老奴帶些好藥前來看看。”陶公公對小太監們道:“還不快站直了、端好了,好給四姑娘過目。”

六太監站做一排,各個人手中都有一只巨大的紅布托盤中,盤中乘着藥材以及一只大錦盒。

陶公公站直了腰板兒,神色也莊嚴起來,用宣讀聖旨的語調,特高聲兒的大聲道:

“蕭四姑娘卧病,陛下、太後頗為擔心,特禦賜宮中禦藥給蕭四姑娘。請蕭四姑娘跪地領賞吧。”

蕭襲月從榻上下來,低眉潛首跪在榻上。阿卓依還沒見過北齊皇帝禦賜的場面,好奇的打量着。不光阿卓依,此刻這将軍府上,多少雙眼睛、多少雙耳朵,都貼着香竹園的牆根兒呢!

陶公公哪能想不到,于是嗓門兒也特別的嘹亮,端足了架子、拿好了腔調。

“皇上、太後禦賜——六色靈芝十二朵。願蕭四姑娘,早日康複。”

陶公公尾音拖得高亢而綿長,頗有氣勢。端靈芝的太監得了陶公公的令,上前一步,将錦盒打開來。赫然十二朵光澤柔亮的靈芝,紫、赤、青、白、黃、黑各兩朵!

阿卓依大睜眼。這六色靈芝可不常見啊!在她羌吳王宮裏,都不多,蕭襲月竟然一下子就得了十二朵!

“皇上、太後禦賜——漠北千年人參兩支。願蕭四姑娘,早日康複。”

太監打開錦盒,赫然就是兩只千年人參!要知道,現在平京城裏,一支千年人參的根須都要賣上好幾十兩銀子,更別說這兩大支完好的千年人參,整個北齊,怕也只有皇宮和幾個貴族中有為數不多的千年人參,能一下子得兩支,實屬難得中的難得。

“皇上、太後禦賜——上品天山雪蓮四支。願蕭四姑娘,早日康複。”

阿卓依見那錦盒中一并四朵天山雪蓮,羨慕又贊嘆,這北齊皇帝真是不缺銀子啊!出手大方。那麽大朵的雪蓮,她就兒時見過一回。羌吳王牙疼,吃了不少雪蓮,她早想尋些來孝敬她父王了,卻難以尋得。

“皇上、太後禦賜——上品龍延香一枚。願蕭四姑娘,早日康複。”

“皇上、太後禦賜——上品冬蟲夏草一盒。願蕭四姑娘,早日康複。”

……

千年人參、六色靈芝、龍延香、金絲燕窩、冬蟲夏草……阿卓依除了贊嘆和目瞪口呆,已經沒有其它想法。

“蕭四姑娘,領賞謝恩吧!”

蕭襲月跪地磕頭。“謝皇上、太後隆恩賞賜,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陶公公宣完,嚴肅的神色立馬一改,連忙把蕭襲月扶起來,笑得如朵花兒似的,翹着手指道:

“哎唷唷,四姑娘啊,奴才一眼就看出來您是個富貴好命的主兒。就算有些個困難阻撓,那都是暫時遮眼的烏雲,只要您那麽一使勁兒的吹……嘿嘿,都會煙消雲散、雲開見月明。瞧,這回陛下和太後派老奴來賜的禦藥,哪樣兒不是價值千金的,宮中的皇子皇女們,多少人眼睛都羨慕紅了又綠、綠了又紅的,呵呵呵。”

陶公公一串子話說得極溜,又湊近了些小聲道:“太後吩咐老奴要風風光光的将這禦藥賞賜給姑娘,就是要給旁人兒看得清清楚楚的,太後娘娘對四姑娘那可是,喲喲,真心的疼!”

蕭襲月面露喜色。“太後義母心慈,襲月能得此恩寵,倍感歡欣、無以為報,只願能多陪伴太後義母身側、為太後分憂。”

陶公公笑得心照不宣。“老奴就說,蕭四姑娘是個剔透的人兒。”

分憂二字,可不就是效力的近義詞麽。

蕭襲月讓香魚準備了上回的食盒,裏頭裝的也是那等“糕點”,但陶公公卻沒有收。

“四姑娘,恐怕等再過個半打月,雜家還要來真正的報喜,到時候四姑娘再準備些可口的大塊糕點給老奴解饑解渴吧。四姑娘上回給陛下賀壽獻的禮陛下現在還放在殿中,日日瞧、夜夜看,喜歡得不得了呢。四姑娘且快些養好身子,且養好氣色等着雜家再來吧。”

陶公公笑呵呵的走了。陶公公雖愛財,但也不是個傻子、鼠目寸光的,已經将蕭襲月定義做長期的主顧兒,不急于一時。已經傍上了大魚,還怕往後餓着不成?

陶公公宮中多年,眼睛毒辣,看人頗有些個心得體會,篤定蕭襲月日後會飛黃騰達,是以願幫她接應宮中的消息。

阿卓依瞅着那朵雪蓮花,不好開口。蕭襲月端了那一盒雪蓮花,一并遞給了阿卓依。“上年紀的人都有牙疼之症,想來你父王用得着。”

阿卓依眼睛一亮,拉着蕭襲月的手驚喜道:“蕭襲月,你是我肚子裏的青蟲嗎?你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你怎麽知道我父王牙疼?”

咋不知道,前些日子見羌吳王那左邊臉,像是在包着一口東西似的,不是牙肉腫了是什麽。上年紀的人,十個裏頭七個都有牙疼症。

“公主想說的肚子裏的蛔蟲吧。”還青蟲呢,感情肚子是顆菜心兒。

阿卓依歡天喜地接過來。“蕭襲月,我欠你一個人情,以後我一定還你!”

阿卓依喜滋滋的走了。

蕭襲月被猛獸襲擊之事不了了之,将軍府裏多少人都看笑話幸災樂禍,可這回還沒笑舒坦,又見那價值千金的稀世寶貝一樣兒一樣兒的往蕭襲月屋子裏送!而且還是禦賜的!真真兒是氣人。

上回蕭華嫣卧病,陳皇後賜了一支千年人參,這回蕭襲月一舉得了兩支,且還是讓宮中公公來禦賜的,不是随便給的、捎的。是不是可說,是太後在與皇後較勁?

各人暗自揣測,看來蕭襲月這回是真的傍上太後這可金樹兒了。

蕭華嫣出門送了一道阿卓依,将禮物贈給了她,是一對玉如意。怎知阿卓依打開之後卻道:“哦,原來是這種石頭,我在秦琰和其它皇子那裏見過,也是你送的吧?你這兒難道有很多這種石頭,怎地到處都是。”

蕭華嫣笑容一僵,差點無話以對。“公主若不喜歡,華嫣改日再另補一份禮。這‘石頭’玩意名叫玉如意,公主即将新婚,華嫣願公主事事如意。華嫣送玉如意的意義便是祝福公主殿下。”

阿卓依點點頭,繼而恍然大悟:

“謝謝你。沒想到你眼光看得那般遠!每個皇子都送了,大家都如意,好,好,挺好。”

不會說話蠢人!蕭華嫣暗諷,臉上的笑本就有些勉強,可聽到阿卓依下一句時,她是再笑不下去了。

“你下回若要補一份禮物,也補一些實用的好了,蕭襲月送我兩朵雪蓮,正好我拿回去給我父王吃了補身子。這石頭拿着也沒什麽用處,我也不缺銀子,也不用它漲面子,帶着還沉。”

蕭華嫣笑着點頭敷衍附和兩句,心裏已是不待見極了。

阿卓依随攆車回宮。路上陶公公湊過去,好心提點道:“公主啊,蕭大小姐送的那石頭叫翡翠玉如意,是極好的東西。你方才那麽說,恐怕讓人多心啊。”

阿卓依打開那錦盒,笑了笑。

“陶公公,你當我真蠢了?我羌吳別的不多,獨不缺玉石,豈會不認得這玩意。哼。”

陶公公聞言,略詫異,乖乖的閉嘴低頭。

阿卓依見那街旁一對母子正在行乞,随手将那錦盒砸在乞丐母子的破碗裏,“哐啷”一聲。

那對母子被那金燦燦的錦盒吓了一大跳!接着,便聽那馬車裏傳來個略帶傲氣的聲音——“拿去當了買些衣裳糧食吧。”

陶公公看在眼裏,再沒有半點兒的疑惑或者其它神色,恭恭敬敬。是他蠢了、眼拙了……

蕭華嫣在阿卓依那兒吃了一癟,回到暖頤園裏臉色不太好看。鄭氏屏退了左右,蕭華嫣将阿卓依的話給鄭氏說了一通。

“娘,從前我也只覺這個羌吳公主是語言文化不同,性子直接罷了,今日女兒覺着,她根本就是沒規沒距的,一點都不好相與。竟然還把我的玉如意和蕭襲月給她的雪蓮比較,真是……好生氣人!竟還嫌棄我的玉如意。”

蕭華嫣從小到大,都是掌上明珠,沒受過多少氣,自然不高興。鄭氏聽了,沉思了一會兒,問她是不是的罪過阿卓依,蕭華嫣想了想,并沒有過。

“實在相處不好,你也不需要讨她歡心,不得罪便罷了。皇廷便是如此的,若不想受人壓制,須得踩在別人頭上。她現在身份尊貴,咱們只能忍讓着。”

“娘,我記住了。”總有一日,她也會成為最尊貴的女人。蕭華嫣心裏越發堅定了決心。阿卓依也不過是個皇子妃罷了,竟不把她放在眼裏!

阿卓依與秦琰的婚禮辦得盛大,因着秦琰尚還年少,出宮獨住還太早,便住在宮中。

半月後,冊封蕭襲月的诏書下來。陶公公再次出現在将軍府。現在,将軍府不少人聽聞他來便覺得是噩耗、覺得惡心。每次來都是給蕭襲月報喜的!

陣仗頗大,蕭雲開率蕭府上下妻女仆人上百口,開大門,跪地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忠勇将軍府四女蕭襲月,性秉溫莊,德才兼備,着封為東陽千歲鄉君,領旨謝恩!”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呼喊萬歲的聲音浩大,回響在整個将軍府上空。附近街道的人都知道了,将軍府有個名叫蕭襲月的四女,深得皇寵,心懷百姓,是個好女子,而今憑着才智與德行封了品階,正是喜慶而又勵志,是女子們的好榜樣。

蕭襲月接過明黃的聖旨,陶公公笑顏如花。

“恭喜千歲鄉君!”

田氏、潘氏等人跪在蕭襲月身後已經看綠了眼!恨蕭襲月還來不及,竟然她封品階了,還要他們來跪地一起慶賀,真是……撞了鬼了!可是現下老夫人陶公公都在,咬着牙,也要笑着恭喜,否則讨不了好。

金銀賞賜自然少不了的。

香竹園裏的又進了一大筆銀子。香魚打着算盤拿着筆,又算又抄,弄了半宿也沒将那金銀珠寶記清楚。顏暮秋突然現身來請蕭襲月允許他幫忙。

難得他主動一回,蕭襲月便準了。沒想到顏暮秋還并不只是四肢發達,腦子也靈活着,這點事情根本不在話下,放下劍拿起筆,還有幾分才子的文雅。

冬萱哪裏睡得着,興奮的在一旁笑呵呵的陪着、數着,回頭對蕭襲月道:“小姐小姐,咱們這回又發大財了!”

外頭有楊霸山那長着一張殺人犯臉的護院,說話也比從前放心許多。

香魚嗔了冬萱一眼:“大財還在後頭呢,小姐得了太子那片被剝走的地,往後啊,咱們小姐也是有封地的主兒了。”

雖然不大,但是有的。

冬萱托着臉向往:“那今後,我們這些雞犬也跟着吃香喝辣了。”

一句話引來香魚噗嗤一聲笑,蕭襲月瞧了眼顏暮秋,竟見他那萬年鐵板臉,竟然也帶了一絲笑意,一時有些失神。石頭開花,總是奇。那淡淡的笑意在暖黃的油燈裏,竟有幾分暖心。

鄭氏是國公府的嫡長女,按照北齊律法,可封鄉君。是以,鄭氏在出嫁前便封了渭西鄉君,正五品,蕭襲月才剛及笄的年紀就被封了鄉君,便是與她平起平坐了!若有個意外、閃失,朝廷也當追查到底,由皇帝親自過問。

而且,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蕭襲月那鄉君封號前還加了個千歲!要知道,能扯上千歲的,除了太後、皇後,便是公主一類了,連文帝那些個沒有冊封公主的皇女,都沒有資格說千歲。

千歲鄉君,這還是北齊特例!

東陽,正是太子被收回的那片土地,眼下,分封給了蕭襲月。必然是太後開口讓文帝下的旨意。

将軍府、朝廷都暗自揣測着,以往未将蕭襲月放在眼裏的人,也漸漸重視起蕭襲月來。

接下來這幾日,文曲殿中上官娉婷、周搖光都托辭生了病,沒來。但有點的腦子都能明白是為什麽!那二女夥同秦麗筝說蕭襲月壞話,此番就怕蕭襲月報複收拾她們!蕭襲月現在可是千歲鄉君,正五品,若論律法,比文帝那些個沒有冊封的皇女還要高上一品階。

最近入冬了,這日清晨,下着小雪,地上已經鋪上薄薄的一層。

蕭襲月踏進文曲殿。還早,四下很是靜谧。她不喜歡下雪天,總讓她想起些不好的回憶。她被廢打入冷宮的凄慘,秦譽那被白雪蓋住的墳頭,以及最後一切的結束,都在下雪的日子裏。

突然,“咻”的一聲射箭聲響,驚了蕭襲月一跳,透過細雪看過去,乍見一身形高大的錦衣宮裝男子,背對着她立在雪中,背影格外挺拔,手挽着弓箭,雪風吹起他的長發,青絲揚,白雪飄,黑白分明,交相輝映。

蕭襲月停下腳步,有些出神。他的身子比例有着一種男子獨有的美感,寬肩窄腰,雙腿修長,那幹淨利落的娴熟動作,優美而有力。

薄雪中的宮殿略露出犄角琉瓦,薄雪中的人,宛如寧谧的一幅畫。

一切,有種不真實的美。

那人許是聞了腳步聲,靈敏将弓一挽、利落的轉過身來,看見了蕭襲月。彼時,恰好一朵雪花落在他墨染般的眉間,淡淡的清冷的,向她看來的目光透過點點的細雪,顯得越發凄迷而深邃。

低沉磁性的聲音,讓靜谧如畫的景色陡然充滿了生氣。

“就這麽喜歡偷偷的看我的背影?”

蕭襲月眨了眨眼,撩開被雪風吹下來的一絲碎發。“怎地偷看了,我堂堂正正走進來、不藏不躲,如何算偷看你。”

秦譽大步流星的走到她面前,擡起蕭襲月的下巴,強迫她揚起臉。

“看你這副憔悴的模樣,爺真是難受。一日不看你臉色、不聽你冷言冷語的嘲諷,老子這心裏就空落落得緊。”

蕭襲月一拍秦譽的手,下巴從他魔爪裏掙脫出來,皺眉:“三皇子,你長得也算風流潇灑,怎地偏偏就不能好好說話呢?”真是對不起這雪景和寧晨。

蕭襲月剛掙脫離他遠些,卻不想一雙手臂一下将她箍進懷裏,撞進個帶着霜氣兒的結實胸膛,仰起頭正對上秦譽低下的眸子,張口要說他的話一下子噎住了、說不出來了。

這雙眼睛如同夜空一樣,漆黑深邃,卻泛着點點細碎的星光,溫柔惑人。

“你喜歡……我這樣兒?”聲音也是溫柔的,

那麽的近,蕭襲月幾乎忘了呼吸,可就在她剛剛失神的時候,那眸子一冷,柔和之色散去,桀骜而霸道。

“可是爺天生就不是秦壑那等書生,就喜歡直接的。蕭小四,這些日子‘夢’見了我幾回?”這些日子她也不去沁陽宮瞧瞧他,害得他帶着傷來文曲殿教這幫小兔崽子。

蕭襲月一聽那“夢”字,一下就聽明白了秦譽的意思。他是在問她春-夢裏他出現了幾回。本來這些天一直因為阿卓依前些日子那話,有些觸動、感動的,現下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一回都沒有!”

秦譽竟也不追究,唇角翹得越發好看,心情似乎格外好。

秦譽從懷裏拿出一枚簪子,玉白的質感,雕刻得十分簡單,上面一輪彎月,月上一個古體得月字。

“蕭小四,送你的。你冊封的賀禮。”

蕭襲月看見那枚簪子,心頭一跳。

這一枚簪子,和前世那一枚,他以骨相刻的骨簪,如此相似!遙遠的記憶又重新浮現,“若本殿愛上哪個女子,必将她刻入骨血,一生不負。”

秦譽将簪子插在正在發愣的蕭襲月發間。

“你戴着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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