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1)
秦譽遞了炷香與蕭襲月,密室光線略顯昏暗,燭光下他的面龐比之平日更加的安寧,深邃幽深的眼眸點點清輝,那麽看着她,似飽含了許多的情緒。可,他終究什麽也沒說,愈加顯得那雙眼睛深沉而滄桑。
蕭襲月看着秦譽的眼睛猶豫了片刻,還是接過了香來。
他的眼神裏那不經意的一絲凄清,讓她心頭一動。
蕭襲月對着那兩塊牌位持香跪拜。
“我知道,你一直在疑問我與高太後的關系,你要的答案,便在這兩塊靈位上。”
“這是先帝的靈位?”雖然是問,但蕭襲月的語氣是肯定的。
秦譽袖子輕輕擦拭了那靈臺上的灰塵。
“沒錯。當今皇帝不是我生父,而是我兄長。我是先帝最幺的兒子。”
蕭襲月雖然方才已經猜想到了,但是,這要她如何相信?
“可是,可是二十年前你出世的時候,先帝已經病故四年了!怎麽可能……”蕭襲月突然頓了頓,恍然大悟,“難道說,其實先帝當時并沒有病故,而是,而是被高太後軟禁起來,對外宣稱病故了嗎?”
秦譽眉間攏緊,乍現一分恨意,周身散發出的氣勢如寒冰一樣懾人,沒有像別人憤怒時那般的摔東西或者咒恨,只是聲音低沉冰冷了許多,但卻是更加讓人從心底裏害怕。
蕭襲月連同後背每一根汗毛都是一寒!秦譽真正發起怒來有多可怕,她前世是見過的。鹿原一戰,他中了她與秦壑布的陷阱,士兵死傷無數,他背水一戰,揮劍而斬,地獄修羅一般,硬是将殘兵殺出重圍,而後卧薪嘗膽數年,才有了徐州一戰的大捷。
她記得,不管過去多少年,她都無法忘記那是秦譽的模樣,渾身浴血,如同血鳳,那一雙眼睛盯向她的眼睛如燃燒的火焰一般,飽含了許多複雜的情緒,似要将她盯穿了去。
蕭襲月回過神來,看着眼前秦譽的背影。
一切,恍然如夢。
“當年,父皇雖病重卻無性命之憂,與高太後沖突不斷,高太後蓄謀對外謊稱父皇病重不治而崩,實際上将父皇囚禁在密殿之中,後九年,才真正的駕崩。”
蕭襲月驚得說不出話來。
“我生母,便是當年後宮中一個不受寵的妃子,也應不受寵,才逃過一劫,沒有被高太後毒殺……”
蕭襲月越聽越心驚。這皇廷之中隐藏的秘密竟如此複雜,枉她活了兩世,現在才知道這天大的秘密!
秦譽之母,是個姓班的才女,出生江南班氏貴族,入宮之後從美人受臨幸封妃。可惜,也就是一夜恩寵,景帝便再沒有想起過這萬千美人中的班氏美人,直到被秘密囚禁,高太後将班氏美人一同囚禁在那宮中照顧景帝,才重新得寵。二人如同夫妻一般在暗無天日中過了四年,直到秦譽出世。那時候,外頭的天地早已變了,高皇後變成高太後,文帝已經在龍椅上坐了四年有餘。
高太後半年才到密室中見景帝和班氏美人一回,這次一見,怒不可遏!她一生讨厭背叛,最恨景帝身邊的寵妃,沒想到班氏美人竟然違背了她的旨意,和景帝不光有了私情,還懷上了孩子!彼時,那孩子已經足月了。
高太後處死了密殿中負責看守的太監和侍衛,将班氏美人斷手斷腳,處以極刑,卻在臨刑前,孩子出世。孩子出生那一刻,便是班氏美人身子在血泊裏死去的那刻。
那個,出生第一眼就看見自己母親滿身鮮血、斷手斷腳死去的孩子,就是秦譽。
蕭襲月聽到這裏,心揪得生疼,一直以為秦譽是在文帝與高太後的寵愛下長大,才是如此的桀骜和霸道,卻并不知道,他那冷硬的外表下,鮮血淋漓的身世。
怪不得,怪不得時而覺得這個男人神秘莫測,捉摸不透。若他被人看透,那便是死期吧……
“對不起……”蕭襲月突然對着秦譽的背影道。
“你有什麽好對不起我的?”秦譽轉過身來,唇邊帶了冷意的笑。
“……”她只是為曾經對他的那般想法而愧疚。
“你是在同情我?”秦譽眼睛一眯,具是危險和冰冷。
“不,我只是……只是了解了你更多的東西……”
他卻是冰寒散去,莞爾一笑,将她的手握住。“給你的那镯子,是我母妃唯一留下的東西,若你還對我有所顧慮,我便只能把天下打下來,交你手裏,以示我的真心。”
蕭襲月心湖被他的話震得驚濤駭浪,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為何能說得這般輕飄飄的。
“可是為何偏偏是我?”蕭襲月一直不明白,為何他能這般篤定的說出那麽重的話,重到,讓她一時不敢輕易接受。對她而言,接受便是認可,認可,便是要燈蛾撲火一般的不回頭、走下去。
秦譽展開雙臂将她環住,那麽纖弱的一個女子,抱在懷中,如同一朵風雨中飄搖的花兒,沒有牡丹的傾城絕豔,卻嬌嫩秀美,讓人無法克制自己的想疼惜。
“沒有為什麽。我不是要你愛我,只是要你不要喜歡上別人,讓我對你好。”再重的承諾都太虛空。好在這一生,他不是孤單的,她總算看透了。曾經多麽怕,會再重蹈覆轍。
“默不作聲做什麽?默認不作數的。”
“……”
“說!願意還是不願意,願意我就疼你,不願意,我就立刻把你丢出宮去,你我……永遠不再見!”秦譽語氣陡然一肅,說不出的陰沉嚴厲,如同将軍對小士兵。
他是認真的。蕭襲月知道。若她說不,他絕不會再見她,他向來說一不二。
“給我一天時間考慮考慮,可好?”
秦譽鉗着蕭襲月的雙臂猛烈的搖晃幾下,語氣似已忍無可忍——
“你他-媽考慮了一輩子還沒考慮好麽?別說一天,一盞茶的時間我都不給!痛快點兒,這輩子要我當你男人,還是要別人!”
蕭襲月被他箍着,搖着,吼着,如同柔弱的小花兒被他狂風暴雨似的摧殘着,退無可退,躲無可躲。
“我是姑娘家,要嫁誰你還不許我考慮了!你怎地如此無賴!”
“老子哪點兒不好了?要長相有長相,要身材有身材,要地位要學識,老子敢說第二沒幾人敢說第一!蕭襲月你還挑東挑西挑個什麽?!你莫不成怕老子沒銀子餓着你不成?”
他又是一頓吼。蕭襲月被逼急了,他要箍着她、要搖着她,她就捶他、踩他、撞他。
“秦譽你不可理喻!”
他語氣乍然一寒,石室中如同寒風吹過。
“這麽說,你是不願了?”
蕭襲月被他盯得渾身發冷,咽了咽唾沫。明明他不過二十來歲的嫩頭青年,怎地,怎地氣勢這般懾人,她竟然完全震他不住。
“……”
秦譽見她猶豫不決不說話,徹底火了,結實的手臂一撈,将她夾在手臂下,不知摸了個什麽機關,另有一扇石門打開來,赫然是一間物品擺設床榻一應俱全的寝屋。
蕭襲月看見那床榻,吓住了。“秦譽,你幹什麽!放我下來!你再這般粗魯無禮,我就——”
“你就如何?”秦譽一下将她甩在軟榻上,栖身壓去,卻遭到蕭襲月全力反抗。這丫頭,拼命起來勁兒還挺大,又要制住她,又不能傷到她,還真是不好拿捏。
這小東西就是天生來讓他頭疼的!
蕭襲月見秦譽撲來,已經腦子裏炸開了鍋。“不,我不願,我不願!!你放開我!”
秦譽一愣之後,怒氣沉沉,手上加大了力道。
“現在由不得你願不願,老子先把你硬辦了,看你還從不從。這輩子,你休想再折騰老子了!”
“禽獸!你這禽獸!!”
秦譽突然停下動作來。
蕭襲月像條蔫兒的小花兒,軟在他懷裏抽抽搭搭的,淚水亮晶晶的一顆一顆的落。
“你哭什麽,我又不會欺負你……”秦譽語氣也軟下來,擦去她臉頰上的淚珠兒。這女子真的活了三十幾年了麽?
“胡說!你現在不就是在欺負我嗎!”蕭襲月怒瞪。要比暴-力,她哪裏敵得過他那一身硬邦邦的肌肉。氣得直抹淚。
“唉。”秦譽嘆了口氣。
蕭襲月只覺環着她的懷抱,突然溫柔了下來,耳邊,是秦譽略無奈的聲音。
“你啊你,裝蒜裝盲。說吧,我該把你怎麽辦。”看看自己,他也不像活了幾十歲的男人,倒像個一門子被女人沖昏了腦袋的嫩頭兒青了。好不容易得到手裏捏着了,怎麽也不能輕易丢了,守了那麽久的兔子,好不容易喂肥了,卻被別人捉了去吃了,那他可真是不劃算透了。
蕭襲月只顧抹眼淚,不答話。
“好吧,你不想說,我也不強求,日後……日後你願意見我,就來找我,不願意見我,我也不會再去騷擾你。太後這裏,我會頂着。”
秦譽抽身,剛離開床邊,袖子卻被扯了住——
蕭襲月側臉,眼睛看着地面。
秦譽一挑眉梢——奶-奶的,就知道這女人不逼不行!
秦譽微微一勾唇,眉梢眼角染上亮色,可臉還是陰沉沉的。
“你,可以再問我一回……方才,方才我沒有聽清楚……”
又裝蒜。
秦譽栖身上前,一手撐在蕭襲月身側,一手挑起她尖尖的小下巴,對上她那對水汪汪的黑眼睛。她亮着一雙大眼睛,那麽毫無防備的瞧着他,直亮進了他暗無天日的黑暗心底。秦壑總有一日會後悔,錯過了真正的美人。蕭華嫣那種牡丹,哪裏有這野花兒夠勁道,這一眉一眼兒的,看着就惹人疼。
“蕭襲月,你再這麽看着我,老子就要犯錯了!說吧,這輩子給不給老子睡?”
蕭襲月皺眉。
“不是這句!”是那句願意給他機會,就讓他護她,不願意給他機會,就永遠不再見、不再騷擾。
“我就知道你是裝蒜!反正結果都一樣,那句太長,你直接說吧,一句話幹-不-幹?別拖泥帶水的。”他早想敞開心扉問她了。
蕭襲月被他連番激了幾回,終于也怒憋了一口骨氣。
“幹!你若對我好,我就幹!”
秦譽唇角彎得越發好看。她倒是狡猾,說來說去還是留了餘地。
秦譽硬朗的懷抱溫柔的抱住她。“好,如何對你不好了,就差沒把心掏出來給你了。”
“……”蕭襲月心裏一暖。還好,還好而今的秦譽不知道上一世他們之間那些糾葛,不然,那得是多尴尬,她是決計說不出這話的。
秦譽将她神色看在眼裏,臉上閃過一抹狡黠的神色,又掩埋在笑意中。她這一句話,他似乎已經等了許久。
“既然你要-幹,就別磨蹭了,脫衣服吧。”
蕭襲月恍然大悟!這混賬無賴又算計她!!
她血紅了眼,怒瞪。
秦譽面不改色,總是帶着冰寒的笑多了許多的暖意。
……
高太後還并不算全然泯滅人性。至少,她當時完全有能力将景帝毒殺,可她到底還是留了他一命。究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還是,她那還沒有完全被後宮生存法則磨滅的殘存的良心,讓她留下景帝茍延殘喘。
而秦譽的奇跡生還,并且以文帝之子名義長大,而近幾年高太後放權後的種種支持,便是她對畢生罪孽的救贖和忏悔吧。
蕭襲月不難理解高太後的心理。但凡女人,就算再狠毒,心裏深處多少還會殘存一些良知,只是多與少,有的會付諸行動去改過,有的,緊緊只是愧疚,愧疚之後而又更加害怕,做得更絕!
就如前一世,蕭華嫣讓秦壑将她囚在深宮,而後幾年,終于日夜驚恐、夜不安枕,讓秦壑将她毒殺,挖眼割舌,下地獄也不能向閻王爺告她的狀!
天道輪回!
蕭華嫣,鄭氏,還有那些坑害她一輩子的人,休想再踩着她屍骨逍遙!
蕭襲月回到将軍府已經夜幕了。
香竹園院子裏那對繡眼鳥兒近日來都長成了大胖子,被提到了點了爐子的暖房裏,叽叽喳喳的,扯着嗓子吼,天黑了才逐漸安靜了。
将軍府上下比往日更加熱鬧些,似乎有什麽事要發生。香魚将夜宵熱了來,給蕭襲月端來。
吃罷,又端了女兒茶來。蕭襲月抿了一口。
“府上雖不缺珍品,卻沒有這等好茶。這茶是哪裏來的?”
冬萱正在整理床鋪,聞言笑嘻嘻的回過頭來:“今兒個小姐剛進宮,三皇子那兒就差人送了來,說是普洱中的極品,給四小姐涮涮口。”
又是秦譽,這厮近來越發随便起來了。也不問問她收不收,直接送東送西。
香魚哪能看不出蕭襲月心裏頭那思量,把茶端近些聞了聞,贊道:“三皇子真真兒是個不同的,別家兒的王孫公子哥兒都是說得多,做得少。但凡做個什麽好事,嘴巴都要人前人後的把姑娘給問個遍了,關心說夠了,三皇子卻是直接行動,也不邀功,對小姐體貼入微。”
蕭襲月一把拿過茶來,放桌上,斜眼瞧着香魚和冬萱。“說吧,三皇子給了多少好處給你們。”
冬萱一下子臉皮一紅,結巴道:“四小姐,怎麽,怎麽什麽都知道啊……”
秦譽那厮,感情是已經布下天羅地網,想将她甕中捉鼈。
秦譽把香竹園裏頭丫頭護院兒一應都送了禮,各個人還都是不同的東西,都是各自需要的,可見誠意十足。滿院奴才都有種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感覺。
蕭襲月暗自咬牙。他可真是收買得一手好人心。
“小姐,今日大夫人和大小姐出街回來說,在街上看見貧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禀了老夫人,說想廣施棉襖布衣和米粥。杜老夫人向來吃齋念佛,喜歡行善積德的事,聽了別提多高興了。大小姐還提議,讓府裏上下各人有想參與的都參與進來。有多餘衣物的捐衣物,想捐銀錢的捐銀錢。”
“難怪我回府還看見三三兩兩的丫鬟小厮商量着什麽。”蕭襲月冷冷一哼,“近來發生這麽多事,母親和大姐是坐不住了,壞事做多了,不做點善事積積德,‘仁義善人’的名頭可就保不住了。”
冬萱憤然。“小姐,大夫人和大小姐那惺惺作态的樣子真是好生讨厭,還不如四夫人那般,見誰讨厭就擺在臉上,來得直接。”
蕭襲月點了點冬萱的大額頭,忍俊不禁。
香魚為冬萱點破道:
“所以田氏母女才被教訓得那般慘。這世道,連皇上都尚不能稱心意,誰能直來直去的活着。”
冬萱唉聲嘆氣,冥思苦想着:“哎!這人活着也不嫌累得慌。小姐,你說,要怎麽才能給他們教訓呢!冬萱日日在這府中看着這些人,真是好生憋氣。”
腦子簡單的小丫頭片子還一門兒的想收拾老狐貍了。
蕭襲月笑了一聲道:“你就安心做好你的丫頭吧,好好活着,活得好好的,等着日後陪小姐我去看着他們下葬就好。”
冬萱愣愣的點頭,暗說,好在她們小姐也是個刺兒頭,誰來紮誰。冬萱腦子飄乎乎的,又假想起蕭襲月說的那場景來。
蕭華嫣施粥米之事傳進了宮中,皇後娘娘大贊,讓皇女們以此為榜樣,多多學習。鄭氏又有鄭國公府的關系,又在平京各個氏族間無意透露了幾回。是以,不過數日,平京城中大街小巷都有耳聞,忠勇将軍府的千金大小姐蕭華嫣要施米粥送布衣棉襖、救濟百姓了!
不知從何處流傳出了童謠,贊頌将軍府仁義無雙的,保家衛國,救濟百姓。也有傳聞,蕭大小姐伴大吉天象出世,一身素衣,眉間朱砂,不少人說定然是觀音娘娘轉生濟世的。
楊霸山出去打探一番,将這些消息盡數告訴了蕭襲月。
“小姐,現在外頭大街小巷都等着明日午時的施粥,大小姐還說了,定讓每個前往領取粥米布衣的百姓都能領到。現在城裏頭大街小巷随處都能聽見誇贊大小姐的聲音。”
蕭襲月聽着,并不生氣。
“好,你就留意着外頭的動靜。”
傍晚,蕭華嫣來了趟香竹園。倒是難得她“心懷大度”,針鋒相對之後,還能與她言笑晏晏。
“四妹妹,明日便是大施粥米衣物的日子,府裏上上下下都捐了衣裳銀錢,四妹妹這香竹園子裏還沒有動靜呢。祖母讓我來問問,四妹妹怎地是不參加這善行麽?行善積德之事,做一做還是好的。”
蕭襲月也并不撕破臉,但也不想與蕭華嫣好言好語。
“只有壞事做多的人才想着特意行善積德,良善之人,日日都在行善。這次,便讓大姐好好做一回善事吧。畢竟人死了之後,那善惡之事都要在閻王殿清算一番的,多積德,甚好。”
蕭華嫣聽出了蕭襲月那話中的諷刺,一下被戳穿,心裏頭恨怒不悅。
“四妹,你這般無緣無故與我針鋒相對,大姐只能理解為嫉妒了。既然你無意做好事,大姐這趟算是白來!你好自為之吧。”
蕭華嫣重哼了一聲,一提裙子,快步出門,只覺在這兒多呆一分鐘都會髒了自己身子。
蕭襲月眼睛一眯,含笑的目光犀利而精明。
“不送。”
既然要唱戲,那就把戲唱大些,來出兒大的。
第二日清早,天還沒亮透,天上飄着細雪。将軍府負責開門的小厮剛把朱紅大門吱呀打開,便被外頭黑壓壓的人給吓傻了!那一大片約有兩三百人,聞聲都伸長了脖子往門這邊擠。
“啊,關門,關門!”
“快、快去禀告老爺!”
不得了!這才一大清早,就來了這麽多人!
蕭雲開正要上早朝,聽了也是吓了一跳,但現下哪裏有功夫管這些事,直接匆匆忙忙的往宮裏趕去了,留下府裏一幹婦人鎮守,只說,待他回來再說。
暖頤園裏,蕭華嫣拉着鄭氏的手,着急。
“娘,這可怎麽辦,離午時還有好幾個時辰,就來了這麽多人。咱們準備的糧食怕是不夠。”
鄭氏臉色沉沉。
陳媽媽道:“往日平京城裏也有大小人家施粥米,也沒見有這麽多人,會不會是有人故意給咱們使絆子,讓咱們下不來臺。”
鄭氏沉吟半晌,“不管是不是使絆子,今日定要應付過去。去,把膳房的賬房的人叫來。”
……
蕭襲月見了那在暖頤園裏匆匆跑進跑出的人,心裏冷冷一笑。蕭華嫣想要廣播美名?
她就好好的成全她。
一上午,将軍府外已經聚集了八百餘人,八百餘人的粥米衣裳,那可不是小數!到午時,已經有近一千人,将街道都堵了死,如一群饑餓的蝗蟲,抖着竹竿破碗,在凜冽寒風中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到底還施粥不施了?”
“竟是糊弄咱們麽?”
“騙子!大騙子!”
“……”
将軍府外一大群饑腸辘辘的貧民不耐煩的推搡着将軍府大門。終于,蕭華嫣、鄭氏在十幾個大漢的護衛下,從大門縫裏擠出來。
“退後退後,都有都有!”
“後退後退!”
“……”
場面幾欲失控,鄭氏讓人擡了幾大缸米粥來,一搶而空,還有七百餘人沒有領到!衣物更是不足,不過兩百餘件,大多還是丫鬟小厮的衣裳,新布襖子完全不夠。
将軍府裏一顆米都沒有了,全拿去煮粥了,連同老夫人在內,全府上下,直到中午都沒吃到一顆米。
可将軍府外沒有領到粥米衣裳的人還在叫嚣。說好的人人有份,現在卻只有小部分人有。天寒地凍的等了幾個時辰,結果什麽都沒拿到,乞丐貧民氣憤大罵!
“騙子!假善人!”
“我看着蕭大小姐是利用咱們博名頭的!假仁假義的騙子!”
“這些衣裳都是爛衣裳,根本就是侮辱咱們平頭百姓!”
“大騙子!”
乞丐裏頭,不知是誰開了頭,接着,原本就饑腸辘辘滿腔不滿的百姓立刻響應,将軍府外一片罵聲,都是罵假仁假義的。人多口雜,接着又有人牽扯出蕭大小姐就是替殘暴太子作證的人,以及圍獵那早上坑害蕭襲月之事,還有前幾個月在宮外頭,蕭華嫣駕馬車碾傷百姓之事。
立時罵聲一片,有一部分人已經不要施舍了,就像沖進去搗亂一番。左右日子也是不好過,平日裏看着這些富貴丫鬟小姐就又嫉妒又憤恨。
暖頤園裏,鄭氏也着了急。
“娘,這事定然是有人在推動的!不然怎會發生這暴-亂的場景!娘,不若咱們立刻請二舅舅出動差兵來把這群暴-民鎮壓了。”
鄭氏的二哥與平京城的衙門關系甚好。
蕭華嫣想起那雨中被大恨太子秦乾的暴-民攔住去路,狠砸爛菜臭雞蛋的場景,還心有餘悸,也越加憤恨這群暴-民!
鄭氏沉思了沉思,道:“不可,若鎮壓他們,那咱們假仁假義故作姿态的名頭就坐實了。”
蕭華嫣經鄭氏一說,恍然大悟。對啊,這群暴民是燙手的山芋,鎮壓不得。
“娘說得對,這‘善事’既然做了,咱們怎麽也要撐到底。”蕭華嫣狠了狠心,咬牙道,“他們不是說咱們用舊衣物假仁假義麽,咱們就都送新衣,說咱們粥稀了,咱們就熬稠的!既然有人要将事鬧大,咱們就将計就計,還缺那點兒銀子不成!”
陳媽媽也湊上來,道:“小姐說得對,咱們還給不起那些銀子不成。”
鄭氏想了想,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先應付過去這一批人再說。不過,這幕後主使的人,定要揪出來!看她不好好收拾這黑手!
香竹園裏,香魚快步走進屋對蕭襲月耳語。
“小姐,方才我見大夫人身邊那兩個辦事得力的小厮,化作乞丐的樣子,從後門溜出去了。想來,是要混進貧民中調查一二。”
蕭襲月喝了一碗八寶粥。“好,就讓她調查,讓她查出來又奈何不得我,這才有趣。”
今日的狀況早在蕭襲月預料之中,是以,昨兒個就備了早上中午的粥米。
這一回,大房可是下了血本兒,一日下來,發了一千人的粥米和衣裳,還有五百人沒領上,只能讓明日再來。
蕭華嫣一日下來,又驚且恐,總算應付了過去。鄭氏也倍感欣慰。明日那剩下的五百人一打發了,這事兒就成了。
這回可是花去了不少銀子!!白花花的,都是錢啊!
“大夫人,老夫人吩咐膳房準備來的夜宵,給您和大小姐的。”陳媽媽将老夫人送來的撫慰夜宵給端上桌來,眉飛色舞道,“蕭襲月這會兒應當在香竹園氣得跳腳了吧!哼,跟咱們鬥,就她那點兒把戲,也要鬥得過才行!真是不自量力。”
錦繡、塵雪也連忙上前給鄭氏和蕭華嫣又是按摩又是捶腿。這一日驚吓又勞累,真真兒是快累散了一身骨頭!
蕭襲月雖沒說什麽,但是臉上那笑卻掩不住。蕭襲月啊蕭襲月,你以後煽動貧民,多找些人來,她就沒折子了?
錦繡接過陳媽媽的話道:“可不是,四小姐這會兒定然在香竹園裏咬牙跺腳哭呢,偷雞不成蝕把米,這回啊,平京城大街小巷的人,沒有一個不知道咱們家的大夫人大小姐心善如水,濟世為民了。”
是人都愛聽奉承話,鄭氏和蕭華嫣聽了心裏自然也高興。
錦繡見主子高興,又繼續道:“錦繡下午聽看門的阿柱說,那些貧民都改口稱大小姐活菩薩了,說小姐伴着長虹出生,心地善良,有母儀天下之風呢。”
“果真?”蕭華嫣意外而又驚喜。
“當然是真的,錦繡難不成還騙小姐不成。”
蕭華嫣笑。“這些暴-民倒還不算忘恩負義。”
蕭華嫣看了看外頭已經朦胧的天色,“不知香竹園裏頭那些不行善積德的人睡不睡得着。錦繡,提上燈籠,與我去一趟香竹園瞧瞧四妹睡了沒。”
蕭華嫣整理了一番略亂的頭發,她要漂漂亮亮得去看蕭襲月,看她咬牙跺腳、嫉恨又不能言的模樣。
哼。
此時,蕭襲月正在親手煮秦譽送來的普洱。
蕭華嫣一進門就聞到了茶香。
“四妹竟還煮得一手好茶呢。今日府裏上上下下都為濟世救民忙翻天了,沒想到四妹還這般閑暇。”
“有大姐和大娘這般的勤勞善人,我這一窮二白的沒用人,當然就樂得清閑了。”
蕭華嫣來看了一圈,本想看蕭襲月青白着臉、幹瞪眼的樣子,卻沒想到,蕭襲月根本就不着急,而且十分悠閑自得。
“明日還有許多貧民來領粥米衣裳呢,大姐不若快些去準備好,明日好生施舍,也好搏個好名頭。”
蕭華嫣一甩袖子,走出香竹園。她就不信蕭襲月能那麽淡然的煮茶!指不定這會兒心裏頭多咬牙切齒嫉恨她呢。好,明日她就再多施些,施好些,這次,她定然要把這幾個月來受的氣都好好出一番!
不就是銀子麽!
皇宮裏皇後皇子皇女們都是知道這件事的,她蕭華嫣定要做得風風光光的,花再多銀子也要把這事做到位了!陳皇後已經默許了她接近五皇子,她便把握好這次機會,為将來進宮做好鋪墊!周搖光等一幹臣女,幾人不是盯着秦譽秦壑的,她這次要徹底脫穎而出!
第二日一早,将軍府外就開始施粥送衣了,這些衣裳都是連夜在平京城中成衣鋪買的,加上連夜趕制的,也有近九百多件,棉襖的分量比昨日的還足!粥也比昨日的稠,沒吃到粥的送馍馍。
昨日剩下的那五百人,加上今日新來的,差不多又是一千人。
一千人,人人有份!
這等浩大的施粥送衣,還是頭一回,平京城中老少婦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這回,将軍府是花了不少銀子。
是夜,香竹園中。
蕭襲月聽楊霸山禀了白日裏的情況,沉默。
香魚略焦急的皺眉頭:“小姐,這下子大夫人大小姐是博了大美名了,只怕在府裏又要揚眉吐氣一陣子。宮中也知道這事情,這回,他們是下了血本兒,利用了咱們當墊腳石了。”
冬萱亦是焦急:“是啊小姐,這回咱們是給他們做了嫁衣裳了!”
若平常施粥哪裏有那麽多人,能來那麽多,都是蕭襲月背後讓那歸順她的暴-民去發動的。
一屋子人都着急上火,唯有蕭襲月泰然自若,慢悠悠地喝了口普洱,放下茶杯。
“是替人做嫁衣裳,不過,不是我們,而是他們……”
香魚冬萱瞧着蕭襲月嘴角算計的笑,越發不明白了,直到第第二日,一股流言風一般的竄起——
将軍府施粥送衣陣仗之大,那銀子至少得花了幾千兩!遠遠超過了蕭雲開一年的俸祿。這将軍府真是家財萬貫。只怕那蕭大将軍,是個大貪官!
同時,小巷裏又有童謠新起,唱的,就是将軍府家財萬貫,來得不明不白。
官場暗流湧動,誰沒個樹敵的。蕭雲開早朝時被此事弄得滿頭大汗,差點殃及官位。
蕭雲開憋着一肚子火氣,回到家中,一陣怒火,将鄭氏母女叫到屋子裏,指着鄭氏的鼻子訓道:
“你們幹的好事!現在滿朝文武都認為我蕭雲開是貪官!我小心翼翼當了一輩子官,沒收幾個不幹淨的銀子,到最後竟然被罵成大貪官。”
鄭氏也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到如此地步。
“老爺,這是有人在背後害咱們啊!”鄭氏和善的臉上閃過一絲狠戾,“今晚我讓我二哥去好好查查,究竟是誰在背後散播謠言!”
蕭雲開怒不可遏。“悠悠衆口,如何堵得住!難不成把那些百姓幼童一個個全都抓起來殺了不成?!”
蕭華嫣也急了。萬萬沒想到,居然會被有心人利用,編造這等謠言!那些銀錢,部分是府裏的,還有一些是鄭氏當年帶來的嫁妝,還有她出的一部分私房錢。可是鄭氏的嫁妝是不能說,國公府內部雖然是奢侈,但向來在民間都是以清廉為名。鄭氏已經出嫁着許多年,再牽扯出國公府,只怕娘家人也不會高興!弄翻臉了就不好。
“老爺,這件事,只怕與蕭襲月脫不開關系。我派的人查到了,那暴-民中混雜了不少蕭襲月的封地東陽裏的人。”
蕭雲開不聽見還好,一聽見蕭襲月三個字,真真兒是頭頂都在發疼!
“蕭襲月蕭襲月,怎麽又是蕭襲月!我說了多少回,不要去惹她不要去惹她,你們母女倆究竟是要搞什麽幺蛾子?非要害死我不成?”
蕭雲開本就在朝中受了一肚子窩囊氣,現下哪裏還願意慢慢的聽鄭氏說那蛛絲馬跡的線索,只想快點把事情解決了!在這個朝廷風雨欲來的當兒,出了這等事,手裏的兵權和官位、幾十年的奮鬥,可能一夜間就化為烏有!朝中的政敵,最擅長的不就是小題大做、抓把柄麽!今日,太後一派的官員就已經有此苗頭了!太後一直想要他的兵權,秦譽對他大女兒并不上心,可見婚事是難成。婚事不成,那便是很可能硬奪啊!
“爹爹,這事也不能怪娘啊,怪就怪蕭襲月故意坑害咱們啊。”蕭華嫣含淚道。
蕭雲開哪裏還管那些。
“既然知道是蕭襲月在背後使絆子,那還不去找她?我不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