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取暖
首先排除了陳儀,那韓王就是個憨貨,對太子哥哥的喜愛也不像是作假,雖愛吃喝玩樂,念香散的禍源來自他,但并不像是存了心去害人,自個最後也東歪西倒的嘴角淌涎。
趙綸?一介書生,年紀尚輕也未入仕,理論上與陳佶無冤無仇,若說為了争詩名就對人下狠手,好像也說不過去,在皇宮敢對太子下手未免膽子也太大了點,也不會是他……
那就沒人了呀……殷涔想得頭痛,想不出所以然,也許真就是個意外吧,以後必定多加小心,人就在眼前還弄得口吐白沫,殷涔這近身侍衛當得,完全不能原諒自己。
突然靈機一動,他輕輕抽出手,換了夜行衣躍上屋頂,明晃晃的月光有點礙事,但他幾乎輕至無聲,于京城的屋頂上翻飛竟也無人發現。
趙綸在卧房看書飲茶,并無任何異樣,而後寬了衣衫滅了燈燭睡去。
殷涔盯了半晌,看不出任何異樣,遂又悄悄回到了太子府,不着痕跡的躺在了陳佶邊上,小人兒壓根沒醒,卻在他躺下的一瞬間無比準确的又抓住了他的手。
一連數天,殷涔追蹤着趙綸的行跡,只見他日日去祁閣老府邸聽學,有時也幫着老師做些抄抄寫寫的公務,餘下時間多半待在家中,看書喝茶自己和自己對弈,有嬌俏伶俐的丫頭故意對他撒嬌,還被他趕出門外。
這人,倒不似纨绔子弟做派,也不像個害人精嘛,殷涔跟了幾天也作罷,理不出頭緒,也許當日真就是個意外吧。
過後殷涔把這次意外歸結為,人人都知道太子無權無勢無人可依,都當軟柿子來捏,但太子不能真就成了個軟柿子,看着軟可以,內裏必須硬。
至于如何強硬……殷涔找了四下無人的機會,對陳佶說,“不如我們建一支近衛小縱隊,專門護着殿下安全,如何?”
“父皇不會允許吧,也太惹人眼了。”陳佶擔心。
殷涔早有把握,“名義上不會是貼身衛隊,而只是幾個陪你吃喝玩樂、溫書習字、摔打健身的同齡小玩伴而已,你既已獨立封府,養幾個小門客總不是問題。”
陳佶聽聞點了點頭,“聽起來可行。”又問道,“你是怎麽想到的?”
殷涔噎了下,總不能說上輩子書上見一位赫赫有名的帝王就這麽幹過。
咳嗽了下,轉開話題繼續說,“表面上只是游戲玩樂,但實質上這只近衛隊需日日訓練,才能在需要的時候派上用場,就連太子殿下你,也需要一同訓練,身體強健些總是好事。”
“嗯!”陳佶再次點頭,“此事就交由你去辦,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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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殷涔心中已經有了人選,一同在疏勒國角鬥場中死裏逃生活下來的梧葉兒同學,該一起練練啦。
殷涔去要人,沈滄仍舊端坐廳堂,殷涔十足好奇,“為什麽每次我來的時候你都一副等着我來的樣子?”
“我派出去的人在做些什麽,我總還是知道的。”沈滄滴水不漏。
“喲,這麽厲害,人在家中坐,消息天上來。”殷涔打趣。
“嘴皮子越發厲害,不知道功夫是不是配得上這麽利索的牙口。”
“要不切磋試試?”
“那就不必了吧,讓你鼻青臉腫的回去多沒面子。”
“……”
自家師傅為老不尊真是沒辦法的事,殷涔嘆氣。
“梧葉兒呢?”殷涔四處看了看。
“去替我買蟹粉小籠了。”
“……”
好嘛,殺手來京城竟然成了個吃貨。
“除了梧葉兒,我還再需要兩個功夫好的,身家幹淨的。”
“你這是在給我下任務?”沈滄難以置信。
“除了你,別人也沒這能耐,我找來的人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殷涔真誠說道。
沈滄似牙疼一般嘶嘶吸氣,“這帽子給我戴得……”
“給你三天時間。”殷涔乖巧一笑,“沈哥哥辦事我最放心了。”
“……”
沈滄只覺得牙幫子更疼了。
正說着,梧葉兒左右開弓提着兩大籠蟹粉湯包,還有店家特制的調料蘸醬進了屋。
殷涔看這架勢簡直比皇帝老子還有排面,心中更加感嘆曾經冷面如玉的沈哥哥一去不複返了。
看到殷涔,梧葉兒開心得不得了,把一整籠湯包往殷涔面前一推,“快吃快吃,孫福記的蟹粉湯包最有名了,我可排了一上午的隊才買到。”
沈滄:“我花的銀子……”
梧葉兒:“我排的隊……”
殷涔:“好吃,再來兩籠。”
沈滄一邊吸溜蟹黃湯汁一邊含糊不清的說道,“如今梧葉兒的功夫跟你有得一拼。”
梧葉兒也開心一笑,以往黃褐色的小臉如今成了好看的小麥色,彎彎的眼角帶些許異域風情,每回在街上都惹得大膽的姑娘直接出口調|戲。
殷涔說,“聽出來了,你這是變着法兒的誇自己教得好。”
“你這小蠢東西,我是說,梧葉兒是一把好手,一把好刀,這刀,你要握在自己手上。”說罷也盯了一眼梧葉兒,對方又沖着殷涔連連點頭。
梧葉兒沖沈滄和殷涔說道,“早在角鬥場時,我跟涔哥哥就發過誓,如果我們倆對決,絕不會傷到對方,而是一起去打別人。”
“這才是好兄弟。”殷涔伸出手,和梧葉兒雙拳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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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陳佶掩着嘴對殷涔說,“梁太傅也聽說了你那句白日放歌須縱酒,快驚掉眼珠子,不敢相信這是一個侍衛作的詩。”
“……”
那是李白那是李白那是李白,殷涔在心裏重複了無數遍,才強壓下去心頭的尴尬愧疚。
“不過太傅允準了日後你我一同聽學,說也想看看能作出這等詩作的侍衛究竟有何天才。”陳佶似很高興。
“這……”想到日後要與梁洛書策論國政,殷涔頗有些頭疼,他不怕無話可說,而是怕自己再脫口而出什麽超越現時代的驚世之言,這狂傲的名聲可就坐實了,這可不好,他應該如沈滄一樣,待在暗處,不動聲色。
看殷涔猶疑,陳佶有些不高興了,能與太子殿下一起聆聽帝師的教誨,這是多大的榮耀啊,偏這人還不以為然,左右為難。
殷涔有苦難言,只得應了,太子殿下安全是第一位的,太子殿下高興并列第一。
對于新來的三個小門客,陳佶只匆匆見了一面,回過頭問殷涔,“那個頭發卷卷,皮膚又黑的,當真可靠?”
殷涔沉吟片刻,對陳佶簡單講了他跟梧葉兒在囚車相見,又一同在角鬥場死裏逃生的故事,太子殿下聽完兩只眼睛都飽含淚水,抓着殷涔的雙手,“我原不知道,原來涔哥哥吃過這麽多苦。”
殷涔也不知為何紅了眼眶,那血泊中的殷氏夫婦,黎明沖天的烈焰朝霞,還有馬背上殷苁最後回頭,挂滿淚珠子的瑩白小臉……一幀幀在腦中閃過,仿佛上一秒還在人群鼎沸黃沙漫天的角鬥場中,還在密林裏沒命般的逃亡,而此刻坐在暖炭燒得十足的華貴室內,殷涔這輩子才活了十幾歲,已然覺得滄滄涼涼,萬事無常。
當下兩人皆嘆息一聲,陳佶頭一回攬過殷涔的肩頭,似想把高出半個頭的涔哥哥抱入自己懷中,奈何人矮肩瘦,做起來只覺怪異,殷涔通紅着眼勉強笑笑,揉了揉陳佶耳後發梢,稍作安慰。
這一刻的兩個人,不再是太子殿下和侍衛高手,而只是兩個無家可歸,無人可依的半大少年,一個自看得見的刀光劍影、滿城殺戮中逃命而來,另一個自看不見的皇候深海、殺人不見血的深宮秘鬥中脫身而至,這不盡相同,卻又感懷深受的伶仃身世,讓陳佶和殷涔在這深冬寒夜産生了相擁取暖,攜手對抗一切的勇敢底氣。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