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誰之過

“不是你寫的?”族長太太尚在驚詫中,淩太太已然開了口:“不是你寫的,那是誰?”

霍玉鳴是淩太太的客人。這兩天發生的事裏,秦楚青可是幫了不少忙。別的不說,單就讓霍玉鳴服軟,已經是十分不容易了。若是沒她在,那位少爺還不知道要鬧到什麽地步去。

淩太太對秦楚青很有好感,加上愛女淩嫣兒和她很是投緣,淩太太下意識就接了秦楚青的話茬。

族長太太拍了拍淩太太的手,看了眼老太太,示意她顧忌着些,又與秦楚青道:“不是你寫的也好。我先前就說了,你身子不好,若再勞累,怕是麻煩。”

兩人竟是顯而易見地同時站在了秦楚青那一邊。

老太太面無表情地将手中的紙張用力甩到地上。

紙張紛飛,慢慢飄落。

秦楚青定定地望着它們,抿着唇不發一言。

老太太眉目不動,似是泰然而坐。

石媽媽伺候老太太幾十年,看出她已動了怒,忙憤然說道:“八姑娘這樣做,竟是在糊弄老太太不成!”

“此話怎講?”

“昨夜你院裏書房的燈亮了一個晚上不是?”

“竟有此事?”秦楚青詫異道:“哪個不長心的,居然忘記把書房的燈吹熄。忒得浪費。”

石媽媽看出老太太怒火更盛,心下冷笑,說得愈發暢快,“昨日裏你分明答應了會親手為老太太抄寫經文!”

“石媽媽聽錯了罷。我說的,分明是會讓你們滿意,并未說會親自去寫。”

她微微側首,指向散了一地的紙張,平靜地道:“先前沒說這些不是我親手所寫時,你們不是都很滿意麽?我既是做到了,又怎會有‘糊弄’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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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媽媽聽聞,呆了一瞬。

——昨兒八姑娘,好像真的是那麽說的……

她雖未答秦楚青的話,但從她這片刻的遲疑中,衆人已然知曉,秦楚青所言非虛。

老太太自然也看了出來。

她惱石媽媽辦事不利,但更恨的,還是那伶牙俐齒咄咄逼人的丫頭。

把佛珠串揪得死緊,老太太聲音平穩地質問道:“你既不願動手,大可直接說明。為何還要弄虛作假來搞出這許多事來!”

“我這樣做,還不是被你們逼的麽?”秦楚青淺笑着道:“昨兒下午老太太讓石媽媽去我那裏,說老太太要我抄寫經文,還說今早就要。我最近身子不好,昨日出去一趟,更是疲累。”

她頓了頓,見幾位太太都點了頭,又道:“若是要按時完成此事,只能連夜趕出,我是撐不住的。當時我便将此講明,可老太太要得急,又點明只喜歡我的簪花小楷,非我不可。若我不做,好似就成了這天底下至不孝之人。我實在沒了法子,才出此下策,尋人幫忙寫了一份。”

“一派胡言!我怎麽會逼自家孩子!”老太太已然氣得臉色鐵青。

“那就是石媽媽傳話傳錯了。”秦楚青說道:“昨兒她來的時候,說的就是這個。當時聲音不小,周圍丫鬟婆子都在院裏做活兒,許是有十個八個的聽到了也說不定。不如叫來問問?”

石媽媽便笑了,“整個院子裏的人都是八姑娘身邊的,她們怎麽說,還不是姑娘你一句話的事兒?”

秦楚青沉吟着,說道:“依着你的意思,我會慫恿身邊人做僞證了?”

“正是!”石媽媽昂首挺胸,凜然說道:“就算那些人說的與姑娘完全一致,那也是全然不可信的!”

秦楚青一言不發,只擡眸看了她一眼。

旁的太太們卻忍不住開始竊竊私語。望向石媽媽的時候,目光中滿是不屑和鄙夷。

石媽媽觑着她們的表情細想了半晌沒明白。不經意間聽到兩三句話,方才醒悟過來。

這時淩嫣兒已經按捺不住,當先低聲說道:“一個婆子而已,竟敢質疑主家嫡女。”

淩太太聽見了,沒有責怪女兒,反倒贊賞地點了下頭,與秦楚青道:“阿青太心善。這種事情,無需叫了人來對質。主子說話,下人好生聽着就是,哪有辯駁的份兒!”

石媽媽作威作福慣了。以往的時候,欺負八姑娘,八姑娘也只忍氣吞聲着。久而久之,竟成了習慣。方才在旁人面前,居然忘了形,沒有刻意收斂!

老太太最愛惜臉面。

聽聞石媽媽被指責,她望過去的目光中,就帶了幾分不贊同和審視。

石媽媽慌張地朝老太太望了一眼,又惡狠狠地盯着秦楚青,“此時說的,分明是八姑娘糊弄長輩一事。何必牽扯其他!”

秦楚青拿過茶盞,垂眸撇了撇茶末,唇角輕勾,笑道:“左右老太太并不是非要我的字不可,但凡是寫得好的簪花小楷,都是歡喜的。那我又何必拖着病體做這勞心勞力之事呢。”

“你親手所書,是代表了你一番孝心。旁人寫的怎能作數!”

“即便是孝心,也要被看得上才行。最起碼,寫了那麽多年,換一個坦誠相對總是可以的。”

不待秦楚青開口,淩嫣兒接了石媽媽話茬,說道:“先前老太太肯定地說每日都要看阿青抄寫的經文,又說對阿青的字跡十分了解,可到頭來,卻并非如此。不說日日都看,但凡隔段時間多瞧幾次,多年下來,字跡總不會認錯。如此狀況,足見阿青許久以來的努力并未起到任何成效,老太太根本就不屑一顧、沒怎麽看過那些東西。不是嗎?”

她字字如刀,割得老太太的胸中和臉上都直冒火。

偏偏族長太太亦是若有所思,還不住輕輕颔首。

老太太一下子站起身來,連遮掩也不用了,眸中閃着火光怒視着秦楚青,胸口起伏不定。

秦楚青卻不以為意。

她朝諸位太太道了歉,明言自己身子不适不能再作陪了,起身朝外行去。

剛行兩步,就被老太太高聲喊住。

“這可是要供給佛祖的東西,怎能這般兒戲對待!你這般無所謂,是要讓我在佛祖面前失了體統不成!”

老太太口中怒斥着,邁步上前。腳踏在那些紙張之上,也毫不理會。

“老太太這話說得嚴重了些。”秦楚青回過身去,看着被她踏出的紙上痕跡,微微擰了眉,慢慢道:“我雖沒有親自動手,卻是請了更為可靠之人來做這事。”

石媽媽在旁冷哼:“八姑娘莫要再糊弄人了。你當你說的話,老太太還會再信嗎?”

其他太太們掩口輕笑。

族長太太啜了一小口茶,看似低喃,實則聲量不小地說道:“這老婦太過逾矩。趕出去也不為過。”

石媽媽黑了一張臉正要為自己辯駁,屋外突然傳來了一連串的呼喚之聲。

“這位爺!鳴少爺!這兒可是內宅,內宅啊。您別亂跑,不能亂跑。哎——哎——您等等啊!不能進啊!”

伴着丫鬟小厮不住的攔阻聲,一個少年大跨着步子急匆匆跑了過來。

一擡眼,瞅見這滿屋子的人,他卻半刻也不擱在眼裏。掃視一圈,最終目光凝在了屋中立着的俏麗女孩兒身上。

霍玉鳴盯了她片刻,轉眸看看滿臉怒容的老太太,嗤地笑道:“我剛去看秦正陽,聽他說你來了這兒。怎麽,這是又受難為了?”

他邁步入屋,大喇喇地拽了張椅子坐下,問旁邊人要了塊布巾擦了擦臉上的汗,揚着下巴問秦楚青:“怎麽回事?說來聽聽,看看我能幫上什麽忙不。”

秦楚青随意地朝地上指了指,“要不……你幫忙撿撿東西?”

“撿東西?”霍玉鳴伸脖子瞅了幾眼,“經文?”

他話音剛剛落下,一人緩步走入院中,遠遠地道了聲佛號。

衆人循聲望過去,只見一位約莫四五十歲的比丘尼正往屋子這邊行來,神色祥和平靜。

霍玉鳴見了她,忽地想了起來,一拍額頭,朝屋外歉然一笑。

先前他只顧着這邊了,跑得太快。她在後面跟着,落下不少,剛剛過來。

霍玉鳴不搭理旁人,只對秦楚青道:“差點忘了。這位師太是你哥請來的。剛才我過來的時候,他正給師太引路。我覺得人多了忒麻煩,左右我得來瞧瞧,就讓他先回去了,我引着師太過來。”

秦楚青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

——結果引着引着,就把人給忘了?

霍玉鳴嘿嘿一笑,站起身來朝比丘尼行去。正欲做介紹,比丘尼卻臉色忽地一變。

她雙目凝視地上散落的紙張,臉上笑容瞬間淡去,不悅地道:“我為貴府長輩祈福,連夜趕抄了這份經文,片刻也不停歇。如今,是誰這般糟踐旁人心血,竟将它棄如敝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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