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摯友
“私會?我與你?”
霍容與唇角勾起個清淺的弧度,目光泠然環顧四周,“誰說的?”
寥寥數字,語氣凝霜。
感受到了他的責問與怒氣,秦如茵更是低垂着頭不敢擡。
她悄悄偏頭往一旁去看秦如薇。卻見秦如薇只斂目維持着先前的模樣,根本絲毫都不搭理她這邊。
旁邊的秦如燕垂首不語。
而秦如莺在秦如薇和秦如茵間來回看了兩眼,又低下了頭。
老太太瞪了秦楚青一眼,朝霍容與露出個笑來,說道:“不過是女孩子們無事時的頑笑話罷了。”
“玩笑話?”
霍容與眸中寒光更甚,“若是在軍營,有人口出穢言肆意毀謗同袍,必會被拖下去嚴厲杖責。所受杖刑輕重,是依所言之語的多少和污穢程度來定。像是此人這般空口無憑便誣蔑自家親人、連對方的争辯直言都不理會之人……”
霍容與微微一頓,老太太不由自主趕忙問道:“這種情形,如何?”
折扇輕敲桌面,發出一聲輕響。
“行刑三十。”
老太太喉頭一哽。明知那是軍法,根本不會牽扯到自家後院來,還是硬生生冒出一層冷汗,濕了背後衣衫。
秦如茵原本是理直氣壯來責問秦楚青的,哪想到忽地反轉,她倒是成了被當衆指責的那一個?!
她被楊氏寵着長大,又有老太太一路護着。就算是做錯事,也只是象征性地責罰幾句作罷。哪裏被人這般赤。裸。裸威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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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極惱極,她惡向膽邊生,全然忘了方才的懼怕,大聲哼道:“甚麽責罰?甚麽杖刑?軍中的東西,又不會用到我們老百姓頭上。怕甚麽!而且,好話都是你們自己說的。誰知道你們說的是不是實話,當時,是不是在私會!”
老太太聽了她這話,真恨不得立刻暈死過去裝沒聽見。
生怕寶貝孫女兒惹怒了貴人,她忙重重咳了兩聲,又不住使眼色,拼命提醒秦如茵,想讓她好生給貴人道個歉。
不過,老太太也不敢做得太明顯。不然,貴人連她也惱了,就麻煩了。
“祖母你難道覺得我說的不對?”秦如茵不顧老太太的明示暗示,揚聲說道:“就算是王爺,也不該與貴女私會!更不該仗勢欺人,硬要安了罪名到人頭上!”
‘啪’地一聲重響。
折扇玉骨與桌面猛然相擊,昭示着主人無法抑制的極大怒氣。
“來人,掌嘴。”
淡淡一聲後,莫天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
也不管對方是個嬌滴滴的姑娘家,揚手就朝秦如茵揮去。
他是練武之人,手力十足。雖奉命只扇了六個巴掌,卻也足夠秦如茵受得了。俏臉腫得很高,上面滿是掌印。
老太太大怒,拍案而起。
霍容與淡淡地道:“護她者,同樣受罰。”
老太太看看他,看看莫天,又看看秦如茵,到底是一個字也沒說出口,摸着椅子沿着邊兒坐下了。
看到祖母如此反應,秦如茵這才驚覺自己惹怒了的是誰。
想要說話,嗚嗚呀呀卻是不成語句了。
秦楚青暗暗嘆了口氣,站起身,對霍容與行了個禮,歉然道:“對不住。把你扯進來了。”
霍容與沒料到她會突然行禮。
他雖站了起來,卻到底離得有些遠。來不及阻了她,只好微側過身。
看着她疲憊的模樣,他心生憐惜。想要挨近她關切幾句,遲疑一番,終究是按捺住了。
低低一嘆,霍容與回給她個撫慰的笑容,“無妨。當時本就是我喚住了你。真要論起來,也是我有錯在先。”滞了下,又低嘆道:“其實……那樣也不錯。”
最後一句雖語氣平淡,但,字句裏卻透着心酸與無奈。
其他人都在驚懼着他方才的勃然大怒,沒有留意到。但秦楚青卻發現了。
她不明白敬王為何突然冒出來這麽一句話。而且,‘那樣不錯’,是指的何事?
若說是叫住她與她說話,道理上講不通,因為當時二人已經交談過。
若說是和她傳出來‘私會’一事……
那也太扯了。
正思量着此事,外面突然傳來腳步聲,漸行漸近。
“不知王爺莅臨寒舍,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随着腳步聲臨近,秦立謙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最後一個字落下,他已行至屋中。身後跟着秦正寧、秦二老爺和秦三老爺,接着是秦正陽和三房的秦正森。
秦正磊根本沒敢來。
霍容與并不理會二老爺三老爺的寒暄。只邁步上前和秦立謙說了幾句話,又朝秦正寧微微點了下頭。
秦正森驚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喃喃說着“居然真的是敬王爺”,整個人都萎靡了,縮着脖子立到屋角處。恨不得自己是不存在的,半個字也不敢多說。
霍容與到底記得今日前來所用借口。
他對秦立謙說道:“昨日偶遇阿青和正陽。聽正陽說他想學武,我就為他尋了個武師父。此人是當年阿鳴武學的啓蒙老師,為人端肅,極其嚴厲。不知合适不合适。”
雖然他未明說此人有多厲害,但只看那是霍玉鳴的啓蒙師父,就知道此人厲害了。且‘嚴師出高徒’。霍玉鳴那樣暴躁的少爺都能被他練得功夫底子極好,可見這位師父着實不一般。
恐怕,在天下的武師父裏,都是排得上名的。
秦立謙只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其中關竅,感激不已,誠懇地道:“多謝王爺。”
說着就要行禮。
可他是阿青父親,霍容與怎會讓他如此?
忙大跨一步上前去扶,到底及時阻住了他。
又拍了拍趕緊過來道謝的秦正陽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多禮,道:“好好努力。”
旁邊二老爺三老爺對視一眼,齊齊上前,問道:“我們府上還有幾位少爺。不知可否跟着師父一同學習一番?”
“不行。”
霍容與斷然拒絕,連點餘地都不留。又道:“這位師父收弟子素來極其看重人品。”
這簡直是明晃晃地在說二三房的少爺們品性不好了。
三老爺氣得臉一陣白一陣青。但對着敬王,他真的是半個字也不敢駁斥。
二老爺不服氣。
他定了定神,露出個儒雅笑容,朝敬王恭敬行了個禮,問道:“上次我家磊哥兒不知是王爺,多有冒犯,還請王爺海涵。只,少年人年少氣盛,難免有說錯話做錯事的時候。還望王爺給他個機會,讓他……”
“一人一時做錯一事,許是個性沖動所致,無礙。”
霍容與不等他說完,冷冷地打斷了他,“那若是同一個屋檐下出來的人各個都是如此行事,又當如何?”
秦立謹快速思量了下,沒想通,再次恭敬行了個禮,“還望王爺明示。”
霍容與随手一指秦如茵,“你家的?”
先前他已将老太太對那女孩兒的諸多維護盡數看在眼中,稍一思量,就也知道這是秦家哪一房的孩子了。
秦如茵将頭垂得很低,生怕父親他們看到自己臉上掌印,再次當衆丢臉。
秦二老爺就算不看樣貌,也能認出她。
他沒料到短短時間內王爺竟是記住了自家女兒,大喜過望,卻不露聲色,只平靜說道:“正是。”
霍容與神色睥睨地掃了二老爺一眼。
“好好管教管教你的子女。不成器前,莫要随意出來走動,免得辱了秦家聲名。”
這話說得直截了當,半點餘地都沒留。
秦正陽在旁邊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
秦正寧橫他一眼,也忍不住彎了唇角。
二老爺裝不下去了。呆了呆,問道:“王爺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他扭頭朝老太太使了個眼色,希望母親過來幫腔幾句。哪知道老太太臉色慘白如紙,根本半個字也不肯說。
二老爺不肯罷休,拉了三老爺來幫忙說項。
三老爺擰不過他,就跟着走上前來。卻也不敢多說,只偶爾應答幾個字。
霍容與連個眼神也欠奉,根本不搭理他們,轉而望向不遠處的秦楚青。
瞧清她的情形,他心中怒火暗燃。
——他桌邊的茶盞時時有人去給滿上。秦楚青的不知空了多久,卻無人理會。
這老婦的人,對阿青着實太過怠慢!
環顧四周。
右側不遠處便是擱着茶壺的桌子。
在二老爺喋喋不休的話語聲中,霍容與執起茶壺踱到秦楚青跟前,拿過她的茶杯将其斟滿,再将茶杯遞還給了她。
秦楚青順手就接了。
仿佛前世與諸位同僚相聚時,大家互相順手倒杯水那麽簡單。
兩人這個動作一氣呵成行雲流水。
一個是早已成了習慣,下意識便那麽做了;一個是經常有太。祖端茶遞水倒酒盛飯,如今不過是接個王爺的水,更不覺得有什麽特別——左右他是自願的,沒人逼他。
故而兩人都神色極其平靜。
在場其他人卻都吓壞了。
一屋子人齊齊盯着霍容與修長的手指和秦楚青手中的那杯茶,震驚得說不出話……
暖意透過茶杯從指尖傳來。
秦楚青正要說‘多謝’。一擡眼,對上霍容與望來的目光,登時愣住了。
——黝黯若深潭。暗流湧動,閃着潋滟的波光。
他眼睛本就極其好看,此刻帶着欲語還休的複雜情感,更是魅惑人心。
秦楚青被這雙眼眸蠱惑,一時失神。
這時她忽然想起,上次和敬王相遇時,他眸中透着的那份暖意為何如此熟悉了。
極像一個人。
……她兩世裏最為親近的摯友。
太。祖也很喜歡這般專注地看着她。
特別是在飲酒之後。
他會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她,一瞬也不挪開視線。好似天地間就只有她一般。
被她發現後,他便朝她暖暖地一笑,繼續盯着她看,聽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說話。
離京前的那晚,二人又在屋頂對飲。
太。祖微醺,側頭倚靠在她肩上,順手撈起她飲了一半的酒,将剩下的半杯一口飲盡。
“此生最大心願,不過是和阿卿同飲一杯酒。”他淡淡笑着,而後擡眸望向她,道:“阿卿,我等你回來。”
我等你回來。
短短五個字,不長,卻堅定異常。
她知道他說到做到。他對她,一向是言出必行的。
可她……
終究是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