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桑重德來了?
桑橋愣了愣, 下意識轉身就想原路離開。
然而還沒來得及走出大門口,就聽一陣硬底皮鞋聲從大廳裏快速走了出來。
桑重德大抵以為是傅行舟回來了, 滿臉堆笑的往門口來迎接。
繞過玄關,才發現回來的人不是傅行舟。
而是桑橋。
桑重德的臉上很快的閃過一絲不滿, 随即又擠出笑着朝桑橋走過來。
十分慈父的伸手就要攬桑橋的肩膀:“橋橋不是在參加節目嗎?怎麽今天回來了, 爸爸這幾天都沒見你, 怎麽不回桑家去吃個飯呢?”
桑橋面無表情的從桑重德的手臂下躲了出去,勾了勾嘴角:“桑重德, 我能不能回桑家吃飯,你心裏沒點b數嗎?”
桑重德:“……”
桑重德今年五十多歲, 雖然已經有了啤酒肚, 但勉強也能算個人模狗樣。
何況人靠衣裝,他每次出來都能把自己端成一副西裝革履的僞君子做派。
只可惜桑橋這人骨子裏有種魚死網破的大無畏精神,無論人前還是人後, 從沒給桑重德留過面子。
桑重德今天一身深赭色的中山裝, 看上去精神又正派。
就算此時被桑橋一通話甩下去, 表情也只是微變了幾分, 很快又開始試圖傳播父愛:“不要這樣說,橋橋,爸爸知道這些年來你受苦了……但是爸爸也有苦衷,你看……”
“不好意思,沒戴隐形眼鏡, 看不見。”
桑橋打斷了桑重德的話, 沒有表情的問道, “你來這裏幹什麽?”
袁伯和別墅裏的幾個傭人就候在大廳門口。
桑重德連續被桑橋怼了幾次,臉色終于不太好看。
他向後走了兩步,在寬大的沙發上坐下來,長長嘆了口氣:“橋橋,你和爸爸之間的隔閡怎麽就這麽深呢?你結婚這麽久,爸爸也沒看過你,今天剛好有空,才想過來見你一面。”
聽聽。
這是多麽感人至深的父子情。
桑橋都聽樂了,抱着手上的牛皮紙袋往陳列架上一放:“你是為城西那塊地來的,榕城港灣度假村的那個項目,你之前跟我提起過。”
桑橋的記性其實不算太好,這名字還是之前桑重德跟他提過之後,他上網搜出來的。
桑重德臉上的笑像是一把一把充滿陰謀的刀,又重又慢的往桑橋的皮肉上割:“橋橋,怎麽說話呢?你和傅老板現在正式領了證,桑傅兩家就是親家,是一家人怎麽說兩家話呢?”
見桑橋沒有出聲。
桑重德自顧自的給自己斟了杯茶:“再者,來之前我已經給傅老板打了電話,他口頭上已經同意,爸爸這是過來簽合同的。”
桑橋:“……”
桑橋的心猛的往下一沉。
他還記得自己從傅氏企業網站上看到的那片地具體位置,黃金地段,建構目标後第一年的收益額就能預計達到北城近年來興起度假村的最高水平。
而且這項目傅氏本為全權控股,從未進行公開招标。
卻硬生生讓桑重德這樣的人……這樣的人,白占了便宜。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
傅行舟也不會給桑重德這個面子。
自己可真是多餘。
桑橋垂着視線,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擡頭勾勾嘴角:“你說得對,反正還沒簽合同。”
桑重德捕捉到了桑橋話裏的含義,臉色一擰:“你什麽意思?”
桑橋對桑重德笑了一下:“沒什麽意思,就是慶幸我今天晚上幸好回來了。我就要盯着傅行舟,讓他別簽這份文件。有問題嗎?”
桑重德猛地一拍桌子:“桑橋!”
桑橋笑嘻嘻的:“怎麽,你想打我啊?那你打啊,打了我也不讓傅行舟跟你簽,氣死你!”
桑重德的好心情終于被桑橋破壞了個一幹二淨,一直端着的慈父模樣也全部崩了盤。
他指着桑橋,重重的喘了幾口粗氣:“桑橋,我看你是翅膀硬了想飛了!喪門星,要不是桑家給你撐着,你能進的了傅行舟的門?忘本兒的東西……”
桑重德最後幾句話還沒說完。
傅行舟就冷着臉從玄關後走了進來。
也許是北城今天降溫的原因。
傅行舟換了身灰黑兩色的手工羊絨大衣。
別墅的大門左右兩扇還沒有合上,夜裏的風裹挾着傅行舟臉上的寒意一并卷進了屋裏。
黑色的鹿皮鞋踩在地上幾乎無聲無息。
傅行舟在燈火通明的大廳內站定,慢條斯理的将大衣遞給了身後的管家,揚了下眉:“桑總來的挺早。”
桑重德在見到傅行舟的那一瞬間就迅速收斂了自己所有的髒話,此時整個人都端莊又和善,披着上流社會的人皮向傅行舟伸出手:“傅董日理萬機,我早些來是應該的。”
傅行舟漫不經心的看了眼桑重德伸出來的手,極其冷淡的從他身邊走過。
走到桑橋身邊,皺了下眉,看着桑橋抱着的三個紙袋:“這是什麽?”
大廳裏此時除了傅行舟和桑重德之外,還有袁伯和別墅內的其他傭人。
桑橋抱着情趣紙袋的手抖了抖,覺得當衆回答這個問題實在有點羞恥,抿了抿唇:“等等回房間我再告訴你!”
對比面前的桑重德,傅行舟顯然對桑橋手中的紙袋更感興趣。
在得到桑橋的回答後。
傅行舟點了下頭:“那你先上樓去等我?我處理好其他事就來。”
上樓去等?!
那必然不行的啊!
桑橋從傅行舟背後探出頭看了一眼桑重德,腦袋搖得跟小撥浪鼓似的:“不不不,我就在這裏等你!”
傅行舟幫桑橋整了整因為抱東西而顯得發皺衣服,溫和道:“你在這裏我處理工作會分心的。”
桑橋:“……”
你說的好像真的哦。
桑橋撇了撇嘴,艱難的用一只手拽了下傅行舟的衣角:“那,那你先跟我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傅行舟伸手撥了撥桑橋額前的碎發,回過身對桑重德道:“我先陪橋橋上樓一下,煩請桑總稍後,我很快下來。”
桑重德自然記得剛剛他和桑橋發生争執的原因,生怕傅行舟跟着桑橋一上去,說好的話就變卦了,趕緊道:“這……傅董,您和橋橋剛剛新婚,我能理解。不過現在時間不早,我把合同也已經帶來了,不過就是簽個字的事兒……”
傅行舟已經帶着桑橋往一樓樓梯走了過去,聞言側了側身:“桑總,傅某說過的話不會反悔。你不必擔憂。”
這話的确沒錯。
傅行舟在名利場上口碑極好,從沒聽說過什麽倒戈反口之事。
桑重德得了一句承諾,大喜。
這才将心放回了肚子裏,甚至主動揮了揮手:“傅老板太客氣了!我當然沒有擔憂,您和橋橋之間不用着急,我耐心等便是了!”
桑橋:“……”
總覺得這句話哪裏怪怪的。
桑橋琢磨了半天也沒琢磨出這句話到底是哪裏不對,吭哧吭哧的正要開始爬樓。
身邊的傅行舟便伸手把他懷中的牛皮紙袋子接了過去,開口道:“去二樓吧,我的卧室。”
桑橋愣了一秒:“啊?哦哦……好。”
反正都要一起睡覺覺了。
去哪個卧室都一樣的。
桑橋十分乖巧的跟在傅行舟身後,像小尾巴似的到了他的卧室門口。
然後。
看傅行舟拉開門,微微側身,平淡的道:“進去吧。”
桑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桑橋總覺得自己從傅行舟的話裏聽出了一絲微妙的……
滿足感?
有點像是他以前看過的動物世界裏大型野獸捕獲了獵物後的那種不緊不慢。
桑橋被自己的腦補吓得打了個小小的哆嗦,試探性的邁着腳丫子走進了傅行舟的房間。
這間卧室顯然是二樓的主卧,空間很大,将書房和卧房直接打通,方便主人使用。
米色的地毯和燈光将房間映襯的又絨又暖。
桑橋從傅行舟手裏将自己的牛皮紙袋子搶回來,小心翼翼的在牆角堆好,認真的揚起臉,一本正經的道:“你……不要跟桑重德簽那個合同,好不好?”
傅行舟的視線又在紙袋子上流連了幾眼,然後看了看桑橋:“怎麽了?”
桑橋總覺得自己不應該當着傅行舟的面辱罵桑重德,只得努力篩選了好半天語言:“桑重德人很不好的……而且我聽說他的公司最近資金鏈上有點問題,反正你千萬不要跟他簽。”
然而傅行舟既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
他站在桑橋面前,很輕的勾了一下嘴角:“橋橋,你是擔心我麽?”
桑橋特別真誠的開始點頭:“對啊!我搜過你們公司那個項目了,你們原本要自己做的,不要分給桑重德!他很差的!”
桑橋的聲音一向偏軟,依稀還帶着點少年的味道。
尤其是他此時加快語調說了幾句話,微仰着頭,水潤晶瑩的眼睛裏寫滿了急切,看上去越發誘人。
傅行舟的目光在桑橋細嫩的喉結上掃過,啞着聲音道:“我知道。”
桑橋:“???”
傅行舟伸手摸了摸桑橋的頭發:“我還知道桑重德對你不好,罵過你,打過你,還讓你餓肚子。”
桑橋:“???”
你個渣渣你都知道了還要和桑重德簽合同!?
桑橋皺着臉,氣得像只河豚似的。
正準備開始自閉。
就感覺傅行舟的手在他右耳的耳尖上輕輕揉了揉
接着。
傅行舟的人也靠了過來,輕輕的吻了吻桑橋右耳的耳骨:“橋橋,老公幫你報仇,好不好?”
夜色微涼。
傅行舟的唇卻是熱的
滑過耳畔的時候,有一種十分珍惜的味道。
還沒等桑橋反應過來。
傅行舟已經站直了身子:“浴室裏有新的浴巾,還有你喜歡的圓形大浴缸。去泡個澡,等我處理完桑重德的事上來,嗯?”
桑橋:“……”
桑橋被傅行舟的一頓騷操作直接給套路進了溝裏,老老實實的抱着衣服往浴室裏走去,走到半路,還特意回頭又叮囑了一遍:“你千萬不要被他騙了啊!”
傅行舟點點頭。
桑橋扒在門框上想了一會兒:“那,你快點上來哦。”
傅行舟道:“好。”
一直聽到浴室裏的水聲打開。
傅行舟才轉身往樓下走去。
回到一樓的大廳,桑重德果然還坐在那裏一臉焦躁不安的喝茶。
等見到傅行舟面色不變的回來。
桑重德心裏的石頭才落了地,站起身賠笑道:“傅董,橋橋從小性格就頑劣,讓您多費心了。”
傅行舟不急不緩的在另一邊沙發上坐下來,目光掠過桑重德:“是麽?”
桑重德滿心滿眼都不樂意最終進了傅家門的人是桑橋,趕緊道:“橋橋……唉,這孩子的确是我小時候沒有教好,性格上不得臺面。”
桑重德偷偷觀察着傅行舟的臉色,見沒什麽變化,接着道:“原先傅老先生來跟我提起兩家聯姻的事,我們全家都認為清清其實更适合您,也怪清清沒福氣……”
傅行舟突然扯了下嘴角。
桑重德的話頓時停了下來:“傅董?”
傅行舟道:“桑總,如果我沒有記錯。當時我爺爺去你家時,提出的聯姻要求是,我希望跟你的小兒子結婚。”
桑重德:“……”
傅行舟眉目中有種毫不掩飾的冷淡:“是你們将這句話解讀成了桑清,我沒有拆穿,已經是對你們最大的客氣。”
他頓了頓,放在沙發上的手指有節奏的敲擊着紅木的扶手:“我還沒問過你有沒有把桑橋當兒子看,你倒還能在我這兒繼續介紹桑清?”
傅行舟似笑非笑的看了看桑重德:“桑總如此口才,不去做産品銷售,真是屈才了。”
傅行舟性子孤高,鮮少有說這麽多話的時候。
但凡要是桑重德能對傅行舟稍微了解哪怕一絲一毫,都會知道。
讓傅行舟說了這麽多話的人,基本上每個都涼的很慘。
管家袁伯靜默不語的收回了放在桑重德身上的視線。
将新鮮的果盤端上桌來,在零下結冰的氣氛中道:“少爺,桑總,別忙着只談公事,身體重要,吃水果。”
紅豔豔的車厘子洗得晶瑩透亮,水珠還挂在上面。
冬季的白草莓和車厘子擺放成盤,旁邊還配了切片的綠果和火龍果。
傅行舟這才将注意力從桑重德身上挪開了些:“給桑橋端上去了嗎?”
袁伯将果盤位置擺擺正:“已經準備好了。桑先生愛吃沙拉,廚房正在準備,等好了後我馬上給他送過去。”
桑重德難看的臉色終于一點點緩了回來。
他意識到在這時候跟傅行舟繼續提起桑清就是個嚴重的錯誤。
于是很快換了話題,從公文包裏拿出合同:“瞧瞧我這嘴,真是……傅董,這是我準備好的度假村項目企業合作開發案。請您過目,如果沒有其他問題,我們今晚就可以敲定合作。”
傅行舟倒是沒有要改口的意思,只擡起手腕看了看表:“桑總稍後,我助理馬上會和傅氏地産相關的律師一起過來。公私有別,希望桑總不會介意。”
桑重德:“……”
大概是看出了桑重德的遲疑。
傅行舟十分淡定的補充了一句:“當然,如果桑總覺得我不近人情,這筆合同也可就此作罷。”
桑重德:“……”
作罷?!
桑家這段時間以來的生意屢屢受創,其頻繁程度都讓桑重德懷疑是不是有人在背後搞他。
和傅氏的這項開發案事關桑家整個公司生死存亡,自然不能就此算了。
桑重德重重坐回沙發上,勉強的擠出一個笑:“應該的應該的,親兄弟還要明算賬,傅董做事謹慎,能理解,能理解。”
傅行舟便沒再理會桑重德,徑自去廚房檢閱了一番馬上要端給桑橋的果盤和沙拉。
還親手在桑橋的熱牛奶上拉了朵巧克力拉花,欣賞了兩眼後,特意囑咐袁伯端上樓的時候別晃杯子。
袁伯:“……”
好在傅行舟的明騷暗秀行為沒有持續太久。
raven就帶着五個西裝筆挺的律師一齊從門口走了進來,公事公辦的接過桑重德的合同後,很快讨論起來。
半個小時之後。
為首的律師向傅行舟微微颔首:“傅董,桑重德先生方面的合同我們已集體讨論過,大體條款方向沒有錯誤,只是有些細節需要細化。我們已經修改完善,請您和桑重德先生過目後便可簽字。”
傅行舟接過合同随意翻了一遍,又遞給桑重德。
桑重德仔細從頭到尾看了兩遍,發現內容只是細化責任和前後期工程分工問題,并沒有其他改動,便放心的表示同意。
雙方就新合同簽字完畢,袁伯将心滿意足的桑重德送出了別墅大門。
廚房早已經準備好了宵夜,熱騰騰的端上桌來。
除了例行的食補炖湯,一并端上來的竟然還有鹹蛋黃小龍蝦。
raven看的眼睛都綠了,脫下外套就吆喝着其他幾個律師一起坐下開吃。
然而還沒來得及坐穩。
就見傅行舟蹙了下眉:“今天有事,就不留你們吃飯了。”
raven:“???”
不是。
老板,飯都上桌了你怎麽還這樣?
raven心都碎了:“老板,我們吃飯很快的,十分鐘,不,五分鐘我們就能吃完!”
傅行舟不為所動:“改天單獨請你們,今天我還有事。”
raven:“……”
問世間最長的距離是什麽。
就是他在這頭,小龍蝦在那頭。
只能相望。
不能相守。
raven咽下了心酸的口水,沉痛的穿回了自己的大衣。
跟其他同樣迷茫無助并且饑餓的律師一樣往大門口走了幾步後。
還是秉持着敬業的态度,又回來低聲問了傅行舟一句:“老板,您這一刀下去,桑家可就徹底立不起來了,您真确定老板娘那邊……”
傅行舟表情很冷:“他不會知道。”
raven:“……”
行吧。
反正您是老大。
raven懷揣着自己饑腸辘辘的滄桑內心走了。
傅行舟親自整理了一下餐桌,又将幾盤還冒着熱氣的宵夜擺出個造型,比較滿意的上樓去喊桑橋。
房間的吊頂燈已經熄了。
只剩下桑橋那邊一盞暖色的小夜燈還開着。
小夜燈有限的光影裏。
被喝的幹幹淨淨的皮卡丘牛奶馬克杯和玻璃果盤擺在床頭櫃上。
而桑橋整個人側着身躺在床的左邊,卷着一床又大又綿的被子,只露出從鼻子往上的半顆小腦袋。
傅行舟:“……”
這是什麽奇怪的睡姿。
地板上的毛毯柔軟而安靜。
傅行舟走到桑橋身邊,在床沿坐下,低頭看了看被子裏睡着的人。
大概是睡了有小一會兒,臉色比平時稍微紅潤幾分,卷卷翹翹的睫毛像蝴蝶栖息般的阖着。
唇角微抿,一邊的嘴角上還挂着點剛喝完牛奶後的奶胡子。
悄然而美好。
傅行舟伸出手,指尖剛剛落在桑橋唇上的那點奶胡子上。
床上的人便驚怔似的一抖,眼睛唰的張開,像是害怕的往後躲了一下。
然而很快。
桑橋就發現了眼前的人是傅行舟。
是從來不會打他的好人傅行舟。
桑橋将自己裹在被子裏,扒着被子沿,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睛。
然後乖巧的朝傅行舟彎起嘴角,軟糯的道:“到點啦,我們睡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