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手镯

一抹鮮紅在這片潔白的T恤上暈染開來，像極了張愛玲口中的那朵紅玫瑰。

賀子明背對着他的身軀顯得如此高大，巨大的陰影像一座大山朝楊祈壓過來，烏雲壓城城欲摧。

大、大佬饒命！

楊祈的瞳孔皺縮，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氣，拿着筆記本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對、對不起！”楊祈連忙喊道。

可道歉似乎并沒有什麽作用，賀子明還是黑着一張臉，皺着眉頭轉過身來，遞給他一個危險的眼神，滿滿都是生人勿近的氣息。

“有事？”賀子明的語氣不是很好。

也能理解，剛剛楊祈把他那些瓶瓶罐罐打爛的賬還沒算呢，現在他倒是自己找上門來，不是找罵嗎？

楊祈拿着那筆記本，張了張嘴，想解釋又不知道該怎麽說，一時間竟然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賀子明的臉背光，在陰影裏更增添了幾分威嚴。

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對方的氣場委實過于強大，楊祈甚至在這炎炎夏日，感受到了來自冬天的寒意。

“沒。”楊祈終于張嘴吐出一個字，算是回應了對方的問答。

連他自己都覺得，可能這就是掃把星體質吧，無論他多麽小心翼翼，意料之外的巧合總是能給人以驚吓。

說白了就是，諸事不順。

賀子明見楊祈站在那兒也不說話，他也沒吱聲，就轉過頭去了。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楊祈盯着他背上的蚊子血，想着早一時晚一時，反正他遲早會知道的，索性提醒他好了。

于是他又喊了一聲賀子明的名字，随後指了指他的背，示意上頭有一具慘死的蚊子屍體，讓他好好收屍。

賀子明皺着眉頭将背後的衣服扯過來，看了看，發現上頭果然有一灘血跡，非常鮮明。

楊祈微微垂着頭有些心虛，不動聲色地将拿着筆記本的手，緩緩挪到了身後。

車禍現場，他那一掌堪比如來神掌，直接把蚊子給拍死了。

慘慘慘！

可惜了那件白衣服。

賀子明并沒有看見楊祈的小動作，他瞅了眼之後，當即便把T恤給脫了下來。然後直接扔進衛生間的臉盆裏，沖了水開始洗起衣服來。

楊祈看見他這行雲流水的動作，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這麽迅速？！

後來楊祈才知道，賀子明有嚴重的潔癖，這點看似無傷大雅的蚊子血，對他來說簡直比火星撞地球的傷害還劇烈。

當然，楊祈當時并沒察覺，他正沉浸在震驚中，驚得兩只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他看見賀子明那高大的身軀上，肌膚潔白，肩膀寬健，還有标準的八塊腹肌！！！

我的老天鵝，看不出來啊。

沒想到看似有些削瘦的賀子明，身材竟然這麽好！

更過分的是，明明他出身農村，怎麽他的皮膚比自己的還白？個子長得比自己還高？

難道他不要下地插秧的嗎？！他不要割稻挑米的嗎？！

楊祈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賀子明已經把衛生間的門關了，貌似是怕水花聲太大，打擾到室友休息。

看賀子明忙着清洗自己的衣服，楊祈索性就也回到自己床上。

想着賀子明應該是不打算找他算賬了，楊祈便逍遙自在地在床上翹起了二郎腿，拿起手機開始玩游戲。

這破學校沒有WIFI，信號也不太好。不過好在他辦的是無限流量套餐，雖然網速慢一些，但是好歹能短暫代替WIFI。

其實這都是楊祈早就準備好的。

在來這所學校前的一個晚上，他特意去百度了一下關于這所學校的一些信息。

不得不說，這所學校還真是十足的照騙。網上的那些圖都被P得花裏胡哨的，看起來還挺高大上的學校，結果本人親自來看，竟然這麽破爛。

教學樓就不說啥了，學生宿舍就已經和網上的那些圖有着天壤之別了。

說好的宿舍空調呢？為什麽頭頂是兩個大吊扇？！

說好的有小陽臺呢？為什麽他們這裏的窗戶都小得可憐？

說好的提供免費礦泉水呢？為什麽他們還要自費從樓下把礦泉水桶搬上來？

……

還有很多有出入的地方，楊祈默默在心中給這學校打了個差評。

不過話說回來，盡管環境如此惡劣，可楊祈的适應能力還是很強的。

來之前他打聽過這個學校，聽說這裏的宿舍每天晚上12點必斷電熄燈，老師也會在這個時候來進行最後一輪查寝。如果發現有人玩手機啥的，是會被登記處分的。

但是對于楊祈這個夜貓子來說，不熬夜是不可能的，不玩手機是萬萬不可能的。

為了應對晚上的斷電，他甚至來之前已經把他的所有電器，都改成了有USB接口的那種。還特意買了五個充電寶，想着在夜晚也能享受白天的快樂。

楊祈的準備确實很充足，然後他發現他那兩個室友也和他一樣，為了晚上的斷電不擇手段。

有個人還準備了個小型發電機，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弄來的，挺高端的，不過都沒試過。

楊祈無聊地刷着手機，眼看着自己手游裏的人物就要死了，忽然聽見衛生間的門打開了。

賀子明已經把T恤衫搓了好幾遍，擰幹了準備曬陽臺上了。

楊祈下意識朝那邊看了一眼，可這麽一看，忽然發現賀子明的手上戴着個手镯。

本來楊祈準備收回視線的，可看見那手镯後，他的兩只眼睛就像黏在上頭似的，挪不開了，目光也逐漸犀利起來。

等等，那手镯好像在哪見過……

那不是正是他送給那個服務生的那只手镯嗎？！

楊祈清楚地記得在玫瑰帝國的那一晚，為了收買這個幫了他大忙的服務生，楊祈把他那寶貝镯子套在了對方手上，當作封口費。

不過現在的問題是，那可是限量版的手镯，世上僅此一只，貧窮的賀子明怎麽會有？

楊祈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盯着賀子明的背影看了幾遍，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嚴重。

難道他就是那個服務生？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楊祈立馬搖頭，表示不可能。

這怎麽可能嘛！

玫瑰帝國是什麽地方？那可是個富人酒吧，普通人進不去的。就算是服務生，也都是經由層層篩選才能當上的。不僅對樣貌有要求，身材有要求，學識學歷也是參考，更別說年齡了。

賀子明一看就沒滿十八，他怎麽可能進得去那種地方？

不可能！

楊祈一票否決了這個念頭，又逐漸産生了第二種想法：難道他手上那镯子是仿造的？

這個倒不是不可能。

衆所周知，限量版的東西很難買，但是又想滿足虛榮心，那只能通過一個辦法來解決，那就是仿造。

贗品雖然是假的，但是普通人又看不出個所以然，所以還是能以假亂真的。

這麽一想，楊祈便坐不住了，從床上爬下來，想要靠近去仔細瞧一瞧。

到底是真是假，只要看镯子尾巴那兒就知道。

他那只镯子尾部刻了兩個字母，是楊祈名字的大寫字母縮寫。要是上頭有，那肯定就是他那一只了。要是沒有，絕逼是贗品。

楊祈小心翼翼靠過去，而賀子明已經坐回自己座位上，正忙着收拾桌子。

“那個……”楊祈想和正在忙碌的賀子明進行談話，試圖吸引他的注意力。

但是賀子明并沒有搭理他，反而把桌上的垃圾往桶裏一掃，徑直坐回到自己座位上，換了一件新衣服穿上。

這也是件白T恤，而且在他打開櫃子的時候，楊祈發現他衣櫥裏清一色的白T恤。

他可真喜歡白色啊。

然而此時楊祈沒時間思考這個，他滿腦子都是镯子镯子镯子，于是壯着膽子靠在了他的桌子旁，朝他谄媚笑問道：“對不起啊，剛剛力道有點重，沒打疼你吧？”

楊祈明明想表達一個友善的态度，可偏偏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就有點兒不正經。

賀子明沒搭理他，繼續整理自己的桌面，甚至翻箱倒櫃從底下把課本都搬了上來。

“诶，你這燈能用嗎？”受挫的楊祈依然不打算放棄，試圖努力嘗試與他進行語言交流。

不過畢竟楊祈剛剛打碎了他的瓶瓶罐罐，還往他背上拍了一掌，他沒沖他發脾氣算好的了，能期望有什麽好态度？

所以不出意外，賀子明果然非常冷淡地一句話沒應。

楊祈微微有些尴尬，但是他并不打算放棄，甚至他已經大膽地把視線挪到了賀子明的手腕上，兩眼直勾勾盯着镯子看，試圖尋找蛛絲馬跡。

見楊祈盯着自己的镯子看，賀子明皺着眉頭縮了縮手，眼中有些防備：“你有事？”

“沒沒沒。”楊祈連忙應道，随後讪讪一笑，“就是覺得你這镯子還挺好看的，在哪兒買的啊？”

賀子明掃了他一眼，沒搭理他，直接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啪嗒”一聲打開了臺燈。

臺燈一亮，這陰暗的角落終于展現一絲光明，楊祈也才在這時發現，賀子明的側臉竟然還挺好看的。

不過看着看着，楊祈的眉頭逐漸皺了起來，因為他覺得這張側臉越看越熟悉。

從進寝室起，他就沒怎麽認真在意過賀子明。想着這是男主，我要離他遠一點兒的念頭，賀子明對他有種本能的排斥。

加上寝室裏光線不好，外頭的樹蔭特多。賀子明偏偏又是在最陰暗的那個角落坐着，他壓根就沒看清過賀子明的臉。

可現在，楊祈已經把賀子明的半張臉看完了，心中冒出了個大膽的想法，這個想法讓他有些慌張。

這時，賀子明微微擡了頭，燈光照在他的側臉上。

楊祈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他的大半個臉，以及眼角的那一顆淚痣——然後他瞬間傻了。

他雖然現在記太清楚那個服務生的長相，但是他清晰地記得，對方的眼睛特別好看，眼角也有顆淚痣，和賀子明的一模一樣。

楊祈的心一緊，見賀子明不搭理自己，反而急了：“喂，問你話呢，你那镯子哪兒來的？”

急于證實自己猜想的楊祈，此時表情無比認真，心跳加速。

他還沒敢湊前去看賀子明的正臉，但是他現在心中已經隐隐有了答案，而且這個答案令人窒息。

賀子明只冷冷說了聲：“朋友送的。”

“哪個朋友？”楊祈立馬問道。

可賀子明只瞥了他一眼，說道：“和你有關系嗎？”

楊祈一時語塞。

沒關系，他就算有關系也不能認，他現在可是個貧民楊祈。

但是楊祈不甘心，又問了句：“賀子明，我能借你手镯看看嗎？”

賀子明終于用非常不耐煩的語氣轉過頭來，露出了他那張白皙的臉。

就在這剎那，楊祈覺得，沒跑了，應該是他。

這張臉太驚豔了，就算他再怎麽健忘，也不可能忘記對方的眼睛，以及那種莫名強大的氣場。

而且在這一瞬，楊祈又恍惚想起來，那個服務生的聲音比較低沉，而賀子明的聲線剛好也是那種低沉的聲線。

這麽多巧合湊一起，那不就是必然了嗎？

楊祈傻愣愣看着賀子明，恍惚間仿佛看見賀子明的臉和服務生的臉逐漸重合，然後站在了他面前。

“給你。”賀子明将手上的镯子摘下來，遞給了楊祈。

楊祈連忙接過镯子，果然看見尾部刻有兩個小小的字母，确實是他的镯子。

雖然十分震驚，但是楊祈還是不得不承認，他其實在不久前就見過賀子明，與本書男主已經有了交集。

原本還以為自己暑假逍遙快活壓根碰不見什麽男主女主，沒想到他太天真，劇情的齒輪已經在不知不覺間開始運轉，而他毫無察覺。

将手镯還回去之後，楊祈擠出一個笑容，沖賀子明說道：“镯子不錯啊，真好看。”

“謝謝。”賀子明只是冷淡地表示了下，又繼續整理自己的桌子了。

楊祈心中的塵埃已經落定，可他還是有些不放心。

先不管他是怎麽進去玫瑰帝國當服務生的，先說他要是記得楊祈的樣子，那楊祈裝窮的計劃可不就前功盡棄了嗎？

這麽一想，楊祈又開始緊張了。

他又摸了摸耳朵，努力笑得友善：“哎，你說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楊祈在試探他。

可賀子明表情都沒變過，直接毫不猶豫就否認了：“沒有。”

“可我看着你挺眼熟的啊……”楊祈還是沒能看見他的臉，繼續道，“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賀子明沒接他的話，只是不屑冷笑了聲，說道：“你不用和我套近乎。”

楊祈見他這麽硬核，怎麽都攻不破他的防線，讓楊祈不禁有些自我懷疑。

他真的不記得自己了？

楊祈盯着賀子明又看了兩眼，最後終于在賀子明冷淡的目光下，讪讪回到自己座位上。

看起來他貌似真的不記得自己，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不管了，反正目前為止，他是安全的。賀子明這麽冷淡的性格，估計也不會主動搭理他。即使認出了他，只要他不開口，別人也不會知道他的背景。

想了想，楊祈終于是把心結解開了。只要以後離賀子明遠一點，應該沒什麽大問題。

“哦，對了，我剛剛打碎了你那些菜，我賠錢給你吧？”楊祈覺得，這件事還是得解決一下。

賀子明看起來家裏是真的窮，估計就是因為窮，所以才會去玫瑰帝國打工吧。

楊祈對他的身世還是有些同情的，決定要賠他錢。

可賀子明卻搖了搖頭，擺手表示不用。

楊祈不管，還是從錢包裏掏出了一百元大鈔，直接放賀子明桌上了。

“拿回去。”賀子明把錢挪了回去。

“收下吧。”楊祈再次推了回去。

兩人幾次來回之後，賀子明無奈，在楊祈堅定的眼神下，只好把那一百元收下了。

這一幕被其他兩個室友看見了，他們還驚道：“我靠，土豪啊！”

楊祈本來是想着一百塊也不貴，但是轉而想起來，他是個鄉下來的窮孩子，出手一百是不是有點太過“大方”了？

這不符合他貧窮的身份！

于是立馬轉身，眼巴巴望着賀子明，谄笑着朝他伸出手：“那個，100好像有點多，能不能還我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