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個粗陶燒制的大米缸上頭用楷書寫一個“滿”
沐朝夕拉着白術的手逃進廚房,關上門,隔着薄薄的門板,屋外的敲門聲如排山倒海般襲來。
旱魃奔跑的速度太快了,大長腿沐朝夕估計勉強跑個平手,但是他體力有限,旱魃卻是無限。
白術就更不用提了,身嬌腿軟,三步之內必被撲倒撕咬。
所以兩人目前只能死守廚房。
沐朝夕憑着蠻力,将碗櫥推倒在門後,暫時抵擋一陣子。
然而十幾個旱魃的力氣太大了,不要命(本來就沒有命)似的往門上撞擊,門框上的灰塵随着震動散開,落下,這扇門即将承受不住了。
沐朝夕堵門的時候,白術将火把浸在油裏,準備迎接旱魃的攻擊——她不知道火把能夠撐多久,但她總不能在室內點火堆,除非她想被燒死熏死在這裏。
白術說道:“就你烏鴉嘴,非要說下雨。”
“你也說了。”沐朝夕用身體撐住碗櫥,此時一只旱魃的手已經從大門縫隙裏伸進來了!
和前夫吵架十年,早就練出了話裏挑漏洞的本事,白術說道:“你是先說的。”
昨天曲折的經歷,涉世未深的沐朝夕嘗到人間險惡。
近墨者黑,沐朝夕學會了官場精髓——一出事就甩鍋給別人,推卸責任的本事,說道:
“你摸着良心告訴我,是誰偷了龍體?是誰把龍體藏在白府?外頭的空心怪物是誰咬的?”
白術不說話了。
方才沐朝夕投擲長刀,貫穿空心人,如今身邊的武器只有一炳砍頭的短刀,白術點燃火把,找遍廚房,尋到的武器有菜刀、鍋鏟,以及一根燒火棍。
都不堪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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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旱魃破門,他們撐不了多久的。
沐朝夕說道:“你別浪費時間了。”
他從兜裏摸出一把銅鎖,扔給白術,“你從後門先跑,然後把後門鎖死,能跑多遠跑多遠,找個地方躲起來,無論聽到什麽都不要出來。”
白術接過銅鎖,“我把門鎖死了,你怎麽逃出去?”
到時候沐朝夕會成為十幾個旱魃的夜宵。
沐朝夕涉世未深,雖然屢經現實的打擊,但心還沒黑透,他還有種樸素的觀念——睡都睡過了,身為男人,總要負責。
作為一個欠了小攤主二十文豆腐腦油條錢都記在心裏念念不忘、有借有還的小人物,沐朝夕多少是有底線的。
與其兩個人同時葬身在怪物之口,不如讓白術從後門跑出去,再把門反鎖上,拖延旱魃破門的時間,雖不能保證她能逃走,但至少讓她有一線生機。
至于自己……
沐朝夕說道:“我決定拿着短刀和火把與怪物們拼一把,如果實在不行,我就摔破油罐,點燃廚房,和怪物們共歸于盡。我就是燒死也不願意變成這種死不了的怪物,到時候還請白司藥将我的骨灰送到南京,落葉歸根。”
這時怪物們已經從門縫裏伸出三只胳膊,慘白的手指幾乎要抓到沐朝夕的後腦勺。
沐朝夕反手就是一刀,将三只胳膊一起斬斷。
鮮血噴湧,速度足足飙到八十邁。
白術沒想到沐朝夕會自我犧牲,她第一次正眼看這個無知者無畏的新手錦衣衛,首次注意到他扁平的後腦勺。
白術說道:“你放心,我會辨認出你的屍骸,腦袋和切菜板一樣平的人不多。”
因後腦勺太過扁平而得了“沐大腦袋”的外號,沐朝夕心想老子都和你睡過一晚了,難道只有一個扁腦殼讓你記住嗎?
他繼續堵門,吼道:“我謝謝您咧!快走!”
十五歲進宮當女醫,把婚宴變成鴻門宴除掉劉瑾,為老師談允賢複仇,白術絕非優柔寡斷之人。
複雜的身世以及曲折的人生,她甚至有些冷血涼薄,她放棄了沐朝夕,從後門跑出去,将銅鎖挂在門栓上,正要鎖門,屋檐下大風裹着暴雨淋向她的頸脖。
白術打了個激靈,一記閃電刮破夜空,也點亮了她的大腦。
聽着廚房前面旱魃們咚咚的撞門聲,她突然意識到什麽,多年行醫經驗,一個大膽的推測在腦海裏形成。
她抽出門栓裏的銅鎖,打開後門跑進廚房。
這時旱魃已經把前門撞得半開了,一個旱魃探出了上半身,沐朝夕一刀将其斬首,“你又回來幹什麽?還不快跑!”
沐朝夕嘴上這麽說,心中卻是一喜。一夜夫妻百日恩,白司藥并非那啥無情,她還是在乎我的。
白術拉着沐朝夕的手,“你跟我一起賭一把,或許我們都有活下來的機會。”
“什麽?”沐朝夕不敢信。
白術說道:“開門,讓怪物進來,我們跑到外面暴雨中。”
沐朝夕:“你瘋了!這樣我們都會死的!”
白術:“我這麽做是有原因的,你就信我一次,反正你也沒得選。”
沐朝夕看白術如此自信,決定賭一把,說道:“你速度慢,你先跑出去,我随後就到。”
白術二話不說拔腿就跑,等她出了後門,沐朝夕一咬牙,邁開大長腿就逃,身後的門板幾乎同時被十來個旱魃推倒,哐當一聲巨響,砸在地上格擋的碗櫥上。
沐朝夕跑出後門,白術配合默契,随手關門,上鎖,兩人一起跑到暴雨中。
沐朝夕蹲在地上,拍了拍背,“上來!我背你跑!”就你那速度,烏龜都比你快。
但是背上一直空空,白術沒有趴上來。
沐朝夕回頭一看,差點當場氣絕:白術居然回到廚房後門屋檐下了!
一瞬間,沐朝夕真想撂挑子不管了。
那也只是一瞬。
沐朝夕無奈,跑去拉白術離開,剛到屋檐下,白術對着他噓聲,壓低聲音說道:“你聽見沒有?”
沐朝夕一手握刀,一手拉着白術的手腕,“老子什麽都沒有聽到,快跑。”
白術說道:“那群怪物沒有追過來撞後門,廚房裏什麽聲音都沒有了。”
沐朝夕剛才憤怒又緊張,外頭又雷雨交加的,因此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
沐朝夕看着後門門栓上的銅鎖,紋絲不動,确實沒有怪物撞門。
這就奇怪了,明明剛才撞前門的時候撞得地動山搖,一個碗櫥加一個沐朝夕都扛不住。
廚房裏頭發生了什麽?
兩人相視一眼,走到廚房的窗臺前,用刀輕輕劃開窗紗,借着閃電往裏頭看:
他們看見,泛黃的春聯還殘留在牆上,依稀可見幾個字“歲歲平安”,一個粗陶燒制的大米缸,上頭用楷書寫一個“滿”字(注1)。
大米缸旁邊還有一缸去年釀造的豆瓣醬。
十來個怪物紛紛抱着腦袋,有的鑽進碗櫥裏,有的跳進米缸裏,還有的往生火用的稻草堆裏鑽,顧頭不顧腚的露出下半身,反正他們已經死了,不需要呼吸。
最神奇的是鑽進大米缸的那位,倒栽蔥一般将上半身插進米缸裏,雙腿還直愣愣的朝上,好像在米缸裏栽了一棵人形的樹木。
沐朝夕簡直懷疑自己是在做一個醒不來的噩夢:“這……是為什麽?他們怎麽不動了?難道他們像得道成仙,即将飛升的仙人一樣怕打雷,遭遇雷劫?”
事實證明了自己的猜測,白術說道:“我從來不信鬼神仙人,我只信醫學。狂犬病有兩個典型特征,第一是畏懼強光,白天不能見太陽,就像傳說的鬼一樣。第二就是害怕水,甚至聽到流水的聲音都會瑟瑟發抖,所以狂犬病外號叫做‘懼水病’。”
“這群怪物就像得了狂犬病的死屍,同樣通過撕咬傳染,也害怕強光,方才我想他們是否也害怕流水,所以回來帶你走,看來我的判斷是對的,他們剛才瘋狂的撞門,不是要咬我們,而是逃避雨水,尋找幹燥的地方,把頭塞進一切隔絕水聲的地方。”
感謝白司藥救命之恩!
邏輯鬼才沐朝夕說道:“原來如此,怪物鑽進米缸和稻草堆,沒有一個鑽進豆瓣醬缸裏,因為他們怕水啊。”
不過,沐朝夕看着廚房米缸裏倒豎的怪物,心有餘悸,說道:“夏天的雷陣雨來得快去得快,萬一——”
“閉嘴!”白術捂住沐朝夕的嘴巴,“可不能第二次一語成谶了,沐烏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