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很重, 四面八方的風穿過窗戶。
死寂的走廊,充斥着陰涼的氣息。
醫生站在旁邊,很是可惜道:“我們已經盡力了, 病人吞食了大量鹽酸苯丙醇胺的藥物,導致胸腔大出血,直接流産, 已經沒有生命體征。請節哀。”
宋蒲看着被推進病房的人, 眼睛通紅。
捂住唇, 抑制不住的哭出聲, “她不會死的, 謝沛,孤零零的躺在這裏的人不是她, 不是她!”
謝沛站在一邊, 将她摟在懷裏,輕輕安撫。
“或許,這對她而言, 是最好的結果。她活得太累了吧。”
宋蒲哭的泣不成聲。
她的婁玉,為什麽不再等等她。
宋優看着病床上面色慘白的女人, 搖了搖頭,扯住醫生的衣服,怒吼道:“我要你救她!你不是醫生麽, 你跟我說她死了是什麽意思!”
醫生被他吓得不敢動, 這人精神狀态不在線,生怕會突然掐死他。
“我, 我真的盡力了,先生請你冷靜點。”
宋優将他甩在地上,走到婁玉身前,昨天她狀态很好,乖乖的讓他親吻,今天人就沒了。
她竟然用死來擺脫他。
這個女人,太狡猾了。
宋優強忍着顫栗的身子,搖頭:“她不會死,你看她就像睡着了一樣,她那麽恨我,怎麽說死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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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蒲凄然淚下,閉上眼睛,仰起臉,悲憫道:“她解脫了。宋優,她死你都不會放過她,究竟她欠了你什麽,你要逼死她!從她七歲認識你到現在,從未有過快樂。你要報複,你找我啊!你真正恨的是我,為什麽你要将一切錯全都加注在她身上。問問你的心,你有對她好過嗎!你這種人,根本就不配得到她,你永遠都不會懂得什麽才是愛情。”
“我的婁玉終于可以安息了,她跑了這麽久的路,累了,該睡覺了,她終于得償所願離開你了。”宋蒲眼淚掉了線般,無限悲涼,轉身一步一步往外走,不去看那冰冷的軀殼。
斯人已逝,長情永存。
沒走幾步,宋蒲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謝沛吓得不輕,臉色沉了下來,喚了幾聲,将她抱出去叫來醫生。
冷寂的病房。
宋優顫着手指輕輕撫摸婁玉的臉,神情逐漸崩潰,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他的眼角泛起潮紅,視線也越來越模糊。
一滴淚,透明純淨,水滴般從他的睫毛上滾落,砸在她的手臂上。
其實他很愛她,真的很愛她,想把她占為己有,不讓別人窺一眼。
他的愛從不會表現的太明顯,只會顯得很極端偏激。
從而婁玉一直在縱容他的随心所欲。
眼淚滾落,跪在床邊,宋優低下頭。
“你們都在騙我,婁玉……婁玉你不可以死,你給我起來,你想殺我吃我的肉都可以,你睜開眼睛!你不要睡!你起來,你看看我婁玉!”
他又是笑又是哭,抱緊她柔軟的身體,恨不得揉進骨血裏。
“婁玉……我給你變蝴蝶好不好?我會變蝴蝶了,就像小時候你教的那樣,可以變出很多種顏色。你怎麽那麽笨,發現不了我的心意,我一直都很愛你,只有你是我的人,我嫉妒着、羨慕她們。”
宋優抱着逐漸冰涼的屍體,眼淚潮濕了睫毛。
外面血色的殘陽遺落在一角,飄渺的雲煙。
他擡起水光的瞳仁,似是回想起小時候的情景。
蝴蝶翩飛的花園。
婁玉穿着粉色的裙子,手裏拿着一根套知了的小竹子,朝他燦爛的露出笑,甜到人心裏砍裏去了。
她揮着手裏的小竹簍,晃了晃小腦袋,笑喋喋的:“優,你快來抓我呀,抓到了我給你套個大知了哦~”
宋優躺在草坪上,慵懶的偏過頭,看向沐浴在陽光中的女孩。
眼尾輕輕一挑。
頓覺,她耀眼如光,恍惚中,他若不緊抓住,就會被風吹走。
“優,以後我們每天都這樣牽手好不好?你只能牽我的手,不可以看別的女孩。”
“哈哈哈,優,你來追我啊。”
“以後我們就這樣手牽手一起變老好嗎?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淚水糊了視線,奪眶而出。
宋優哭了笑,笑了哭,在她眉心親了一下,“好呀婁玉,我們一起變老。”
醫生将一切準備就緒,只等着帶死者進太平間,看見病房裏這一幕,徹底驚住。
宋優幾乎瘋掉了一樣,抱着那具屍體不停地哭,不停地在耳邊小聲說話,說了又短促的笑了,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似乎他的聲音無論隔着多遠,都能被那人聽見。
這位宋少爺大概是真的瘋掉了,人都死了還不放過,是有多恨。
這人死如燈滅,再大的苦愁深恨,也該散了。
婁玉死了,宋優失蹤了。
這一切,讓人始終無法相信。
宋蒲将自己關在屋裏半個月,每天都過的渾渾噩噩,時常半夜哭醒。
作為新婚丈夫的謝沛,貼心的照顧她,公司也很少去,在家做飯,親自喂她。
他內心深處亦是擔心,宋蒲會長期活在悲傷裏走不出去。
第二年夏。
柳樹挂枝頭,陽光普照,一派天光。
一處墓地時常被人清掃的很幹淨。
今天是婁玉的忌日。
記得這一天的人很少。
一片青翠的山水之地。
藍天白雲,風景如畫。
宋蒲站在墓碑前,跪在地上,摸了摸冰涼的碑身,眼眶濕潤,“你最近過的好不好?”
耳畔除了涼風,沒有人回答她的話。
“我很想你婁玉,昨天夢見你進入我的夢裏,跟我說你在那裏過的很快樂。”她顫聲抹去眼淚,低下頭,鼻子堵塞泛紅,哭的跟個小孩,“這些日子我沒有來看你,你會不會生我的氣。父親上個月去世了,癌症晚期,他雙目失明一直看不見,身體一直不是很好,在婚禮那天,我都沒發現,真是不合格的女兒,這些日子我唯有陪着他走到最後,讓他不留遺憾。可是他去世那天,宋優還是沒有出現。”
“你知道嗎,他自從你去世後,不知蹤跡,連謝沛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丢下這麽大的家業不管,我到現在都無法原諒他的所作所為。我真的好恨他。”
“對了,你別擔心我哦,謝沛對我很好,結婚後一直照顧我,總感覺欠了他許多。現在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了,你要是在我身邊,該多好啊。”
”我想你了婁玉,你會繼續進我的夢裏嗎。”
身後突然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宋蒲聞聲,站起身看過去。
是個短發的男人,穿着修身的白色襯衫,紮進黑色長褲裏。
劉海碎在睫毛上,一雙漆黑的眼,似海深沉,嫣紅的薄唇,弧度微翹。
遠看像個氣質幹淨的大男孩。
他眉眼清晰,五官更為絕豔,失去了以往的尖銳與狠戾。
宋優随母,宋蒲随父。
一個烈焰似火,一個柔情似水。
這大概就是天意。
宋蒲看見他的長發變成了短發,不禁愣住:“你……”
記得婁玉跟她提過。
宋優自小惜發,上學時都不愛剪短,婁玉偷摸摸趁他睡着剪過一次,被他責罵一頓。
據說他的長發是為了自己去世的母親而留。
而今全都剪了。
化為烏有。
婁玉的墓地是他購置的,源于山水之間,是想讓她在另一個世界可以看到,她想看的風景麽。
宋優沒有看宋蒲,徑自來到墓前。他垂下睫毛,微微彎腰,将手裏的花放在碑前。
膝蓋半蹲,凝視碑上的字。
簡單的四個字。
——婁玉之墓。
他徹底給她自由了,不再連碑文都霸占,就讓她帶着他的孩子在另一個世界好好生活。
“婁玉,夏天來了,你聽知了蹲在樹上,叽叽喳喳的吵鬧。今夜月色很美,你可以盡情的玩耍了。”
他比以往沉默許多,精神狀态也不是太好。
臉色蒼白許多。
宋蒲驀地叫住他,“宋優,爸爸上個月去世了,你不要宋家了麽,你還要去哪裏?”
宋優沒有回頭,掩下眉,淡淡回了一句:“與你無關。”
說完,便離開了。
宋蒲站在原地,看着他逐漸消失遠去,微微嘆了口氣。
有一種愛情,好比宋優跟婁玉。
婁玉之前說,宋優只是不愛她,才會不懂珍惜她。
若是她還在,大概會發現,有些人嘴裏說不愛,心裏卻念念不忘。
帷幕逐漸落下,他們的故事宛若打開聚光燈下的電影。
一幕幕從時間的盡頭流淌。
沒有婁玉的宋優,早就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