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拆分鳳凰

獵人把老狼殺了,把小狼扔在原地。

雨下得沒完沒了,顧府庭院裏挂滿了挽幛白布,靈堂上安放着棺椁,香爐裏飄蕩着縷縷青煙。雖然顧克天被殺的消息傳遍了京城,但是滿朝文武沒有一個來吊唁的。

樂器班子嘶嘶呀呀地彈奏了一會兒,領了賞錢就走了。顧庭樹一身重孝,跪在靈堂裏,他要在這裏守三日。靈犀也穿了一身白衣,她跑上跑下地忙碌,閑下來時才過來一起跪着。

一夜過後,靈犀走過來把一件衣服披在他身上。靈堂上煙霧缭繞,地板又涼,靈犀依偎在他身邊,低聲說:“老太太不行了。”

顧庭樹臉上白白的,眼睛泛紅,不知道是被煙熏的還是悲痛所致。

“我已經給她備下壽衣了。”靈犀歪着頭看了他一會兒,又重新站了起來,地板太硬了,她一刻都堅持不下去。靈犀蹲在地上往銅盆裏灑紙錢。一陣熱氣襲來,她仰天打了一個噴嚏。她掩着嘴巴,偷偷看了顧庭樹一眼,唯恐被他罵,但是顧庭樹顯然沒有心思搭理她。

顧太太在睡夢中斷了氣,靈犀給她擦了身體換上壽衣,然後打開棺椁,與顧克天放在了一起。顧庭樹重新合上棺蓋,用九寸長的釘子叮叮叮地訂上。靈犀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地跟着,心裏想到了“生則同裘,死則同穴”這句話,于是小聲問:“咱們倆死了,也能這樣嗎?”

顧庭樹擡了擡眉毛,心平氣和地訓斥:“別亂說話。”

頓了頓,他又說:“我看皇帝的意思,大概不會殺你。”

“那你呢?”

顧庭樹沒有說話,動手将燭臺上的蠟燭剔亮,又重新跪在了靈堂前。靈犀抓了個蒲團放在地上,跪在顧庭樹身邊,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從袖口裏翻出一截金閃閃的短刀,她溫柔而堅定地說:“你放心,我跟你一起死!”黑漆漆的眼睛裏露出青春少女的狂熱和戀慕。

顧庭樹低頭看了她一會兒,半晌才說:“傻話,我們不會死的,只是……”

靈犀很緊張地問:“只是什麽?”

顧庭樹沉吟片刻,這句話就沒有再說下去。兩個人又跪了一整夜,早上靈犀迷迷瞪瞪地從地上爬起來,看見院子裏站了很多吹鼓手和幫工。原來今天是出殡的日子。顧庭樹被允許出府,然而身後有重兵看守,整個京城也都戒嚴了,免得有人趁機營救這位小少爺。

靈犀不能出府,一個人在院子裏等了很久,太陽落山的時候,顧庭樹才推門走進來。他獨自一個人站在院子裏,像是了卻了最後一樁大事似的,脊背彎下來,整個人都有坍塌的跡象。

靈犀迎着晚霞走過來,她瘦了一圈,頭發亂蓬蓬的,衣服也很髒,眼睛睜得很大,時而流露出惶恐依賴的神色。顧庭樹看了她一眼,重新挺直了腰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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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她。顧庭樹對自己說:我要給她安置一個去處。

靈犀很害怕,但是并沒有到絕望的地步。顧庭樹還在她身邊,她并不需要操心別的事情。

“爹娘的事情了結了。”顧庭樹攬着她的肩膀,慢慢走向後院:“接下來,咱們兩個要謀個生路。”

靈犀對政變一竅不通,對當前的局勢也是一團霧水,但是顧庭樹既然說有生路,靈犀就全心全意地相信他。

後院是女眷居住的地方,花木繁盛,庭院深深,這裏倒沒有屍體和血跡。只是多日未打掃,地面上積了落葉,屋子的地板和桌上也有少許塵土。顧庭樹見廊檐下的爐火尚未熄滅,就找來銅質水壺燒了許多水,倒進洗澡盆裏,叫靈犀洗澡洗頭。

靈犀早就覺得自己身上臭了,當下脫了衣服,一個人在房間洗了許久,直到水都涼了,她才換了幹淨的衣服出來,靈犀一手挽着濕淋淋的頭發,走進自己卧室,瞧見顧庭樹坐在書桌旁寫字。她正要走過去,又看見桌上擺放了紅紅綠綠幾道菜,她只覺眼前一亮,身不由己地走到了飯桌前,是很尋常的蒜蓉菠菜、尖椒臘肉、西紅柿炒雞蛋,看起來卻很誘人。

雖然家中遭難,但靈犀還是默默地咽了口水,又很驚奇地問:“你做的?”

顧庭樹低頭寫字,嗯了一聲:“廚房裏只有這些,随便做了幾樣。”

靈犀抄起筷子吃了一口菠菜,又嘗了一塊臘肉,她想:天哪!這還是随便做的?!靈犀端起一碗米飯,正要往嘴裏扒拉時,又看向顧庭樹:“你不要寫了,過來一起吃。”

顧庭樹坐在一排黑色的書架前,一身白衣,目光裏露出柔情憐愛的光。他搖了搖頭:“你先吃。”

顧庭樹寫完了一封信,鄭重裝在信封裏。他站起身,走到靈犀身後,低聲問:“好吃嗎?”

靈犀揚起臉,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太好吃了。”她把顧庭樹拉到身邊,認真地說:“我想,以後我們可以開一個飯館。你在後廚做菜,我在前面站櫃臺。”

顧庭樹聽了,果然也認真考慮起來:“是一個好主意。”兩個人高高興興的,好像外面的官兵都不存在,他們倆随時可以去浪跡天涯。

靈犀枕着他的手臂,這一覺睡得很沉,第二天上午天色放晴,照的窗戶紙一片雪亮。靈犀從床上坐起來,随便梳籠了頭發,一蹦一跳地出去,迎面撞見了顧庭樹。顧庭樹一身黑衣,袖口鑲金線,長發束起,打算出門的模樣。靈犀腦子正迷糊着,看見他這身裝扮,當即歡喜起來:“我們走吧。”

顧庭樹笑道:“去哪兒?”伸手把她垂下的發絲撩到耳後,又拿出一封信在她眼前一晃,正色道:“靈犀,你去見皇帝一面。”

靈犀一愣,幾乎跳起來,斬釘截鐵地說:“我不去,我恨死他了。”一張臉漲得通紅。

“靈犀,”顧庭樹把她拉到椅子上坐下,耐心地勸道:“咱們兩個的命都被他攥着,”他把信交到靈犀的手裏:“這是一封求情的信,你交給皇帝,好言好語地跟他說話,說不定他會饒了你我。”

靈犀唰地抽回手:“我好言好語地跟他說話?我恨不得殺了他!你真沒骨氣!”嘴巴撅起來,憤怒地瞪着他。

顧庭樹低垂着眼皮,耐着性子說:“靈犀啊,這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柔聲細語地給她講道理。最後靈犀聽得心服口服,但還是很傷感:“讨厭,為什麽要讨好那種卑劣的小人!”

顧庭樹很憐愛地看着她:“委屈你了。”

“不、不,”靈犀忙搖頭:“我不覺得委屈。”很堅定地握住顧庭樹的手:“我會辦好這件事情的。”

外面馬車已經準備好了,侍衛們在旁邊把守着,恭候靈犀上車。靈犀将那封信揣在口袋裏,委委屈屈地上了車,又轉過臉看着顧庭樹:“你要在家裏等我呀。”

顧庭樹站在院子裏,一身半舊的衣服落滿了灰塵,他神色平淡地點點頭,在馬車即将離開時,他忽然叫了一聲靈犀的名字。

靈犀掀開簾子,探身朝外面:“啊?”

顧庭樹一陣風似的過去,伸開雙臂将她抱在懷裏。

星星只在今夜出現,想到未來日子裏永久的黑夜,他一時間心痛得說不出話。

“你怎麽了?”靈犀困惑地轉過臉,她感覺臉頰有水漬,以為顧庭樹哭了,但是仔細一看,他的神色平靜克制,不像是傷心的樣子。“我會努力說服皇帝的。”靈犀柔聲安慰他:“你不要急,”她努力露出一個笑臉,做出胸有成竹的樣子。

于是顧庭樹放開她,朝車夫揮手,那馬車夫一揚鞭子,車輪咕嚕嚕地走了。

靈犀未見過大奸大惡之人,如今淩帝算是她心中頭號敵人,盡管這樣,靈犀并沒有想過殺他,只是想遠遠地離開這人。進了皇宮見到淩帝時,靈犀露出一個虛假的笑:“皇上萬歲。”跪下磕了頭。

淩帝盤腿坐在靠窗的炕上,他是一個很矮很瘦的男人,鬓角發白,皮膚黧黑,臉上的皮緊繃繃地貼在骨頭上,好像水分都被蒸發了,他有一雙漆黑銳利的眼睛。這是淩家人獨有的标志,但他的眼睛裏藏着尖刀,随時都要殺人。

靈犀刻意把目光移到窗紙上,多看一眼這個人都會覺得厭惡。

“你回來了?很好。”淩帝微笑,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她坐,又用溫和的聲音說:“顧氏一族是朕早就想除掉的,他們軍權太大,已經影響到了父皇的地位。”這屋子裏并沒有其他人,因此淩帝的話并沒太多顧忌:“上次在酒宴上你問朕愛的是什麽。朕是皇帝,當然愛江山社稷。你也不要難過,你雖然失去了你愛的,但是你還這麽年輕,淩國青年才俊裏,肯定有比顧家小子更優秀的。”

靈犀站在他旁邊,耐着性子聽了很久,最後終于忍不住打斷:“皇上,我今天來,是幫庭樹傳個信。”

淩帝拉下臉,身子往後靠着:“他還有什麽可說的,求情?哼。”臉上露出輕蔑的笑。

靈犀心裏很難受,但還是把信拿出來遞給了皇帝,她想,要是皇帝不肯饒了他,她立刻回去跟他一起死,總好過受這種人的折辱。

淩帝撕開信封,将信紙抖開一看,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又着重看了靈犀一眼,笑道:“不錯,還算是個有情義的,這倒省了我的麻煩。”

他把信紙随便一扔,對靈犀正色道:“既然顧庭樹已經把你休了,你就老老實實呆在皇宮,我會待你很好的。”拍手叫了兩個嬷嬷進來:“給公主換一套衣服,這一身破破爛爛的,真是丢皇族的臉。”

靈犀只聽見頭一句,腦子嗡地一下就炸開了,她抓起炕上的那張紙,果然瞧見信紙擡頭寫着休書這兩個字,筆跡渾厚莊重,确系顧庭樹所寫。底下整整齊齊寫了很多字,靈犀拼命地擦眼淚,就是看不清上面寫了什麽,好容易看清末尾寫了“……以後任其婚嫁。山高水長,各自珍重。夫君顧庭樹手書。”她把信紙揣進袖子裏,掉頭就走。後面似乎有人在講話,她也完全聽不清楚。

淩帝見她好似失了魂魄,也就沒人叫人阻攔她,反正她遲早是要回來的。

從皇宮到顧府隔了兩條主街,平日裏坐轎都要一個時辰。靈犀一個人出了皇宮,踩着繡花鞋軟綿綿地往前走,一路上步伐竟飛快,轉眼間就到了顧府。擡頭看見府門口的牌匾,靈犀心裏才略清楚了一些。手上似乎攥着什麽東西,她抖開一看,是被汗水淚水暈染濕了的休書。她把手摸到腰間,硬邦邦的,那時一柄短劍,本來是打算用這把劍為顧庭樹殉情的,但是現在,靈犀想:我要殺了他。

自從靈犀離開以後,那些羽林軍再無顧忌,強盜似的開始洗劫整個顧府,顧庭樹像是一個旁觀者,安安靜靜地站在前院,他的手上和腳上都戴上了精鋼打造的鎖鏈,等這些羽林軍搜刮夠了,就會把他帶入刑部,送進死牢。

他當然不會向淩帝低頭乞命,那是殺害他父母的人,向那種人求情?他還不如一頭撞死。

角門處好像失了火,火苗畢畢剝剝地燃燒,上百年的檀木被燒焦,發出奇妙的香味。大家都忙着搶財寶,沒人在意,于是顧庭樹饒有興致的觀賞。大門嘎吱一聲被推開,靈犀搖搖晃晃地走進來。她一路跑的太快,頭發散了,鞋子也丢了一只,臉上汗水淚痕交錯,沖出幾道可笑的印子。

顧庭樹看見她了,但是他只是微微動了動袖子,把手腕上的鎖鏈藏了起來,臉上的表情很平靜冷淡:“你怎麽又回來了?我信裏寫的不夠清楚,哪有你這種女人,已經被退回娘家了,還要死皮賴臉的回來。”

靈犀把休書扔到他的懷裏,站在他身邊,臉上露出堅毅的神情:“我不怕被你連累……”

“不,是你連累了我。”顧庭樹毫不留情地說:“自從你嫁到我們家,就開始厄運不斷。你被皇帝所厭棄,也帶累得顧家被皇帝厭惡。你簡直就是個掃把星。”顧庭樹了解靈犀,他知道她是聰慧但自卑脆弱的人。皇帝傳的聖旨并不會離間他們夫妻的感情,但是顧庭樹幾句厭惡嘲罵的話,則會使她亂了心智。

顧庭樹說了很多難聽的話,靈犀呆呆地站在原地,毫無招架之力的樣子,她的皮肉已經被利劍似的話語削掉,唯有骨頭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她茫然地看着他,輕聲說:“不是那樣的,你不會對我說這種話。”

顧庭樹後退了一步,鎖鏈擦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聲音,但又被四周的喧鬧聲音掩蓋了。他很平淡地說:“那就是我要說的,滾吧。”

靈犀從袖口裏抽出那把劍,還沒露出劍刃,唰地就被顧庭樹奪了去,他随手朝地上一擲,劍身被插|進了青石地板上:“你要死,離了顧家再死。”他說:“你不是顧家的人了。”

“庭樹……”靈犀一步一步地走向他,很努力地跟他表白心跡:“我要跟你在一起……”

顧庭樹很無奈,伸手把她推了出去。靈犀身子羸弱,咕咚一下坐在地上,她臉上露出乞求的神色,重新爬起來,不屈不撓地撲向他。

旁邊那些羽林軍漸漸也覺得好玩,這兩個人好像是玩皮球似的,顧庭樹一次比一次狠地把她推倒,她很乖覺地爬起來,一次又一次地撲向他。衆人都笑了起來,侍衛長勸道:“公主既如此情深,驸馬又何必推卻呢,二位進了地府,也能做一對鬼鴛鴦。”

顧庭樹神色微動,抓住靈犀的衣襟,低頭凝視着她:“靈犀,夠了。我們夫妻的緣分到此為止。“他說完這話,把靈犀朝旁邊的廊柱上一推,這一次用了力氣,足以傷得她短時間內站不起來。

只聽咚地一聲,衆人心中一震,靈犀口中嗚咽了一聲,在地上縮成一團,像是疼得受不了了。不一會兒裙子底下蜿蜒流出一道血,把裙底和鞋子都染紅了。

作者有話要說: 虐文什麽的真沒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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