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在崔嬈所坐的山坡與子歸亭之間,正好有一棵樹擋着。進了亭,崔嬈看不見兩人在亭中的所行所為,但崔嬈若有事,只要高聲叫一聲,夏侯峻與陳苑便能聽見,能夠及時出來幫她。這樣,兩人既不用怕自己的親密舉動被崔嬈看見,又不用擔心崔嬈的周全。

這邊,崔嬈托着腮,坐在草坡上,看見夏侯峻與陳苑的身影慢慢隐到樹後,她心中還是有些微微的失落之感。

現在夏侯峻已經有主了,自己只能另尋良人了。可是,自己到哪裏去,才能找到一個像夏侯峻這般情深專一的男子呢?

想到這裏,崔嬈輕嘆一聲,順手在身邊的草叢裏,扯了一棵白茅根,用手捋了捋那胖乎乎的根莖上的泥土,又用繡帕細細擦了擦,才将白茅根放在嘴裏咬了一口,嚼了起來。

一股淡淡的甘甜味,慢慢在她口中溢了開來。

嘴裏是甜的,心裏卻是苦的。

想到這裏,崔嬈不禁嘆了一口氣。

“你也不嫌髒?”一個男子的聲音猛然在她身後響了起來。

她一怔,下意識地轉過頭去,便看見謝浔站在坡上,正皺着眉頭地看着自己。

崔嬈此時心情不好,便沒好氣地回了謝浔一聲:“髒與不髒,也與三公子無關。我這種在清河鄉下長大的野丫頭,自然比不得京中貴女那般矜貴。”

她本以為謝浔被自己這般冷待,以他的性子,肯定扭頭便走。沒想到他在那邊站了片刻,竟然慢慢向着自己走了過來。

崔嬈也不想多搭理他,轉過頭來,繼續嚼着嘴裏的白茅根,直到嚼到白茅根已經無味了,正想将它吐出來,卻看見謝浔一屁股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謝浔坐在自己身邊,自己便這般吐出那被自己嚼得慘不忍睹的白茅根,實在太不雅觀了吧?

可這已經淡而無味的白茅根不能一直嚼着吧?再嚼下去,也要反胃了。

想了想,崔嬈便一咬牙,生生将這白茅根咽了下去。

可這白茅根對她來說,實在有些粗糙,咽到喉嚨裏,磨得她那細嫩的嗓子直癢,一個沒忍住,她便猛烈地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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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浔一驚,看她咳得雙臉通紅,忙用手替她拍着背,急聲問道:“阿嬈,你怎麽了?”

“咳咳,我,我咽白茅根,的時候,咳咳,卡,卡住了。”崔嬈斷斷續續地回答道。

“你呀!”謝浔一聽,眉頭又鎖了起來,對着她便是一頓數落,“真不知道該怎麽說你!這個要逞強?真是自作自受!”說着他便從腰間解下一個水袋,拔下塞子,遞給崔嬈。

崔嬈咳得難受,此時也未多想,一把從他手中接過水袋,便咕嚕咕嚕大口飲了起來。直飲了小半袋水,她才覺得自己嗓子舒服了些。

她輕輕抹了抹嘴,正準備将水袋還給謝浔時,突然腦中想起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謝浔這人,有潔癖。

而她剛剛飲他的水袋時,是直接用嘴就着壺嘴喝的。

自己弄髒了他的水袋,他不嫌棄死才怪。

她還記得自己七八歲的時候,那時她還是謝浔的小跟班,有一回到信國公府玩,正巧寧安郡王帶着小女兒也在謝家作客。

郡王的小女兒恩平縣主與她差不多大,是個粉雕玉琢一般的小姑娘。跟她一樣,也喜歡追着謝浔玩。可謝浔似乎不太喜歡恩平縣主,對她老是跟在自己身後,表現得極不耐煩。

恩平郡主從小在家也是嬌生慣養,哪受得了這個氣,見謝浔不許別人動他的東西,她便故意捉弄謝浔,趁他不注意,拿起他的茶杯,狠狠飲了一大口。

謝浔當時不過也才十歲,但氣性卻是極大,就當着恩平縣主的面将茶杯便摔得粉碎。恩平郡主是又羞又氣,當時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弄得謝韶與寧安郡王極其尴尬。

因為謝浔擰着不肯認錯道歉,謝韶為這事,還禁了他半個月的足。所以,崔嬈對此事印象頗為深刻。

想到當年之事,崔嬈心裏一陣犯怵。

這水袋不會和那茶杯一樣的下場吧?他不會也當着自己的面扔了吧?

想到這裏,崔嬈趕緊掏出繡帕,将袋裏的水倒到繡帕上。

謝浔看見崔嬈如此,愣了愣。沒明白她這是要幹嘛?

崔嬈用浸濕的繡帕細細擦拭了壺嘴一番,感覺好像幹淨了,這才将水袋遞還給謝浔。

見謝浔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她笑了笑,說道:“我繡帕很幹淨,還未用過。”

“是嗎?”他這下總算明白了她的意思,冷冷哼了一聲,“那你剛才用什麽擦的白茅根?那繡帕上土都拍幹淨了?”

聞言,崔嬈的笑容一下便僵在臉上。

原來,剛才自己用繡帕擦白茅根的事他也看見了。

這可怎麽辦?

他現在是不是更嫌棄這水袋,不會真扔了吧?

正在她怔忡之時,謝浔從她手中奪過水袋,也不說話,就着壺嘴便飲了一口。

崔嬈一愣。

呃,這又是怎麽回事?他不嫌髒?難道重來一世,他沒潔癖了?

見崔嬈雙目直直地望着自己,謝浔轉過臉來,好看的眉鋒輕輕一揚,問道:“你這麽看着我做甚?”

崔嬈被謝浔這麽一說,心一慌,也沒多想,便脫口說道:“好看嘛!”

話一出口,這下愣住的卻是謝浔。

半晌,才聽他輕嘆一聲,低低說道:“我以為,你再不會這般與我說話了。”

聽到謝浔的話,崔嬈一呆。

在重生以前,她确實有機會便去纏着他,也不管他煩不煩自己。甚至謝浔坐着看書的時候,她也搬張凳子坐在他對面,将手肘支在桌上,雙手托着腮,就這般雙眼直直地看着他。

那時,她覺得他認真看書的模樣,真是好看極了。

她記得他被自己看得無法看書,便無奈地問她:“阿嬈,你這麽看着我做甚?”

她每回都是笑眯眯地回答道:“三哥哥好看呀。”

剛開始聽到她這麽說的時候,他還會臉紅,甚至連耳根都是紅的。到後來,他聽得多了,臉也不會紅了,便一本正經地點點頭,然後反過來調侃她:“嗯,阿嬈也很好看。”

在後來,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對她的稱呼,從“阿嬈”變成了“二姑娘”。她原以為,稱呼的變化,只是因為大家長大了,知道男女之別,他不能再向原來那般叫着自己的名字。

現在想來,應該是他當時已經在疏離她吧?而她,卻什麽都不知道,還一直傻乎乎跟在他身後,“三哥哥”、“三哥哥”地叫個不停。

真是傻!

好在,這一世自己回來得早,醒悟得還不算晚,不會再那麽傻了。

想到這裏,她淡淡地笑了笑,說道:“三公子,人長大了,是會變的,自己不會像小時候那般了。”

聽了她的話,他神情一怔,随即輕輕笑了起來,說道:“是啊,都變了。”

不知道為什麽,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蒼涼。

崔嬈不再看他,轉過臉來,望着前方,狠狠咬了一口白茅根,在嘴裏慢慢地嚼着。可是,口中似乎再也沒有了先前的甘甜之味。

“嚼得沒味便吐出來吧。”謝浔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別再逞強吞下去。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喉嚨細,小時候吃元宵也會被哽住的。”

她一怔,沒想到他居然還記得這些。

突然,她感覺自己的眼睛有些發澀。

她背過身去,悄悄将被自己嚼爛的白茅根吐了出去。然後在心裏暗暗罵着自己,真是不争氣!他記得這些又怎樣?你天天纏着他,他想不記得都難!前世你過得那麽慘,你都忘了嗎?這個男人,你招惹不起的。你要做的,便是離他遠遠的。

她深深吸了吸氣,然後回過身來,若無其事地随口問道:“對了,三公子,你怎麽一個人在此?阿絡呢?”

“我們将球挂上去後,在賣糖畫那兒沒有尋到你,又在神樹那邊找了一圈,也沒找到你。阿絡擔心你,便與我分開尋你來了。她在山上找你,我到山邊來看看。”

想到自己與夏侯峻設計甩開他和謝絡一事,崔嬈一陣心虛,趕緊說道:“哦,我去看了一下糖畫,覺得沒意思,就與夏侯公子回來尋你們,沒有看見你們,以為你們出去賞花了,我與夏侯公子便離開了。”

謝浔想起先前四處尋找她一事,氣又不打一處來,高聲質問道:“你們這便走了?你不知道沒找到你,我……我們阿絡會擔心你嗎?你做事怎麽這麽沒有交代?”

崔嬈知此事是自己的錯,也沒有回嘴。

“那夏侯峻呢?”謝浔冷着臉問道,“他怎麽把你一個人扔在這裏?”

“哦,夏侯公子離開一下,一會兒便回來。”崔嬈趕緊說道。

“一會兒便回來?你一個姑娘獨自在這裏,要這一會兒出什麽事呢?他夏侯峻擔待得起?”謝浔的臉色更難看了,“你也是,就這麽聽他的話?”

“他就在附近,沒走遠。”崔嬈解釋道。

“那他在哪裏?”謝浔還是冷着一張臉。

崔嬈語一噎,也不知道再如何向他解釋,只好默不作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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