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媽媽的愛

? 林心奇離開的時候,電梯已經好了。

仿佛它壞這一場,專門就是棒打鴛鴦來的。

而田木嬌還是結結實實得被打中了。

她從沒有想過要說祈雨的不是,也從不認為她真的有錯。

可偏偏,他們聽見了她的胡言亂語。

她躺在床上輾轉難眠。

祈風一恨不得永遠不見的眼神在她面前揮之不去。

他會不會真的,永遠都不要理她了?

祈雨搬來已經有一周了。

這一周他們形同陌路。

他幾乎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祈雨身上,與她卻連線上聯系都少得可憐,更別說什麽見面約會。

田木嬌本已止不住胡思亂想,不知他們會不會就這樣莫名其妙得散了。

現在發生了這種事,讓她對離別的恐懼更加深了。

仿佛他不僅僅是拂袖而去,而是,又一次說了分手。

是的,當年,他就是這樣的眼神。

當年,也的确是為了祈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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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于忍不住開始發微信:“對不起,今天我說的那些話,是為了隐瞞林心奇。她懷孕了,受不住刺激。”

祈風一把自己關在房裏,滿心的惱怒和煩躁幾乎要将他折磨致死。

“你都聽見了嗎?她當着別人的面是怎麽說我的?”

“這才是她心裏真實的想法!”

“小風,就當媽媽求你,換一個人去愛,好嗎?”

“難道你要讓我以後和這樣的人同在一個屋檐下嗎?!”

祈雨強硬的言辭在他腦中叨擾不休。

好像世間萬物一下子都亮出了利爪,強迫他做個了斷。

他看到了微信。

如他所願,田木嬌說出那些話的确是有理由的。

可是這樣的理由,連他都說服不了,怎麽去說服祈雨?

該死的電梯!

片刻之後又收到一條:“祈風一,你不要生氣好嗎?我道歉,我向你媽媽道歉好嗎?你知道的,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

祈風一開始回複,手指好像灌了鉛,每動一下都有千斤重。

“我想你。”

删掉。

“出來見面。”

删掉。

“你知不知道說這樣的話會給我們兩個添多少麻煩?”

删掉。

最後他發送的內容卻是:“我們,暫時不要聯系了。”

田木嬌抱着手機瞬間淚流滿面。

他還是說了。

她又一次失去他。

又一次無可避免的崩潰。

得而複失,是世界上最殘忍的事。

可是這一次,她連停下來好好崩潰的時間都沒有。

李國強和李梅武終于決定放棄化療,并且把梅風華接回家裏度過最後的日子。

這也就意味着,真正的告別就要來了。

在李梅武不近人情的強烈要求下,田木嬌暫時搬回了家裏。

那個家,是她大學之後喬遷的新居,她根本沒有踏入過一步。

盡管裏面有屬于她的房間,對她而言,卻比世上任何地方都更陌生。

梅風華終于不用再接受化療,又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家,似乎心情極好,枯黃的臉上也顯出一絲神采。

當她聽說田木嬌下班之後就會回家,更是興奮得連午飯都多吃了幾口。

時間一分一分臨近。

梅風華雖然無力說話,而眼神卻時不時看一眼鐘,整個人也呈現出一種不安的狀态。

李梅武将她的樣子看在眼裏,心裏難受得不行。

這般模樣,像極了電視裏放的那些孤獨的遲暮老人,每時每刻守在窗前,只為游歷在外的孩子能回家多看一眼。

田木嬌終于按了門鈴。

她剛脫下鞋,就被李梅武連拖帶拽拉進了卧室。

“媽,她來了!”

梅風華似乎正在睡覺,聽到這句話,眼睛一下子睜開,一瞬不瞬得看着田木嬌。

她的目光裏滿是熱切的愛。

而她的眼球轉動得異常艱澀,眼睛瞪得像是在黑暗中摸索。這都是明顯的病态。

田木嬌心裏一抽。

醫生說,她身上的癌細胞已經攻入了大腦,她很有可能在極短的時間裏失去正常的感官,繼而意識不清,甚至突然死亡。

化療得這麽辛苦,卻依然到了這個地步。

李梅武已經學會了肌肉注射,每天由他來為她打針止痛。

這會兒正是藥力發揮得最好的時候,梅風華甚至半坐了起來。

“嬌……來……”

她鼻子裏還是帶着氧氣管。

田木嬌帶着笑容走上前去:“又不是第一次來看你了,幹嘛激動得像多年不見似的。”

梅風華抿了抿唇,頭往一側偏,眼珠子卻很久才跟着轉過去。

李梅武明白她的意思,代言道:“媽想說,她在這裏給你留了房間。”

田木嬌頓時眼眶一熱,“我知道。”

“去……看看……”

“好。”

田木嬌走進房間,整個人一怵。

床上有一個精美的娃娃,穿着漂亮的公主洋裙和金黃色的辮子。

那是她能記得的,最後一次索求,在她五歲的時候。

而梅風華狠狠罵了她,從此,她再也沒有向她提過任何要求。

如今,這個娃娃卻安靜得躺在屬于她的床上,等着她去把玩。

田木嬌輕顫着靠近她的床,拿起那只娃娃。

記得小時候在商場裏看到它的時候,感覺它好大,抱在手裏再也不會孤單似的。

如今再抱進懷裏,也不過如此。

有些事在期許的當下沒有實現,往後再多彌補也于事無補。

她吸了吸鼻子放下娃娃,重新回到梅風華身邊。

“謝謝。”她說。

梅風華表情的改變微乎其微,卻能看出她笑了,眼底藏着灼灼的期待。

"娃娃......"她又說。

"嗯。我看到了,我很喜歡。"田木嬌握住她的手。

可不知為何,她難以分辨的笑容消失了,化成一抹顯而易見的失落。

醫生沒有說錯,僅僅兩周不到的時間,梅風華的病情急轉直下。

某一天夜裏,陪夜的李梅武居然在她邊上好好得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所有人臉上都疑雲重重。

她不再叫痛了。

也再也沒有醒來,不會進食,不會說話,不過病态得東張西望。

她進入了深度昏迷的狀态。

這些日子,李梅武拼了命看醫書,幾乎成為半個醫生。

要不要送去醫院,成為了最後的選擇。

如果任其發展,她在不吃不喝也不挂水的情況下活不過五天。

但即便去了醫院,也只是延續幾天不省人事的殘喘而已。

“不送了吧。”李國強深埋着腦袋,痛苦得做了決定。

田木嬌向公司請了一周長假,理由是:送媽媽。

李國強守在梅風華身邊的時候,李梅武提議翻翻相冊,找一張可以充當遺像的照片。

翻了好幾本相冊才發現,梅風華幾乎沒有單人照。她的每張舊照,不是抱着李梅武,就是挽着李國強。

每一張,她的笑容都洋溢着幸福。

她仿佛生活在幸福的三口之家,從來,都沒有田木嬌這個人的出現。

田木嬌那時已經有記憶了。她當然記得舉家出行的時候甚少帶她一起。

她一個人被鎖在房裏,趴在窗前落寞得悉數白雲的日子比比皆是。

即便偶爾帶上了她,也從沒叫她一起拍照。

小的時候她為此難過得很。

大一些了,就變成了她不要。

翻過厚厚三大本相冊,只找到三張她與李國強的合照,還算合适将人臉部分提取下來做遺照用。

李梅武輕輕撫摸那些照片,每翻一頁,眼眶都更紅一些。

卻沒有人注意到田木嬌的心,早已被那些晦澀的記憶打入谷底。

其實,她從來都是不受關注的那一個,包括現在。

她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間,将遲到的娃娃抱在懷裏,仿佛這樣就能體會一絲錯失的母愛。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緊緊得擁住那個娃娃,以至于才剛絕到它中間似乎藏着硬物。

她打開娃娃底下的拉鏈,取出了一個木盒。

她深吸一口氣,打開。

厚厚的一摞信。

她的字跡寫的“田生親啓”尤為紮眼。

原來,它們真的在這裏。

她幾乎顫抖着将那些信件一份份挪開,仿佛期待着它們底下能有別的寶藏。

真的有。

那是一張高清的照片,邊框微微泛黃,宣告着它的年份。

上面的女人是梅風華。即便只是一個逆光的側臉,她也一眼就能認出。

她看上去年輕,柔美,生機盎然。

她的手裏抱着一個嬰兒。

整個照片的意境美得讓人窒息。

她不知坐在哪裏,嘴角帶着輕柔的笑容,眼睛輕輕閉合,手中抱着襁褓嬰孩,将她輕輕托舉,與她額頭相觸。

夕陽恰好落在兩人之間的空隙,仿佛這一抱,便坐擁了整個世界的陽光。

逆光的角度下,和煦的日光恰到好處得描繪出兩人的輪廓,細小的毛發與光線纏繞在一塊兒,一切平靜溫暖,充滿慈愛。

田木嬌看得出了神。

這個嬰兒是誰?是李梅武嗎?

這樣的照片一看就不是那個年代普通的家用相機可以達到的效果,她看見右下角有一個細小的署名:陸源。

應該是攝影師的名字。

她又将照片翻轉過來,背後赫然寫着一行小字——

你是個女孩,你必須比我更堅強。

那是梅風華的字跡。

田木嬌的心一下子被緊緊扼住,完全透不過氣來。

難怪她剛回來的時候,梅風華急着要她來看這個娃娃。

難怪她又回到她面前說謝謝的時候,她表現的那麽失望。

那是她最後一次有望将她冰峰的心溶解的機會,而她卻沒有看到!

這是媽媽的愛,她渴望了一生的,媽媽的愛!

那個時候的梅風華,被迫嫁給田生那樣的浪蕩子,應該是她最困苦的時候。

那種困苦,抹殺了母親對孩子疼溺的天性,卻沒有磨滅她為她殚盡竭慮的心。

是為了讓她能在這個可怕的世界裏堅強得活着,才一直以來那麽極端又偏激得予呵護嗎?

她的确長成了一個不需要任何人、可以獨立面對任何絕境的怪咖。

可是,她也失去了依偎在母親懷裏的權利。

自始至終,她都沒有親口叫出“媽媽”。

而現在的梅風華,已經不可能聽到了。

她終于崩潰得徹底。

祈風一被電話吵醒,其實他并沒有睡得很深。

自從對田木嬌說了暫時不聯絡之後到現在已經兩周。

兩周的時間,足以讓他平息了怒氣,又被思念折磨到抓狂。

第一周,他為祈雨和喬遠心的離婚而奔忙,并沒有太多時間讓他沉淪。

而到了一周後,他趁着祈雨外出,打開了田木嬌的房門。

滿屋子的灰塵,仿佛在嘲笑他的草率。

她居然悄無聲息得搬走了。

不,他也知道梅風華的病情,或許她正陪伴着她人生的最後一程。

一想到她有可能正與李國強在一起,握在手裏的電話就怎麽都打不出去。

從此,他就再也沒有安寝。

即便睡着一會兒也噩夢連連,他又落進曾經折磨他六年的噩夢——田木嬌消失了,一次又一次,讓他遍尋不着。

持續的失眠讓他的精神萎靡,脾氣暴躁。

他對祈雨的态度也愈發叛逆起來。

他覺得自己簡直要瘋了。

而此刻,她的電話來終于來了。

僅僅一個來電顯示,仿佛澆滅了他心底燃不盡的火。

他迫不及待得接通,電話那頭傳來的,卻是田木嬌近乎窒息的嚎啕。

通話維持了一個多小時,她只是哭,哭得聲嘶力竭肝腸寸斷。

祈風一卻不知道她的哭泣究竟是為他、為祈雨、為梅風華、還是為自己。

或許,她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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