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會網戀
時長安看着林诤言沉默的側臉,忽然想起那天在中央公園的草坪上, 林诤言躺在那裏曬太陽的模樣。
林诤言的五官形狀顯得有些冷漠, 但是時長安卻能從他的眼角眉梢看出來, 他其實并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冷。他只是安靜而內斂,幾乎從來不把情緒表達在臉上罷了。
“這游戲裏有個地方, 你肯定會喜歡。”時長安笑道。
林诤言果然好奇:“哪裏?”
時長安剛想邀請林诤言同游, 卻被通訊面板收到的一條信息打斷了。
昨傾大概是賭氣夠了, 剛才又上了線,給時長安道歉:「對不起,長安哥哥, 是我任性了。星塔還沒打到30層呢,要掉段位的,我們現在趕緊去,還來得及。」
時長安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回複道:「也好,在星塔大廳等我。」
林诤言看了時長安一眼,撐着膝蓋站起身, 說:“你忙吧, 我回去休息了,今天好累。”
時長安關掉面板, 伸手拍了拍林诤言的肩膀,有些抱歉道:“今天星塔結算, 時間有點緊, 明天我再帶你出去玩。”
林诤言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
兩人從兵團訓練室出來, 時長安去星塔找昨傾,林诤言則回到了他新的兵團宿舍。
這間宿舍,時長安從兵團戰一回來就分配給了他,但由于他剛剛加入兵團,還沒有積攢多少貢獻點,也只能使用最低的C級宿舍。
宿舍房間二十平米左右,極具現代簡約感的裝修風格,房裏有一張标準大床,儲物櫃和寫字臺分別置于床頭兩側,床尾牆壁上挂着一面娛樂終端的屏幕。房間進門處還有一間安裝了浴缸的衛生間,可以泡澡放松。
林诤言掃了一眼系統時間,又盯着那潔白晶瑩的陶瓷浴缸看了半晌,最終好像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轉身走進衛生間,打開浴缸的蓄水龍頭。
他坐在浴缸邊緣,看着近乎真實的透明液體漸漸畜滿浴缸,聞着空氣中緩緩飄蕩的熱水特有的氣味,感受着微熱的蒸汽在狹小的浴室內蒸騰,忽然就想起了剛才時長安說的那句話。
這個虛拟世界對他來講已經成為了唯一的真實,而他,似乎也開始越來越放任自己,沉浸在這一方虛幻的世界中了。
浴室內蒸汽升騰,暖意融融。林诤言将身上的防護服扒掉,丢進背包格子,只穿着無法脫掉的底褲,擡腳跨進溫熱的池水。他躺在浴缸裏,緩緩放松,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喟嘆。
他閉着眼睛休息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什麽,将右腳從水中擡起,架在浴池邊緣,有些失神地看着腳背潔白光華的皮膚。
在他原本的身軀上,右腳腳背處橫亘着一道愈合已久的傷疤,是他剛剛工作那年,幫人搬運東西時不小心手滑,被一塊玻璃砸在腳面劃傷的。
可是他的這具虛拟軀體上卻沒有了那道疤。
林诤言側過頭,看向浴缸邊立着的巨大鏡子。
他其實早就注意到了,這具身體的年紀明顯不對——他在穿越前,明明已經二十五歲,而這具身軀卻十分年輕,看臉龐,他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十七八歲,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間的,最美好的年紀。
他不過是穿越進游戲中的一縷魂魄,為什麽竟然能夠返老還童?
林诤言想不明白。
不過,這倒也實在沒必要追根究底。
林诤言深吸了一口氣,掬起一捧水撲在臉上,又就着濕漉漉的手指攏了攏頭發,然後縮進浴缸,将下巴埋入水中。
他閉着眼睛想道:就算是場夢也好吧……
時長安和昨傾終于還是在十點鐘星塔結算之前打上了四十層,保住了兩人在星塔積分榜上的段位。只等今晚十點結算發放獎勵,他們的兩人小隊便可以宣告解散了。
昨傾帶隊退回星塔大廳,扭頭看向時長安,說:“還有二十分鐘呢,我們應該還能再打幾層的,結算獎勵也會多些。”
時長安關掉通訊面板,一手搭着昨傾的肩膀,故意拖長音道:“你家團長我要累死了——”
昨傾笑道:“好吧好吧,那長安哥哥,我們找地方……”
他話音未落,時長安就擡起手向遠處揮了揮,高喊道:“這邊!”
一個貓科獸族男人聞言轉過身,沖時長安笑了笑,迎面走上前來,道:“時神竟然親自來了!”
時長安點點頭:“嗯,剛好在這邊。星核我看看。”
那貓男四下張望一圈,見周圍還算安全,這才從背包裏取出一顆渾圓的黑色珠子,遞給時長安。正是一顆暗屬性星核。
昨傾一見那顆星核,心裏就打了個突。
時長安對貓男道:“六千,對吧?”
貓男立刻點頭,笑道:“時神爽快。”
時長安将星核收回背包,給貓男發去交易申請,毫不猶豫将6000金幣付訖,那貓男拿了錢,樂呵呵地道了聲謝,轉身走了。
昨傾觀察着時長安的神色,試探着問:“這是……幫玉衡收的嗎?”
時長安怎麽會聽不出昨傾真正想問的是什麽,他有些好笑地嘆了口氣,卻也沒有拐彎抹角,直接說:“是給林诤言的。”
心裏的懷疑被篤定,昨傾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尴尬的笑容。
時長安道:“你對林诤言還是很有敵意。”
昨傾也不說話,默默跟在時長安身邊,沿着星塔外的道路緩緩步行。
時長安問:“能告訴我原因嗎?”
昨傾沉默了許久,直到城市傳送門的輪廓隐約可見,他才低聲道:“陪我去趟天文臺,好不好?”
聽到昨傾提起天文臺,時長安一愣。他原本打算今晚帶林诤言去的地方就是天文臺,游戲中的古天文臺,坐落在一處大山之巅的科研院內,一到夜晚,四周毫無燈火,因此可以看到最震撼心靈的星空。
“嗯,走吧。”時長安無奈地笑笑,領着昨傾走向傳送門,往星際科研院傳去。
兩人沉默無言地登上天文臺,在廣闊的平臺上找到一處距離其它風景黨都比較遠的角落。時長安轉身靠在石質圍欄上,看向昨傾,等待他先開口。
昨傾緩緩走上前,在時長安面前站定。
他擡起頭,看着時長安的眼睛,扯出一個略有些緊張的微笑,輕聲道:“時長安……”
時長安看着昨傾的神色,不知怎的,原本絲毫沒有開竅的腦袋竟忽然如同醍醐灌頂,意識到對方想說的那句話。
他立刻開口阻止:“昨……”
……卻沒來得及。
昨傾的聲音輕得仿佛一片羽絨:“……我喜歡你。”
與此同時,時長安發出了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
“昨傾。”他柔聲道:“你還記得自己以前說過的話嗎?”
昨傾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嗯,我說過。我說過我不會混淆現實和虛拟,我……不會把游戲裏的事當真。”
時長安問:“那你現在在說什麽呢?”
昨傾咬了咬嘴唇,道:“我說,我喜歡你。”
看到昨傾無比認真倔強的表情,時長安不免生出幾分懊惱。心想:也怪我,明明知道這些孩子們年紀都不大,還習慣性撩撥……真是在軍隊裏和那幫糙老爺們兒相處久了,養成的壞習慣,什麽烏七八糟的玩笑都敢開。
而且,當初怎麽就能信了這孩子說的話,真把他當成一個能分得清虛幻和現實的“玩兒家”了呢?
時長安在心裏唾棄自己:枉你自诩天才,結果才退伍安逸了不到兩年,就已經把警惕心都扔邊境星球去了不成?
時長安略有些煩躁地敲了敲石質圍欄,道:“你還小,還分不清虛拟和現實的界限。剛才那句話,我就當沒聽見。”
“我不小了。”昨傾默默垂下頭,低聲辯駁:“我都十八了,知道什麽是虛拟,什麽是現實。”
時長安道:“在游戲裏說喜歡,還叫分得清?”
昨傾道:“就是因為分得清,我才會跟你說喜歡的。現實……現實裏的話,我……絕對不敢……喜歡……任何人。你是知道原因的……”
時長安想到昨傾曾經告訴他的那些關于身體疾病的事,忽然就頭疼起來。
他也不忍心對這麽個小病號說話太重,只能勸解道:“可你總要回到現實的,我也總要回到現實的。”
昨傾卻道:“我知道。我也知道我喜歡的你只是游戲裏的你,你現實裏是什麽樣子我不關心。我只是想談一場戀愛,哪怕沒有結果也行。我只是……想和你,在游戲裏……談戀愛……”
“對不起。”時長安毫不猶豫道:“我不能答應。”
“……只是玩玩,也不能?”昨傾問。
“我的感情,沒有‘玩玩’這個說法。”時長安答。
昨傾咬了咬嘴唇,又問:“那林诤言呢?他也不能?”
時長安一怔,忽然反應過來,煩惱的同時又不免覺得有些好笑。他問:“你一直針對林诤言,是因為這個?”
昨傾有點局促,但還是抿着嘴點了點頭。
時長安嘆了口氣:“對,他也不能。我不會在游戲裏和誰産生戀愛關系。這太幼稚了,而且是對現實生活的不負責。明白嗎?”
昨傾擡起眼睛看向時長安,眼中情緒掙紮了好一陣,才終于妥協。
他倔強道:“那你……記住自己這句話。”
時長安無奈:“嗯,我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