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
33
一夜好夢。
溫明曦早晨睜開眼, 翻個身,發現左邊多了個枕頭,恍惚一陣, 慢了好幾拍才反應過來是三姐溫明心的枕頭。
但溫明心已經起床, 炕上只剩她和小妹, 溫明嬌還在呼呼大睡。
手往左邊探,摸起來應該已經起了很久。
躺在炕上伸懶腰回神,想起溫明心這一趟本是要來給她說親,雖然三姐跟溫名生和陸英子說了,但卻遲遲沒跟她開口。
溫名生和陸英子可能是找不到空隙跟她說, 但溫明心來了兩天,跟她單獨相處的時間不少,卻始終沒說。
溫明曦在心底嘆口氣,昨夜知道她親事定下, 三姐那性子更不會提了。
她就擔心她回去難做人。
溫明曦坐起來,替小妹把被子掖好, 看她長着嘴要流口水的樣子, 忍不住一笑。
起身下了炕, 裹好厚實的衣服, 走出去, 果然見溫明心在竈房幫陸英子忙活做早餐。
溫家幾個兒女, 最勤勞的除了大姐, 便是三姐溫明心,溫明雪是風風火火吵吵鬧鬧地幫忙,溫明心則是古往今來家長最喜歡的那款, 做啥都是笑眯眯的, 人又溫柔, 看着心情就好。
不對,以前原主也是……
溫明曦有種偷懶開小差的羞愧感,默默拿着毛巾牙刷去洗漱。
洗臉盆和漱口杯都頗具年代感……溫明曦糾正了自己的思維,在這個時代,這不叫年代感,這是走在潮流最前線。
搪瓷缸子漱口杯,洗臉盆底是一大團紅豔豔的牡丹花,溫明曦熟練地打了一杯漱口水,端着走到院子門口,站在路邊刷牙。
今天不用上工,她起得晚,漱口水從嘴裏吐出來,被溫柔的朝陽照出一片金光粼粼。
四處靜悄悄的,貓冬的村民要麽還沒起床,要麽還沒出門。
溫明曦索性蹲在路邊刷牙,結果剛蹲下,刷着牙環顧四周,就看到旁邊的籬笆牆拐角的地方,站出來一個人,刷牙的手頓住。
韓羨骁穿着軍大衣,高大挺拔的一個人,此時卻躬着腰半蹲在地上,像極了……做賊。
小麥色的臉龐迎着朝陽,是一種奪人眼球的璀璨。
溫明曦眨眨眼睛,心想這就是她未來的丈夫嗎?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确認真的是他,壓着嗓音問,“你在這兒幹嘛呢?”
偷偷摸摸的,搞得好像兩人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兒一樣。
話說出口,才意識到自己正在刷牙,嘴裏滿是白色泡沫。
很好!确認關系後第一次見面,很美!很完美!
韓羨骁大男人一個,沒注意到這些細節,只挪過來幾步,在她跟前問,“你今天不用上工吧。”
溫明曦晃了晃腦袋,決定閉嘴不說話。
“那成,待會兒我來接你,陪我去幹點事兒。”見溫明曦愣住,又說,“那不然我在村口等你。”
“什麽事兒?”溫明曦口齒模糊,含着一口泡沫忍不住放棄形象問。
韓羨骁淡淡瞥了眼不遠處,又收回視線,落在她被陽光照得仿佛有一層金邊的臉蛋上,皮膚好得能看見一層鍍着金光的淡淡的細小絨毛。
喉嚨滾動,他伸出手,替她撥了撥要被風吹到嘴邊碰上泡沫的幾根不聽話的發絲,速戰速決說,“有人要出來了,待會去了你就知道了。我爸媽待會要來你家,難道你要在家裏等他們?這麽快想見公公婆婆?”
最後一句話,讓溫明曦又是羞又是急,心裏忐忑,她才不想呢,至少也得家長見過了談攏了。
所以立刻倒戈,啥也不問,只點頭。
溫明嬌揉着眼睛,也端着一杯水走出來,打着哈欠問:“四姐,你剛跟誰說話呢?”
韓羨骁的腳閃到籬笆後,溫明曦回過頭,心裏撲通撲通,臉上紅彤彤的,忐忑卻厚着臉皮說,“沒有啊,你聽錯了吧。”
他們的聲音本就壓得很低,溫明嬌只聽見一陣雜音,并沒聽到囫囵話,一時也覺得是自己沒睡醒還迷糊着。
溫明心來的這兩天,溫家堪比過年。
早晨端上桌的,除了往常有的大饅頭、白粥、手撕腌辣菜,還有兩道小菜,煎蛋和切臘肉。
以往早餐都要分兩份,一份端到溫明陽屋裏給張清霞吃。
但今兒個,破天荒的,張清霞抱着兒子過來吃早飯了。
陸英子擔心她還沒出月子跑出來不好,張清霞也不在意,沒坐上炕就開始說,“咱四姑子,親事是真成了吧,我昨晚,高興得都要睡不着覺了。”
“天大的好事兒啊,你說是不是,媽。”
陸英子還沒開口,溫明雪搶先說,“前頭你可不是這麽說的,不是想讓三嬸重新給四妹牽那個書記兒子的線嗎?”
張清霞樂得沒去理會溫明雪話中的炮仗,“一山更比一山高,有軍官太太當,去什麽大隊書記家受小媳婦兒的氣。”
張清霞殷勤地替溫明曦夾了筷臘肉,“多吃點多吃點,要成親的人,得養得好看點,多長點肉人家瞧着才有福氣……你屋裏有沒有雪花膏,你這皮肉好,但也得養着,回頭我把你哥買給我的那盒拿過去。”
溫明嬌和溫明曦看在眼裏,笑在心裏,這殷勤勁,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溫明嬌趁舀粥的功夫,在溫明曦耳邊悄悄說“果然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瞧瞧這話說的,雖然意思有偏差,但大體算是切了題。
以往張清霞雖不算瞧不起她們,但占着自己是溫家唯一的嫂子,總愛對三個妹妹從上到下指指點點。
原主和溫明心都好說話,溫明嬌看不慣,自己悶着不開心,現在溫明曦“倒戈”,別提多得意。
再者一想到,等堂姐溫秋苗知道四姐夫的身份,那咬碎牙也要往肚子裏吞的樣子,溫明嬌光是想想就更得意了。
張清霞出身在這年代算好又不算好,家裏大伯之前是水泥廠的廠長,前幾年被打下來,連着自己家也受到影響,談來談去,只有溫明陽稀罕她,這才嫁到溫家。
但張清霞始終覺得自己是下嫁,不該過這種日子,心裏多少憋着口氣。
溫明曦其實能理解她的怨氣,但理解歸理解,當這種市儈用到自己身上……特別是知道張清霞想撮合自己和那個頭上頂着油田的公社書記小兒子,難免就心裏有疙瘩。
都是在為她的親事高興,另外三個明的姐妹,想的是溫明曦能幸福,但張清霞想的是自己能從她的親事撈到什麽好處,所以即使嫁給公社書記小兒子那種人,也可以。
溫明曦吃了一個饅頭,笑着對張清霞說:“謝謝嫂子,不過八字還沒一撇,別高興太早,我倆是處對象了,但人家家長不一定滿意我,最後能不能成還不一定呢。”
張清霞愕然:“都處對象了,還能不成?”
“那哪不能啊?”
剩下的飯,張清霞吃得索然無味。
溫明曦又吃了一碗粥,想到和韓羨骁有約,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帶她幹嘛去,又抓了個饅頭積蓄體力。
吃完早飯,陸英子收拾碗筷,溫明曦有點吃撐了,在堂屋走了兩圈,回到西屋開始琢磨要穿什麽衣服。
但琢磨來琢磨去,也沒什麽衣服可以讓她琢磨,原主的衣服,來來回回就那幾件。
也罷,溫明曦撐着腦袋坐在桌邊等大家忙活完瞧瞧溜出去,這個天氣,好看都是虛的,穿得暖和才實在。
溫明心趕着在中午前回家做飯,手裏拿着陸英子給她的農産品,沉甸甸的。
一路上走得急,回到城裏,大冬天的,居然出了身薄汗。
看時間快到飯點了,也沒空在乎,随手擦了幾下額頭的汗,放下東西就鑽進竈房。
中午林保實回家,進門就鑽進竈房找溫明心,“怎麽樣,成了嗎?”
本就只容得下一個人的竈房顯得更加逼仄,看着灰頭土臉只會笑,成日窮開心沒點心思的妻子,林保實眼裏滑過一抹嫌棄。
都說美色誤人,其實他也不例外。
當初看上溫明心,一是生得實在好看,身板也好,二來也是偶然間得知她老父親是個複員軍人。
要知道軍人在這個時代,那地位到哪兒都不低,那時候見溫明心性子如此傻單純善良沒心眼,還以為是家境太好,家裏寵出來的。
誰知道娶過門,才知道中計了,這哪是個大小姐啊,老丈人哪裏像個軍人啊,斷了個手指,算半個殘疾人,複員了也不知道跟組織上要點好處。
單挂着個複員軍人的名聲,老丈人也不知道替他找找關系,害得他現在還在房修隊幹電工的活兒,成日裏灰頭土臉的。
一家子傻貨,有便宜都不占,而他也看明白了,溫明心是生性如此,不是家境好寵成這性子。
林保實和林父都覺得是娶了個賠錢貨,家裏什麽事都幫不上忙,半點好處沒讓人占到,除了一張長得好看的臉,沒點用處。
溫明心聞言,轉頭發現丈夫回來,沒捕捉到他眼底的嫌棄,臉上笑得溫柔,“保實,你回來啦?我看你早上的碗都沒洗,我這兩天不在,你們吃得也太随便了,這樣不好……”
林保實煩躁地打斷她,“別說這些,我問你正事兒呢。”
想起四妹的婚事,溫明心笑道,“飯都做好了,你把爸媽和小妹喊過來吃飯,我們飯桌上再說。”
聞言,林保實以為是八九不離十了,臉上總算浮起笑容,難得幫溫明心端了盤菜進屋,“行,我去喊。”
其實也不用喊,吃飯就在他們倆屋裏吃,家裏就兩間屋,林保實在這邊喊一聲,很快一家老小都過來了。
“什麽?你說什麽?她不需要?她還不需要?”林保實以為自己聽錯了,大聲地朝溫明心質問。
“你小點聲!”林母在飯桌前坐下,拍了一下林保實。
屋裏小,平時吃飯的桌子,吃完就收起來,凳子也疊在一起,林保實自顧自打了飯桌,抓了張凳子坐着。
“她也就比你小一歲,今年都幾歲,都二十二歲了,還當自己是塊寶呢,越放越值錢啊?”林保實敲敲筷子,“你讓她到咱家來一趟,我得給她做做功課,做人!要看清自己幾斤幾兩!你們溫家的女兒,小姐脾氣還真大。”
“明曦不是這樣的人。”
溫明心一邊替兩個小姑子和公公婆婆擺凳子,一邊熟練地把筷子擺好,又出去端了鍋飯進來,娴熟地替他們盛飯。
“其實是……”溫明心一五一十地把溫明曦和韓羨骁的親事說了。
溫明心飯還沒盛好,林保實嘴裏塞了幾塊雞肉,不得不說,他丈母娘別的本事沒有,除了會給人剃頭,養雞鴨鵝也厲害。
但一邊吃一邊聽溫明心說,林保實的臉色愈漸發沉,“所以,你說都沒跟她說?”
溫明心盛了最後一碗飯,剩的不多,是給自己的,在桌邊坐下,“本來想昨晚問問她,但那邊不都成了嗎?我就沒開口了,而且我聽大姐在說,那個當兵的人不錯,應該是比咱廠裏那位好的……”
見林保實的眼神越來越壓抑,溫明心的話也越來越小聲,“保實,工作的事我覺得現在也不差,再不濟,還可以再找找人,房子就算了吧,該輪到我們會是我們的,但是四妹的婚事,那是一輩子的事情啊……”
“你要是前天去了就說,會成這樣,會不成嗎?”林保實咬緊後槽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臭婆娘,我這輩子,算是被你毀了!”
林父也跟着教訓:“明心啊,你怎麽這麽不懂事,你是個眼界低的沒見識的,房子你不要,但我們家為何不要!不是我們的,也是別人的!還有保實的工作,要是能升一升,咱家的日子比現在好過一萬倍!”
林父嘆口氣,“所以說娶妻娶賢哪,我們父子都敗在這裏了!娶了些沒見識的,沒出息!”
林保實簡直火冒三丈,惱怒自己完美的計劃被破壞:“真不知道你這個豬腦袋整天在想什麽?當兵的?臭當兵的有什麽用?又不是軍官,你以為當兵的就是官哪?回頭你四妹跟着去随軍,天涯海角的,是死是活你們家都不知道。”
“跟你們家有什麽關系,又有什麽好處給我們?要是跟廠裏的領導成了親戚,那領導跑不了,你四妹再給人家生幾個帶把的,這好處實打實的,跑不掉!榆木腦袋!我天天跟你說這些,你怎麽還不明白呢?”
溫明心臉上僵了僵,但聲音依舊溫柔,“怎麽會沒關系呢?她是四妹,她過得好,就跟我們有關系啊。跟了那個領導兒子,回頭他對她不好,出去勾三搭四,那我們也不好要她幫我們家。”
林保實簡直一刻也不想看見這個蠢貨,伸長手把她剛端在手裏的米飯用力打翻,“還吃什麽吃,吃個屁,浪費我家的米!整天你家你家,你喜歡,就回去別回來了!滾!”
溫明曦等着老兩口早上忙活完回屋裏喝水休息,大姐抱着兩個閑不下來的娃去村裏找別的娃娃完,再等溫明嬌去方便,這才起身悄悄往村口去。
鬼靈精的溫明嬌見溫明曦出門,便推開門又走出去院子。
她哪裏需要方便,她只是給四姐行方便,溫明嬌得意地想。
院子門就對着村口,站在院子裏就看得清清楚楚。
但溫明嬌沒那麽張揚,躲到籬笆後,稍微探出半個腦袋,只露出一雙眼睛,就把村口的光景盡收眼底。
韓羨骁在老地方光禿禿的樹下等着,這個時節,整個北大荒都光禿禿的,真找不到半點隐身之處。
不過現如今,他也不需要隐身了。
冬天大家都穿得多,比如溫明曦怕冷,穿得裏三層外三層,要不是她身形纖瘦,準穿起來跟圓潤的大姐一樣成一顆球。
但厚實的軍大衣穿在韓羨骁身上,卻一點不顯得多,許是他生得高,身材也健碩挺拔,顯得衣服都沒那麽多了。
溫明曦看到他,多少有點不好意思,“你是一直在這兒等嗎?”
這種不好意思不是害羞,也不是陌生,而是兩人确認關系後,那層知道兩人未來可能發展的樣子,但又不敢去想象的不好意思。
溫明曦不知道自己為何第一反應就會想這麽多,明明兩人是一拍即合想各自糊弄長輩的……
她的手抄在棉襖袖子裏,卻有種不知雙手如何安放的尴尬。
韓羨骁原本上半身斜倚着樹幹,見她走來,攆滅手中的煙頭,點了點頭,“沒走,回去也沒事兒。”
牡丹村到農場來回一趟雖然不久,但不知她什麽時候出來,不想讓人等着。不然要是像上回在城裏咖啡廳那樣,她以為他不來,掉頭就走,那可真有他苦頭吃。
想到他在這裏等,她在屋裏等,這畫面怎麽那麽像小情侶,溫明曦低下腦袋看着腳尖,沒說話。
今天天氣不錯,雖然冷,但天晴,去哪裏都合适。
韓羨骁走到她跟前,“走吧。”
溫家院子裏,溫明嬌又伸了伸腦袋,這才能看見溫明曦和韓羨骁遠去的背影。
“多般配啊,只看背影都般配,像大白菜和魚湯一樣般配。”溫明嬌老神在在地道。
看着看着,整個人已經從籬笆牆後出來,走到門口。
“那是明曦嗎?旁邊的人是誰?”
聽得這聲,溫明嬌回頭,看見背後不遠處站着溫秋苗,就知道這話裏的酸氣和驚訝從何而來。
這位堂姐,最愛和四姐比了,其次就是長她一歲的三姐,但溫明曦和她一般大,從小一起上學,溫秋苗對溫明曦是水火不容。
前幾日不知打哪知道溫明曦和當兵的相親,成天來打探軍情,旁敲側擊問兩人成了沒,那軍人有來提親嗎。
溫明嬌嘴巴嚴實,但因為她對溫秋苗也水火不容,所以恨不得大聲告訴她,沒錯,她家四姐就是去跟軍人相親了,人家還長得俊生得俏呢。
可惜八字沒一撇,不知道成不成,溫明嬌不好亂說話,要是不成,豈不是自己打自己臉,還順便給溫秋苗遞了鞭子來打她的臉?
所以只能忍了。
後來知道溫明曦和那當兵的沒成,溫秋苗跑到她跟前耀武揚威,說看吧,連一個臭當兵什麽家底都沒有的連隊戰士都瞧不上溫明曦,把溫明嬌給氣的。
但是眼下,溫明嬌巴不得拿着鞭炮繞着溫秋苗轉,告訴她,成了成了!四姐和那個臭當兵的成了!而且人家也不是臭當兵的!
不過溫明嬌心眼多,瞧着真成了,勝負欲又稍稍往心裏壓。
心裏想在她面前揚眉吐氣,但想着自己說的人家說不定不信,兩人的性子不對付,她又做不到向三姐四姐那樣溫柔好說話,免不了要一頓吵。
與其給溫秋苗口舌之争的機會,還不如讓她自己親眼見到,效果更好呢,到時候堂姐臉上一定能開磨坊了。
這麽想着,溫明嬌黑眼珠子一轉,心裏澎湃,面上卻假裝平靜,輕描淡寫地道,“哪個?哦,那個啊。也沒誰,就是前幾天跟四姐相親的那個臭當兵的。”
溫秋苗難掩的難以置信,“不是說沒成嗎?怎麽……”
溫明嬌“嘿嘿”一笑,“我也不清楚啊。怎麽就又成了呢。”
溫明嬌雲淡風輕的,溫秋苗心中卻卷起一陣陣驚濤駭浪,前幾日被黃蓮枝教訓眼光太淺後,這幾日溫秋苗心裏已經把自己說服。
但剛剛遠遠看着溫明曦和那人的身影,讓溫秋苗一時覺得,這樣的人兒,便是一起吃點苦也無所謂。
可為何這樣的人,看上的是溫明曦那樣的孬貨色。
溫明嬌欣賞着堂姐臉上的五顏六色,笑得有些幸災樂禍,叫你從小到大占她四姐的便宜,報應來了吧。
卻在這時,身後響起了一道穩重和氣的問候聲,溫明嬌回頭一看,趕緊朝着院子裏大聲喊,“爸!媽!韓伯伯來了。”
韓望江今天自己信步而來,是來跟溫家二老商讨兩家兒女的親事,所以一路走好,心情好,笑得也開懷,“你爸媽在家嗎,不在我就等等。”
“在!在!”溫明嬌大聲道,“就在屋裏呢。”
陸英子和溫名生聞言,手忙腳亂地就從東屋出來,把韓望江請進去。
時隔幾日,老戰友即将變成親家,饒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三人,也有點不知如何措辭。
韓望江定論,“就按原來的叫吧,待會兒我愛人也過來,她晚些才能過來,咱們先進去,說說話?”
溫名生當然說好,院子外又剩溫秋苗和溫明嬌兩人。
“閨女,走吧。”黃蓮枝穿得齊齊整整地從屋裏出來。
溫秋苗方才出來,本就是先出來等黃蓮枝的,今天要跟她一起去供銷社,出屋子時從隔壁的籬笆牆上探頭,看見鬼鬼祟祟縮在門邊的溫明嬌,這才注意到遠處的兩人。
眼下黃蓮枝出來,母女倆拉着手往鎮上走。黃蓮枝出來時也看到了隔壁的熱鬧,問溫秋苗那人是誰,溫秋苗氣呼呼地跟她說是溫明曦将來的公公,又把剛剛看見溫明曦和臭當兵的事情告訴了黃蓮枝。
黃蓮枝不屑一顧,“父子生得倒都好,但長得好有什麽用,你看他兒子是臭當兵的,他爹穿成那樣,就知道不是啥人物,跟你大伯一樣複員了也繼續當軍官,還老戰友呢,倒是般配,保不齊家裏還不如溫家呢。”
“媽你說得也是,剛剛那個人,穿一身灰藍工服,布料洗得又舊又老,來做客,連一件好看的衣服都沒有,可見手頭有多緊,一沒布票二沒錢,也是夠寒酸的,工作單位肯定也不怎麽樣。”
溫明嬌跟在兩人身後,她準備去前頭別人家把大姐溫明雪喊回來,家裏來了這麽重要的人,大姐要是不在場,回頭肯定要罵她沒去喊人。
聽得三嬸和堂姐這樣嚼舌根,本想罵她們以貌取人勢利又酸氣,但轉念一想,三嬸一家勢利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了。
原本還想替四姐夫解釋一下,看他們這樣,溫明嬌心裏又不爽又焦急。
捏着拳頭,想了想,就讓他們嘚瑟吧,回頭等四姐夫來,等真相大白,有他們好臉色看,真是狗眼看人低。
在黃蓮枝和溫秋苗後面張牙舞爪,然後在分岔道跺跺腳,往村子另一邊跑去。
因為知道韓羨骁父母要去家裏,溫明曦答應他出門時,是不帶猶豫的。
但兩人走着走着,居然走回了農場,韓羨骁領着她,走到農場的家屬院。
能在家屬院住的,都是有家庭的人,屋子一排接着一排,并不整齊,當初來開荒興建農場,只求有地方住,在農墾區生産區外,房子都随便蓋。
這些年慢慢東一間西一間蓋起來,所以一眼看去,就是錯落無致,毫無章法。
不過屋子雖然簡陋,都是平房,但住久了,門口基本都壘了個小院,可以放雜物,也有的在院子栽菜。
溫明曦兩輩子還是第一回 跟男對象約會,第一次碰見這種情況,着實不知如何應對……第一次約會,居然是帶回家裏嗎?
他父母去她家,他和她來他家?
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而且門還被鎖了,木門上挂着一個鐵鎖,韓羨骁拉了拉,回頭朝她道,“家裏沒人,我媽出門鎖了。”
溫明曦眯着眼笑笑,其實不用他說,她看得出來門鎖了呢……
溫明曦後退一步,看了眼有她一個人高的院牆,搖搖頭表示無能為力。
誰知韓羨骁卻沒有放棄,只見他後退兩步,兩步助跑,輕輕一躍,兩手攀着牆,輕輕松松就翻了過去。
要往下跳之前,他忽然想到什麽,蹲在牆上回頭看了眼溫明曦,吩咐說“你在這兒等我”,随即便往下一躍。
窸窣嗒嗒的腳步聲從院子裏傳來,溫明曦還沉浸在韓羨骁剛才的敏捷身手中沒反應過來。
有一圈鑰匙丢到腳邊,這才回過神來,擡頭一看,韓羨骁不知何時已經回來,趴在牆上吩咐她:“你把門打開,最中間那把鑰匙。”
溫明曦彎腰撿起鑰匙,走到門邊,數着手中的鑰匙,找到最中間一把,沒開成。
看着鑰匙覺得好像哪裏不對勁,又試了一遍,忽然想起這些鑰匙是穿在一個圓鐵環裏,他剛剛抓着鑰匙丢出來,那時這把鑰匙在中間。
但把鑰匙丢下來,他剛剛握着的地方和她現在握着的地方不一樣,所以兩人拿到的鑰匙的中間那一把也是不一樣的。
溫明曦有點頭疼,往後退回路上,男人還趴在牆上,看她走過來,問她,“沒找到?”
溫明曦仰頭,搖頭,“每一把鑰匙都是最中間的。”真讓人頭疼,這話說出來,怎麽那麽像哲學問題。
溫明曦把鑰匙攤在手掌心,另一只手一把一把握着确認,“是這一把嗎?”
“還是這一把?”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溫明曦莫名其妙地臉紅,有什麽好笑的。
不過韓羨骁雖然在笑,但還是很有耐心地搖頭。
“那這一把?”
“不是啊。”
“這把呢?”
這效率實在是慢,這串鑰匙明顯是家裏的備用鑰匙,沉甸甸的一串鐵,足足有十幾二十把。
察覺到他好像又在笑,溫明曦有些不爽地擡頭,就聽他說,“你看看那個鐵環,上頭有兩顆大鐵珠別在一塊兒,那些鑰匙的孔,是穿不過去的。”
溫明曦翻了翻,還真是。
所以……
搞了半天,真的有最中間的一把鑰匙……
溫明曦快步從他眼下走開,堅決不承認自己剛剛犯了傻,一定是剛才急的,集中生亂嘛。
等到門開了,男人已經牽着一輛單車站在門邊。
溫明曦看着眼前的男人和自行車,納悶,所以不是帶她來家裏,還是要出去的?
男人也沒有笑話她,溫明曦才敢毫不退縮地去看他,就發現他那件軍大衣胸前和肚子一片濕漉漉的。
應該是剛剛趴在牆上看她,太久了把積雪結冰的地方都融化了。
溫明曦無語了,有這麽熱嗎,她都有點冷來着,但還是讓他趕緊去換個衣服,韓羨骁開始說不用,但看着她的臉,愣了會兒沒說話,才又突然說要去換。
這大概是韓羨骁這輩子最聽話的一次了。
等換完軍大衣出來,溫明曦還甜甜地對他笑,邀功一樣,“怎麽樣,換身幹淨的衣服,舒服多了吧?”
韓羨骁沉默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道,“舒服。”
嘿嘿,溫明曦得意地笑。
韓羨骁騎車載她,溫明曦覺得應該滿足一下男人那顆心,便沒問是要去哪裏。
騎了沒多久,韓羨骁突然停下來,卻不是在跟她講話,溫明曦兩只手輕輕抓着他的軍大衣,探出頭往前面看。
韓羨骁單腳撐地,給雷子遞了根煙,雷子點了煙吸了口,問他,“真要這麽幹嗎?”
韓羨骁冷冷的,語氣平靜卻帶着濃濃的侵略氣息,“幹。”
“得嘞,那兄弟我當然要幫你。”
說完,兩人卻沒有一道同行,雷子騎着單車離開,韓羨骁帶着她往農場外去。
老溫家,韓望江和溫名生把兩個兒女的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各自十分滿意。
溫家人都喜歡韓羨骁,韓望江也喜歡溫明曦,把那日在江邊碰見溫明曦幫牛娃的事情說出來,讓溫名生驕傲卻怪不好意思的。
大姐就不同了,站在韓望江身邊吹噓,“韓伯伯,你不知道,我家四妹就這樣,樂于助人,寧願自己吃虧都要幫別人,這孩子心眼實,以後他們小夫妻吵架,你可得幫着我妹妹啊。”
韓望江笑,“那自然,那自然。那小子要敢欺負她,我先抽他!”
聊得七七八八,許愛卿才姍姍來遲。
既然決定要回去,那衛生所自然有一堆事情要交代,許愛卿是抽着空過來的。
昨天聽農場的人說溫明曦的事,許愛卿多少有些疑慮,但也沒信。
昨晚回去一說,被她那兒子“教訓”了一頓,他兒子雖然有時候挺貧,但很少說那麽多話,昨晚是徹底給她上了一課。
把內什麽知青,什麽人事股老趙七七八八的事情都跟她說了,連着丈夫韓望江也幫腔,說他老戰友多好的人,怎麽可能教的出那樣的女兒。
思來想去,許愛卿覺得還是信自己的丈夫兒子才好。
結果一見到陸英子,許愛卿立刻記起來了,拉着她的手就問,“你還記得我嗎?當年,我是你的接生婆啊!”
陸英子當然沒忘,“記得記得,那麽好看的接生婆,怎麽會忘記呢?”
溫明雪驚呼,“媽,你和你未來親家還認識啊?”
“你小妹,就是她給接的生。”陸英子把溫明嬌拉過來,推到許愛卿面前,“就這娃娃,都這麽大了,都十八年了。”
解放後,許愛卿因為讀過書,懂科學,便經常下鄉到處給接生婆講知識,十八年前到迎春鎮來給鎮上的接生婆講學,剛好陸英子要生娃,陸英子就是迎春鎮上第一個被許愛卿接生的。
許愛卿也是話多的人,興致上來,兩個男人坐一起,這邊幾個女人圍坐一堆,她對溫明雪和溫明心說,“你們不知道吧,解放後,職業婦女的醫療費用都由國家承擔,以前啊,出生的嬰兒大半都是用秫稭皮割斷臍帶,但解放後,咱們講科學,女工都講究産前産後的保健,那時叫四期保健……”
說到最後,許愛卿突然憶起,問,“诶,當時我記得是兩個娃娃呀,一男一女,來這裏講學,第一胎就接了個花棒,我才記得這麽深,那男娃娃呢?”
想起傷心事,陸英子嘆口氣,但旋即又釋然一笑,“那是五弟,他命不好,長沒幾歲就被老天爺帶走了。”
時近中午,黃蓮枝和溫秋苗下工回來吃午飯,從溫家門口走過,就聽見裏頭傳來一陣陣熱鬧聲。
再接着,就是見溫名生送未來親家出來。
溫秋苗翻了個白眼,“下裏巴人,說話大聲,笑起來也能吓人。”
剛說完這話,就低呼一聲。
黃蓮枝感到自己的手臂有些疼,回頭看溫秋苗臉上一陣陣不暢快,連忙問,“閨女,你怎麽了,沒事兒吧。”
陸英子正送許愛卿出來,“怎麽不留在家裏吃頓午飯呢,也不難,多兩雙碗筷而已。”
許愛卿拍拍她的手,“我也想啊老同志,但我所裏還有一堆事要交代,這老東西明天就休假結束,我們得走,不能耽擱。”
陸英子嘆口氣,表示理解。
溫秋苗咬牙切齒地有些自欺欺人,“那個女人我知道,是農場衛生所的所長,不會是那個臭當兵的媽吧?”
黃蓮枝心裏不悅,但也跟着嘴硬,“肯定不是,所長能找那樣的老頭?別就是各自來做客的。”
結果下一秒,就瞧見那個老頭和許愛卿并肩走出來。
溫秋苗氣不過,憑什麽,憑什麽她溫明曦能有衛生所的所長當婆婆,也不知哪裏來的湧起,身體裏什麽東西在驅使她。
她兩步走上前,擋住許愛卿的去路,一臉擔憂地說:“許所長,你不會是明曦的婆婆吧!我跟你說,明曦她名聲不好,你可要長點心,別被騙了。”
“你說什麽呢!”溫明雪登時就炸了。
“我怎麽不能說了,這明明就是事實,農場的人都知道!”
陸英子也急眼要沖出來,許愛卿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