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沈聆妤怔在岑可心的那句話裏。緊接着, 耳畔是人群的驚呼聲,而她連人帶輪椅朝着石階向下摔去。

岑可心出手突然,誰也?想不到她會?這樣?做。立在沈聆妤身後推輪椅的小宮婢一個不慎, 不僅沒能抓住輪椅, 她自己也?摔倒了。

立在旁邊的項微月和劉夫人大驚失色,想要伸手去救人, 卻連輪椅都沒摸着,眼睜睜看着沈聆妤摔下去。

沈聆妤的視線裏, 是一級又?一級的石階。她從輪椅上飛出去,身子懸空的感覺, 讓她心弦瞬間?緊繃。相同的失重感, 恍惚間?好像回到了跳下望春樓的那一刻。

沈聆妤在舊時的恐懼裏發顫地閉上眼睛, 眉心緊皺。

直到她撞上堅硬的……胸膛。

沈聆妤眼睫簌顫着, 慢慢睜開眼。她愕然望着謝觀,不知道他是從哪裏飛過來的……

謝觀并沒有看沈聆妤, 他胸口微微起伏, 擡眼望向石階上。

沈聆妤在謝觀懷裏仰着臉,她在他的眼底看見一抹戾氣的猩紅。她被謝觀穩穩抱在懷裏,她靠着他,感受得到他一聲又?一聲強有力的心跳。

怦怦怦——

石階上的人回過神來,不管是來參宴的女眷們還是侍奉的宮人, 齊齊跪地領罪。宮中侍衛臉色肅然,快步奔過來,将石階上下團團圍住。

岑可心目光躲閃, 心裏浮現一絲後悔。可是這抹後悔很快又?被她咽下去。

她不後悔!

玉川哥哥為了這個女人送命就是不值!沒人替玉川哥哥伸冤, 她來!

不過是一個沒有冊封沒有宮人的挂名瘸子皇後而已,有什麽要緊?她就說不小心……

謝觀抱着沈聆妤擡步, 一級一級緩步邁上石階。随着他的逐漸靠近,石階上跪地的人群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威壓與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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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還有幾級石階時,謝觀将懷裏的沈聆妤身子往上提了提,探在她膝下的手收回來,沈聆妤便坐在了他的右臂彎裏。他拉住沈聆妤的手,将她的手放在他的肩上,讓她攀穩。

謝觀騰出了左手,他邁上最後一級石階時,随手拿過身邊侍衛腰間?的佩刀。

耀日下,銀光一閃,手起刀落,鮮血噴濺。

沈聆妤閉上眼睛,感受到熱血濺到臉上的滾燙。

岑可心的頭顱轱辘轱辘地滾到一旁的雜草地。她滾至淤泥裏的頭顱仍舊睜大了眼睛,好像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她的身體仍舊直挺挺立在那裏片刻,才轟然倒地。

從斷頸出噴濺出的鮮血濺在跪地的朝臣家眷們的裙擺上。她們個個臉色煞白,驚魂未定。都是養在深閨的嬌女郎,誰曾見過這樣?的場景?

謝觀這才低頭,将目光落在懷裏的沈聆妤面?頰。

确定了她還沒有哭,他扔了手裏的長?刀,動作輕柔地将沈聆妤放下來,讓她坐在長?梗梅下的石桌上。他面?無表情地擡手,驚夜遞上一方雪色的巾帕。

謝觀彎腰,用巾帕小心翼翼去擦沈聆妤臉上濺到的血珠。

他開口,語氣緩慢而認真:“下次一定不會?再弄髒你的臉。孤保證。”

沈聆妤鼻息間?都是鮮血的腥味兒,她怔怔望着面?前的謝觀,看他一身戾氣卻眉眼低垂仔細給她擦臉的模樣?。

頭一次,謝觀一身戾氣的模樣?不是那麽吓人。

血跡難除,謝觀看着沈聆妤擦過的臉頰上仍舊殘着一點淺紅的印子,不悅地皺眉。他望着沈聆妤的臉,背對跪地的人群,連頭也?不回,波瀾不驚地下令:“護衛不周,全部賜死。”

不知是誰驚呼了一聲,又?急急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發出聲音來。可是恐懼自心底滋生,她們畏懼地顫抖個不停,小聲地啜涕着。誰也?不會?想到只是參加皇後的賞梅宴而已,就會?送了命!

跪在一旁的魏學海臉色慘白。就這麽全部賜死?今日來參宴的可都是權臣的家眷啊!左丞的曾孫女、右丞的妹妹、一品武将的夫人……

“陛下饒命,臣婦屬實?不知情。陛下饒命……”劉夫人以額抵在磚地上,抖聲求饒。

帝王令,向來無悔。

驚夜看了謝觀一眼,無奈地在心裏嘆息了一聲。謝觀在漠遼做質子時,驚夜就跟在謝觀身邊,他太了解謝觀,知道此事絕無回轉。他揮了揮手,帶着禁衛去押這些人。

“陛下。”沈聆妤突然伸手攥住了謝觀的袖角。

謝觀垂眼看着她攥着他袖角的指尖,他視線上移,移到沈聆妤的面?頰,語氣不明地問:“皇後要求情?”

驚夜皺眉,心道皇後萬不可這個時候求情。皇後未必有事,可這些女眷的家人危矣。

身首異處的屍體,白磚路上聚了兩汪殷紅的血。

面?前是一身戾氣的帝王。

一片死寂裏,沈聆妤有一點緊張。她攥着謝觀的袖角沒有松開,反而更為用力。她小聲說:“我很喜歡她們陪我說話。”

一瞬間?,謝觀周身的戾氣突兀地消散了許多。

他垂眼對上沈聆妤怯生生的溫柔眸,這一刻,他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他的皇後聲音真好聽。

謝觀回頭,望了一眼跪地的人群,“哦”了一聲,語氣漫不經心:“那你們明日也?進宮來陪皇後說話。”

沈聆妤悄悄松了口氣,攥着謝觀袖角的手放下去。

驚夜驚愕地回頭望向謝觀。

項微月眼珠子飛快地轉動了一圈,立刻磕頭:“明日早些進宮來陪皇後說話!”

一衆人如夢初醒,後知後覺逃過了一劫。

她們擡頭,看着謝觀抱着沈聆妤一步步離去。她們由跪地變成?跌坐,爛泥一樣?沒了力氣。

她們驚魂未定地坐上歸家的馬車,回家之後立刻将今日宮裏發生的事情講述了一遍。

項微月猛灌了一口涼茶,讓自己冷靜下來。

“哥,給我錢!”她說。

項陽曜翹着二郎腿笑話:“你這是劫後餘生要揮霍一下子?”

項微月說:“當?然不是啊!我要去一趟金香樓,挑一些小玩意兒,明兒個進宮的時候送給皇後!”

項陽曜點點頭,說:“是是是,幸好皇後給你們求情,你送些謝禮是應該的。要不然宮裏那瘋子是真的會?砍人的。啧,也?是沒想到陛下居然會?聽皇後的一句話放了你們。”

項陽曜說話時表面?上嬉皮笑臉,實?則确實?為妹妹捏了一把冷汗。

“不是謝禮!是為了讓我親哥哥你這個右丞當?得更久一點!”項微月瞪了兄長?一眼,沒好氣地說,“真不知道你這腦子是怎麽當?上右丞的!”

項陽曜嘻嘻一笑,揮着手裏的折扇,意味深長?地說:“這……你就不懂了。你親哥哥我若不是豬腦子,陛下也?不會?拎我當?右丞啊!”

項微月看着哥哥揮來舞去的折扇,翻了個白眼。

大冬天的,耍什麽帥啊!

暗牢。

牢中昏暗潮濕,季玉川的右臂隐隐作痛。他反複揉捏着自己的右臂緩解疼痛。卻是胸腹間?一陣絞痛,痛過他的右臂,讓他一陣陣地咳。

咳出的血,是黑色的。

他倚靠着髒濕的牆壁,閉上眼睛,眼前浮現沈聆妤的笑靥。

那一日,是他從天牢放出來的第二日。

他在雪梨亭再見沈聆妤。

身為小人物被權貴擺布的無力感壓着他,他對沈聆妤皺眉:“我不能,不能讓你為了我将自己卷進去。女兒家的婚事重要。聆妤,你不能草率……”

沈聆妤微笑着,對他搖頭。

她說:“謝家很好,我嫁過去沒什麽不好。謝家提親,陛下正想與謝家表親近,不會?允我拒絕。縱使沒有你,我也?非嫁不可。”

他還是在沈聆妤一垂眸間?看見了幾許身不由己的落寞。

季玉川心中一痛,朝她邁出一步,倉促開口:“以後……”

沈聆妤擡起一張笑靥,眼眸濕潤,溫柔卻堅定地說:“以後不要相見了。”

季玉川搖頭。

她卻始終笑得溫柔,她說:“不管我為什麽嫁過去,既然選擇嫁過去,以後我心裏只會?放着我的夫君。”

“今日過來,是将這個還給你。翎羽镯太貴重,我以前可以收,現在卻是不能收了。”

沈聆妤翻身上馬,翩然離去。

“聆妤——”季玉川心中窒痛,追下雪梨亭。

沈聆妤勒馬回望,柔柔一笑。可她沒有轉身,她留給季玉川一個柔笑,毅然離去,再也?沒回頭。

季玉川一陣陣劇烈地咳,他心知肚明自己時日無多。

宮中。

沈聆妤坐在窗下的藤椅裏,溫暖的陽光從開着的窗扇照進來,落在她的面?頰。謝觀将她抱回來放在這裏,便出去了。寝殿裏輕悄悄的,她望着疊翠的群山,逐漸出神。

她在想岑可心說的話。

在外人眼裏,岑可心是她的手帕交。畢竟岑可心時常出現在她身邊。沈聆妤是後來才明白,岑可心的所有示好都是為了季玉川。

季玉川被抓進天牢時,也?是岑可心第一時間?趕來告訴她,跪在她面?前求救。

自從望春樓那一日,沈聆妤和過去做了割舍。她想要一個新的開始,她想忘記過去的一切。她幾乎不再回憶過去,可是今日因為岑可心,她又?想起過去的事情。

過去的年歲越是美好,撕開華麗表層的真相越是令人難過。

那個回不去的家,那個自幼相識相知的玩伴。

沈聆妤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剛學騎馬的時候從馬背上跌下去,季玉川費勁來救。她壓斷了他的右臂。

那個時候她聽大夫說季玉川的右手以後都不能再提重物不能再勞累,她哭着問寫字算不算勞累?她哭着問會?不會?影響他讀書?考功名。

季玉川笑得溫潤,他說:“沒事。我本就無心仕途,并不想考功名。功名利祿亂人心,哪如人間?四時景色相伴來得自怡。”

沈聆妤不懂,那個無畏權貴、那個會?說流落風塵的姑娘們是可憐人、那個站在清風朗月下的郎君,為什麽有朝一日會?微笑着對她說:“你既已嫁人失貞,我不能娶你。與其做我的妾室,不如幫我讨好趙睿。”

恨嗎?

不恨的。她只是不懂十幾年相識相知的人為什麽會?變,還是她一直看錯了人?

沈聆妤慢慢睡着了,她在睡夢中攏了眉。

沈聆妤在一陣窒息中醒過來。她顫着眼睫睜開眼,望見謝觀放大的臉。她撞進他璀明的眸底,一下子清醒過來。

謝觀橫沖直撞撬開沈聆妤的唇齒,他闖進她柔軟的口中,好似企圖闖進她的心。

在沈聆妤臉色漲紅快喘不過氣時,謝觀放開她。他親一下沈聆妤的唇角,貼着她的唇,啞聲:“你夢見了誰?”

作者有話要說:

小暴君:我警告你,給小爺謹慎回答!打屁股警告!!!

吃瓜群衆:……要不還是打屁股吧?

66個小紅包掉落~這是昨天的二更,今天的更新還是老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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