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低聲地說,哥,請你自由地……

我能感受到釋的頭發在我身上留下的寂寞的痕跡,它們的主人已經在多年前死在我的劍下,白色的血跡,伸開的手指,放肆綻放的蓮花……一切的一切像是天空最明亮清朗的星象圖,可是沒有人能夠參破裏面埋葬了多少絕望,星舊參不破,我也參不破。

每當我仰望天空的時候我就會看見霰雪鳥倉皇地飛過,破空嘶啞的鳴叫,凄涼得讓人想掉淚。我可以看見高高站在獨角獸上的梨落,看見她快樂地操縱風雪,我可以看見岚裳在海中輕快得如同一只蝴蝶,聽到人魚唱晚彌漫整個幻雪帝國,我可以看見釋頑皮得如同個孩子的面容,笑容英俊而又邪氣,頭發長長地四散開來,看到他左手捧着一團飛舞的雪,右手捧着一團閃爍的火,腳下盛開無數的紅蓮。

我的弟弟是最愛我的人,只是他愛得太慘烈,他就像個完全不懂事的小孩子,盡管他有着成熟男子最完美的面容,其實他的內心像是沒有長大的小孩子一樣,又任性又脆弱,他的靈力比我都強,可是他卻連反抗都沒有就死在我的劍下,死的時候還在笑,可是笑容裏綻放了那麽多的難過,因為他不能給我自由,不能再和我一起站在高高的城牆上,讓風灌滿我們的白色長袍,不能再和我一起,回到雪霧森林,回到一切都沒有開始的最初。

還有梨落,被我父皇葬在冰海深處的最偉大的巫師,在屋頂陪我失眠的美麗的女子,還有岚裳,愛得轟轟烈烈的女孩子,看到她死時的魚尾我的指甲深深地陷進我的手掌裏面,在圍觀的人群散去之後,我難過得哭了,眼淚掉下來灑在岚裳雪白晶瑩的頭發上。

然而他們都是亡靈,我只有伸出手,對着蒼藍色的天空伸出手,虛無地握一握,然後再握一握。

宮女和侍衛們都在說,我是歷史上最寂寞的一個王,白天我習慣捧着一卷卷羊皮幻術法典,靠在櫻花樹下,學習那些古老而生僻的幻術,而晚上,我會坐在屋頂上,看星光如揚花般飄落,偶爾有櫻花花瓣從很遠的地方飛過來落到我的肩膀上,我會撿起來放進嘴裏細細咀嚼。偶爾可以聽到遠處雪霧森林裏的那些小孩子的嬉鬧和森林沉沉的呼吸,我淡然地笑,在擡頭望天的時候。

大風凜冽地吹過去,轟轟烈烈地吹過去。

日子就這麽平靜地過下來。

某一天我恍惚地想起在雪霧森林的時候,在我連巫師都還不是的時候,婆婆總是捧着的臉,摸着我柔軟而細膩的長發說:卡索,當你成為幻雪帝國的王的時候,你的日子會突然間變得如河水一樣平靜,一千年,一萬年,就那麽無聲無息地漸次走過。

我是個孤獨的國王,按照幻雪帝國的慣例,每個舊國王退位後都不能再呆在刃雪城,包括皇後,妃子,都要隐居于幻雪神山。所以我總是在偌大的宮殿中聽到自己孤單的腳步聲。因為我沒有選皇後和嫔妃,因為我忘不了梨落忘不了岚裳,那些善良而深情女孩子。我總是一遍一遍地夢見梨落從獨角獸上走下來,跪在我的面前,雙手交叉,對我說,王,我帶你回家。她的笑容好溫暖,讓我連風雪都不怕。我總是一遍一遍地夢見岚裳死在櫻花樹下的樣子,蜷縮着身體,眼淚從眼角流下來。

有時候我會去雪霧森林,與那裏的孩子一起玩,教他們一些很好玩的幻術,婆婆總是站在我的旁邊,安靜地看着我。有個很漂亮的男孩子對我說,你是最好的王,以後我當你的護法好嗎?我說好,那你的頭發要變得很長很長哦,你現在的靈力還不夠,我的東南西北四大護法全部空缺着呢。看着那個男孩子幹淨的面容我想起釋小時候,眼睛很大很透明,漂亮如同女孩子,笑起來像綻開的櫻花,又幹淨又明亮。

很久之後,婆婆對我說,卡索,你永遠像個小孩子,看着你坐在那些孩子中間笑得一臉落寂,我的心就狠狠地痛起來。

是啊,我就是個孩子,可是我還是在流亡凡世的30年裏長大了,抱着我的弟弟行走在俗世的風塵中。現在釋已經消失在天空上,而我卻穿上了凰琊幻袍,戴着雪岚冠,坐在玄冰王座上,俯視着我的子民,成為他們心中永遠光芒的神。只是有人知道,神內心的孤獨嗎?

有時候我會像幾百年前一樣像個孩子般躺在婆婆的膝蓋上,以前我的頭發短得可以束起來盤在頭頂,而現在我的頭發那麽長,沿着我的凰琊幻袍散落開來鋪滿一地。婆婆說,卡索,你的靈力越來越強了。我說,婆婆,靈力再強有什麽用,就好像一個人空守着一處絕美的風景,身邊卻空蕩蕩地沒有一個人。我已經沒有想要去守護的人了。婆婆,現在除了你和星舊我都很少說話了,我發現我不想對別人說話,我從來沒有覺得刃雪城那麽空曠那麽大,像一個巨大而輝煌的墳墓。

婆婆,我想去看父皇和母後。說完我感到婆婆撫摩我頭發的手突然停下來。

王,不可以,幻雪神山是個禁地,刃雪城裏的人除了占星師可以去祭星臺占星之外,任何人都不可以踏進幻雪神山一步。

為什麽?我只是想去看我娘。

卡索,經過這麽多年經過這麽多事,你應該明白,有些事情是沒有為什麽的,這只是幻雪帝國的規矩,盡管在凡世人心中我們是高高在上的神,可是神也是被禁锢的。卡索,你知道嗎,以前王族的人背上都是有翅膀的,雪白色的羽翼,柔軟的羽毛,可是現在王族的人雖然可以自由地使用幻影移形術,卻沒有人可以飛翔了。

婆婆,我娘為什麽不來看我?我很想她。

卡索,不是你母後不想,而是她不能。

為什麽不能?

卡索,有些事情是不被允許知道的,以後你總會明白。

那我去問星舊。

星舊也不會告訴你,因為他和我一樣,是這個帝國最偉大的占星師,占星師自由占星自由釋夢,誰都不能強迫,而且,星舊也知道,什麽事情可以說,什麽不可以。

我擡起頭望着婆婆布滿皺紋的臉,她的笑容溫暖但模糊,像隔着濃重的霧氣盛放的蓮花,遙遠得如同幻覺,我似乎又看到了雲朵上釋的亡靈,他漣漪一般徐徐散開的笑容。

天空飛過巨大的霰雪鳥,鳴叫聲撕裂了一片蒼藍色的天空。我的眼睛微微地疼痛起來。

幾個月後我還是去了幻雪神山,因為我在落櫻坡欣賞凋零的櫻花的時候,看到了以前蓮姬身邊的一個宮女,她的頭發居然到了腳踝,也就意味着,她比刃雪城中任何一個巫師都厲害。而這幾乎不可能。

幻雪神山隐藏了太多的秘密。我想要揭破。

〓二

看到我娘的時候,她站在一潭泉水邊上,頭發軟軟地散在她腳邊,無法估計的長,可能比我的頭發都還長,一頭白色的獨角獸站在她的身旁,櫻花一片一片飛進她的頭發裏面,水光映在她臉上。

我輕輕地喊,娘。

母後轉過身來,然後看到了我,看到了她身着凰琊幻袍頭發飛揚的兒子,幻雪帝國現在的王。

然後她的面容開始變得扭曲而顯得恐怖,她身子向後晃了晃,手上采集的櫻花花瓣紛紛散落。她只是一直搖頭,然後對我說,你快回去,快回去……

娘,你不想讓我來看你嗎?娘,我想你了,我在刃雪城裏好寂寞,你過得還好嗎?

母後還是搖頭,只是眼淚一顆一顆地掉下來。

我剛想走過去,但身後突然傳來了腳步聲,很輕微,只是一些雪在腳下碎裂的聲音,但是我還是聽到了,母後也聽到了。還沒等我回過頭去,母後已經扣起拇指和無名指,指了指泉水,又将手指向我,我還沒看清楚就被一股從泉中飛出來的水流包圍了,然後很快就失去了意識。在昏迷前的很短的瞬間,我聽到了出現在我身後的那個人的聲音,是蓮姬。

剛剛是誰在這兒?蓮姬的聲音還是像以前一樣,如同冰淩一樣尖銳而寒冷。

沒有人,我在看櫻花凋落。

那你為什麽使用潋水咒?

我的行動沒必要向你彙報,我甚至可以随心所欲地對你使用水殺術,你信嗎?

在我面前你用水殺術,你不想想在幻雪神山裏面你算老幾。

然後我感到一陣尖銳的寒冷侵入骨髓,迅速上行到腦中,然後我失去了知覺。我眼中最後的畫面是娘淚流滿面,櫻花殘酷地飄零,如同釋死時的那個冬天。

雪霧森林永遠是溫暖的,陽光如碎汞滿地奔跑,野花絢爛得無邊無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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