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半囚 ◇ (1)
◎冗長悱恻◎
魏修平時進不了公主的院子, 也不知道魏琢和小公主是如何相處的。
他最深的印象還是那一日,魏琢将小公主壓在案桌上,完全不顧公主的意願……
那個時候魏修就在想, 如果是他繼承了魏王之位, 如果是他娶了小公主,他一定不會那麽對待她。
那麽美好那麽嬌柔的女人,就應該好好護着,好好愛着。
之後,魏修也不止一次探聽過小公主的近況。他一直覺得大哥對小公主不好, 他想要拯救公主于水火。
可是魏修現在才明白,他低估了魏琢對小公主的愛。
原來他那個陰狠果決, 不能容忍任何人阻礙他統一大業的大哥,也會為了小公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賈肅是何其重要的人物, 賈肅出事, 連魏修都被他打個半死, 可魏琢卻不忍責罰公主。
魏修渾身上下都疼得厲害,他像條狗一樣趴在門外的時候, 腦海一片空白。
就要入冬,天越來越冷了。
魏修之前體熱, 哪怕是冬天的時候,也只着一件薄棉衣。
今日出來之前,他還是沒預料到這樣的場面。他穿得很少,現在整個人都蜷縮着,又疼又冷。
魏修失去意識的那一刻,低聲喃喃道:“公主殿下, 我說過要忠于你, 便不會食言。”
魏修後來被陸休拽了起來, 找了醫官給他看了一眼,便連夜将人送回了封地。
魏琢還是顧念手足之情,到了最後,也沒舍得殺他,他只讓陸休放出風去,說魏王昨夜将魏修打個半死,又在外面凍了一夜才罷休。
老魏王後是第二天一早接到消息的,她擔憂老二,一大早便收拾東西去封地探望,離開了許州。
原本熱鬧的魏王府,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牧歌昨夜沒睡好,她睡得斷斷續續,每次都是剛要睡着,就從噩夢中驚醒。
她如此折騰,導致魏琢昨夜也沒休息好。每次牧歌驚顫,魏琢都緊緊環抱住她,輕輕拍着她的背,溫柔地安撫着她。
牧歌有好幾次都想開口問,魏修到底怎麽樣了。但是話到嘴邊,她都生生咽了下去。
最後,還是魏琢見她睡不着,強壓下那股怨氣,啞聲道:“魏修沒事,死不了的,你寬心就是。”
牧歌本想開口解釋,可她又恍然意識到,她和魏琢現在是夫妻,他們要在一起生活,她的任何小動作、任何情緒,都是逃不過魏琢的。
與其遮遮掩掩,還不如大方承認。
牧歌的情緒終于忍不住,她抽噎着道:“魏琢,我害怕……”
魏琢的手緊緊摟住她的腰,低聲問:“怕什麽?”
牧歌道:“怕他因為我而死,我不想讓他們手足相殘,我也不想讓自己背上一條命。”
或許是這個答案讓魏琢滿意了,牧歌只聽魏琢嘆了一聲,随即道:“他該死,他觊觎長嫂,深夜沖撞于你,本該受到責罰。”
魏琢咬牙說完這番話,又道:“可他若是死了,母親不會原諒我。為了九泉之下的父王,為了母親,我也不能那麽做。”
接下來的話,魏琢雖然沒說,但是牧歌也清楚。
魏琢是不能不懲罰魏修的,賈肅的事,總要給衆人一個交代。
牧歌不知為何想到了自己,她想,若有一日東窗事發,魏琢會手下留情嗎?
魏修于他尚有手足之情,可牧歌算什麽呢?
初相見的時候,牧歌甚至想要殺了他。
而牧歌嫁給他之後所做的一切,最終的目的,都是想要他的命。
就在牧歌胡思亂想之際,魏琢輕柔地拍着她,用近乎是哄小孩的語氣,慢慢道:“睡吧,你這樣熬着可不行。”
在魏琢的溫柔下,牧歌最後到底還是睡着了。
這一覺睡到辰時,她醒來的時候,魏琢還沒走。
魏琢甚至還坐下來同她一道用早膳,他一邊喝着粥一邊道:“母親一大早就走了,她擔心二弟,帶着神醫一道去了封地。好在,神醫走之前,詳細給我寫了一道方子,讓我看着點你的郁症。”
魏琢提及此,牧歌低下頭道:“我沒病,你不用擔心。”
魏琢道;“怎麽能不擔心呢?我在前廳理事,總是顧及不到你。你一個人在後院,總是容易胡思亂想。再者,這魏王府縱然是固若金湯,可也難保不出現昨夜那樣的事。若你再被哪個不知死活的人驚擾了,那就是我沒看顧好。這是大罪過,我不能原諒自己。”
說完,魏琢放下了湯匙,靜靜看着牧歌道:“故而,我決定,同你日夜都在一起。我白日在前廳處理公務,你便也在前廳陪着我。若是晚上累了,要回院子裏休息,我便同你一起回來。”
魏琢的語氣不是商量,牧歌也不敢反駁,只能默默低頭喝着粥。
魏琢見牧歌無話,便召青尤和花婆進來,給牧歌收拾東西。
其實要收拾的東西也不多,不過都是公主平日裏慣用的東西,她喜歡的話本子、她常用的安神藥,和白日需要常換的衣物。
青尤只簡單收拾了一個小包裹,魏琢看到之後,便擰眉問道:“公主就只有這些東西?多收拾一些,包括換洗的衣物,前廳和後院都要放着。若是衣服不夠,便着人來給公主裁衣。缺什麽少什麽,吩咐下去便是。”
青尤愣在那,而花婆見狀,便直接上前接過青尤手裏的包裹,道:“行啦,老婆子我親自來吧。待會兒去了前廳,老奴給公主再單獨收拾出來一個櫃子。”
花婆顯然比青尤更懂魏琢,在照顧公主方面,也更加細心。
牧歌跟着魏琢一起去了前廳,這一路上,她都悶聲不說話。
程氏兄弟一大早就侯在那裏,他們看見牧歌的時候,臉色微微變了變。
尤其是程照,他看向牧歌的眼神裏,分明有恨。
程池對牧歌也有敵意,他那目光如有實質,恨不能立刻便穿透她。
這兩個人,恐怕都想牧歌死。
牧歌下意識往魏琢身後躲去,連看都不想看他們一眼。
魏琢見狀微微擰眉,随即對着他們兄弟道:“你們兩個,去正廳等着孤王,孤王待會兒就到。”
程氏兄弟這才拱手稱是,随即他們看都沒看牧歌,便起身離開。
牧歌被魏琢牽進偏房的時候,她還緊抓着魏琢的手不放,低聲怯怯道:“魏琢,我害怕,我要不然先回院子吧,我……”
“沒事,不會有人傷害你,一切有我在呢。”魏琢哄完她,便親了親牧歌的側臉,随即低聲道:“你就在這等着,孤王見完了人,待會兒便來陪你。你昨夜沒睡好,若是困了就休息一會兒,若是睡不着,就看會兒話本。我書房裏還有很多書,你若對什麽感興趣,便讓花婆陪着你去挑。至于其他的地方,你想去哪,同我說一聲,我親自陪着你去。你單獨走動的話,我實在是不放心。”
書房和偏房就一牆之隔,魏琢也只允準牧歌去書房,其餘的地方,都不能随意走動。
他的話說得溫柔,可現下這情形,卻相當于給牧歌禁了足。
等到牧歌一個人躺在偏房的榻上,望着小窗外滿目的枯黃秋色,不由得苦笑出來。
從她打算接近魏琢的那一天起,她便預料到了這一天。
她将不會再有自由,她的後半生,都将永久地囚在這一隅,永不得解脫。
不過當牧歌躺下來看着手中話本的時候,她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冷靜。
原本她的計劃就是,等賈肅中風之後,她就好好休養一段時間。這段時間,她不會有任何動作。
對于陛下來說,牧歌是安插在魏琢身邊最重要的一步棋。所以,這種時候,牧歌的父皇也不會舍得讓她冒險。
如此想着,牧歌反倒是放松下來。
青尤端來熱牛乳的時候,見四下無人,便小聲抱怨道:“公主,魏王這分明是軟禁你。方才奴婢去哪都有人跟着,回院子拿東西,去廚房拿糕點,那群人都跟得很緊。”
牧歌擡眸看了青尤一眼,淡淡道:“左右最近也無事,你也歇一歇,不是很好?”
青尤有些着急,她正要開口,牧歌卻不耐煩地打斷:“如今這樣,已經是魏王開恩了。難道你想讓他把你我都抓起來才罷休?”
青尤噤了聲。
牧歌放下話本,端起牛乳輕輕攪動了一下裏面未化開的糖,她一邊攪動一邊道:“最近吾什麽事都不用做,你也一樣。你要小心謹慎,與你平日裏搭上的那些小姐妹都遠一點。若你想要她們活命的話,就老老實實的,什麽都別做。”
之後一連小半月,牧歌倒是能沉得住氣,宮裏頭倒是先沉不住氣了。
早朝的時候,陛下叫住了魏琢,與他商量道:“魏王,牧歌任性,也不知嫁到魏王府之後,可有給你惹過麻煩?”
魏琢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公主向來乖巧,自是不會給孤王惹麻煩的。孤王事忙,陛下若是沒什麽要事的話,孤王就先回魏王府了。”
魏琢轉身欲走,牧和卻再次叫住了他:“魏王,朕還有一事,想請魏王允準。”
魏琢站定,等着他的後話。
牧和道:“這月底,便是牧歌的生母董美人的忌日……”
魏琢出聲打斷道:“陛下忘了嗎,公主出嫁之前,董美人已經追封為董貴妃。”
牧和糾正措辭道:“對,是董貴妃。朕是想着,既是牧歌生母忌日,便總該去祭拜一下。再則,按照規矩,這女子嫁人之後,第三日便要回門。可魏王事忙,牧歌自從出嫁,便一直未回宮裏拜見過。朕長久不見女兒,心中甚是想念。”
牧和說得凄切,魏琢也覺得他此言有理。
魏琢回過身道:“父皇說得是,此事是孤王做得不妥。這樣,等孤王不忙了,便帶着夫人回宮拜見陛下和皇後。至于月底,董貴妃的忌日,孤王會帶着夫人,親自去祭拜,請父皇寬心。”
魏琢走後,牧和回過頭便同皇後發牢騷:“他還不如不叫這一聲父皇,朕聽來甚是別扭。”
皇後忍不住勸道:“陛下莫要生氣,魏王一直是那個張狂的樣子。他若是對陛下畢恭畢敬,咱們倒是要防着他有什麽壞心了。”
牧和深吸了一口氣,嘆道:“如今牧歌被他軟禁,朕心裏怎能不急?他待朕尚且如此,可想而知,牧歌在魏王府過得是什麽日子。”
皇後勸道:“可臣妾聽說,魏王待歌兒是極好的。賈肅那事,若是魏琢有證據,早就發作了。他既然沒發作,那就證明這事已經過去了,他又不能一輩子禁歌兒的足,陛下也莫要憂慮了。”
牧和紅着眼道:“朕對不住董貴妃,對不住牧歌,更對不住列祖列宗。若是朕還有別的法子,何苦于犧牲親生女兒啊。”
其實皇後有一點倒是說得沒錯,賈肅這事,明面上已經過去了。
魏琢對外宣稱,說是那賈肅平日裏沉迷酒色,這才中了風。
好在賈肅的夫人出身名門,管家亦是一把好手。賈府上下,尚還勉強維持。
而魏王一黨,諸如程氏兄弟二人,也知道賈肅的事,同魏修脫不了幹系。
魏琢把魏修打個半死,聽說将養了半月還是沒下來床。魏修畢竟是老魏王生前寵愛的兒子,又是魏琢的親弟弟。賈家再有怨,也不敢質疑魏王的處置。
所以這事,算是拍板定論了。
可即便如此,魏琢對牧歌的看管,依舊是沒有半分松懈。
魏琢白日裏在偏房處理要務,就讓牧歌在一側作陪。
牧歌從不翻看他的折子,她大多數時候,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一側看話本,亦或者,盯着窗外的某一個點出神。
這一日,魏琢處理完公務,便拍了拍自己身側的位置,對着牧歌道:“夫人要不要過來坐坐?”
牧歌本來正在發呆,聽到這話,她才慢悠悠轉過頭道:“不去,我怕打擾了魏王。”
魏琢笑了笑道:“我這幾日,是不是又有何處惹惱了夫人?要不然平時,你都不喚我魏王的。”
魏琢說完,見牧歌無話,便又拍了拍方才的位置,對着牧歌溫柔道:“過來,我想抱抱你。”
牧歌這才起身,坐在了魏琢身側。
只是她方一坐過去,魏琢便将她整個人都撈在了懷裏。
牧歌躺在他的腿上,尋了一個舒服的位置之後,才拽着他的衣角,挑眉問他:“你要做什麽?”
魏琢親昵地點了點她的鼻子,道:“什麽都不做,忙完了,想同夫人親近親近也不行?”
牧歌輕哼一聲,嬌柔出聲:“都行,您是魏王,想要做什麽吩咐便是,我可不敢反抗。”
魏琢抱着人晃了晃,又低下頭去吻牧歌的臉,随即道:“是不是這幾日悶壞了?公主說這些話,不是折煞臣嗎?”
牧歌撇了撇嘴:“我可不敢。”
魏琢知道,小公主這般,看着也不像是太生氣。她若真的生氣了,就要指着他罵魏狗了。
如今這般,頂多是有些怨怼,不算太嚴重。
畢竟小公主還有那個心情,同他撒嬌。
“今日下朝,撞見了陛下。我聽陛下話裏話外的那個意思,是在怨怪我大婚之後,沒帶你回門。”
魏琢說完,便低頭看了牧歌一眼,而牧歌輕輕摩挲着魏琢胸前佩戴的珠玉,也不作表示。
魏琢頓了頓,便又道:“我想着,要不然就明日吧,明日我帶你入宮,拜見陛下和皇後。再到月底,我再親自陪你去祭拜董貴妃。公主以為如何?”
牧歌怔在那,她沉默許久,才道:“是啊,我都快忘了,月底是母親的忌日了。”
以往,董貴妃的忌日,牧歌是不會去祭拜的。
從前她小的時候,父皇的第一任皇後便不許牧歌去祭拜董美人。
牧歌幼時是先皇後帶大的,先皇後對陛下和牧歌,有一種近乎癡狂的偏執。她不僅不喜歡陛下納妃,她還不喜歡牧歌去祭拜生母。
她總是同牧歌說,吾才是你的母親。
牧歌為了讓先皇後高興,從不敢在她面前提及董美人。
後來,先皇後亡故,牧和又娶了傅皇後。為了讨傅皇後歡心,牧歌也只當她是自己的母親。
每每到了生母忌日,牧歌最多不過是在牌位前上一炷香,從未到墓前祭拜過。
而這些往事,魏琢全都知道。
魏琢也知道,牧和特意同他提及此事,并不是關心董貴妃的忌日。他是突然想起了董貴妃忌日的事,以此來解牧歌眼下之急。
董貴妃在時便不受寵,她不過是在陛下苦悶之時,承過一次雨露,之後便有了牧歌。
可那時齊國皇室颠沛流離,堂堂齊國皇帝,連飯都吃不飽。
董美人産後虛弱,沒多久便走了。那時候,牧歌能活下來,也實是命大。
魏琢伸出手,與牧歌十指相扣。他笑了笑道:“既是回門,便不能厚此薄彼。皇後是你的嫡母,自然要拜見的。可董貴妃才是我的岳母,恰逢忌日,我也要同夫人一道,前去祭拜。”
在這一刻,牧歌忽然忘了她和魏琢的身份。他們仿佛就是尋常的夫妻。
牧歌甚至在想,若母親在天上,知道她嫁了人,或許也會高興吧。
“多謝魏王。”
牧歌的這一聲謝真誠極了。
魏琢聽來只笑笑,他抓着牧歌的手,一字字叮囑:“不要叫魏王,不要說謝,你我夫妻,何必說這些見外的話?”
牧歌将手搭在了魏琢的脖子上,頭也靠在他的頸間,感受着他們氣息緩慢且熱烈地交纏。
原來被禁足,什麽都不需要做的時候,也沒有那麽難捱。此刻對于牧歌來說,反而是一種從身到心的輕松。
牧歌就這樣靠着魏琢睡着了,這一覺,睡得很沉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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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晌,牧歌身穿米黃色華服,與魏琢一道入宮請安。
陛下和皇後早就備好了膳食,只等着他們過來。
席間,皇後抓住了牧歌的手,滿臉慈愛地問道:“歌兒出嫁之後,可都還習慣?”
皇後說完這話,便生怕魏琢多想,連忙找補道:“這女人出嫁之後,是與做女兒的時候不同了。吾剛嫁給你父皇的時候,也會覺得不習慣,吾想念父母,想念家裏的吃食。畢竟從一處到了另外一處,總得要适應适應的。”
魏琢只低頭用膳,并未說話。
牧歌也還是同未出嫁前一樣,乖巧回話:“母後放心,一切都好。”
牧和聽了這話,也不能全然放心。他正要給牧歌夾一塊牛肉,魏琢便伸出筷子,将那塊肉夾了出去。
牧和面色一僵,而魏琢卻淡淡解釋道:“公主嗜甜,左側牙都吃壞了一顆。這牛肉炖得不夠軟爛,我吃着都覺得硬,還是別給公主吃了吧。”
皇後見牧和不太高興,連忙笑着打圓場道:“知道魏王對歌兒如此了解,吾與陛下,也能安心了。”
魏琢給牧歌盛了一小碗蛋花湯放到她跟前,又給她夾了一塊雞翅。
牧和特別注意到,魏琢方才盛湯的碗,是魏琢自己用過的。
牧歌明明知道,卻也沒介意,就着那碗,便喝了一口。
他們成婚這一段時日,看來感情确實如傳聞中一樣,是十分親厚的。
牧和一時間,內心五味雜陳。
自打中秋過後,牧歌便不似從前那般黏着他。即便他知道,牧歌與魏琢的親厚,多半是假的,可他這個做父皇的,卻依舊有些吃味。
飯後,牧和本想叫牧歌單獨留下來說會兒話,誰知魏琢不願多留,他直接拉起牧歌的手,對着牧和道:“父皇,孤王府內還有許多要事要處理,就先回去了。”
皇後見狀,忙道:“魏王若是有事,可以先回去處理。吾與陛下實在想念歌兒,可否讓她在宮中,多留一會兒?”
魏琢搖了搖頭:“這可不成,公主身子骨弱,她離開孤王身邊半刻,孤王都不放心。還望陛下和皇後,能夠體諒。”
皇後幹笑一聲,不敢再言。
牧歌回魏王府的路上,不知為何,竟松了口氣。
她實在害怕與父皇母後直接對話,害怕他們問東問西。她寧願将消息交給青尤,由青尤想辦法遞出去,也好過被父皇母後逼問。
魏琢看了牧歌一會兒,忽而道:“以後你若是想回宮,便同我說。我會提前安排,與你一道回來。”
牧歌“恩”了一聲,便再無答話。
魏琢勾起嘴角,笑了笑道:“當然,你若是不想回宮,那再好不過了。”
牧歌擡眸看了魏琢一眼,一陣心驚。
她覺得這才是魏琢最讓人害怕的地方,他總是能猜中牧歌心中所想,他那雙眼,仿佛總能看破人心。
牧歌覺得,她最好的應對辦法便是不說話,說多錯多。
臨近月底,牧和提出要帶着牧歌一道去祭拜董貴妃。
牧和做出一副凄切傷心的模樣,對魏琢道:“當年董貴妃的死,朕也有錯。她産後虛弱,朕卻沒照顧好她。這麽多年,朕都沒去看她,實在是于心有愧。如今歌兒都出嫁了,朕想帶着牧歌親自過去祭拜,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
魏琢擡眸睨了牧和一眼,似笑非笑道:“陛下似乎一直想找機會單獨跟公主說話,是不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能讓孤王知道啊?”
牧和臉色一變,厲聲道:“魏王這是什麽意思?”
魏琢搖了搖頭,陰陽怪氣道:“沒什麽意思,孤王只是好奇,陛下從未祭拜過董貴妃,怎麽忽然就想起她了?”
魏琢見牧和沉着臉不說話,便步步逼問道:“陛下還記得董貴妃的樣子嗎?知道她生辰幾何,老家在何地嗎?”
魏琢見牧和答不出來,便哼笑一聲道:“可是孤王知道,董貴妃是八月十五的生辰,老家在冀州。八月十五,正是中秋那日。孤王想,陛下是不會忘記這個日子的,對嗎?”
牧和臉色大變。
而魏琢只是輕笑一聲,轉身離開。
饒是如此,幾天後董貴妃的忌日,魏琢還是邀請了牧和一道去祭拜。
許是魏琢那日的話,讓牧和心生愧疚,他祭拜之時,在董貴妃的墓前說了許多話。
“董娘,朕來看你了。咱們的女兒歌兒如今出嫁了,魏王是個極好的夫婿,能保護好她,你可以寬心了。”
牧和說着,便以酒澆地。
當醇香的酒緩緩滲入地底,牧和到底是紅了眼道:“朕這個做夫婿的,沒有保護好你,是朕的錯,你在九泉之下,怪朕也好,不怪朕也罷。諸多恩怨,待朕百年之後,會下去同你請罪的。”
牧和之後,魏琢也和牧歌一道,給董貴妃磕了頭。
牧歌跪在墓前,轉而對着魏琢道:“夫君,我想同娘,單獨說會兒話,可以嗎?”
魏琢點了點頭,他拉着牧和一道,退到了行道上。
牧歌跪在那,聲音極細極小道:“娘,父皇來看你了。”
“這還是父皇第一次來看你呢,他給你帶了白米飯還有桂花糕。其實女兒也不知道您喜不喜歡桂花糕,女兒問了父皇,他大概也是不知道的。父皇只說,從前日子苦,連口粥都喝不到,哪能挑挑揀揀?”
牧歌說着說着,便紅了眼,她強忍着眼淚,接着道:“其實,這也是女兒第一次來看您,您怪不怪女兒?”
“臨行前,花婆同女兒說,當娘的,沒有怪罪自己孩兒的道理。只要女兒在這裏,同您說一聲女兒過得很好,您便能安心。”
“今日,歌兒在這裏,想同您說,女兒如今嫁人了,吃得飽穿得暖,日子過得和樂,也過得…過得…很好……”
說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牧歌終是忍不住,捂住臉哭出了聲。
她多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回,可她不敢,不敢讓其他人聽到。
可悲拗的情緒排山倒海而來,牧歌跪伏在地,終是沒繃住。
她想告訴母親,她活得好辛苦啊。每一天,都仿佛踩在刀刃之上,膽戰心驚。
她就像是被架在鋼絲上,連退路都沒處尋。
牧和聽到哭聲的時候,驚詫回頭。他似乎是下意識就想走過去,安慰一下女兒。
奈何魏琢攥住了牧和的手臂,道:“讓她哭一會兒吧,她總是繃着,也不太好。神醫同孤王說,她總要釋放出來,病情才會好一些。”
牧和生生止住,紅着眼未吭聲。
魏琢站在那,望着遠處的牧歌,又道:“公主殿下的郁症很嚴重,有時候整宿整宿睡不着覺。孤王不管陛下皇後還有孔家人打算謀算什麽,孤王都勸陛下,念在父女情分上,莫要逼公主太甚。你們不知道心疼公主,孤王還要心疼自己的夫人。”
牧和側首,狠狠瞪了魏琢一眼。那原本到嘴邊的要同魏琢争辯的話,到底是咽了下去。
牧和轉身上了馬車,氣憤道:“回宮。”
牧歌整理好情緒,回到馬車上的時候,一雙眼都哭腫了。
魏琢幫她擦了擦眼淚,柔聲道:“回府之後,讓花婆給你弄些冰塊敷敷眼睛。哭得跟個小花貓一樣,可就不好看了。”
牧歌依偎在魏琢懷中,半響後才道:“魏琢,謝謝你陪我過來。”
魏琢笑了:“又說傻話,你我夫妻一體,我來拜見岳母,這不是應該的嘛。以後每年,孤王都陪你過來,絕不會叫你孤零零的。”
在魏琢的口中,仿佛他們還有很多很多年。
可是牧歌卻沒有這般樂觀,她想,魏琢能陪她來這一次,已是很不容易了,她不敢奢望以後,甚至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個來日。
她和魏琢,站在對立面。待日後東窗事發,必是你死我活的場面。
與其奢望來日,不如珍惜當下。
故而,才剛一回到魏王府,牧歌便拉着魏琢回了院子。
魏琢正納悶牧歌要做什麽之時,牧歌便伸出手,去解他的玉帶。
魏琢連忙按住她的手,道:“夫人這是怎麽了?天可還沒黑呢。”
牧歌仰起頭,一雙眼如秋水般攝人心魄:“夫君可是嫌棄我哭花了臉,不好看了?”
“怎麽會?”魏琢連忙笑着解釋:“夫人怎麽樣都好看。”
“那就快一些,莫要磨蹭。”牧歌說着,便将魏琢的裏衣都扯了出來。
牧歌還從未有過如此急切的時候,魏琢無奈,只好自己動手脫衣。
當他在榻上擁着小公主,輕撫過她的臉時,還是忍不住道:“今日怎麽這般急切?”
牧歌用手在魏琢背上輕輕畫着圈,一下又一下,勾得魏琢不能自已。
魏琢聽到她說:“大約是祭拜過母親之後,想着人生無常,該及時行樂才好。“
魏琢聽聞此話,竟低低笑出聲來:“我也甚是認同這句話。”
……
自那日起,牧歌待魏琢便溫柔了不少。
凡是魏琢所需,牧歌幾乎是無有不應。
有的時候,魏琢批完折子累了,伸伸手讓牧歌坐回去,牧歌便也乖乖地坐在他懷裏,與他調笑。
雖是如此,魏琢還是沒解了牧歌的禁足,魏琢無論是到哪,都親自帶着牧歌,半點都不許她離開自己的視線。
那日,青尤等着魏琢去前廳議事,便在偏房與牧歌小聲腹诽道:“公主,這幾日您與魏王感情越發好了,奴婢覺得,您應該主動同魏王提一提,讓他解了您的禁。日日都這般囚着您,又有誰能扛得住?再則,您總得為之後做打算。”
牧歌擡眸看了青尤一眼:“吾都沒急,你跟着急什麽?魏王已經有所防備,這個時候動手,就是要把皇室和孔家都搭上。”
青尤急道:“可就算是不動手,咱們也得早做準備啊。如今您這樣被囚着,還能做什麽準備?”
牧歌忍不住放下茶盞,面色凜然道:“你是怎麽回事?要做吾的主了不成?”
青尤低下頭,撇了撇嘴道:“可是皇後娘娘那邊……”
牧歌深吸一口氣道:“你且去回禀母後,如今身在魏王府的人是我,那麽一切安排,都得由我做主。若她不想讓所有人的命都搭在裏面,便安下心來,靜待時機。”
青尤低眉道:“奴婢知道了,奴婢會轉告皇後娘娘的。不過,皇後娘娘也讓奴婢轉告公主,讓您切記別被魏王的溫柔迷了眼,更不要對賊子動了心。”
牧歌看了青尤好一會兒,這才擺擺手道:“你且先退下,吾困了,想睡一會兒。”
原本這幾日,牧歌的失眠症有所緩解。
可那日青尤說完了那番話之後,牧歌又開始失眠了。
夜裏,牧歌趴在那發呆,魏琢醒來看了她一會兒,她都沒有發覺。
等她回過神來與魏琢對視,魏琢終是忍不住嘆道:“這是怎麽了?前幾日不是好些了嗎,怎麽又睡不好覺了?”
牧歌扯出一絲笑容,道:“我無事,夫君快些睡吧。”
魏琢伸手将人攬在懷裏,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若是哪裏不舒坦了,就告訴我,我幫夫人想想辦法。”
牧歌極輕微地搖了搖頭:“沒事,就是有些頭疼。”
魏琢聽罷,坐起身來,讓牧歌躺在他的腿上,然後輕輕地幫她按着太陽穴……
“小時候,父王也總是頭疼,母親便是這樣,幫着父王按一會兒。父王總笑着說,這樣幫忙按按,就能舒緩許多。”
說完,魏琢低頭吻她:“夫人覺得如何?”
牧歌“恩”了一聲,點點頭道:“很好,舒服極了。老魏王後是個很溫柔的人,想必從前在老魏王跟前,也侍奉得極為盡心吧。”
說到這裏,牧歌忽然睜開眼看着魏琢道:“可我就不同了,還反過來讓魏王侍奉我,是不是很讨人厭?”
魏琢笑出聲來:“怎麽會呢?侍奉公主殿下,是臣的本分。如果可以,臣願意一輩子侍奉公主。”
牧歌也跟着笑了出來,她趁着魏琢低頭之際,主動吻了吻他的側臉。
魏琢松開手,低眉看了牧歌一會兒,才忽然問道:“臣想吻公主了,怎麽辦?”
牧歌不解:“還有什麽是你不敢的?”
魏琢輕點着牧歌的嘴唇:“可是公主從不讓臣吻這裏,每次要碰到,公主都下意識避開。這會讓臣覺得,臣從未走進過公主的心。”
黑暗中,牧歌眼神晶亮地看着魏琢。
而魏琢沒等到牧歌的松口,也遲遲都沒有動作。
最後,還是牧歌敗下陣來,她伸出手,将魏琢的頭按了下來,兩個人接了一個冗長悱恻的吻。
他們閉着眼,彼此氣息相融,那一刻,美好到讓魏琢覺得,他和小公主,其實是真心相愛的。
後半夜的時候,牧歌稍微睡了一會兒,之後便醒來同魏琢一道用早膳,然後陪着他去了前廳。
很快就要到年關了,魏王府內張燈結彩,一派熱鬧氣象。
今年年節,魏琢打算讓老魏王後回來,一家人團團圓圓過個年。
可老魏王後還是責怪魏琢對魏修下手太重,遲遲都沒給回應。
牧歌也是聽說,魏修休養了兩個月,身子骨大不如前了。
不過再深的細節,牧歌沒有打聽。她之前和魏修鬧出了那樣的事,即便她知道自己是清白的,但是魏琢此人極愛吃醋,她可不想表現出更多的關心,平白傷了夫妻感情。
到了白日,牧歌忽然就看不進去手裏的話本了。
之前賈肅送過來的話本,她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