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避子 ◇ (1)
◎那夫君可要勤勉一些。◎
牧歌身形小, 躲在魏琢懷裏,再用魏琢的大氅蓋上,旁人根本看不出什麽。
牧歌其實并不擔心被人看出來, 剛剛被魏琢捏的那一下, 雖然有點難為情,但是她心裏想得卻是另外一回事。
她想,若是魏琢與他的謀臣聊的是什麽重要軍務,就這般被她聽到,真的好嗎?
魏琢是真的信任她, 還是說,他根本不覺得牧歌能翻出什麽風浪來?
牧歌想, 魏琢大氅下的位置真的很好,可以讓她無所顧忌地想問題, 卻又不擔心情緒外露被人發現。
當然, 魏琢身上的氣息也很讓人安心。
牧歌不由得想起她第一次跟魏琢接觸的時候, 盡管她當時正在小心翼翼地勾丨引,可她當時環抱着魏琢的脖子, 感受着他的呼吸,她渾身上下, 連頭發絲都在無聲地顫抖。
那個時候,她是那樣地害怕這個男人。他與自己的每一次親密接觸,都會讓牧歌顫栗不已。
可現下不過也才幾個月的光景,她開始喜歡與魏琢接觸,開始貪戀他的懷抱和溫暖。
原來人是會變的,不僅她在變, 魏琢也在變。
或許是牧歌想了太多, 以至于百裏炎和魏琢到底說了什麽, 她都沒太聽清。
她回過神來,只聽到百裏炎問:“魏王,安郡那邊已經都安排好了,老魏王後和安郡公不日便會啓程回許州。臣已經根據您的吩咐,在外面收拾府邸,讓安郡公居住。”
安郡公就是魏修,他的封地就在安郡。不管之前這兄弟兩個鬧了什麽矛盾,魏琢還是喜歡在年節下,召喚兄弟們回都城過年。
只是,魏修在魏王府的院子已經被魏琢另作安排,魏琢特意給他安排府邸,便是不許他在魏王府住了。
魏琢叮囑百裏炎道:“之前安郡公的事,孤王一直交給賈老去做。如今賈老不頂事了,孤王希望你能辦好。此後事無巨細,無論他謀劃什麽,要做什麽,你都需得先他一步。在孤王的眼皮子底下,孤王不希望他再掀出風浪來。”
百裏炎躬身道:“魏王放心。”
之後魏琢又與百裏炎吩咐了許多事,兩刻鐘之後,百裏炎起身告退。
魏琢就那樣維持一個姿勢,抱了牧歌很久。等到百裏炎走後,下人把房門關上之後,魏琢才掀開大氅。
魏琢本想看看,牧歌在聽到那麽多事之後,會作何反應。
可是他的小公主,竟不知何時,窩在他懷裏睡着了。
魏琢見她呼吸勻長,便知道這小丫頭怕是睡了有一段時辰了。
魏琢眉眼上揚,他想,陛下能把希望寄托到小公主身上,也當真是無計可施了。如小公主這般可愛乖巧的妙人,本就該好好養着,不讓她經歷風雨。
既然陛下做不到的事,魏琢便想替他去做。
魏琢怕小公主冷着,便用大氅緊緊将人裹住。他不敢這個時候給公主穿衣,怕動作太大,再驚醒了她。
她能睡着實在不易,魏琢輕輕将人抱到榻上,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這才起身回到案桌前,忙些別的。
魏琢想,以後他該多讓小公主在一旁聽事,也許這般,就能治好她的失眠症。
牧歌這一覺睡得很好,直到快晚膳時,她才醒來。
睡醒之後,魏琢将人抱起來,一邊親自侍奉她穿衣,一邊道:“餓不餓?想吃什麽?我只讓廚房備了昨天晚膳的菜樣。你若是想吃旁的,我再吩咐廚房去做。”
牧歌搖了搖頭,她看起來還不算太清醒,只是道:“還不太餓,不用忙,廚房做什麽就吃什麽就好。”
魏琢微微一笑,他拿起一邊的玉帶,細心地幫小公主系好。
等他幫牧歌穿好衣服之後,才将人抱了起來。魏琢本是想讓她下地的,誰知道牧歌卻熊抱一樣,緊緊環在魏琢的身上,趴在他的肩頭,一臉懊惱道:“這個時候睡醒,晚上我又睡不着了。如今這睡眠實在是任性,旁人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而我現下,也分不清日出日落了。”
魏琢抱着牧歌走到了窗前,示意她看外面。
外面正是黃昏,金燦燦的晚霞如一副五彩畫卷,肆意揮灑在天邊。
暮霭沉沉,山銜落日。無論盛世亂世,似乎都不影響老天給予所有人看風景的權利。
牧歌就維持着這樣一個姿勢,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她回神,打算從魏琢身上下來時,魏琢才笑了笑道:“你若是喜歡這樣的風景,以後我帶你去山上看好不好?”
牧歌搖了搖頭:“你整日裏那麽忙,哪有多少時間帶我去看晚霞。再說,也不是每一日都有晚霞的。”
魏琢道:“那就挑一個晴好的天氣,再等我不忙的時候,我便親自帶着夫人去看晚霞。當然,咱們也可以起早去看朝霞。少年時,我都是寅時三刻就起來練武,朝霞漫天之時,我剛好可以坐下來休息一會兒。”
牧歌聽他說起少年時光,便靠在他懷裏問:“那你那個時候,會不會覺得很辛苦?”
牧歌只聽說,她尚在襁褓中時,吃了不少苦。那個時候,連給她喂奶的乳娘,都因為吃不上飯,擠不出奶了。後來,陛下便讓人給牧歌擠馬奶。
牧歌三四歲時,也不太能吃得飽飯,她跟着牧和颠沛流離。不過對于現在的牧歌來說,那時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
自打老魏王迎牧和入都,牧歌便養在深宮裏,能吃得飽也能穿得暖。
魏琢寅時三刻起來練功的時候,牧歌在深閨中睡得正香。
從前,牧歌在宮裏,看慣了父皇的無奈與悲苦。可如今,牧歌在魏王府,她跟在魏琢身邊這些時日,看到的,是魏琢的辛苦,以及魏琢想要天下一統的決心。
這是第一次,牧歌不知道自己做的事,到底是對是錯。
她是齊國的公主,是陛下的女兒,她生來就應該為皇室效力。
如今,父皇視魏琢為仇敵,那麽牧歌就該跟父皇站在一起,與魏琢對抗。
可是他們做的事,真的有意義嗎?
郭策和賈肅都不算是好人,以郭策之過,更是死不足惜。
可是以齊國如今的近況,就算是魏琢死了,亂世依舊是亂世。
人的野心是無窮大的,換做任何人站在魏琢的位置上,都不會把朝政全權交給牧和來處理。
魏琢死了,魏家還有好多兄弟。哪怕就是魏家倒了,南方諸位諸侯,一個一個,又皆是虎狼之心。
牧歌想,孔瑜與父皇都是智者,他們當然知道前路到底有多艱難。那麽他們到底有沒有想過,如果魏家倒了,齊國接下來的路,又該怎麽辦?
孔瑜總說自己要救世,以他微薄之力,真的救得了這亂世嗎?
晚膳端上桌的時候,牧歌默默地攪動着碗裏的湯,不知道在想什麽。
魏琢看了她一眼,忽而笑道:“神醫說過,晚膳少食有利于身體康健。可是夫人從方才到現在,就只喝了兩口湯,你午膳和早膳也用得不多。我一直想着要把夫人再養胖一點,你總是吃貓食一樣,何時能養胖啊?”
魏琢說完,又想起老魏王後養得那只肥貓,又笑道:“不對,連貓都吃得比你多。”
牧歌這才回神,她接過魏琢遞過來的雞腿,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吃完了一小塊,還擡起頭對魏琢道:“你看,我是吃了的。”
魏琢又給她夾了一塊雞翅,哄小孩一樣哄她:“那再吃一塊。”
因為魏琢的投食,這一餐,牧歌吃得很撐。
吃撐之後,魏琢陪她去庭院裏消食,還陪她練了一會兒箭。
雖然牧歌從學射箭到現在,就沒練過幾次。不過魏琢發覺,牧歌還是很聰明的。她學什麽東西都很快。
唯一的缺陷就是她力氣太小,也不經常鍛煉,所以她到現在還在用小弓。
魏琢覺得,他還是應該教小公主一些自保的本領,學練箭太慢了,他可以教小公主一些輕便的暗器。
魏琢最先還給牧歌的,就是她那天用來刺殺魏琢的腳環。
這腳環從中秋那夜就被魏琢收走,如今竟又回到了牧歌手裏。
牧歌見魏琢将腳環重新還給他,不由得問道:“你不怕我戴上這種東西,趁你睡覺,再殺了你?”
魏琢微微一笑道:“你若是想要殺我,這幾個月來,你有無數次機會。”
是的,牧歌現在已經放棄了要魏琢命的想法。可是魏琢敢把這個東西還給牧歌,還是讓牧歌有些驚詫。
牧歌竟然有一種,他把命交付給自己的錯覺。
“魏琢,你也別太相信我。我沒那麽愛你,也許我哪天一覺醒來,真的會殺了你也說不定。所以一切利刃,你最好都不要讓我碰。”
魏琢見牧歌不肯接,竟然笑出聲來:“夫人能說出這樣的話,就是不想殺我。接着吧,這本就是你的東西,又沒見血。我想了想,這個東西還是挺适合給你防身的。雖說我們現在日夜都在一起,無論在哪我都會保護你。可是凡事總有萬一,過了年,我可能要出征。”
魏琢不止一次外出征戰,從前牧歌跟魏琢毫無關系,她也從不在意。可現下魏琢說出這話,她竟然顫聲問:“什麽時候去?”
“還說不準,不過南方諸侯頻頻來犯,我遲早要與他們開戰。”
魏琢說得輕巧,牧歌卻覺得有些驚心。
沙場無眼,當年老魏王也是到處親征,幾次身陷險境。他雖是病故,可也是身上帶傷多時,那些傷,都是戰場之上的舊傷。
老魏王原比魏琢更狠更有魄力,可那樣的人,也還是逃不過生老病死。
牧歌發覺,她竟然會害怕,害怕魏琢上了戰場,就再也回不來了。
可牧歌說不出關心的話,她停頓了好久,才道:“魏琢,你要好好活着。”
魏琢微一愣神,他不由得想起中秋那夜的小公主,那個時候,牧歌同他說,魏狗,我希望你立刻就去死。
可現在小公主居然同他說,要他好好活着。
這是不是證明,小公主也是有些喜歡他的?
魏琢将人抱了起來,一臉鄭重地同她道:“我會好好活着,有你,我更想活得久一些。”
魏琢是帶着牧歌去紮沙包的時候,才知道她連軟刃都用不好。
那一刻,魏琢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當今陛下還真是有趣,他居然派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公主來刺殺他。
他到底是低估了魏琢,還是高估了小公主的魅力?
魏琢甚至想沖進宮裏問問牧和,萬一中秋那夜,魏琢惱羞成怒,殺了小公主怎麽辦?
或許,按照皇室的做法,魏琢殺了齊國唯一的公主,牧和便會以此為由發難。
那樣的話,牧歌就會成為這個事件裏唯一的犧牲者。
連老魏王這樣利已的人,都不會輕易丢出兒女的命,牧和口口聲聲說他愛小公主,可魏琢卻一點都沒感受到。
魏琢怕牧歌那個用法,一不小心就會傷到自己,所以魏琢特意抽了一根柳條,讓小公主先從柳條練起,掌握了柳條的揉勁之後,再上手試試軟刃。
練了近一個時辰,魏琢幫牧歌一邊搓着手,一邊道:“你連殺雞都不敢,當初是有什麽勇氣來殺我的?還好對方是我,如果是旁人,你就不怕你這一去,就丢了命?”
牧歌沒告訴魏琢,她中秋那一夜,就是抱着必死的決心的。
父皇于她而言,是君,是父。牧和從小就教育牧歌,為君為父者,說出的話,就是綱常倫理,哪怕是要牧歌獻出生命,牧歌也得接受。
父皇予她以生命,她需得還之。
可是魏琢今日卻告訴她:“我認為,你是獨立的人,是非對錯,你該有自己的判斷。你父皇吩咐了什麽,你也不必全盤都聽。”
這個道理,牧歌自打被父皇放棄之後,便已經全都想明白了。
可是那又怎麽辦?她雖貴為公主,可卻與這亂世中的萬千蝼蟻沒有區別。
父皇之命,她不遵從,她還能去哪?她根本無力改變現狀。
連魏琢這般強大的人,亦有諸多不可為之事,何況是她?
中秋前夕,父皇和母後把她架在那個位置上,她只能孤身進入魏琢大帳,她不能後退,因為父皇沒給她退路。
牧歌輕喚了一聲魏琢的名字,魏琢回過頭看着她。
牧歌笑了笑道:“若有一日,你和我父皇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你将置我于何地?”
魏琢語氣認真:“我不會殺你父皇。”
牧歌連忙道:“可如果他要殺你呢?”
魏琢扯開了嘴角,語調中是掩飾不住的狂妄:“他殺不了我。”
牧和的小打小鬧,魏琢從未放在心上。
以魏琢如今的權勢和兵力,确實有這樣的資本說這樣的話。
牧歌冷靜下來的時候,也不由得苦笑了一聲。
是啊,哪怕是郭策和賈肅不在了又能如何?牧和與孔瑜所有的謀算,不過就是蚍蜉撼樹。
青尤給牧歌端上牛乳之時,忍不住道:“公主,皇後娘娘那邊傳來消息,她讓您趁着年節,跟魏王說說解禁的事。您眼下看着風光,實則還是被禁足,奴婢多走一步,都得被人勸回來。如此下去,可如何是好?咱們什麽時候能完成大業?”
牧歌拄着手臂,看了青尤一會兒,忽地問道:“青尤,你覺得齊國,真的還有救嗎?”
青尤愣住:“公主怎麽說這般的話?奴婢祖上世代吃齊國俸祿,無論有沒有救,哪怕拼出這條命都要一救。”
牧歌又道:“假設咱們真的能鬥倒魏家,那南方諸侯,咱們又該如何應對?這四分五裂的天下,咱們該如何救?”
青尤搖了搖頭道:“那就不是奴婢的事了。孔大人不是還說,事要一步一步做嗎?魏家不倒,咱們如何救齊國?”
牧歌端起牛乳,慢悠悠喝着的時候,青尤擰眉道:“皇後娘娘最怕公主的心動搖,她讓您想想還身在宮中被幽禁的陛下。魏王對您再好,他畢竟是魏家人,是惡魔。公主不要相信惡魔之語,更不要對惡魔動心。無論何時何地,您都要記住,您是陛下的女兒,您一生都要為陛下盡忠,哪怕付出生命。”
青尤是皇後安排在牧歌身邊的宮女,在牧歌未入魏王府之前,皇後就在魏王府,安插了一下自己的人。
不過那些人,都是一些無足輕重的角色,比如後院灑掃的婢子,夥房燒火的下人,當然,牧歌也是近日才知道,廚房做核桃酥做得最好的那個廚娘,也是皇後的人。
這些日子,牧歌被禁足,牧歌自己不着急,皇後倒是急得不行。
盡管牧歌說過,暫時還不能對程氏兄弟動手,讓青尤給皇後帶話,讓她安心,可是皇後還是急切得很,一再催促讓牧歌加快動作。
程氏兄弟是什麽人,哪能那麽容易就殺了他們?
賈肅和郭策尚且有缺點,沉迷酒色,可程池家中只有一妻,并無姬妾。至于那程照,雖說府上有三位夫人,可他不好美色,每日舞刀弄劍。
牧歌聽聞,那程照一個月能進一次後院便算不錯,府中的三位夫人,也只有二夫人給他生了一雙兒女。可就連這一雙兒女,都傳言說長得不像程照,也不知道是否是他親生。
可是程照本人脾氣不好,曾經有人醉酒之後,跟程照提過此事,程照一氣之下,一刀就給人捅了。
打那之後,就無人再敢提。
程氏兄弟自打成為魏琢帳下謀臣之後,便更像是擰成了一股繩,兩兄弟極為團結,外部輕易是攻不破的。
哪怕牧歌現在解了禁足,短時間內,也想不到辦法對程氏兄弟動手。
更何況那兩個人,在魏琢面前,尚且敢滿懷恨意地看着牧歌,私底下,還不知道要如何防備皇室中人。
如此銅牆鐵壁,若是能被輕易攻破,那魏家也不會掌控北方幾十年,早就被人生吞活剝了。
牧歌曉以利害,本想通過青尤,把她的擔憂遞出去。
誰知道,沒過幾天牧歌就收到皇後的消息。皇後托青尤回話,說只要牧歌肯盡心,沒什麽是辦不成的。皇後還說,自打牧歌嫁了人之後,便不如之前乖巧聽話了。
牧歌在身後膝下養了多年,從未有過忤逆,無論皇後娘娘吩咐什麽,牧歌都盡心照辦。
中秋那夜,哪怕皇後讓牧歌去送死,牧歌也沒有半路逃離。當然,她也逃不過。
可如今,就因為牧歌沒主動同魏琢提解禁一事,皇後便對她如此不滿。
牧歌氣得摔了手中的粥碗,對着青尤道:“吾還要如何盡心?吾連死都未懼,在短短四個月之內,就先後輔助孔家滅了兩位謀臣,母後到底還要吾如何?”
青尤道:“皇後娘娘是擔心,您整日裏與魏王恩愛,誤了要事。”
牧歌從未在青尤跟前動怒,這會兒竟也面色凜然,呵斥出聲道:“吾與魏王夫妻不合之時,她要吾無論如何都要把控魏王的心。如今吾與魏王夫妻關系緩和了一些,她又說吾與魏王不該如此恩愛。她到底想要如何?吾實在是不明白,也沒有那個腦子猜測皇後娘娘的心思,不如你親自回宮去問問她,具體要吾做什麽,請她明白示下。要不然吾實在不懂,這個魏王後,吾也實在是不會做了。”
青尤見牧歌是動了大怒,也氣得發抖,便吓得連忙跪地道:“公主息怒,奴婢不是那個意思,皇後娘娘想必也是擔憂過甚……”
“公主您是知道的,她一向把您當親生女兒看待。若公主對皇後娘娘有什麽不滿,那一定是奴婢傳話的罪過,公主可千萬不要因此與皇後娘娘生了嫌隙。”
牧歌眼眶微紅,什麽親生女兒,她現在是真的不信。
傅皇後确實比先皇後看着仁德得多,牧歌一向缺失母愛,她曾真的把傅皇後當成親生母親來看。
可是,親生母親真的會親眼看着女兒去送死嗎?
可是牧歌之前并未怪她,因為下令的人是牧和,是她的父皇。她知道自己責怪任何人都是無用的。
可是她來魏王府之後,便日夜膽戰心驚,郭策死後,牧歌更是夜不安枕。一方面,她擔心事發,另外一方面,她更是不知道該如何對付其他謀臣,更擔心她的計謀不夠周密。
正因憂思過甚,她才整宿睡不着覺。可宮裏頭,卻無一句關切之語。
如今她的睡眠才剛好了一些,一個兩個,都來逼她。
牧歌站在那裏,目光虛浮,沒有定點,她的眼淚順着眼角滑落,聲音嘶啞,語調中亦有無盡的哀戚:“我這樣的人,原是不配有母愛的。”
青尤聞言大驚,她連連磕頭道:“奴婢知錯,奴婢知錯,請公主責罰。眼看要到年下了,奴婢請公主回宮看看吧,皇後娘娘絕無此意,此事皆是奴婢之過,是奴婢傳話不善,讓公主誤會了。”
魏琢進門的時候,便看到她們主仆兩人皆是淚流滿滿。
魏琢冷冷睨了一眼跪地的青尤,随即上前攬過牧歌,緊緊擁着她道:“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誰給我的小公主委屈受了?”
青尤不知魏琢是何時來的,此刻她冷汗直流,過了半響才道:“是奴婢做事不盡心,請魏王、魏王後責罰。”
魏琢冷冷道:“既知道做事不盡心,便回去面壁思過,這幾日,都不必在跟前侍奉了。其餘諸事,交給花婆就好。”
青尤退下之後,魏琢一直哄着牧歌,還拿出了一罐蜜糖,笑着道:“這可是宮外的廚子特制的糖果,聽說熬上三天兩夜,才能出這麽一罐。夫人嘗嘗,是不是比咱們府上的糖果做得精細一些?”
牧歌含了一塊糖,甜味沖擊味蕾,才讓她緩和了一些情緒。
從前牧歌是不嗜糖的,自打嫁予魏琢,她不開心的時候,便總是含一塊糖,品着那甜味,才能驅散心中的苦味。
魏琢抱着她道:“一會兒吃完糖,可別忘了漱口。”
牧歌點了點頭,靠在魏琢懷中不說話了。
她是到了晚上,才趴在魏琢肩頭道:“馬上要年關了,年節下,我想回宮拜見父皇母後,可以嗎?”
這是牧歌第一次要求要回宮,魏琢若是不同意,簡直是不近人情。
可私心裏,魏琢又不想她去。陛下和皇後籌謀了什麽,魏琢并不是那麽放在心上。他只是擔心,小公主回了宮,與陛下皇後敘話,這郁症,會再加重。
這些日子,魏琢好不容易才讓公主的病情有所緩解。
若是哪個不長眼的,讓牧歌加重了病情,魏琢只會更加心疼。
可魏琢又不忍拒絕牧歌,他猶疑許久,才松了口:“好,夫人挑日子吧,到時候我備上禮物,與夫人一道回宮請安。”
魏琢不會輕易讓牧歌單獨回去,他能松口已是不易,所以牧歌只是乖巧地應了一聲,軟軟道:“謝夫君。”
魏琢環抱住小公主,他輕輕吻着她的額頭,将她緊緊摟在懷裏。
魏琢和牧歌是臘月二十二那一日入宮請安的,老魏王後和魏修臘月二十五就會回到許州,到時候魏王府事忙,魏琢就更沒時間陪牧歌入宮了。
魏琢和牧歌,與陛下皇後同桌而食,用過膳後,皇後才以要更衣為由,拉着牧歌到偏殿敘話。
魏琢本來極不甘願牧歌離開自己的視線,可皇後堅持,牧歌也按住魏琢的手道:“夫君,我去去就回。”
牧歌都開口了,魏琢不好再攔,只是皇後和牧歌閃身進入後殿之時,魏琢轉動了一下扳指,與此同時,暗處似有人影閃過,很快就消失無蹤了。
陛下倒是沒有多想,反而是對着魏琢道:“正好今日無事,朕與魏王,對峙一盤如何?”
魏琢應了一聲,倒也沒有拒絕。
而此刻在後殿,牧歌還沒等開口,皇後便滿臉歉疚道:“歌兒,咱們長久不見面,怕是有諸多誤會。今日母後好不容易得了空,才終能與你說會兒體己話。你嫁去魏王府之後,母後與你父皇日夜憂心,生怕那狗賊欺負了你去。母後知道你禁足之後,更是連着好幾日都睡不着覺。當然,你說的話,母後都明白。程家兄弟現在有了防備,不得妄動。但是你被禁足多日,母後最擔心的是你,而不是咱們的大計。”
“那日董貴妃忌日,你父皇歸來之後,郁郁許久。你父皇還說,如今你身在魏王府,你平安才是最重要的。以後,哪怕你不想參與兩位程大人的事,母後和父皇也是不會逼你的。”
皇後見牧歌面色有所松動,便嘆口氣道:“青尤那丫頭,不懂變通,性子偏執,但是她照顧你多時,你也該知道這丫頭沒有壞心,只是笨了點,傳錯了話。”
皇後又關切了牧歌幾句,牧歌見時候不早,怕魏琢等急,便撿了要緊事說道:“程大人的事,需得天時地利,如今他們防備極重,咱們也歇一歇,輕易不能下手。待有了時機,兒臣會托人回來禀告父皇母後。”
皇後應了一聲,她輕輕捋了一下牧歌淩亂的長發,親昵道:“母後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萬事當心。就要到年節了,母後還是如以往一樣,給你裁制了新衣裳,還給你備了點心糖果,待會兒你都帶回府去。從前年節,都是在宮裏過的。如今你不在,母後心裏舍不得啊。”
這一刻,牧歌還是紅了眼。
她也覺得自己那一日過于任性,她與傅皇後做母女多年,這麽多年哪怕是養個寵物在身邊,都會有感情。
牧歌緊緊擁住皇後,嗚咽道:“母後,兒臣也舍不得您和父皇。兒臣不能在宮裏盡孝,還請母後和父皇珍重。”
這一番母女情深過後,牧歌也覺得時辰差不多了,便匆匆告別,去了前殿。
而傅皇後在牧歌走後,便忽然變了臉道:“嫁了人就是不同了,如今成了魏王後,倒不好拿捏了。且等着吧,以後時日長了,她少不得要在吾面前擺魏王後的架子。”
傅皇後越說越氣,忍不住咬緊後槽牙,一字一字道:“魏王後?憑什麽她就能一步登天,吾就要在這深宮之中幽禁?這亂世,當真是不公平。你們都給我仔細盯好了她,魏琢狗賊擅長攻心,別到了最後,她沒拿下魏琢,倒反是讓那魏琢給拿下了。告訴青尤那丫頭,時刻在跟前提醒着點她的身份。吾絕不會允準牧歌跳出吾的手掌心。”
那日之後,有人将傅皇後在殿中說的話一字不落禀告給魏琢的時候,魏琢動了殺念。
魏琢咬牙切齒道:“傅家也是太不識擡舉了。孤王的弟弟,這是多麽好的婚嫁人選,孤王甚至還允準那傅娘子,可以在魏修和魏招之間随意挑一個。可傅家人卻避魏家如蛇蠍,說什麽都不肯嫁女。若單是如此便也罷了,這傅皇後竟敢意圖傷害孤王的寶貝,真是豈有此理。”
百裏炎在一側,小聲提醒道:“可是那傅少府是老臣,威望甚高,不得輕動啊。”
魏琢冷下臉道:“那就想個辦法,徐徐圖之。皇後整日裏都想着對魏家不利,下次只要她一動手,就搜集好證據,将人拿下。”
百裏炎低眉道:“好,主子放心,臣會立刻着手去辦這事,必不讓您失望。”
魏琢擡眸看着百裏炎,小聲叮囑:“你需得行事低調一些,做事莫要貪功。孤王眼下不能讓人知道,你才是孤王身邊最得力的謀臣。”
百裏炎恭謹道:“臣必不負魏王厚望。”
百裏炎離開魏王府之後,魏琢便回了院子。
而彼時,牧歌正在同花婆一同做糕點。牧歌不太會,她都是看着花婆做,看着花婆用模具印出一個個精巧的花樣之後,牧歌笑了笑道:“還是花婆婆有辦法,這糕點還沒烤,我便饞了。”
花婆婆笑着道:“等明天一早,老奴就把第一鍋糕點給您端過來。這些小酥餅啊,就得等涼透了才好吃。從前魏王出征的時候,也會備上一些酥餅帶上做幹糧。這東西放久了都不會壞,咬一口滿口酥甜,魏王小時候就最愛吃老奴做的這個。眼下快要過年了,府裏要多備一些。”
牧歌伸出手,給幫花婆擦了擦臉。
待擦幹淨後,牧歌滿臉溫柔道:“明日,魏王理事,我便陪花婆婆做糕、做酥餅如何?我手笨,還沒做過這些,花婆婆可得好好教教我。”
花婆連忙應道:“好嘞,老奴巴不得有您陪着說說話呢。”
魏琢站在門外許久,竟也跟着笑了。
他走進來時,還故作吃味道:“孤王都許久都沒見過夫人如此開心了,還是花婆有辦法,孤王得賞你。”
花婆連忙起身收拾一下案桌上的面點。花婆手腳利落,沒多一會兒,案桌上便清理幹淨,她也要做好的糕放進了食盒裏。
“既然魏王來了,老奴便退下了。”
花婆走後,魏琢輕輕刮了刮牧歌的鼻子,滿臉寵溺道:“你總是看話本,也是會膩的。我又不能時時都教你做暗器,你若是對做糕感興趣,便讓花婆帶着你廚房。”
牧歌還沒主動開口提,魏琢便道:“拘了你這麽些時日,你定也是覺得煩悶極了。就要過年了,母親和弟弟妹妹們也要回來了,只要是在魏王府內,你随意走動便是。不過有一點,你需得讓人跟着,莫要遣退人,單獨走動,我不放心,知道了嗎?”
牧歌應了一聲,随即道:“我也不愛走動,夫君放心便是。二弟若是回來了,我也會離他遠遠的,不讓你擔心。”
魏琢将人抱在懷中,低柔開口:“無礙,我知道你與魏修無事。之前,都是魏修的錯。我相信他不敢了,他若再敢,我必打斷他的腿。”
魏修和老魏王後回來的那一日,魏琢和牧歌親自在門口迎接。
老魏王後看到魏琢倒是沉了沉臉,不過看見牧歌的,倒是親切的很:“公主身子骨嬌弱,何必在這風口站這麽久。都是扶光不好,也不知道體諒體諒你。”
牧歌扶住老魏王後的手腕,乖柔道:“母親放心,兒媳一切都好。夫君也很是體諒兒媳,母親莫要怪他。”
老魏王後輕哼了一聲:“你不必為他粉飾太平,我都聽說了,他不許你随意走動,整日都将你關在屋子裏。如此下去,好好的人都要悶壞了。”
牧歌一路扶着老魏王後回了院子,老魏王後一路風塵,也是極累的。牧歌陪着老魏王後用膳,又親自侍奉人回寝房休息之後,才方回了自己的院子。
說是侍奉,其實伺候人的活兒都有下人做。下人洗幹淨長巾的時候,牧歌給遞一下便是。
牧歌如此,是為了孝順婆母,也是為了哄魏琢高興。
牧歌回房的時候,魏琢還幫她按了按肩膀,笑着問道:“累不累?”
牧歌笑了笑道:“只是陪侍了一會兒,哪裏就累了?”
魏琢道:“母親身邊都有人伺候,凡事不用你操心。你是公主,萬金之軀,母親也擔心讓你累着。再則,從前這些活兒都是我親自做的。如今母親對我越發不滿了,看見我都沒個好臉,你能哄得母親開懷,我很是高興。”
老魏王後長久地不在許州,牧歌一年也見不到她幾次,自然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