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恐怖醫院
穩固的毛巾在沒有受到任何外力的作用下,在黎遙面前,直直地掉了下來。
沒有絲毫心理準備的黎遙就這樣跟鏡子中的“人”對上了視線。
那人是他,可又不是他。
沒等黎遙細看,衛生間的燈閃爍幾下,原本平滑的鏡面浮現出絲絲裂紋,将鏡子中的他切割成無數碎片,碎裂的間隙溢出鮮紅濃稠的血,血腥味将黎遙團團包裹,讓他有種自己正在被分屍的錯覺。
恍惚間,黎遙看清了鏡子中的自己——
一樣的相貌,可鏡子裏的人的氣質跟他截然相反,邪肆妄為,那雙眼睛帶着滿滿的惡意,像是在逗弄一只柔軟可欺的兔子,迫不及待看他被吓得哭出來的樣子。
他很好欺負嗎?
黎遙逼退眼裏的淚意,拿起掉在臺面上的毛巾狠狠蓋在鏡子上。
鏡子裏的人根本不是他,他才不會被分屍!
蓋好後,衛生間的燈光回複正常,毛巾下也根本沒有血再滲出來。
黎遙緩了口氣,剛剛果然都是幻覺。
在他沒有觸犯規則時,這玩意只會吹風和吓唬他而已!
可還沒等他放下心,身後冷不丁傳來一句問話,“你在幹什麽?”
醫生站在他身後,目光落在他身上,神色莫辨,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
黎遙剛剛太專注,根本忘了衛生間還有其他人。
他想轉身給醫生解釋,可又必須壓着毛巾的兩端避免它再掉下來,這讓黎遙根本做不了其他的動作。
他只能匆忙找了個借口,“我不喜歡照鏡子,就想把它遮起來。”
黎遙不知道能不能跟別人透露這些怪事,保險起見,還是先瞞着。
可他解釋完,身後的人卻沒應。
黎遙疑惑地回頭看了眼,正好撞進一雙深邃漆黑的眼,裏面倒映出他小小的影子,以及此時的動作。
這時黎遙才發現自己的姿勢多怪,雙膝跪在洗手臺上,費力地直起腰,手擡起搭在牆上,背對醫生……
他只覺得一股熱氣直沖上來,臉刷地紅了,他很想丢掉毛巾,換個姿勢,或者直接跑掉,遠離這令人尴尬的地方,可他不能,相反,在想出其他方法前,他必須蓋着這個該死的鏡子!
“你能幫我扶着毛巾嗎?”黎遙耳根都紅了。
醫生比他高多了,輕而易舉就能穩好毛巾,而他可以跳下洗手臺,去找工具加固一下,保證毛巾不會再掉下來。
他還有私心,他不想再離鏡子這麽近了,要是遇到危險,他跑都跑不掉。
可這樣就是間接将危險轉移到了無辜的醫生身上。
黎遙從沒做過這樣的事,心虛壓過之前的害羞,而且膝蓋一直硌在堅硬的臺面上,腰跟手都酸的要命,讓他拿着毛巾的手都在細微顫抖。
下一刻,身後有人攏住了他,淡淡的消毒水味夾雜着好聞的苦艾香,将他籠罩起來。
醫生向前一步,替黎遙壓住了毛巾。
黎遙一下洩了力,幾乎是半倚在了醫生懷裏。
他實在是沒力氣了。
病服很薄,舒澤遠能感受到對方身上傳來的溫熱,帶着一股清甜的氣息,從他這個角度,甚至能看到黎遙散開的衣領下方的風景——
沒有想象中的瘦弱幹癟,皮膚白皙清透,還泛着微紅,透露出一股幹淨柔軟的漂亮。
不得不說,這幅皮囊真的很完美。
黎遙休息片刻,就從醫生懷裏退出來,他跳下洗手臺。
“舒醫生,我去找點東西将毛巾固定起來,你等我一下!”
剛剛的溫熱很快遠離,舒澤遠看着懷裏手忙腳亂的人,眼見那小東西身子一歪,就要跌下臺面,直直撲到地上,他下意識伸手将人撈了回來。
黎遙沒想到自己四肢不協調到這個程度,又一次羞紅了臉,簡直太丢人了。
可他看着腰間摟着他的手,想到什麽,眼睛睜大,驚恐地回頭。
所幸預想中的事情并沒有發生,毛巾穩穩當當地挂在鏡子上,沒有絲毫要掉下來的跡象。
反複确認毛巾不會掉下來後,黎遙大喜過望,轉身用力抱住醫生,“太好了!挂上去了!”
他其實都做好了這個毛巾永遠挂不上的準備,沒想到這個醫生這麽輕易就辦到了。
舒澤遠沒想到黎遙會突然撲過來,原本攬在衣服表面的手一下錯位,指尖的觸感柔軟細膩,讓本該立刻放手的他鬼使神差地暫停了動作。
舒澤遠從來沒有跟人有過這麽直接的接觸,這感覺十分陌生。
本來只适合進櫥窗保存成标本的展示品,給了他太多意想不到的驚喜。
黎遙也察覺到,立馬退出醫生的懷抱,臉紅紅的,抿了抿唇,“不好意思,都怪我高興過頭了。”
他并沒有多想,剛剛自己的衣服本就亂成一團糟,醫生為了不讓他摔倒怎麽可能顧忌得到那麽多。
再者,這個醫生看起來很溫柔,實則不好接近,他發現對方似乎在刻意避開跟他的肢體接觸,好幾次都是他快摔了才會扶一把,見他站穩就會及時放開,絲毫不逾矩。
就連剛剛給他按着毛巾,也沒碰到他一個手指頭。
反倒是自己,老是往人懷裏撲。
黎遙整了整衣服,想起剛剛主動抱人的行為,有點不好意思地碾了碾手指。
他平時不這樣的,只是這裏的環境讓他很沒有安全感,醫生是他目前為止最為信任的人,不光給他紙巾,還替他蓋好了鏡子,讓他不自覺地就想靠近。
思及此,黎遙擡頭,又小心地看了醫生一眼,昏暗的光線柔和了醫生的輪廓,讓人不自覺卸下心防。
舒澤遠看着面前毫無戒備的人,眉眼愈發溫柔,伸出另外一只手,朝黎遙攤開,“你的扣子。”
黎遙看着對方掌心圓潤的白色紐扣,反應了幾秒,才意識到他們來衛生間是來找扣子的。
他眨了眨眼,左手托着醫生的手,右手接過白色紐扣放進口袋,然後拿出一張紙。
正是醫生最開始遞給黎遙的那張。
方方正正的紙被展開,黎遙小心地用它擦過舒澤遠的指尖。
紐扣可能滾到了哪個角落,舒澤遠撿的時候指尖沾上了灰塵。
黎遙擦拭地很仔細,醫生的手修長有力,他都能想象到那雙手拿手術刀時該有多漂亮,這樣的手不該被弄髒。
舒澤遠看着黎遙認真的側臉,眼睑微垂,眸子裏的驚豔和喜歡毫不掩飾,甚至還帶了一絲依賴和讨好,像是在跟主人撒嬌親近的小貓咪,柔軟可欺。
偏偏小貓咪長了這麽一張惑人的臉,難怪那東西賴着不走。
舒澤遠朝那面鏡子看了一眼,眼神冰冷。
毫無所覺的黎遙給人擦完手,還不忘找來工具将鏡子上的毛巾加固,好在他做這些的時候醫生并沒有多問,就在衛生間陪着他,像是真的怕他害怕。
這讓黎遙對醫生的感激又深了一分。
不知過了多久,等他收拾好,剛出衛生間,就見病房內站着一個護士,手裏拿着飯盒。
原來已經到飯點了。
不過此時對方正恨恨地瞪着他,一臉不善,手裏的飯盒都快被捏變形了。
黎遙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下意識求助地看向身側的醫生。
“小鐘是來送飯的,這是今天的晚飯。”舒澤遠走過去接過飯盒放到一旁的桌上,“你吃完會有專人來收拾。”
舒澤遠說完就欲離開。
黎遙心下一緊,下意識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衣擺,“等等!”
人都走了他豈不是要一個人?!
舒澤遠腳步停了,回頭看他,“還有事嗎?”
這問題一下問住黎遙,他總不能說自己一個人待着害怕?
護士小鐘見他支支吾吾說不上來,脾氣再也忍不住,一下爆發,“黎先生,請你不要這麽不要臉行嗎!”
她毫不留情地打掉黎遙搭在舒澤遠衣服上的手,擋在兩人中間,“我知道你家裏有些小錢,可這并不是你能纏着舒醫生的理由,你因為手指上一個小傷口就住了一周的醫院,不覺得過分嗎?”
“在醫院床位如此緊張的情況下,硬是要給你騰出一個單人病房,還每天要求舒醫生來探望。”
“舒醫生明明拒絕你無數次了,你還是貼上去,我都覺得丢人!”
小鐘語氣很急,聲音愈發尖利,“今天還逼着舒醫生在你病房裏待這麽久,吃個飯還要纏着,難道要舒醫生喂你才肯罷休?”
一連串的話将黎遙說懵了,“啊?我……”
可醫生截斷了他的話,接過小鐘手裏的飯盒,“你先回去。”
小鐘不甘心,反駁道:“舒醫生你沒必要……”
可她剩下的話被舒澤遠一個眼神堵住,對方冷冷掃了她一眼,不帶絲毫溫度,讓她再不敢多言。
她怎麽忘了,舒醫生最讨厭別人插手他的事,剛剛對方明顯覺得自己礙事了……
于是,黎遙看着小鐘揉了揉眼睛,飛快跑出病房。
他很想将人叫住問清楚,可對方将門摔得震天響,不給他絲毫機會。
黎遙一開始的确被小鐘咄咄逼人的語氣弄的措手不及,可等他反應過來,才發覺小鐘提及了很多信息點。
原主的身份背景,住院的契機,以及醫院現在的情況。
這些系統都不會主動告訴他,只有觸及相關劇情才會稍作提示。
他又不能大剌剌去問副本裏的人。
知道自己錯失多麽寶貴的機會後,黎遙有些喪氣地坐在病床上,看着舒澤遠棱角分明的側臉,嘆了口氣。
怎麽都不讓人家多說一點。
舒澤遠卻理解錯了他的意思,看着面前悶悶不樂,嘴角弧度都壓了幾分的人,突然開口,“等你吃完飯我再走。”
他說完将飯盒放在黎遙面前的小桌上。
黎遙怔了怔,半晌明白舒澤遠的意思,“不用不用,我其實不餓。”
這種情況下他實在沒胃口吃飯。
可說完他又後悔了,要是不吃飯,舒澤遠會不會現在就走了啊?
黎遙猶豫地看着那個飯盒,又看了眼沒多餘表情的醫生,咬了咬牙,正準備伸手去拿飯盒逼着自己吃,旁邊的人卻先他一步。
舒澤遠拆開旁邊的一次性筷子,蹙眉道:“下不為例。”
黎遙真的很會示弱,漂亮的眼睛微微垂下,時不時糾結又小心地偷看他,像是在央求,也在無形中對他撒嬌。
明明瘦的抱進懷裏都只有小小一團,腰上的骨頭都有點硌人,還用不吃飯來威脅人,說實話,這小把戲很拙劣。
可他就是上了套。
思及此,舒澤遠拿着筷子的手緊了緊,喂飯時力氣也大了些。
他以前明明不會這麽輕易被黎遙打動,偏偏今天幾次心緒都被人牽着走。
黎遙沒想到對方真的會給自己喂飯,本來想解釋自己不餓,可舒澤遠握着筷子,直接撬開了他的唇,将飯菜送了進去。
黎遙不知道溫柔的醫生為什麽會突然這麽粗暴,只得被迫張開嘴,狼狽地将飯菜咽進去。
“唔……”黎遙發出含混的嗚咽聲,想讓他別喂那麽快,“舒醫生……”
筷子的尖端時不時戳到他頰兩側的軟肉,口腔都被擠壓變形,黎遙實在不舒服,将筷子抵了出去。
筷子是那種劣質的一次性筷子,舌頭壓上去的時候,會戳到上面劈開的鋒利毛刺,他吃痛地皺了皺眉,來回間,将唇瓣染的濡濕透亮。
黎遙拒絕了舒醫生的投喂,閉緊嘴巴,警惕地看着他。
剛剛,他感覺舒澤遠像是換了個人,褪去了表面溫柔的外殼,變得冷漠又暴戾。
舒澤遠也回過神,立馬歉聲道:“對不起,剛剛走神了,是不是弄疼你了。”
此時黎遙的唇被粗糙的筷子蹭的紅透了,嫣紅飽滿,像一顆熟透的櫻桃。
他想看黎遙是不是傷到了,伸手,卻被黎遙後退一步躲過,指尖險險擦過嘴唇,又軟又燙。
舒澤遠動作頓了頓,又很快恢複如常,他夾了一點菜,遞到黎遙嘴邊,“你也知道,最近醫院送來了很多人,我每天都要做手術,很多都沒搶救過來。”
“我可能壓力太大了。”
這次他沒有強迫黎遙,而是擡着手,靜靜地看着他。
黎遙警惕的神色緩了緩,看了眼面前的飯菜,抿了抿唇,還是張口吃下。
他有預感,舒澤遠接下來說的話很重要。
舒澤遠見他沒再抗拒,眉眼間柔和下來,邊喂黎遙邊說:“醫院現在床位很緊張,你這個單人間的确待遇特殊,不過沒關系,你安心住,又不是沒付錢。”
“可你晚上要乖乖待在自己病房不要到處跑動,畢竟醫院最近死了不少人,很多人情緒都不穩,還謠傳醫院有鬼,搞得人心惶惶。”
“這當然都是假的,是我擔心他們精神不正常,會對你不利,所以晚上你別出門。”
黎遙聽到這句話,從裏面品出點別的意思來。
如果是正常人情緒不穩,為什麽偏偏要提醒他晚上別出來,白天不應該一樣危險?
舒澤遠仿佛知道了他心中所想,擡手擦掉他嘴邊漏掉的一個飯粒,繼續解釋:“這個醫院比較老了,很多區都沒有明顯的劃分,為了安全,醫院晚上是禁止出門的,晚上十一點後還會熄燈,你就睡覺到天亮就好。”
“病房裏面可以反鎖。”
最後一句話讓黎遙毛骨悚然,反鎖?會有人沖進他病房嗎?
緊張讓黎遙下意識咬緊牙關,不小心就将醫生手裏的筷子咬住。
舒澤遠見黎遙像是被吓到了,輕笑一聲,左手扶住黎遙的下巴,食指拇指用力,輕松就讓黎遙張開嘴,“別咬筷子。”
黎遙愣愣地張着嘴,那點害怕的情緒一下抽離,舒澤遠是怎麽一下掰開他嘴的?
舒澤遠唇角勾了勾,“這種事情有什麽好好奇的?倒是你,筷子都被你咬出印了。”
黎遙皮膚粉嫩,唇紅齒白,張開唇時往裏看還有一顆虎牙,尖尖的一顆,黎遙咀嚼時,會無意識地用舌頭去蹭那顆虎牙,這時臉頰就會微微鼓起一塊,像是一只囤了糧食的倉鼠。
黎遙被舒澤遠引導,下意識看向對方右手的筷子,上面真的有幾個淺淺的印子,他一下紅了臉,想往後縮,可是舒澤遠掐着他的下巴,他竟然一時動不了。
“有沒有受傷?我檢查一下。”舒醫生聲音溫柔,手指動了動。
他明顯看到了黎遙之前吃痛的表情,以為自己喂飯的時候不小心傷到了人。
黎遙瞪大眼,情急之下,黎遙又想用原來的辦法将人推出去,可是碰到什麽時,才感覺哪裏不對。
他這次推的不是筷子……
黎遙能感受到指腹上有一層薄繭,溫度還有些涼,過于明顯的反差讓黎遙漲紅着臉,他看着清冷鎮定的醫生,“放開……我……”
嘴裏的東西讓他都不能完整地說出一句話,只能無措地捏緊自己的衣角。
他都開始懷疑醫生是不是在故意占他便宜。
可沒等他将人推開,醫生卻先一步松開了他,手指收走,黎遙餘光甚至看到了指尖表面的反光。
可醫生神色如常,将吃幹淨的飯盒收拾好後站起身,看着黎遙手邊被絞的皺巴巴的衣服,眼裏閃過一抹極輕的笑,“吃完了,我該走了。”
再逗弄下去,小貓可能要跟他翻臉。
黎遙目光躲閃不敢跟他對視,只含混應了一聲,等人轉身,他才敢擡頭看着醫生的背影。
身姿挺拔,白大褂給人添了一層溫和與儒雅,跟剛剛給他檢查的人大相徑庭。
黎遙看着走到門邊的人,還是忍不住開了口,“等等。”
他目光不自覺落在對方垂在身側的左手,很快像是被燙到似的收回,嘴唇嗫喏地擠出幾個字,“那個。”
“記得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