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青山夜路

病嬌在院子裏聽見聲響,猛地跑進來一看,衛辭站在桌旁,氣沖沖地抹眼淚,抽泣道:“我是沒有腦子,可我知道人做錯了事情就要悔改,那珠子不是他身上掉下來的,難道是有鬼嗎!”

她頭一回發這麽大的氣,可到底是為了什麽,被最親的人出賣?還是青梅竹馬騙了她?似乎又都不是,她知道自己有些無理取鬧,心心念念回了姑蘇,發生了這樣多措手不及的事情,她一時之間沒了主意,發起瘋來。

病嬌見她哭的厲害,踱步到她身側,嗫喏道:“主子,其實陸掌印說的也沒錯,瞧瞧那雲氏的做派,他這麽做也還不是為了替你出口氣麽,你同他鬧成這樣,往後回郢都還怎麽同船?”

論到關鍵時刻,她還沒有病嬌想的透徹,心裏的氣發完了,可眼下的麻煩又一大堆,她才幡然想起來,又氣又悔恨,“這下怎麽辦呢?我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可明明是他截了我的珠子……”

“主子,關鍵不在珠子,也不在書信,您還指望着那些去挽回那個雲華的心麽?該來的總要來,綁雞的繩子捆不住大象,眼下要緊的是掌印那頭,我剛剛瞧見他臉色不好,估計是被氣着了,您還是想想法子補救吧。”

衛辭犯難,“補救,我能拿什麽補救,難不成要我自薦枕席麽?”

“現如今,怕是這招也行不通了。”病嬌故意道。

她覺得事情全都亂了套,本來關系就不好,現在指不定怎麽折磨她,凄然道:“這樣的日子也沒甚過頭了,等中秋一過,我就随他上建安,與其這樣整天提心吊膽,不如就嫁給燕王!”

“您別一時氣上頭說胡話了,要是這麽輕易的就放棄,那先前做的那些功夫不都白費了麽!我還指望着跟您吃香喝辣,穿金戴銀呢!”

衛辭深深的嘆了一口氣,事态發展成這樣,也不是她心裏的初衷。她知道陸淵的心裏惦記她,那日在船艙上,她沒有點破去拆穿他,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雖說做了太監,可也不是他情願的,心裏喜歡個姑娘也沒什麽丢人的,可偏偏越了底線,弄成了這副尴尬的境地。

“等後日上了常青山過後,我就帶他去逛姑蘇的燈會,算作給他賠禮,病嬌你不是也想逛燈會麽,本來想給你置辦些嫁妝的,現在只能帶你四處逛逛了。”

她覺得自己很慚愧,低着頭望見滿地的琉璃碴子,外頭光線照進來,映射在門檻上發亮,滿身心的疲憊,腳像下了釘子,定定的站着邁不動步子,腿裏煞煞發軟,該要怎麽面對他呢……

兩天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間就是八月十五。

祭拜要趁早,趕着五更天,衛辭就爬起來,素衣布缟收拾了一通。外頭夜幕還是黑潺潺的,她甫一開門,就看見臺階下立着個人,負手背站着,看不大正切。

陸淵聽見開門的聲音,回過頭來,也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聲音帶着些許沙啞,“公主起來了?臣和您一塊上山,夜路黑不好走,臣替您掌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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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兩日前的事情,更覺臉上難堪,小心翼翼問他:“廠臣那日生氣了麽?”

帶了些讨好的意味,她乜眼觑他臉色,見他良久不說話,心裏愈發忐忑起來,心道這下是真的闖了簍子了,她急道:“我那日不是有心的,我也知道廠臣是為了我好,見不得我受氣,你說的對,我是沒腦子……”

他打斷了她的話,語氣裏也不知是什麽意味,颔首道:“臣是奴才,公主是主子,哪裏有奴才對主子置氣的道理。天兒不早了,咱們上路吧,再晚就要天亮了,天一亮,亡靈就回不來了。”

他說的中規中矩,挑不出一絲錯來,可聽在她耳裏卻不大滋味,她有心和他道錯,可他似乎并不領情。

祭拜的事沒有四處宣揚,衛辭也就是回來上柱香,連病嬌也沒帶上。常青山距胥江不遠,順着小道上山,走了約摸半個時辰,才到半山腰。

山上靜悄悄的,只有腳踩在樹枝上的吱嘎聲,她望着前面帶頭的人,身形勁松一樣,月光照着影子斜斜打在地上,正好落在她前頭,每走一步總能跨進他的影子裏,可下一秒就又朝前走了,一來二去,她像是在追趕他的影子。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頭的影子突然停住,衛辭木蹬蹬的望着他,以為自己一路踩影子的事被他發現了,忙道:“我做錯了,廠臣消消氣罷!”

“公主錯哪了?”

“我不該亵渎廠臣。”

“還有呢?”

她錯愕的擡頭,還有什麽?

突然想起先前的事來,忙道:“我不該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他搶先問道:“公主心裏還惦念着雲華麽?”

她搖了搖頭,其實雲華在她心裏就像是小時候的玩伴,爹娘走了之後,似乎沒有人可以惦念可以傾訴,偏偏雲華那個時候又說要娶她,她年少心生蕩漾,覺得那就是山盟海誓了,如今看來再可笑不過。

“只是覺得不甘,憑什麽要那麽欺負我,我看起來就很好欺負麽!”她越說越憤怒,她拿真心待別人,可換來怎麽樣的結果呢?

他聽着她自負的話,不免覺得好笑,“那臣替公主出氣,東廠裏的酷刑有上千種,随便一種都能叫人煎着熬,不如就上回公主說的剝皮罷,您覺得怎麽樣?”

她渾身一顫,他竟然還記得她說過的話,果真是記仇的人,“剝皮是不是太重了些?其實我也沒想要他死,小時候說的那些也不算數,好歹我和他也一塊從小長到大,一塊糕點還掰做兩塊吃過……”

“公主又心軟了?”他回過頭歪着身子問她,似乎在急切的等一個答案,見她猶豫,知道她心裏到底還沒那麽狠,他讓她寬懷,道:“這麽着吧,貪贓枉法的罪名是跑不了了,至于後頭這麽說,就看他們有沒有那個覺悟了。”

“我沒曾想他們會這麽對我,權當我是死在了郢都麽!”

她算是看出這裏面的門道來了,涉世越深見識的也就越多,他嘆了口氣,道:“公主以前不谙世事,不知道外面人心的險惡,只有自己強大起來,才能不受人欺負。”

他這點見識是多年積累來的,這世道就是這樣,有些事情別人告訴你一千遍一萬遍都不如親身經歷一遍來的強,她垂首,望見他垂擺寬大的繡襕,腕上還帶着那串她送給他的佛珠,在月色的映射下明晃晃的垂挂着,她擡步跟上他,跟在他身後,輕聲問他:“我那日真的不是有意要和廠臣使絆子的,我也是在氣頭上……”

他帶頭走着,手裏打着風燈,只輕聲的嗯了一聲,像是從喉嚨口發出來的,衛辭以為他不信,着急的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襕袖,急赤白臉一通道:“我說的是真的,你不要不相信。”

陸淵有些驚訝,他又沒說他不相信,她這樣着急是怕他不信她麽?

溫吞的抿起嘴角,舉着蕩漾的煙波望她,笑道:“臣省得。”

月色盈盈,照在他的側臉上,瑩瑩然像是一塊玉石,她向來知道他有一副好皮囊,使眼色的時候像是在暗送秋波,可她卻不敢接着,羞得連忙低下頭,怕那抹秋波撞進心坎裏,再想拉回來就難了。

衛辭這廂心裏春風秋雨,他卻全然不知,一面走一面問:“公主心裏對臣是什麽感覺?”

她一驚,想起那日夜裏在船艙外的事情來,只覺得臉盤兒上火辣辣的,他問這話是什麽意思?難不成要趁着這會子沒人對她傾訴衷腸麽!

“我覺得廠臣是好人!”衛辭着急的脫口就道,生怕他往那方面上靠,緊張的連說了好幾遍。

他皺眉,不耐煩道:“這話公主以前說過了,換個別的罷。”

別的,她一下子想不起來他還有什麽值得拿出來說的,一句好人似乎将所有的都囊括了,怔了半晌才道:“廠臣長的玉樹臨風,風流倜傥……”

“公主不是說臣這副皮囊是別人身上剝皮下來的麽?”

衛辭扶額,果真是記仇的人,她拿來吓唬病嬌的頑笑話他要記一輩子麽!

“我那是吓唬病嬌的,廠臣不用放在心上,我說的是心裏話。”

她講的掏心掏肺,陸淵差點就信了,他長長的哦了一聲,望着天幕上的月亮,天就要亮了,有些琢磨不定心裏的意味,良久才道:“臣心裏其實挺落單的,這一路上幸而有公主作伴,同船了一路,不是說十年修得同船渡麽?沒準兒十年前咱們認識,看來臣和公主是真的有緣呢。”

還十年修得同船渡,他倒是說得出口!是不是還想說百年修得共枕眠吶,衛辭覺得陸淵有的時候臉皮比她的還厚,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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