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探聽

南甘村的夜晚,濃稠得如墨汁般化不開。

今日這個夜晚,似乎跟以往的無數個夜晚一眼,又似乎已經有了不同。

一切聲響跟不平都被夜色吸收了一般,看不出任何端倪。

且說趙老憨跟秋娘兩口子回到家,他們的女兒春丫已經做好了野菜粥,招呼爹娘吃飯,“爹,娘,小虎子犯困,我讓他吃點東西睡下了。”

趙春丫十五歲了,長得圓潤壯實,做活利索得很,如今家裏都不需趙老憨兩口子操心了。

只秋娘瞧着自家女兒,又想起滿意那頭,野菜粥就有些咽不下去了,“他爹,瞧着春丫也這般大了,當初連五姑娘那樣都不如,這孩子真是可憐得很。”

趙老憨點點頭,嘆息一聲,“這當初發大水咱那塊都淹沒了,還沒有小虎子呢,咱家也就是一擔籮筐,一頭放着春丫,一頭就是咱的家當了,原以為能夠賣身到一處能活命就是天賜的福分了,哪想到能到這裏種甘蔗,還安了個像樣的家呢……”

那仿佛遙遠的時光,被這個漢子回憶起來,很是感慨,“今日見五姑娘這般受苦,只怕村子裏的人,許多跟那新甘村的一樣,早就不記得當年的艱難了。”

春丫聽爹娘這般說話,“爹,瞧你說的,這些話你隔幾天都念叨,我們哪裏敢忘啊,再說新甘村也不盡是壞人,這陳家的甘蔗種不好,為了活命新甘村才慢慢成的,也都不由自己罷了。”

趙老憨也只是這般一說,搖頭笑笑,“這到底是女生外向——”

春丫羞紅了臉,她已經定親了,婆家正是新甘村的,被趙老憨一說忍不住了,嬌嗔一聲,“爹——”跑出去了。

見她走了,趙老憨才道,“秋娘,今日咱們算是得罪胡家了,你可怪我?”

秋娘眨眨淚眼,平靜說道:“怪又有什麽用,那胡家可是好惹的?我倒是不想讓你管這些個事,但你能聽嗎?聽了你還是趙老憨?何況咱們受人恩惠,不然都沒有小虎子了,大不了這些年難一些,春丫也要出門了,小虎子還小呢,過幾年再為他打算也不遲。”

見秋娘這般,趙老憨滿意地點點頭。

只聽秋娘又道:“不過滿意那孩子是可憐,要說為了五爺,你就算是拼命我也沒有二話,但她還不是那家人……過得去也就成了。”

趙老憨也沒有反駁什麽,伸手過去抓着秋娘的手,“我到底是娶了個好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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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屋外傳來一聲略沙啞的聲音。

“大伯來了,吃飯了沒?”秋娘趕緊抽出自己的手,問趙老摳。

趙老憨卻是道:“大哥,你那腳都扭傷了,這般黑天瞎地的,什麽事情不能明日說,咱這窮家破業的,這自個兒身子最是要緊。”

趙老摳聽得自家弟弟如此說,也不反駁,默默坐在那小竹凳上,扭傷的腳就這般直直伸着。

他這副模樣,秋娘是知道他是有些左性的,笑笑說道:“我去看看春丫那妮子有沒有燒熱水。”

趙老摳難得說道:“順帶點盞燈過來。”

秋娘雖然有些不解,見他語氣的慎重,想着估摸也是有什麽大事,不然燈油是多精貴的東西啊?誰家還能點燈不成?自家也沒有那個東西!

不過她也不問,去竈房一處角落,翻出春丫收拾出來的松樹枝,這些本來從山上撿來用來做柴火的松枝在燒火的時候,春丫只要看着有些地方有比較多的松脂,就是比較透亮的地方,小心用柴刀劈下來留存着,當燭使。

“大哥,遇到啥事了?”趙老憨放下筷子,經年的苦難日月,讓這個漢子已經不敢想是有什麽好事降臨,只要不出什麽事,就算是菩薩保佑了。

趙老摳這才哆嗦着從懷裏小心把那東西掏出來,緩緩說了早上的事情。

“去菜地……跑出……有石塊砸過來……撿到這個,用了腳竟然松快不少,我想着你是個有主意的,這才走過來跟你商議。”

趙老憨很是詫異,且不說那黑乎乎的東西是什麽?就那張粗糙的黃裱紙上用黑色粗線畫成四格,看着那似乎很簡單的線,即便不識字的都明白,這是說那藥能治腿!

他何嘗見過這樣東西。

“你沒有看錯?真的是五姑娘?”趙老憨其實已經信了大半,且不說村子裏誰有這個本事,就他見了滿意之後,就已經詫異多次了,滿意即便在高嬸手裏沒有吃虧,但要出來準備這些東西,也并不是常人能夠做到的。

松樹枝散發着黑煙,空氣之中彌漫着一股特有的香氣,兄弟二人就着這麽一點火光,望着紙上的圖,低聲說着什麽。

而他們口中正在讨論的滿意,此時卻是隐在山牆跟圍牆的夾縫暗處,聽着高嬸的咒罵。

好在這家裏雖然不缺什麽,但要做到燈火通明也是不可能的,高嬸一家住的地方便在院子另一角,是一排低矮的瓦房,她就藏在泥牆的一側,靜靜聽着。

反反複複都是那些話,她幾乎都要放棄了。

才聽得一個少女的聲音傳來,聲音之中還隐藏着不耐煩,“娘,你說這些有個什麽用,你也真是的,明明是胡公子讓你先過去處理,就是要在村子人跟前裝樣子,你倒是好,直接打上了,這時候罵有什麽用。”

高嬸被嗆住片刻,“紅花你這死丫頭心大了連老娘都說上了是不是!我這身上還帶着傷呢,你也不說去給你收拾那個臭丫頭,白養你這麽大……”

“你也省省心,這胡少爺讓人拖你下來,不過也是做個樣子,胡家還能怕那些人不成?你也是的,找個機會就溜了,在那你說胡少爺就是想看在爹的面子上,也是不能的。”那紅花說着,更加不耐煩起來,“我去給你打點熱水,你也別說讓我去做什麽的話,只看爹跟老爺回來的時候你問他,我可不會跟着你糊塗!”

這個丫頭倒是比她娘要明白一些。

滿意親眼瞧着紅花出門,低聲罵兩句什麽,又突然朗聲道:“喬嬸,你看看我娘啊,快進來,之前爹留下的糖還有,我給你泡糖水喝。”

滿意瞧着這一進一出的,想着自己是不是要改變主意,至今往胡不壽那頭探聽的好。

卻聽得高嬸又咒罵起來,還有了哭腔,“喬妹子,我也就跟你說,那死賤人也得意不了幾天了,五爺那頭好不了了,難不成還能留着這個賤貨不成!”

聽得她說五爺好不了的時候,喬嬸的眼神閃過冷光,很快那圓盤臉上又笑意盈盈,“這五爺不好了?那跟這滿意有啥關系?”

高嬸原本跟這喬嬸關系也不見得多好,喬嬸是這裏的老人,她是跟着胡家投奔過來的,平日不自覺矮人一等,這喬嬸又是做事利索服人的,她自認自己沒有那本事,此時瞧這樣一個人,在自己跟前疑惑發問,高嬸突然差點都忘記了自己身上的傷。

她得意笑了笑,“這你就不知曉了,五爺不好了,她還留在這好好的?這是打老爺自己的臉面?”

聽得此,滿意心裏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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