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蘇晚意記不清那天最後是怎麽去的醫院。她只記得,她聽到有人跟她說“你爸爸媽媽出車禍了。”

然後她就處在一種不可名狀的低沉情緒中,車禍這個字眼,離她前十二年的生活太遠太遠。

可她也在新聞中見過車禍的慘狀,她不自覺地去想,爸爸媽媽現在是什麽情況。

她今天還埋怨過爸爸媽媽不跟她說,為什麽不來接她。

她淚水直流,擔憂、害怕、無助……很多很多種情緒夾雜在一起,讓她難過的快要無法呼吸。

顧臨聿在她身邊說了好多話,安慰她的,開導她的,可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她不記得他說過什麽,只記得是他一路帶着她,來到了市醫院。

到手術室門口時,她先是看到了一片刺目的紅,大大啦啦閃着紅光的“搶救中”三個字,放大了她所有壞情緒。

蘇父公司的合夥人看到她,一把把她攬進懷裏,她是蘇父蘇母的同學兼多年好友,一位很幹練的職業女性。

蘇晚意從小認識她,她仰起頭,淚眼矇眬地問:“何阿姨,爸爸媽媽現在怎麽樣了?”

何琴韻給她擦着淚,說:“醫生正在搶救中,現在還不知道裏面是什麽情況。”

蘇晚意想再問點別的,爸媽是怎麽出車禍的,車禍現場有多嚴重,你有沒有見到他們,他們有沒有跟你說什麽。

可她一句話都問不出口,現在已經夠糟糕了,她不想再聽到更壞的消息。

她在心裏祈願: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只有一個願望,希望爸爸媽媽能夠平安無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從沒有哪一天覺得,時間過得如此之慢。

顧爺爺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給她們幾個帶了點東西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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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沒心情吃東西,蘇晚意平時最晚十點就要上床睡覺。

這會,已經十一點多了,她還睜大雙眼,看着手術室緊閉的門。

顧爺爺來跟她說話,她很想回複點什麽,可她開不了口,顧臨聿在一旁站着,何琴韻一直攬着她,給她支撐。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她看到頭頂的手術室指示燈由紅轉綠,然後門被打開,有穿着綠色手術服的醫務人員走出來,隔着醫用口罩,她聽到了一輩子也忘不了的冰冷言語。

“家屬請節哀,我們已經盡力了。”

她想起跟着媽媽看過的狗血影視劇,一般說這句話,代表人沒救過來。何阿姨和顧爺爺情緒激動地走向醫生,問了什麽。

她沒聽到,離開何阿姨的支撐後,她暈倒了。

暈倒的前一秒裏,她知道,她再也沒有爸爸媽媽了,還有,她好像看到了顧臨聿的身影。

她想,她再也不要過生日了。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她都是在醫院度過的。

顧臨聿每天都在醫院裏陪她,那個給過她棒棒糖的傅炀哥哥也來過一次。

何琴韻每天下班後也會來看她,顧爺爺也是一天幾趟的來給她送飯。

蘇父沒有什麽尚在人世的親人,蘇母的親人都在國外,林家人是在三天後趕到平城的。

林父林母一直不理解,女兒為什麽要放棄移民一定要留在國內嫁給這個窮小子,為此,不惜和家中斷絕關系。

可這會,斯人已去,再多的不滿也都化為心疼,那是他們從小疼到大的女兒,才四十多歲,就這麽去了。

林母抱着蘇晚意哭,蘇晚意早就流幹了眼淚,她已經哭不出來了。

哭,解決不了問題,哭,也沒辦法讓爸爸媽媽回來。

大人們處理着蘇父蘇母的身後事,蘇晚意大多數時間,都精神不佳,躺在病床上,這打擊對她而言,太大。

她變得不愛說話,曾經開朗熱情的小姑娘不複存在。

醒着的時候,一般她會順着病房窗戶,看天,看地,視線像是盯着一處,好久好久。

到了飯點,顧臨聿給她什麽,她就吃什麽。

她不哭不鬧,就是沒有了生機,像是一朵枯萎的花。

轉折發生在一周後,蘇父蘇母的身後事處理完畢。

林家人也該回去了,走之前,他們打算帶蘇晚意去國外生活。

他們沒有先來詢問蘇晚意的意見,而是那天傍晚,在病房裏告知顧家兩人和何琴韻這事。

蘇晚意從那晚後,第一次開了口,對病房內的所有人說:“我不要去國外,我要去考舞蹈學院附中。”

其實她本身并沒有多熱愛舞蹈,只是從小被爸爸媽媽以培養興趣為主,送去了舞蹈班,一跳,就是七八年,而考舞蹈學院附中這事,是爸爸給她的規劃,媽媽也認同爸爸的想法。

她想,如果她按照爸爸媽媽的規劃走下去,就是對爸爸媽媽最好的紀念,她們一定,會很欣慰。

林父林母不舍得讓外孫女一個人留在國內,走到病床邊勸她,跟她說去了國外也有舞蹈學校。

可她知道,國外流行的現代芭蕾舞或是別的舞種,而她自小學的,是中國古典舞,國外并不适合她。

顧爺爺看蘇晚意堅持,也清楚林家人的擔憂,他也來到病床邊,問蘇晚意:“丫頭,爺爺問你,就想在國內是不是?”

蘇晚意對着顧爺爺,眼神堅定地點了點頭。

顧爺爺慈祥地對着她笑了笑,沒有追問原因。

後來,是顧爺爺搞定了林家人,跟他們說,蘇晚意以後,會被他接到顧家撫養。

他退休前曾是一所中學的校長,蘇父成績優異,卻苦于家境貧寒,父母疾病纏身,家中沒有經濟來源,本來他就要辍學打工養家了。

是和蘇父同學的兒子跟他說了蘇父的情況,此後,蘇父就被他一路資助,完成學業。

事業有成後,蘇父一直感恩顧爺爺曾對他的幫助,隔三岔五就會去看望他,這麽多年來,他早把蘇父當兒子看待了。

他把這些告訴林家人,是想讓他們知道,他有善心,也樂意多結善緣,他會好好帶大蘇父的女兒。

何琴韻也跟林家人說,嘉禾裝飾有一半是蘇家的,這些所得,她都會在經濟上轉交給蘇晚意。

最終,林家人又嘗試了幾次,也沒有勸得動蘇晚意改主意。他們只得放棄。不過又告訴蘇晚意,如果她改變主意,不想在國內了,随時去找他們。

林家人又在平城停留了兩天,看望了一些老朋友,而後,飛離國內。

蘇晚意在出院後,被顧爺爺接到了顧家。

出院那天,是顧臨聿來接的她,幫她收拾東西,帶她一起,去了顧家。

她看到顧臨聿幫她收拾的行李裏,全是爸爸媽媽買給她的,有毛絨玩偶,也有漂亮衣裳。

她看着這些,曾經的美好回憶噴湧而出,腦海裏,有另一個聲音在說:你看,你以後沒有爸爸媽媽了,沒有人會再給你無限寵愛。

她再一次情難自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顧臨聿看到她這麽多天以來,第一次有了情緒外露,沒有出聲安慰,只是靜靜等在一旁,等她哭累了,止了哭泣,遞過去濕紙巾。

然後,蘇晚意聽到顧臨聿的聲音,低沉卻又溫暖的一句話。

“不哭了,以後你有哥哥,也有爺爺。”

她差點又掉下淚來,努力忍下淚意後,她看向顧臨聿說:“謝謝哥哥,我會很乖,不給你們添麻煩。”

她不知道除了說謝謝以外,還能怎麽表達感謝。

以前,是她沒有眼光,覺得顧臨聿是個冷漠可怖的人,現在她覺得,顧臨聿是世界上最暖心的哥哥。

顧爺爺給給她準備的房間,看起來像是精心布置過的,刷着粉色的牆,床頭的擋板是兔子形狀的,櫃頂尖尖的,像是城堡一樣。

第一晚躺在床上,她還是做了噩夢,驚叫出聲。

她夢見爸爸媽媽渾身是血,躺在地上,她在旁邊,大喊爸爸媽媽,可爸爸媽媽聽不見她說話,眼睛慢慢閉上。

周圍有很多人,她想叫他們來幫幫她,沒有人理她。

她無助地跑來跑去,繼續努力着,然後轉頭看見一輛大貨車朝她疾馳而來,再之後,她就被這個夢吓醒了。

蘇晚意驚魂未定地躺在床上,以前她也做過可怕的夢,但醒來什麽也不記得,這是第一次,她醒來後清楚記得夢裏的內容。

以往這個時候,媽媽會聽到動靜,和她躺在一處,哄她繼續睡覺,這會,只剩她一個人,媽媽不會再來陪她了。

她小聲抽泣起來,房間裏只有她一個人,就讓她,偷偷地哭一會吧。

門外傳來“篤篤”的敲門聲,蘇晚意止了淚,從床上坐起來,帶着點哭腔問道:“誰?”

“是我,顧臨聿。”

蘇晚意去打開門,看到顧臨聿穿着一身灰色家居服站在那,頭發亂糟糟的,像是剛睡醒的樣子。

他問她:“怎麽了?聽到你在房間裏驚叫。”

她忘了顧臨聿的房間就在她旁邊,她一定是打擾他睡覺了。蘇晚意仰起頭,不好意思地看向顧臨聿:

“對不起哥哥,我做噩夢了,吵到你睡覺了。”

顧臨聿摸了摸她的發頂,語氣輕柔地說:

“還害怕嗎,要不要哥哥陪你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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