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鎮國公府內的荷花池子裏荷葉碧綠,荷花米分中透白,直挺挺的立在荷葉群中,微風掃過,将荷花的香氣送入府中女主人的玉香園中。

窦靜妤在睡夢中忽然聞到一股清甜的香氣,她恍恍惚惚的睜開了眼睛。

坐在一旁執扇為她扇風的侍女茭白看到她眼皮動了動,神色一喜,卻連忙壓低了聲音,對身旁的流光道:“快去告訴國公爺,夫人醒了。”

“我這就去。”流光低頭應道,臨走前往回一瞥,便看到窦靜妤在茭白的攙扶下扶着額頭坐了起來。

“夫人,您終于醒了。”茭白溫柔的聲音中帶着一絲喜悅,姣好的面容映入窦靜妤的眼簾。

窦靜妤伸出手,茭白忙将她扶坐起來,屋中角落裏放着冰盆,令窦靜妤在這夏季的炎熱之中,仍然蓋着薄被,未曾感覺到嚴酷的暑意。

“我這是怎麽了?”窦靜妤略微迷茫的看着茭白年輕了許多的面容,她不禁将視線轉向自己的手背,皮膚緊致,光滑白皙,絲毫不像年逾五十的老女人。

“夫人從宮中回到府裏,在荷花池子那裏暈了過去,太醫診斷說是中了暑氣,須得好生休養幾天。夫人昏迷的時候是昨天中午,如今已是第二天中午了。”茭白認真的回禀。

“中暑?”窦靜妤微微疑惑,自從兒子們相繼離開她之後,她便整日裏閉門不出,連舅舅的宣召也從不聽從,國公府內又無人敢虧待她,怎麽會中暑?

不過,茭白說的荷花池?

窦靜妤忽然想起來,二十年前國公府內是有一座荷花池,但自從大兒子喜歡的那個女人失足落水,滑了胎之後,就被填上了。

“你說,我在荷花池?那不是早就被填上了麽?”窦靜妤皺起眉頭,她精致秀美的面容仿若二八少女,根本不像是已經有了四個成年兒子的女人。

“夫人可是記錯了?荷花池不是您最喜歡的嗎?誰敢填了它?”茭白心下疑惑頓生,夫人在府中可是一等一的尊貴,誰都不敢冒犯夫人,更別說填了夫人最喜歡的荷花池了。

“許是我做了個噩夢吧。”窦靜妤嘆了口氣。

她竟然夢到了自己以後的事情,而那些将來發生的事情卻如同真的發生過一般,在她的靈魂上印上了無比深刻的痕跡。

窦靜妤記得清清楚楚,她的前半輩子受盡親人與愛人的寵愛,過得無比幸福,可是後半生兒子們一個個的忤逆她,不願娶她親自定下來的兒媳婦,要娶自己找到的所謂“真愛”!

前半生窦靜妤如何被天下女子豔羨,她後半生就如何被天下女子可憐!

四個兒子一個個的與她離心,離開國公府,最後能夠在她膝下盡孝,為她養老送終的,只有二兒子盛臨遙,其他三個兒子,不是死亡就是蹤影難尋!

窦靜妤痛苦湧上心頭,眼眶紅了起來,淚水毫無預兆的傾巢而出,很快打濕了她手旁的那塊錦緞被面。

她不喜歡深色布料,總覺得老氣,于是她用的都是淺色系的藍色,米分色,紫色,這被面就是皇帝舅舅親賜的蜀錦,淺藍色的帝女花蕊忽然被水打濕,變成了深藍色,格外顯眼。

茭白在窦靜妤沉默的時候擔心不已,她的夫人從來不會這樣,難道是暑氣未消,身子還難受?但當她看到夫人的眼淚留下來時,茭白還是心疼壞了,她是從小就跟在窦靜妤身邊的,窦靜妤性格好,脾氣好,一點都沒有被寵壞的樣子,也很心疼她們這些做丫鬟的,實在是個好主子。

茭白着急,她的主子什麽時候受過這麽大的委屈,連哭都不出聲!

于是茭白連忙安慰道:“夫人,這是怎麽了?怎麽哭了呢?一哭就不好看了。”

“茭白,你說我是不是個好母親?”窦靜妤突兀的出聲,她擡頭認真的看着茭白,似乎要看出茭白的內心所想。

“夫人當然是個好母親了,夫人在少爺們小的時候就親力親為,連換尿布都是您親手來的,別的母親哪像您這樣細心呢?!”茭白柔聲安慰。

“可是我覺得我做的還不夠。”窦靜妤聲音沙啞,她抽泣着說道。

茭白一邊拿出手帕幫她擦眼淚,一邊道:“夫人做得夠多了,府中上下誰不知道夫人是個好母親啊,夫人對少爺們的認真勁,讓茭白都嫉妒了,茭白都恨不得做您的女兒呢!”

“瞎說!”窦靜妤被她的話逗得破涕為笑,茭白一臉認真:“怎麽會是瞎說呢,茭白真的很想做夫人的女兒呢。”

“就你嘴貧!”窦靜妤接過茭白手中的手帕,抹了眼淚,又問道:“臨輝他們呢?”

“少爺他們上午來看過您,但您還在昏睡,老爺方才一直陪着您,只是中途有人禀報要事,暫時離開了。”茭白見她不傷心了,便緩緩道來。

“靜妤!”屋門被人推開,來人一向平靜無波的面上終于露出了欣喜之色,他快步走到窦靜妤床前,茭白在他走到之後方才反應過來,起身站到了一旁。

鎮國公盛懷瑾握住窦靜妤的雙手,一雙星眸盯着她直瞧,看得窦靜妤微紅了臉頰。

“怎麽哭了?”盛懷瑾看到窦靜妤微紅的眼眶,頓時拉下了臉色,他轉身對茭白斥道:“誰又惹夫人生氣了?”

茭白在盛懷瑾的怒意之下身子微微發抖,她急忙跪下來,窦靜妤拉住盛懷瑾的手,将他的注意力吸引過來,柔聲道:“不是茭白,我只是,我只是……”

窦靜妤的未完之語讓盛懷瑾心中擔憂不已,窦靜妤的身子說好不好,說壞也不壞,太醫早就說過要好好将養,她的身子都是因為生雙胎的時候胎位不正,難産時傷了身體,留下了病根。盛懷瑾将窦靜妤捧在手心裏寵,他早在窦靜妤難産的時候就痛恨自己,如若不是他,靜妤又何須再受這産子之痛,甚至還會難産?!

自那次之後,窦靜妤身體的狀況被盛懷瑾當成了大事看待,這次她中暑暈倒,盛懷瑾恐懼不已,他愛窦靜妤勝過自己的生命,倘若窦靜妤去了,盛懷瑾會毫不猶豫的跟着她走的。

這個沉默的男人心中對窦靜妤炙熱的愛戀宛若火焰一般,永不衰竭,當窦靜妤閉上眼睛的時候,深得皇帝信任,權勢滔天的鎮國公盛懷瑾也毫不猶豫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盛懷瑾在窦靜妤死後的所作所為窦靜妤自然不知曉,但這無妨窦靜妤清楚這個男人有多愛自己,她看着這個男人年輕了十幾歲的面容依舊俊美如初,與上輩子那個因為妻子愁了半輩子,鬓發斑白的男人大相徑庭。

她在兒子死後閉門不出,連盛懷瑾都不願再見一面,盛懷瑾每日在她門前久坐,希望能夠讓她回心轉意,出來看他一眼。數十年如一日,但已經死心的窦靜妤絲毫不在意門外苦苦等待的丈夫,她糟蹋,作踐自己的身體,使盛懷瑾花費無數精力為她調養的身體破敗不堪,直到一場來勢洶洶的風寒奪去了她的性命。

窦靜妤當時有多麽的無情,現在看到盛懷瑾就有多麽的後悔,盛懷瑾一腔心血全放在了她身上,可她卻對盛懷瑾視而不見。

窦靜妤悲從心起,眼淚又落了下來,盛懷瑾看着又落淚的窦靜妤心疼不已,可最笨的他最不會說那些甜言蜜語,只會幹巴巴的說:“別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我不好看你還要我麽!”窦靜妤心中委屈,看着盛懷瑾那滿含神情的眼睛,頓時撒嬌道。

“當然要,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要!”盛懷瑾連忙說道。

“懷瑾!”窦靜妤被他的話激的又想起了上輩子的傷心事,她忍不住嚎啕大哭,她想要宣洩十多年來的委屈與不甘,她恨自己無能,眼睜睜的看着兒子與她決裂卻毫無補救之法,她恨自己無情,抛棄了深愛她的丈夫數十年,最後更是離他而去。

盛懷瑾手足無措,窦靜妤越哭越厲害,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身旁的茭白早就退了出去,給他們二人讓出了空間,無人支招,盛懷瑾只好緊緊抱住窦靜妤的身子,一手輕拍她的後背,就像兒子們小的時候哄他們睡覺一樣。

窦靜妤哭着哭着,抱着她的人背後輕柔的安撫讓她哭聲漸小,慢慢低了下來,最後她直接睡了過去。

窦靜妤情緒幾次起落,又逢暑期剛過,身體着實虛弱,很是昏迷了幾天,這可急壞了盛懷瑾。

盛懷瑾在懷中人睡着的時候,特意探了探她的脈象,确認她只是睡着之後,便将窦靜妤放到了床上,在一旁守着她。

但在一天過後,窦靜妤依然毫無蘇醒的跡象,這讓盛懷瑾着急了,他連忙派人進宮請太醫,請得還是專門為窦靜妤看病的太醫。

他這一請太醫,皇帝就知道了,皇帝知道了,大長公主和骠騎将軍也知道了。

兩天前窦靜妤才因為中暑昏迷請了太醫,怎麽現在又請太醫了?是不是你盛懷瑾對我們的靜妤做了什麽,才将靜妤氣病的?!

皇帝顧柏青禦駕親至鎮國公府,彼時盛懷瑾還巴在窦靜妤床前,皇帝到了地方之後,便看到窦靜妤蒼白的臉色。

顧柏青疼愛窦靜妤是出了名的,窦靜妤未出閣前,顧柏青将她寵上了天,說要星星絕不摘月亮,說往東絕不往西的那種,現在看着自己疼愛的小姑娘現在毫無生氣的躺在那裏,顧柏青心中的怒氣便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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