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可願尋?”
故人聲至此,黛玉還是驚異大于欣喜,細品方才那句話,頓時想起那句“易求無價寶,難覓有情郎”,猛地回頭卻發現雪雁等人已經被林安問叫到了外頭守着。
石亭藏楓內,故名藏楓庭。
“姑娘賣畫嗎?只要十文。”
馮岚嘴上平靜,手指卻捏得緊緊的穩穩地放在石桌之下,心想着若是黛玉不懂他的心,可如何是好?
黛玉些許時間便已冷靜下來,即使臉上微微發紅,但是口齒間卻是異常清晰淡然:“公子為何只賣山水?可否為小女子畫一副人像。”
溫柔婉轉的聲音鑽到馮岚的心裏,似乎枯木逢春般甘甜滋潤,他微微一笑,擡起頭固執地盯着黛玉的眼睛,悠然笑道:“姑娘可知,再下不輕易畫人像。”
“為何?”
馮岚安靜一笑,大小數十支筆盡數放入盒中,收歸囊內交給小厮退下,然後才對黛玉說:“若是無心,美則美矣,畫燃為燼。我只為心愛的人作畫,姑娘可還要畫?”
黛玉笑道:“公子收了畫囊,可知是不畫的。”
馮岚慢慢走近黛玉,并不覺得黛玉有絲毫怯懦退後,反而被她亮晶晶的眸子奪去了注意力,竟然忘記取出袖中早已畫好的景致。
“打擾公子,小女子告辭。”黛玉蹲身行禮,款款而起,不料卻被馮岚握住了手腕,隔着衣裳,他手掌的溫度炙熱,不輕不重地穩穩地抓着她。
黛玉驚訝地看着馮岚,他慢慢地松開了手,不知道從哪取出一幅畫兒放在她手心,緩緩打開便是一副美人拾楓圖,陽光投射在她的臉上,就像是某道目光,炙熱而溫存。
馮岚往前輕輕地推了推,等着黛玉回應,黛玉感覺馮岚正望着她,也是極其的不好意思,匆匆收起畫竟是拿也不是,扔也不是。
脈脈相視,黛玉還是聽從心輕輕地點了點頭,馮岚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歡呼雀躍,好像有個小人兒在心頭墊着腳尖跳着歡樂的舞,不疲不倦。
過了不知道多久,林安問突然從外面跑了進來,見着馮岚熟稔的打了個招呼,就拉着黛玉道:“姐姐的畫既然好了,快些回家吧?王嬷嬷都過來催了。馮大哥我們先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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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也沒反應過來,手裏的畫便被林安問一把奪了過去,糊裏糊塗就被送到了王嬷嬷跟前,雪雁跟着伺候着,上了馬車。
馮岚遠遠地看着黛玉走遠,心裏的石頭終于是落了一半,滿心都在吶喊:她心裏是有我的。
硯臺看着他家主子一個人站在邊上傻樂,也似懂非懂地問道:“那個……爺?咱們還賣畫嗎?”
“不賣了。”馮岚興沖沖地回頭,拍了拍硯臺的肩膀,突然想到什麽似的道:“方才賺的錢,好好保存着,不許花聽到沒。”
硯臺不解的點了點頭,便随着主子回府。
夕陽西下,天色暗淡下來才安然回府,正巧賈敏派人來請,黛玉趕緊收拾心情,趕了過去。
賈敏見黛玉回來了,便笑道:“今兒可逛的高興?”
黛玉點了點頭道:“母親喚女兒,可是有何急事?”
賈敏拉着黛玉坐下,才拿起封信說:“你南京鄭姑媽家的姑娘定了門親事,你表哥到冀州打點,專門過來請安。恰巧你伯父家也來了人,說婉丫頭過年就嫁過來了,安遠将軍府已經在預備着了,他說的詳細,本想看你有什麽問得沒有,剛剛你父親又叫出去了。”
黛玉便笑道:“小時候和表姐也是胡鬧的厲害,如今大了,倒覺得那時候小肚雞腸了。婉姐姐也許久不見了,等到了京城,我少不得要過去問候的。”
賈敏笑着也不搭話,随意跟了幾句便轉念道:“我聽王嬷嬷說你今兒玩的很高興,還得了一幅畫兒?拿過來我也瞧瞧。”
“母親可是要看這一幅?”林安問從外頭鑽了進來,連外衣也沒脫先向賈敏行了禮,才興高采烈地從丫鬟手裏接過畫笑道:“我還專門命人去裱了起來。母親看看,畫的可有神韻了!”
賈敏鋪開畫兒細細看了半天,贊嘆地點了點頭,才看着黛玉意味深長地說道:“玉姐兒認得此人?”
黛玉先是一愣,再看賈敏眼底洞若觀火的神态,便輕輕地點了點頭,沒想到賈敏突然輕聲笑了出來。
☆、訂親
黛玉回房的路上,一直在琢磨賈敏方才說的話。
“他不用心,如何畫的出這樣的神韻?他既用心又如何沒有旁的心思?古今傾城女兒幾多,你若愛她皮囊只管一紙顏料便是,他袖中空空,寥寥幾筆如何使得?定是心中百遍,腹內千言。我再看不出,還是你母親麽?”
書格最上頭那本《筆陣圖》的書頁隐隐有些發舊,前幾頁書角微微卷起,一看便知道看了無數遍。
黛玉眼角微斂,緩身落座,定定的想了許久,才将手收回來,面含微笑地起身喊了雪雁進屋伺候洗漱。
正值秋桂飄香,秋闱放榜,林府皆知準姑爺是這一屆的馮解元。馮林兩家更是喜上加喜,元宵佳節剛過,便定了這二人的親事。
卻說寶玉自從得知黛玉定了親,便在賈府鬧得雞犬不寧,昏昏沉沉間,滿口胡話嚷着要見林妹妹。
王夫人聽着不像話,索性只稱寶玉病了,外姓陰人不得沖撞,只派了幾個小厮伺候着。一直過了六天,聽說寶玉越發糊塗了,這才發現寶玉的通靈寶玉竟然不見了。
賈母原也為寶黛的事情惋惜,聽說寶玉失了玉真是萬般也顧不得了,請了多少高僧道友又是蔔卦又是燒香,終于在一跛足道人那裏尋回了玉。
可惜,寶玉卻一直昏昏沉沉的未曾蘇醒,王夫人親自到佛寺裏跪着祈福三日,抄了三日的經書,終于在夢裏求得一法。
次日醒來,也不管是真是假便讓王熙鳳辦了來。
這一日春深景秀,王熙鳳打聽到黛玉在家,便輕輕松松只帶了平兒一人,輕車熟路地到了林府。
這轎子進東角門,拐了個彎換了青軸小車,穩穩地拉到一個小院門口。王熙鳳剛好看到一個年輕後生跟着一個婆子穿過花窗往書房的方向過去了。
林四家的見王熙鳳一臉探尋,不無得意地笑道:“二奶奶不認得,那就是馮家公子。”
王熙鳳思索一番,眼珠子一轉當即細想道:“原來是他。”
林四家的不敢慢怠王熙鳳,不一會便将人領到了正院,見過了賈敏敘了半日閑,才說道:“我原也不忍心打擾姑媽,只不過這事是老太太心頭上的。姑媽'又最疼寶玉的,我不得不厚着臉皮求姑媽了。”
賈敏還欲還話,便聽到外頭喊着黛玉帶着姝玉過來了,姐妹倆慢吞吞的走進來,黛玉一眼就望見了王熙鳳,穩穩地上前行過禮,才拉着姝玉笑道:“這是琏二嫂子,快給嫂子見禮。”
姝玉放開抱着黛玉胳膊的手,擡頭呆呆地打量了幾下,才邁開步子蹲下胖胖的身子給王熙鳳行了禮。
王熙鳳怕話題又岔開了,便連忙笑道:“二姑娘都這麽高了,我還記得我當初見着林丫頭的時候,也差不多這個年紀。說起來,林丫頭如今也定了親事,前陣子我們老太太聽說了還樂呵的很,說想瞧瞧呢!”
賈敏笑了笑,便又向黛玉問:“不是說在教姝姐兒練字嗎?怎麽這麽刺喇喇的就跑來了。”
“母親。’”黛玉甜膩地喚了一聲,順勢坐在下首比劃道:“二丫頭比我當年寫的好多了,就是懶的很,不願意多寫。”說着又趁機戳了一指頭姝玉的額頭。
王熙鳳附和着笑道:“林丫頭越來越懂事了,也不枉費姑媽疼她。”
黛玉沒接王熙鳳的話,反而起身笑道:“母親別怪我自作主張,我也是想着嫂子難得來,專門帶了妹妹過來給嫂子請安的。嫂子難得來,可是有事?”
賈敏道:“你嫂子閑了來坐坐,哪裏就有事了?你這丫頭,也不怕寒了你嫂子的心?我還想着平日裏忙着府裏的事,要是有娘家人常來坐坐,我倒也心安些的。”
黛玉緊接笑道:“還是我想多了,嫂子別介意。我先帶着妹妹回房,不打擾母親跟嫂子說話兒了。”說着又教着姝玉告辭,奶聲奶氣的十分可愛。
王熙鳳滿腹的話被賈敏堵在心裏,實在難受,想着來時王夫人的囑咐,幹脆傷感地嘆道:“看着林妹妹這麽懂事,真是為姑媽高興了。我們寶兄弟可就沒那麽大的福氣了。”
賈敏這才歇了手下的賬本,突然問道:“對了,我聽說寶玉病了。昨兒還讓人送了些藥材過去,都是今年新上的上品,可還用得?”
“姑媽的東西自然樣樣都好。”王熙鳳勉強說道:“只可惜寶兄弟病的厲害,恐怕沒那個福氣消受……姑媽的好意了。”
賈敏疑惑道:“這麽嚴重?都沒看大夫麽?”
“大夫給的藥都不管用。”王熙鳳嘆道:“就是之前還玉的那個跛足道人說過,什麽解鈴還須系鈴人。我們都不太懂,唯獨昨兒我們太太做了一個夢,說是找病人最後想到的人的三滴眼淚做藥引子,才能治愈。”
賈敏道:“那可找到了嗎?”
“找到了,就怕人家小姐心裏不願意。”一臉擔心地望着賈敏,瞬間愁容滿面。
“那可要緊的很,別耽擱了。”賈敏聽得頭疼的很,直接讓槐雲幫她揉着太陽穴,讓槐雨坐在榻旁邊,用美人捶給她捶腿。
賈敏裝糊塗,看似漫不經心,餘光卻一直瞧着王熙鳳,見她沉默下來眼底似乎掠過一絲陰狠,當即便又笑道:“那是誰家姑娘?我聽說二嫂子有意于薛家大姑娘的,若是她家倒也兩全其美,門當戶對了。”
門當戶對?王熙鳳聽到這四個字渾身禁不住顫了一下,嘴角露出不屑來,如今的薛家如何能與我們國公府相提并論。
薛蟠上京時惹了人命官司,如今又因為魚子巷那幫下賤的漁民被拘了起來,數罪齊發,眼看皇商的位置也保不住,連帶着當初二老爺舉薦的賈雨村也被革了職,險些牽累府裏。
憑她一介商家女,如何配得上寶玉?
“姑媽說笑了,薛大妹妹自小跟寶兄弟一起長大,情同姐弟。老太太,太太,何曾有這個意思?”王熙鳳習慣性地拿帕子摁了摁嘴角,轉念嘆道:“若不是……”
“鳳丫頭,莫不是打玉姐兒的主意?”
賈敏厲聲放下茶盞,不重不輕的聲音讓整間屋子的氣氛都沉了下去。
“這種不成體統的意思,我倒是要聽聽,是你們太太的主意,還是老太太的默許!”賈敏立時起身,喚了槐雲備車,攔也攔不住的就出了屋子。
王熙鳳小月好了沒多久,就趕上寶玉丢玉的事情,耽擱了小半年身子本來就差一點,這會子又羞又氣當即就有些喘不上氣來,平兒扶住連忙勸道:“奶奶這又是何苦?”
平兒扶住王熙鳳,只覺得心裏苦。
黛玉聽到風聲,只覺賈敏這一招釜底抽薪來的厲害,怕是要徹底得罪二房了。晚間,到賈敏處請安,正好聽到賈敏和槐雲說笑,并無半分煩惱。
賈敏見黛玉來了,仍舊叫到身旁笑道:“你來得巧,我正要找你問問話兒呢。”
槐雲笑着退下,賈敏連忙道:“走的時候再到我這兒來一趟,我還有東西給你,算是陪嫁了。”
黛玉早就聽說槐雲和林寶的婚事,林寶是林四家的兒子,性情憨厚忠直,如今跟着大管家在裏外應酬,也算是得力管事,槐雲嫁了他不委屈。
“先給槐雲姐姐道喜了。”
槐雲連忙福道:“奴婢哪兒受的起小姐的禮。”
兩人又細說一會,黛玉才放了槐雲離開,然後才問道:“母親,今兒去外祖家了?”
賈敏道:“原是誤會一場,無礙的。倒是你外祖母和表姊妹們都想着你,你沒事也可以去走走。”
黛玉答應着便笑道:“還說呢,過幾日太子妃生辰,還請我過去陪她呢。女兒想這一回,自己打點送禮的禮單,母親讓嬷嬷幫我看着,可還行?”
賈敏看着黛玉有意學,便允了,讓方嬷嬷和顏嬷嬷跟着指導。二月底,黛玉見着傅婉湘的時候,才發覺她似乎更胖了,皮膚也越發的吹彈可破。細細的問起來,黛玉才知道傅婉湘已經懷了身孕。
黛玉來了不久,外頭就傳誠王妃到了。
傅婉湘命人請進來,又對黛玉嗔怪道:“我聽瑜兒說你倆早先就認得了,你也不曾跟我提過,耽誤我多少功夫。”
黛玉笑道:“瑜姐……誠王妃是揚州認識的,原也想跟姐姐說的,一直沒找到合适的機會罷了。如今,都認得了,也是緣分了。”
王瑜進殿聽到黛玉的聲音,先是疑惑後是驚喜,連忙笑着上前行了個常禮,便直接坐在了一旁的榻上,拉住黛玉的手笑道:“玉妹妹?太子妃姐姐快跟我說說,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傅婉湘笑道:“我倒也想知道你和玉兒是怎麽認得的呢?”
王瑜接下外頭的大披風交給宮女,方掩嘴笑道:“還不是有人上錯了轎子,吓壞了侬家。”
黛玉連忙道:“你如今可都是王妃了,怎麽說話還沒個正經?”
“你倒是正經。”王瑜故意氣道:“有的人原是姐姐長姐姐短的喊,如今人也大了,親事也定了,見着舊日姐妹卻一口一個誠王妃。我可都聽到了,即如此。你還未向我行大禮呢?快拉出去打死才行,對不對,太子妃姐姐?”
☆、太子
說笑過後,黛玉感覺王瑜跟傅婉湘似乎有事要談的樣子,索性略坐了坐便告辭了。
黛玉離開之後,傅婉湘才問及王瑜的來意道:“誠王剛從江南回來,你怎麽有閑工夫來我這裏?我可不信,你是專門來給我請安的。”
王瑜見四周并無外人,這才微微鎖緊眉頭。
“昨兒去長柔又鬧了起來,打出去一大批的年輕侍女,驸馬今兒一早就去辦差到現在也沒回府。”王瑜說着倒覺得好笑起來,嘆了一回才說:“長柔也是個暴脾氣,這會子又後悔了,趕着來王府讓我想轍圓了這事。我一聽就命人去打聽了,豈料聽說那蘇小姐差點尋了短見。”
傅婉湘聞言心立馬提到了嗓子眼,連忙追問道:“人怎麽樣?”
王瑜道:“人沒事,只不過我瞧着是瞞不住了,聖上要是得知了這件事,保不準還能不能護着長柔。”
傅婉湘冷笑道:“人算不如天算,蘇家這樣費盡心思,還不是算好了公主的性子?可是長柔也是個拎不清的,怎麽能中了計就鬧上了?這下子蘇家的人即便松了口,也少不得給人家小姐一個道理。”
王瑜道:“我本想去勸勸的,沒想到她連門都沒讓我進。不然,也不能過來擾你了。你懷着身子,太子爺又出了事,我也怪不忍心的。”
長柔公主是當今皇上的第二個女兒,也是先皇後的小女兒,最驕傲刁蠻的。去年剛成親,出降的是清淩侯的次子呂則姜。
當日小兩口剛成親也是柔情蜜意,可是日子一久長柔的公主的脾氣也就顯露出來了。興許是嫡出公主的傲氣過盛,又有太子哥哥在上,三皇子每每都為她任性收拾爛攤子,好幾次給驸馬沒臉。
這一回,在壽宴上她竟也不顧皇家的臉面,直接鬧了起來,蘇家的幾位品婦當即就被臊得要死,好好的壽宴也被攪和了。事後,還是誠王帶着公主親自去給寧貴妃賠了罪。
傅婉湘微微斂神,全然沒了黛玉在時的歡欣:“都是自家人,還這麽見外做什麽?”随即便道:“太子的事兒倒是無妨,我們自有道理。只是你回府盡快和王爺商議一番,若是長柔不松口,事情鬧大了,上面明頒旨意,誰臉上都不好看。”
王瑜點頭離去。
不出兩日滿京都的茶坊,酒樓連并各大侯門公府都在議論這一段,牽連着也帶出幾件舊事出來。
黛玉日常在府裏坐着,也聞得一絲風聲。人人皆道:公主當日對驸馬一見鐘情,活活拆散了人家一對鴛鴦;如今又是個醋壇子,一味地逼得驸馬離家出走。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黛玉對長柔公主的“斑斑劣跡”也是略有耳聞,聽說她在皇宮裏連貴妃都不放在眼裏的,何況閣老府裏的小姐。
只不過,這蘇琴兒是與驸馬爺從小長大的姑舅表兄妹,雖然并未有婚姻之訂,她卻是個癡情的,聞得公主下降人選,生了好大一場重病,當時便被人诟病過。
黛玉聽下人偶然間說起,只驚覺此女的癡心似曾相識。不過,此事與她并無相幹,略過了幾日便不放在心上了。
這一日,賈府剛派人過來給賈敏請安,順便說起寶玉病愈的事情,耽擱了大半天,後半晌的時候馮岚拜訪,賈敏便讓人送那幾個嬷嬷出府了。
“姑娘,太太讓您過去呢。”槐雨輕輕地走過來,見黛玉門口閑散坐着幾個婆子,屋子裏就坐着一兩個丫鬟,黛玉正拿着一幅字帖在臨摹。
黛玉見狀便收了筆,用帕子掩了紙兒才起身,見槐雨四處張望,便笑道:“今兒月初,我讓她們去領月例銀子和夏日裏的衣裳了。”
槐雨聞言便親自上前攙扶住黛玉,一路上慢慢走着便笑道:“我那會過來的時候遇着檀書了。她要我跟姑娘傳個話,說咱們爺心裏記挂着大小姐和二小姐,捎了不少西洋玩意兒過來,先送過來。等下回休沐,再親自采購些好的。”
黛玉心想着林安問哪來的銀子買那些,一時也沒聽清後半句話,只道:“捎給誰了?老爺太太那邊可也有了?”
“公子周到,老爺太太都贊不絕口的。”
賈敏在小花廳裏跟馮岚說着話,遠遠就看到黛玉一身杏花色的春衫,簡單挽着一個雲髻,落落大方的就走了過來。
馮岚從前只在宴席上見過幾家小姐,皆是錦衣華裳,粉面唇嫣,今兒見着黛玉一副清新寡淡的模樣,倒是憑添了兩分親近。
念及上回與她匆匆聯對,輸了她一句‘裁雪康莊闊,丈地百民生。’,心裏又是期待又是緊張,連忙上前見禮,眼角不由染上幾分緊迫。
黛玉見着了馮岚的眼神,便知道他必是有了好句子才借口過來的,想着兩個人用信鴿對詩的事兒,先是瞧了眼賈敏。
賈敏笑道:“岚哥兒難得過來,捎了極好的藏書抄本,我讓人先陪你送過去了。我還忙着安排過幾日回鄉祭祖,你先帶着客人四處逛逛去吧。”
黛玉應着便慢慢朝院子裏過去,兩個人都走的極慢,馮岚半晌沒聽到黛玉說話,回過頭卻發覺黛玉一個人偷偷抿着嘴兒笑了起來。
馮岚左右瞧了一圈,婆子丫鬟皆遠遠地跟着,随略走近一兩步打量道:“獨樂樂不如衆樂樂,怎麽反倒自個偷着笑了起來?”
黛玉方擡起頭,搖了搖手指笑道:“我方才遠遠地看着你,莫名地就想起我門口挂的那只鹦哥兒。我往常看古人的詩詞,倘或教它幾句,它也能時時記得與我逗樂!如今,跟你偶或讨論起來,倒是冷落了它。”
馮岚聽黛玉拿他取笑,也不惱反而笑道:“鹦鹉學舌,我難不成還比不上它?”
“欸?好端端的,你跟它比什麽?”黛玉莞爾,歪着腦袋只管瞅着馮岚笑。
馮岚也覺得尴尬起來,怎麽好好的竟然吃起一只鹦鹉的醋了?
黛玉見馮岚滿臉的無所适從,想辯解卻又不好辯解;不辯白又似乎如鲠在喉;不過一會兒功夫,一張臉便微微有些發紅,登時覺得有趣起來。
石桌石凳四周圍着鮮花,初夏的天氣不愠不火剛好,微風陣陣裏帶着一星半點花香,兩個人下了會圍棋,便又說起話來。
一會兒婆子過來傳飯了,黛玉才起身随馮岚并肩走着到正院。經過清梧館的時候,黛玉連忙吩咐人去裏頭取了一個匣子,方方正正的用紙包了起來。
馮岚見黛玉神色自若,便笑道:“這是何物?”
“這原本便是你的東西,你若不要扔了便是。”黛玉說着話,眼睛卻看着別處,手指觸摸到馮岚溫熱的掌心微微一驚,猛地縮回了手。
馮岚知道閨閣小姐的東西是不可随意送人的,他二人雖已定了親事,到底還未禮成,若是傳揚出去污了黛玉名聲,卻是大事了。
因此,馮岚先是驚異歡喜,聞言之後又是失落又是期待,匆匆用了飯又與賈敏道了安這才依依不舍的離去。
馮家老爺太太早在年後開春便已上京,兩家人定了這門親事雖是不安,卻也得意歡喜。暫不說林家世代書香,他家小姐也才貌出衆,就是有太子殿下私下作保這一條,他們老兩口也是沒得挑了。
馮岚回家之後先是去給父母請安,然後才回屋打開了紙封,硯臺和蒼術在外頭伺候着,還沒來得及議論就聽到裏頭自家爺叫他們。
蒼術連忙道:“爺可是有何吩咐?”
馮岚剛欲吩咐,轉念細想又覺得他們不夠細心,索性帶着硯臺親自進了書房,在閣樓藏書閣最裏頭的隔層裏取出一本只有一半的《蘭亭集序》的謄本。
對照着黛玉送的這一本的筆跡,雖然力道薄弱些,然端正平穩,行雲流水,于一名女子而言已是不易。
“這必定是她下了苦功夫臨摹出來的。”馮岚感慨着,想起曾經有一次跟黛玉無端說起書法,黛玉說她最愛衛夫人,而他則誠言:鐘愛王羲之,曾得其《喪亂帖》臨摹本,若得以蘭亭,終生無憾。
沒想到她竟細心記得。
硯臺聽不懂馮岚在說什麽,只是瞧着主子捧着林家小姐送的書不離手,只管揚起臉笑道:“想必林姑娘對爺的心,和爺是一樣的。”
馮岚順手拿起案上的書朝着硯臺輕輕敲了一下,嘴角卻是露着笑兒的。
窗外月光清華,星星也跟自慚形穢似的躲在了雲層裏。
馮岚的殿試将近,如今更是半點不可馬虎,仍舊在家複習起來,閑暇處卻也聞得外頭一些風聲。
最近三法司正在處理一件棘手的案件:兩江總督錢觀碌夥同應天府尹仇世同,勾結鹽商,牟取暴利,還将朝廷下放的赈災銀兩納入私庫,陷害同僚。
本來已經審理清楚,沒想到那仇世同突然又招認說,這些事都是聽從太子之命所為。皇上便将太子留在宮中禁足,命人去查清此案件。
馮岚聽傅孜寧說起,才知道這事早在開春,聖上就已經讓誠王去南邊暗中調查了。誠王乃是太子嫡親兄弟,聖上派遣他調查也是有一番意思在裏面。
沒想到誠王回京不久,京城又鬧出了蘇家這事,雖然是長柔公主自個鬧出來的,卻讓聖上起了疑心:怎麽跟太子親厚的人趕巧不巧都出事了?
呂則姜也覺得疑惑,跟誠王說起那日的事情,也不好意思說是自己表妹故意陷害他,連着嘆了一日的氣,除了去蘇家商議也無可奈何。
反而是長柔公主冷靜下來,一語驚醒夢中人。
誠王也道:“那日出了延慶宮原本是我要去百壽堤,因王妃命人請我過去,我便讓則姜替我過去安排宴席。”
衆人聞言皆靜默沉思。
“聽說蘇小姐是建王妃帶入宮中的?五嫂的娘家和蘇家可是老交情了,想必也有五哥的意思!”長柔公主沒好氣哼道,“說不定人家看中的是皇兄宮裏的側妃之位,只不過有人倒黴,人家将計就計罷了。”
呂則姜聽長柔這樣埋汰他,便知道氣已經消了大半,趁機道:“公主這番猜測不無道理。”
☆、婚期
長柔公主心裏也明白,驸馬心裏是有她的,只是不擅長表達罷了。可是,那時看到他倆拉拉扯扯,見着人那蘇琴兒又哭了起來,誰能不多想?誰會不生氣?
蘇家的人事後又放消息稱驸馬輕薄了表小姐,長柔正為太子的事兒煩心着呢,哪裏想的了太多。怒氣之下,先是将府裏不順眼的都趕了出去,又命人去蘇府傳話給蘇琴兒讓她好自為之。沒想到,她竟然尋死覓活起來。現在,她心裏明白過來,卻仍舊不搭理驸馬,直到太子的案子有了眉目,長柔才許驸馬進了府,此系後事。
如今,只談誠王與驸馬議定,與長柔公主協商之後,由長柔下個臉面給蘇家一個臺階,下不下便由着她們選了。
三日後,京中盛傳公主親自上門給蘇小姐道歉,又賠了重禮,以妹稱之。蘇家見公主親自降臨,千恩萬謝,既然誤會已清,兩家依舊以禮相待。只唯獨未聞得蘇小姐的聲音。
有人說長柔公主忍氣吞聲,也有人嘆息蘇小姐名聲掃地。
總之,随着蘇琴兒的事情悄然落幕,林如海輔助查探太子一案的證據也随之擺到了聖上的面前。
太子被仇世同牽扯入案,雖然只是被禁足卻也失了體面。
聖上的安撫下來,太子面上不說,心裏卻暗暗籌劃起另一件大事。
兩江如何重要不贅述,錢觀碌和仇世同暗地裏都是建王的班底,太子可比當今聖人要明白得多。建王妃和蘇琴兒是兩姨表姊妹,如果長柔公主說的确實,那建王的目的就是陷害太子,如果當今太子沾了侮辱民女的罪名可不止是太子妃鬧事這麽簡單了。
傅婉湘見着太子回來也不多說話,她也跟着一起沉默,到了午間吃飯的時候,妊娠反應上來一個勁的想吐,又顧着太子還在硬是忍着,一張臉都變得煞白起來。貼身宮女見狀便知道不太好,連忙扶住傅婉湘起身。
太子這才收回心神,見傅婉湘臉色恁差心裏也急了,連連問:“這是怎麽了?”
嬷嬷一面平撫着傅婉湘的背,一面道:“娘娘四個多月了,就是這樣的。”
太子看着傅婉湘的背影,突然意識到這些日子他竟有些忽略了妻子,微微嘆了一口氣,這才召管事的姑姑過來問話,然後道:“太子妃從今日起安心養胎,宮裏的事情交給顧側妃去處理,無事也不要來擾太子妃。平日裏廚房都注意點,太子妃愛吃什麽,早早預備着,不要等到要的時候才拿過來。太子妃若是哪裏不舒服,趕緊傳太醫進來。我這段時間少在宮裏,太子妃的飲食衣行皆要萬分注意。”
掌事姑姑答應着,見傅婉湘收拾妥當過來了,便退了出去。
太子拉住傅婉湘的手,與他同坐在榻上,柔聲道:“你安心養着,我抽空便回宮陪你。你也莫要多心,宮裏先讓側妃管着,你也清閑一點。”
傅婉湘半晌沒說話,只覺得鼻子酸酸的,太子輕輕地将傅婉湘抱入懷中,突然嘆道:“跟着我,你受苦了。”
溫熱的氣息萦繞在傅婉湘的額頭,輕輕柔柔的,心裏縱使争辯了一千句一萬句,嘴上卻是緘默不語。兩個人就這麽靜靜的依賴在一起,就像是時間定格一般。
科舉會試之後殿試扔在緊鑼密鼓的安排,這一期的科舉學子們也都忙憊不堪。太子解除禁足之後,仍舊幫着皇上協理朝政,禮部上報錄入成績優異者名單時,太子便在其中看到了馮岚的名字。
皇上也曾略有耳聞,此人連中兩元才華橫溢,又擅工筆。
“馮尚書?朕聽說這個馮岚是你的侄兒?”
馮岚的叔父是禮部尚書,主持這一屆的禮闱,見皇上問話連忙道:“回陛下,正是。”
馮尚書退下的時候兩條腿都是有些發麻的,倒不是怕什麽,馮岚有真才實學這個做不得假。只不過,馮岚這麽早就被皇上注意到,有可能也是他與太子來往過密的緣故。當今聖上并不是多疑的人,只不過小心一點總是沒錯的。
三月十五,全部貢士入宮參加殿試。殿試之後由皇上當場宣布名次,然後安排瓊林宴,觥籌交錯,舞衣翩翩更是與衆不同。
黛玉一直懸着心在府裏聽消息,雖然早有內報但是總覺得不可信,非得朝廷貼出告示才安心。到了第三日,外門上有人傳消息進來說:“馮公子高中榜眼,賜了翰林院編修。”
且不說旁人如何,黛玉卻是最歡喜的,一整日總想着何時能見着馮岚,到了晚間林安問回府,兩個人笑鬧着說了會話,林安問才正經道:“我聽先生說,翰林院三年全是歷練,來日入了內閣便可有一方天地了。馮大哥德才兼備,想來出頭不難。”
黛玉笑道:“那今年的狀元是何人?”
林安問道:“是都察院院使的二公子,何平。”說完又趴在黛玉的耳畔悄悄說了一句。
黛玉詫異之餘,卻不知如何發問,只得道:“這兩家若是聯姻,倒也門當戶對。”
林安問也不多說,另有囑咐了幾句,然後說:“上回說要給你和妹妹帶好玩的,也耽擱了。前些天我一個學友推薦了一家專營西洋衣飾珠寶的店鋪,我瞧過一次,十分的新鮮,改日帶姐姐出門去逛逛。”
黛玉遂疑惑道:“你們爺們也關注這些東西?”
“偌大的京城突然崛起這樣幾家鋪子,聲勢浩大的任誰都忍不住探看的。”林安問轉了轉眼珠子,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