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燒傷
這世間不止一塊火玉, 鐘花道去采火玉時,便碰到過好些大小不一,或純度不同的火玉,可埋在瑤溪山中十年, 被獄火流淌過,吸入了獄火之力的火玉卻僅有一顆,若非如此, 區區凡火,如何能勾起她左腿腳踝裏的獄火燃燒。
院中空落,一人也無,山風瑟瑟, 将一片片竹葉吹入院中, 鐘花道咬緊牙根,掌心靈力附着在腳踝上,卻燙得手心發熱。
“卿卿姑娘!”一道聲音傳來, 緊接着便是白影從天而降。
趴在地上的鐘花道一片狼狽, 頭發汗濕地貼在臉上,半邊面具上的臉滿是汗水,她雙瞳轉為金色, 顫抖地看向匆匆回來的人,瞧見熟悉的臉後, 她頓時松了口氣。
這人平時喊她‘鐘姑娘’慣了, 改了稱呼, 居然叫她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不過這世間知曉她還有一個名字叫‘鐘卿’的,就再無旁人了。
鐘花道努力想要讓自己起身,卻做不到,只能渾身無力地趴在地上,半邊臉上沾了灰塵,她虛弱道:“這回,可真不是我惹麻煩的。”
葉上離見狀眉心緊皺,聽見她說這話時心口突然漏了一拍,這一瞬有些不适,便像呼吸不順般,他脫下自己的外衣上前,蹲下披在了鐘花道的身上道:“是葉真錯了。”
葉上離輕聲嘆了口氣,再看向鐘花道暴露在外的腳踝,那處獄火還在造次,他雙指凝氣,一股涼意湧入了鐘花道的腳踝,先前封住獄火的封印被火玉的火給破了,現下要重新下封印,少不得得讓她再疼一回。
葉上離朝她看去,鐘花道心裏也知曉,于是道:“快些吧,葉神仙,太疼了。”
葉上離輕聲道:“忍耐些。”
雙指壓下,距離鐘花道的皮膚只差一寸,冰涼之意幾乎凍住了她的腳踝,冰與火的疼痛雙重交疊,迫使鐘花道不得不痛呼出聲,她只叫了一聲,便死死地抓着地面上的泥土,肩膀顫抖得厲害,葉上離動作很快,封住獄火之後,鐘花道才覺得疼痛減輕了許多,一瞬的輕松讓她暈眩,險些就這麽昏過去了。
葉上離收手,單手貼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勾入鐘花道膝下,輕松将她抱起。
身體騰空,暈眩消散,剎那被驚訝代替,方才視線還有些模糊的鐘花道此刻睜大了雙眼,近距離地看向将自己抱在懷中的男子,若那張面具摘下,葉上離當能看見她張開久久沒能合上的嘴。
抱人者不以為意,被抱的人卻在這一刻心跳驟快,撲通撲通,仿佛要從嘴裏跳出來一般。
湊近聞,葉上離身上的冷蓮清香便更重一些,且其實比遠遠聞過去要溫和許多,沒有那麽寒氣逼人。
他襟前的流雲圖樣做工精致,根根金線居然是與銀線相交,難怪色淡,時而看過去是金,時而看過去是銀,他一縷黑發順着微風飄至身前,發絲柔軟烏亮,掃過鐘花道額前時帶過一陣涼意,而扶着她肩膀的那只手很有力,指尖卻未碰觸她的身體,依舊保持着男女之間合情的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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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上離入了長屋,越過屏風,将鐘花道放在了床上,雙手從她身上離開時,鐘花道甚至還有點兒不舍。
認識這麽長時間,她未能占到這人一絲便宜,今日卻被他給占了便宜了。
晶亮的眼看向他,鐘花道輕輕眨了眨,說:“我腿燒傷了。”
“看到了。”葉上離道:“我會替卿卿姑娘治好的。”
“留疤就不好看了,以後就嫁不出去了。”鐘花道聲音委委屈屈的。
葉上離頓了頓,搖頭道:“不會的,葉真會做到不留痕跡地治好你。”
鐘花道聽見他這回答,有些預料之中的失望,卻又有幾分果然如此的高興,她是別指望能從這人口中聽到:若留疤,嫁不出去,我便娶了你。這種話了。
葉上離對她道:“卿卿姑娘先躺着,我去拿藥。”
鐘花道側躺着身體,讓受傷的那條腿放在上頭不壓着,然後點了點頭,等葉上離出去了,她才摘下面具,擡起袖子将臉上髒了的地方擦去,心中還在好奇,乙清宗的弟子怎麽會有她的火玉?
莫非是那日乙清宗的一名男弟子入了斑竹林,在斑竹林中撿到的?
可是在此之前她早已在斑竹林中找了許多遍,火玉早不在林中,若非那男弟子撿到,又如何會到今日之人手中?且看那女子的樣子便知道她是第一次使用火玉,根本不清楚火玉的用途與用法,才致使烈火燒人。
不管是如何到那女人手中的,她都得想辦法讨回來才行,若有火玉傍身,她修煉起來便會事半功倍,也不至于像今日這般,随意被人欺負了去。
葉上離從屋外進來,鐘花道回神,擺出一副很疼的樣子,扁着嘴,睜大眼,可憐巴巴地看向進門的男子。
葉上離帶來了一個包裹,裏頭放了不少藥瓶,他坐在床邊,将藥瓶都放在了床側的凳子上,挑揀了一樣出來遞給她道:“先服下。”
鐘花道想也沒想,哦了一聲接過倒出來便吃了,葉上離又挑了幾樣遞給她道:“這些是傷好之後要吃的,今日我來遲了,獄火燒上了一寸,即便燒傷愈合腳踝也得疼個幾日,行動不太方便,純青丹每日巳時、酉時各兩粒,杜白丹每日午時三粒,朱雀丸每日申時一粒,荷心散每日睡前沖泡一杯服下。”
鐘花道看着眼前的四個瓶子,都是用白玉裝的,裏面紅、黃、綠、白四種顏色各有,還沒貼字,她眨了眨眼,見葉上離還在那兒擺弄藥物,便道:“知道了,純白丹每日三粒。”
“杜白丹。”葉上離糾正她。
鐘花道點頭:“杜白丹!杜白丹每日三粒,申時服用。”
“午時。”葉上離又道。
鐘花道撇嘴:“朱雀丸巳時、酉時各一粒。”
“申時。”葉上離眉心輕皺。
鐘花道清了清嗓子,好似已經認真記下了,等把瓶子都放在床頭收好了,才問了對方一句:“純青丹是黃的還是綠的?”
“……”葉上離輕輕眨了眨眼,手指停頓了會兒又道:“罷了,幹脆還是将藥交給我,接下來幾日我叮囑你吃就是了。”
鐘花道要的就是他這句話,頓時咧嘴一笑,然後将那四瓶藥放回了葉上離的手中,葉上離将藥品擱置一邊,手中握着在與鐘花道談話間調配好的藥膏,那藥膏混合了藥粉與藥水,發着淡淡的甜香味兒,如能吃的蜜膏一般。
葉上離抓着自己先前披在鐘花道身上的外衣衣角時,手指顫了顫,随後他道:“失禮了。”
慢慢掀開衣服,鐘花道的裙子只蓋住了大腿根,從膝蓋上三寸處,一直燒到了腳面,右腿還好,只有幾塊燙傷,左腿嚴重也是因為腳踝那裏埋了獄火,燒得最狠的,也是腳踝那兒。
鐘花道側躺着,手肘撐着身體,動也不動,就盯着葉上離為自己上藥的側臉。
葉上離左手捧着藥罐,右手拿了一塊抹藥膏的玉質平板,他動作輕柔,卻很熟稔,下手很輕,一點兒也沒弄疼她,若非是被塗抹藥膏之處察覺到微微的涼意,鐘花道甚至以為他就光看着,沒動呢。
手掌撐着下巴,鐘花道瞥向了葉上離的眉眼,這人渾身上下都好看,即便看了這麽多次也不膩,似乎每一次在不同的角度瞧過去,都會被重新驚豔到。如扇的睫毛垂下,挺翹的鼻梁,直到下巴的弧度都恰到好處,他看她身上的傷處,便如感同身受那般,眼底湧上了幾分類似不舍的情緒。
眨眼功夫,鐘花道便覺得恐怕是自己看錯了。
她輕聲道了句:“葉神仙,今天有一群小姑娘來這院子找容傾君了。”
葉上離挖出藥膏的動作頓了頓,而後繼續塗藥:“是麽。”
“都怪那只仙鶴,若非它立在我的屋頂上,怎會引來這些人?他們明知這是你以前住的地方,卻還要在此搗亂,我可真是聽了你的話,生怕在乙清宗鬧事叫你為難,畢竟你已搬出這處……故而忍了幾回。”鐘花道動了動腿道:“喏,人家覺得我好欺負,便放火燒我了。”
“乙清宗的弟子如何使得動火?”葉上離問。
鐘花道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個若有似無的笑,随後又嘆了口氣,抿嘴趴在了床上,将臉埋在胳膊裏,悶着自己不說話了。
葉上離發現她這舉動,側臉朝她看去:“怎麽了?”
鐘花道沒擡頭,搖了搖腦袋後,悶着聲音,帶着點兒委屈道:“算了,沒什麽的。”
“算了?便是有事。”葉上離想了想,握着藥罐的手略微緊了一瞬,随後慢慢松開,大約知道她是故意将話往這方面引了,也是,若無事,人怎會被傷成這樣?
“其實也沒什麽大事的,也是我自己不小心……”鐘花道說罷,擡起一雙眼看向他,桃花眼睜大,眨了眨後,聲音悶悶地傳來:“我不想再麻煩葉神仙了,還是算了吧。”
“卿卿姑娘明知,葉真說過會護你周全的,此番是我食言,你也不願給我彌補的機會嗎?”葉上離轉身繼續為鐘花道上藥:“希望卿卿姑娘信我,但凡有事,都可與葉真來說。”
“我自然是信葉神仙的,只是怕麻煩你……既然你要我說,那我便說了啊!”鐘花道伸手扯着葉上離的袖子道:“我說了,你以後就別再說我不信你了。”
葉上離不說話,鐘花道徑自道:“今日傷我的,原是我的東西,不知葉神仙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在瑤溪山上,你從瑤溪山的泥土裏取出過一塊火玉?當時是你親手将火玉歸還給我,後來我被九巍山的弟子追殺入斑竹林的陣法中,命懸一線之際被你救回去了,可你救我時我已暈倒,火玉落在林內不知所蹤,至今未能找到……”
她抿了抿嘴繼續道:“今日乙清宗的十幾個女弟子入院見我是妖便想欺負我,結果為首那人拿出火玉放火燒我,正是我曾丢失在斑竹林的那個,我不知我的東西怎麽會到她的手中,不過……既然人家能傷我,也怪我技不如人吧,唉……”
葉上離上完了藥,重新将衣服蓋在了鐘花道的腿上道:“兩個時辰內不能随意動彈,卿卿姑娘好好休息,晚間我再來看你。”
鐘花道愣了愣,擡頭看他站起來,然後這人就這麽轉身走了。
那她方才演的那些,想故意引他提起,再趁機說到火玉,好叫他為自己撐腰出氣拿回東西的,都是白做了?
葉上離說走,當真就出了鐘花道的房間,還貼心地為她關上了房門,鐘花道看着緊閉的房門,眨了眨眼,重新趴回了床上,心中有些煩躁,可她也在乎自己的腿能否養好,于是不敢亂動,只能側躺着,閉上眼睡覺。
葉上離從鐘花道的房中出來,立在屋頂的仙鶴連忙飛下,落至他的身旁。
葉上離這才有空看向院中,蘭花壞了兩盆,一盆當是仙鶴的傑作,于是他伸手點了點仙鶴頭頂,仙鶴低鳴一聲,往旁邊跳了跳,跟着葉上離出了小院。
仙鶴側過身,抖了抖翅膀,繞着葉上離轉了好幾圈,又昂起脖子叫了兩聲,葉上離腳下停頓,眼眸半垂,身側小院外牆旁的竹葉随風沙沙作響,幾片綠葉飄在空中,紛亂地飛舞。
葉上離側頭看去,一片竹葉晃過眼前,腦海中突然閃過之前在斑竹林內,他躺在林中靠椅上小憩,鐘花道首化人形,變回原樣時,身穿一身雪海宮的梨花白裙,小心翼翼趴在他的靠椅邊,那張臉近在咫尺,噘着嘴吹開他唇上那片青葉的樣子。
“我自知曉,她是故意說給我聽的。”伸手抓住了空中飛葉,葉上離的心口忽而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