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雷聲滾滾,雨滴子落下來,蒸騰起地上的熱氣,撲入人的鼻中都是泥土的味道,杜雪晴站在文杏堂的偏殿廊下伸手接了一滴雨水,壓着聲音說:“你剛才就在湖邊,王妃到底是怎麽落水的你可看清楚了?”
此刻文杏堂的殿門緊閉着,裏面是落水被救起的李汝宓和緊急間被召來的太醫,及李汝宓貼身的幾個使喚人。
府裏出了這樣的事情,杜雪晴自然要過來侍疾,只是這個時候也用不着她做什麽,所以她就看着看正殿那邊的動靜。
小招搖頭說:“奴婢并沒有看清楚,聽見他們叫嚷救人的時候,那畫舫已經傾覆了。”
杜雪晴冷笑說:“你不願說就罷了,只是以後沒事別再往那水邊去,那水裏有勾魂的鬼,小心把你勾進去。”
小招本來目睹了在湖面上四平八穩行着的畫舫突然就翻了,已經受到了驚吓,忽然又聽杜雪晴這般說,她禁不住在驚雷聲中戰栗了一下。
杜雪晴看在眼裏,語氣輕蔑地說;“沒用的東西。”她頓了頓又吩咐小招說:“我要出去一趟,你去找一身雨披和鬥笠來。”
小招不解道:“孺人要去哪裏?”
杜雪晴道:“找她的心上人來搭救她,這孩子生了這麽久了也沒生出來,殿下又被人絆住了手腳,府裏沒穩婆,宮裏派兩個只會給人醫斷胳膊斷腿的太醫來應景,這再耽擱下去,只怕要一屍兩命了。”
小招隐約知道杜雪晴所謂的‘她的心上人’是誰,聽杜雪晴話裏的意思,似乎是有人蓄意要害王妃,她心裏愈發不安和恐懼起來。
“你愣着幹什麽,快去啊!”杜雪晴見她只管站着出神,不耐煩地呵斥道。
“是。”
(轉)
且說杜氏一行浩浩蕩蕩去了秦老夫人的院子裏,她路上故意扯散了頭發,又揉紅了雙眼,弄出一副可憐相,到了堂上,也只是默默垂淚。
秦老夫人先是聽了身邊的婆子如此這般回說了一番,又見李汝玉和李汝珍兩姐妹一起走來,姐妹倆哭哭啼啼,好不可憐,又見杜氏來哭,這心裏是又氣又愧又惱,氣的是兒子不争氣弄出這種荒唐事情,愧的是這荒唐事偏還是被孫女撞破的,這珍兒和她爹以後可還如何相處,惱的是露珠那丫頭不要臉,竟然敢勾引主子。
“讓你受委屈了。”秦老夫人皺着眉頭向杜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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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氏裝模作樣抿了抿眼淚,“兒媳受點委屈又何妨呢,就是今天這事兒太,太——”她長嘆一口氣,向一旁的李汝玉說:“玉兒,先帶你妹妹出去,這些話不是你們小孩子能聽的。”
李汝玉輕輕點點頭,拉了李汝珍的手站起身來,“祖母,母親,我們先回去了。”
親老夫人忙道:“好孩子,去吧,天要下雨了,讓人撐了傘好好跟着,別淋雨了。”
李汝玉道:“多謝祖母。”
杜氏看着兩個女兒走了,才又向秦老夫人哭訴道:“其實老爺養幾房小妾并沒有什麽不可的,只要是過了明路的,好人家出來的性子穩重的女孩,可偏偏弄成如今這樣,張牙舞爪的,阖府都被驚動了,兒媳婦心裏想着,這等醜聞,萬萬不能讓其傳出去,如今已經把露珠關起來了,所以知道此事的人兒媳會令他們不許再議論,更不許向外說,婆母以為,兒媳這樣處置,可好?”
秦老夫人見杜氏主動要息事寧人,這自然是再好不過了,忙不疊道:“好好好,都依你,如今我年紀大了,很多事上都是有心無力,以後府裏的事情,你酌情看着辦吧。”
杜氏得了秦老夫人這句話,心裏得意不已,她又做出虛心的模樣,向秦老夫人道:“只是有一樣,這個露珠也不好總關着,到底要如何處置,還要請婆母的示下。”
秦老夫人也感到為難,皺眉想了想說:“不如把她賣了?”
杜氏道:“若是她鐵了心的不要這臉皮了,回頭賣她出去,她再把今天的醜事說出去了,那可怎麽辦呢?”
秦老夫人道:“這倒也是個麻煩,那你覺得呢?”
杜氏道:“兒媳想着,或許老爺真心喜歡她也有可能,不如,不如就擡舉她做個姨娘吧,以後就算真的有人說起此事,只說早都擡她做姨娘了,正好堵了亂嚼舌根的人的嘴。”
秦老夫人想了想覺得這也是個主意,不然總不能把那露珠殺了吧,“這個主意很好,你去跟老爺商量吧,商量好了也不用那露珠來給我磕頭,讓她以後本分做人,別再動歪心思了。”
“是,兒媳記下了。”杜氏說。
(轉)
李汝宓被從水中打撈上來後意識一直很模糊,一時腹中劇痛,一時又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上一世死後魂魄漂浮在水邊的時候,她感覺周身都很輕,漂浮在空中,身邊一個人也沒有,腳下是一望無盡的水面,水面有風吹來,濃霧被風吹淡,變得薄薄的,然後她在薄霧中依稀看見個人影向自己走來。那是她很多年都沒見過面的母親徐氏,李汝宓硬着那人影就追了過去,不料徐氏微笑着看她一眼,轉身就走了,周身的薄霧再次變濃,李汝宓驀地大哭起來,“母親不要走!”
“小姐醒了!”水仙幾乎是喜極而泣,轉過身跑出去抓住外間坐着的太醫的手臂,“王妃醒了,你們快去看看吧。”
(轉)
這還是杜雪晴第一次獨自出王府的大門,她心裏默念着以前向人打聽的長春巷的方位,在雨中的青石街道上快步走着,但願還來得及,她在心裏默默禱告,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救李汝宓,以前她和劉碧波是一氣的,李汝玉在她心裏被她認成了敵人,後來劉碧波死了,如果今天李汝宓也死了,那下一個是不是就要輪到她了?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麽,用上所有力氣拔足疾奔起來。
秦諾此刻正在長春巷的家裏坐着,杏子帶來的消息無異于晴天驚雷。
因為杏子說,徐氏死了。
“那天夫人說想吃許都的湯餅,家裏的面沒了,夫人就讓奴婢出去買面,回來的時候奴婢看見幾個陌生人從門裏走了出來,他們個個虎背熊腰,瞧着不像是好人,奴婢就沒敢上去,蹲在路邊的樹下裝作逗一個孩童,等他們出了巷子奴婢才趕回去,結果就看見院子裏一切都跟奴婢出去時一樣,屋子裏也一樣,什麽都沒少,只有夫人死在了房中。夫人倒在血泊裏,渾身都是血,奴婢害怕極了,不敢在那宅子裏待着,就躲在了隔壁的廢宅子裏,等到了晚上,奴婢躲在院牆底下聽見那夥人又來了,他們說要殺人滅口,一定要殺了奴婢才能回許都複命,奴婢就尋思着那裏不能再留了,必須盡快回許都向你們報信,奴婢又想他們或許并不認得我,于是就用身上買面剩下的銀錢買了一身男裝,喬裝打扮了一下溜出了樂浪,路上奴婢搭過一段商行的馬車,還乞讨過,這才活着回來。”
殺完人要回許都複命,幕後主使會是誰呢?秦諾深吸一口氣,“你還記得那幾個漢子的口音?”
杏子道:“奴婢聽着他們像是關中口音。”
杜氏的母家是關中的,秦諾想到這裏,又問道:“你還記得他們的長相嗎?”
杏子想了想道:“奴婢只看見打先從門裏走出去那個,後來就不敢看了。”
秦諾點點頭,走到一側的書案前,鋪開一張紙,望向杏子,“你會畫嗎?”
杏子說:“以前在趙王府的時候,跟奴婢要好的姐妹會畫,奴婢跟她學過一點,不過一直都畫不好。”
秦諾朝硯臺裏加了點清水,潤了筆,将筆遞給杏子,“你且畫來看看。”
杏子拿着筆遲遲不敢落下,秦諾又好言安慰她說:“不用怕,畫不好也無妨。”
杏子這才向紙面上描去。
因為不會畫畫,又不常拿筆,杏子下筆的時候總是遲疑不決,所以用了小半個時辰才将一副人像描摹出來,畫完她擱下筆,“本人比這個黑一點,也更壯一點,不過五官就是這樣了。”
秦諾揭起案頭的畫像,贊許地向她說:“你畫得很好。”
秦諾一時望着畫像出神,似乎在思索什麽,杏子默默站了一會兒,鼓起勇氣道:“郎君還有別的要問嗎?”
秦諾恍然回神,“我差點忘了,你趕路必然很累,去歇息吧。”
杏子嗫嚅道:“奴婢沒地方去。”
秦諾莞爾道:“我是說,你就在我這裏住下吧,以後也別叫杏子了,別人問起來,你只說是我老家過來的遠親,就叫,叫青杏吧。”
杏子歡欣之情溢于言表,眼中湧出淚珠子,“奴婢謝過郎君。”
秦諾又道:“剛才引你進來那小童名叫李丁,你出去找他給你拾掇一間屋子出來。”
杏子再次千恩萬謝,謝完走了出去,卻不想和急急走來的李丁差點撞在一起。
“火急火燎的,這是怎麽了?”秦諾擡眉望向李丁。
李丁道:“齊王府裏來人了,讓公子速找一個懂行的穩婆過去,說晚了只怕,只怕小姐就沒命了。”
秦諾心中一慌,莫非李汝宓已經聽說了她母親的死訊,悲恸之下動了胎氣?他撇下手中的畫像就大步跑了出去,及至奔到廊下,看到杜雪晴戴着鬥笠,似笑非笑地站在雨中望着他,他又猛地止住了腳步,“怎麽是你來了?”
“我今日替她帶信來,日後你可記得要謝我啊!”杜雪晴朱唇淺啓,說完轉身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