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屋子裏霎時安靜了下來,即便是屁股開花的男仆也忍着疼扭過身子去看那個舉着手的丫鬟。

那個丫鬟瞧着年紀不大,頂多十五六歲,膚色偏黑,下巴尖尖的,眼下面有一顆痣,不很大,但也足夠明顯,身上穿着水紅色的衣裙,看人時眼神怯怯的。

元七和秦諾又互相看了彼此一眼,秦諾先開口道:“你在府裏是負責什麽的?”

“奴婢負責種荷花。”丫鬟的聲音在發抖。

元七向身旁一個侍衛吩咐道:“把她提過來!”

侍衛應了一聲,擡步向那個丫鬟走去,就在這一瞬間,有一個穿着綠色衣裙的丫鬟忽然越過幾個人疾身朝那個水紅衣服的丫鬟奔去,事發突然,元七愣了一愣後高聲叫道:“攔住她!”說着飛撲了過去。

離得最近的侍衛聞聲而動,比元七先一步趕過去,可還是遲了。

只見那綠色衣服的丫鬟手中握着一柄簪子刺向了那水紅衣服丫鬟的咽喉間,血濺出來,那穿水紅衣服的丫鬟雙眼睜得大大的盯着那綠衣服的丫鬟,嘴裏發出‘呵呵’的喘氣聲。

綠衣服的丫鬟随即被趕過去的元七和一個侍衛摁倒在地,秦諾也恰恰趕到,在那個穿水紅衣服的丫鬟搖搖倒下時扶住了她。

“幕後主使是誰?快告訴我,是誰?”秦諾急切地問道。

可惜這個丫頭此時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眼睛睜得大大的望着秦諾,嘴唇翕動了兩下,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侍衛奪下綠衣服丫鬟手裏滴着血的簪子,屈指敲了幾下,郁悶道:“她這個簪子的簪頭是鐵的,難怪如此鋒利。”

元七接過那個簪子,那是一柄普通的木簪,只有簪頭嵌了一小截金屬,所以躲過了方才侍衛的搜查。元七緊緊攥着那簪子,眼中露出怒氣,“把她帶出來。”

(轉)

宇文攸從小到大,從未覺得時間這麽難熬過,雨何時停下來的他也沒留意,雨停之後天色就徹底暗了下來,掌燈的寺人将檐下所有的燈籠都燃了起來,周圍人來人往,每個人的腳步都放得很輕,殿裏面輕微的一點動靜在門外都能聽到,腳步聲,低語聲,時間久了,甚至能分辨出是太醫在走動還是丫鬟在走動,可卻怎麽都聽不到李汝宓的聲音。

“阿翁,不是說女人生孩子很疼嗎?怎麽聽不到阿宓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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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齊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想了想說:“大概是王妃較常人更能忍耐。”

是啊,宇文攸在心裏面默默思量,阿宓是很能忍耐的,他幾乎沒見她哭過。

白天的悶熱散了,氣溫漸漸降了下去,廊下有夜風穿過,帶着大雨過後的清爽,可宇文攸還是出了一身的汗,手心裏濕漉漉的,黏膩着極不舒服。

王齊見他不肯去偏殿裏等候,就命人取了一張矮榻放在門側供他坐下來休息,後來又讓膳房把晚膳也搬到了門口,他掃了一眼寺人們從食盒中取出的膳食,向王齊道:“阿宓,王妃進過東西沒有?”

王齊搖頭,其實殿裏的情況他知道的并沒有宇文攸多,他這麽問,顯然的,他已經亂了陣腳,燈籠裏照出來的光很暗淡,但還是可以照見宇文攸眼底的慌亂,王齊已經不記得有多少年沒在齊王的臉上看到過這種神情了。

裏面伺候的太醫再次推門出來禀報李汝宓的情形。

“怎麽樣了?”宇文攸抓住太醫的胳膊問。

太醫低聲道:“王妃有些難産,不過目前情況還算穩定,殿下稍安勿躁。”

宇文攸點點頭,“你去照料着她吧。”

太醫再次退回殿內,輕輕掩上了殿門。

寝殿內,盧婆婆向水仙道:“孩子,這屋裏有蜜糖嗎?”

水仙忙不疊點頭,“有的。”

盧婆婆道:“你取來給貴人沖點溫水喝。”

水仙道:“這能行嗎?”

盧婆婆的笑容裏透着疲憊,不過莫名地讓人覺得安心,“能行的,她喝了才有力氣生孩子啊。”

水仙撐着床沿站起身,匆匆去找糖罐。

夜漸漸深了,時間已經到了子時初,杜雪晴有些撐不住了,宇文攸驀地回頭,見她坐在矮榻上支着下巴打盹,向王齊吩咐說:“讓杜孺人回去歇息吧。”頓了下又說:“留幾個人在此,讓其餘人也都先下去吧。”

王齊答應着去安排。

杜雪晴被婢女小招推醒,迷瞪了一下站起身,“王妃生了?”

小招搖頭,“還沒有,殿下見孺人乏了,讓孺人先回去歇息。”

杜雪晴掩口打了個呵欠,向宇文攸行了個禮,扶着小招走了。

宇文攸又向王齊道:“元七和秦諾那邊還沒有審出什麽嗎?”

王齊道:“老奴過去問問。”

那個刺殺水紅衣裳的丫鬟叫豔娘,被秦諾和元七單獨關起來審訊了一個時辰也什麽都沒說,元七見她不開口,就命侍衛打了她十幾板子,打完板子再問,她還是不說話。

“是有人威脅你,不讓你說嗎?”秦諾耐着性子問她。

“大人不要再問了,奴婢不會說的,大人還是直接打死奴婢吧。”

元七見她軟硬不吃,沒耐心繼續盤問她,向秦諾道:“不如先把她吊起來,吊一個時辰再來問。”

秦諾點頭道:“也行,我們再去審審別人,不過要看仔細了,別再讓她自戕。”

元七颔首,吩咐侍衛去做。

(轉)

這一晚如宇文攸一樣耿耿不寐的人還有不少,比如皇帝,比如趙王,比如景皇後,還有——盧缺。

盧缺在廷尉寺供職,緝捕盜賊其實并非他的初衷,他留在許都,是在找一個人,而廷尉這個職務有利于他接觸到更多的人。

比如說今天吧,他上半晌在東麟寺抓到了近日一直滋擾許都的盜賊,中午将其送入廷尉寺的監牢裏看押,交了差就回家了,其實長春巷的院子也并不是他的,那是他姑母盧婆婆用多年積蓄置辦下來的産業,他也是暫居。

一時他想到姑母替人接生,又想起了上午東麟寺中遇見的那個懷身大肚的婦人,聽話音她似乎是趙王府的孺人,不過她的謊言或許能糊弄住那個竊賊,卻瞞不了盧缺,盧缺押着那人回去之前,特意悄悄去看了寺外的侍衛,那婦人倒是沒說謊,看那些侍衛的服色,确實是王府出來的不假,進城的時候,盧缺在城門口的茶肆裏喝茶歇腳,随意向茶博士打聽了兩句,得知今日齊王妃的兄長李将軍上任,齊王妃和齊王曾先後出城相送,此時兩人都還沒回城。盧缺在許都行走,也知道齊王妃有孕的消息,所以他幾乎可以斷定,今日東麟寺的婦人正是齊王妃李氏。

想到了這些,盧缺忽然又有了新的思路,他這兩年來幾乎走遍了許都的角角落落,卻還有三個地方沒有去過,那就是皇宮、趙王府和齊王府。

他要找的人,會在這三個地方之一嗎?

盧缺仰頭看了看天上的星子,雨後的夜空上浮着薄薄的雲層,星子落在其間,忽明忽暗,他看不透這雲層,也看不透這重重疊疊為屋宇院牆所分割的許都城。

隔壁住着的人今天下午之前他雖然沒有打過交道,但知道他是李昶的親戚,在齊王府供職,他請姑母過去,應該是去給齊王妃接生吧?可是日間看那婦人的肚子,不似快要生産的樣子,難道是白天受了驚吓的所以要早産?

這些盧缺并不關心。

他心裏想的是,今晚既然閑着,不如就先去齊王府走一趟。

(轉)

杜雪晴和小招主仆回到蒹葭居後,院裏伺候的仆從多半已經睡下了,小招知道杜孺人好潔,不沐浴恐怕是不會就寝的,燃了燈就去找人張羅洗澡水。

案頭有糕點和梨子,丫鬟們大概怕被蚊蟲滋擾,特意那紗罩蓋着,杜雪晴掀開罩子,随手拿起一塊糕吃着,屋子裏打瞌睡的小丫鬟揉着眼睛爬起來,洗了手上前來伺候,“孺人還沒吃晚膳吧?晚上膳房送來的菜都在小廚房裏收着呢,孺人要吃,奴婢去熱。”

杜雪晴道:“不用麻煩了,你去給我倒盞茶來,我吃兩塊糕就夠了。”

小丫鬟答應着匆匆去倒水。

畢竟是夏夜,洗澡水無須太熱,倒也不用燒太久,故不一時小招就張羅好了洗澡水,杜雪晴也填飽了肚子,拍去手上的糕點碎屑走去沐浴。

浴房裏水汽蒸騰,因為水中撒了幹花瓣,所以水汽裏雜着花香,杜雪晴慵懶地散開頭發,卸掉耳墜,從銅鏡裏瞥見小招的側影,這丫頭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倒也有幾分嬌俏,她平時竟然都沒留意。

杜雪晴在鏡子裏又看了小招幾眼,忽然鬼使神差道:“你把衣服脫了。”

小招正彎腰整理着杜雪晴沐浴後要換洗的衣物,聞言愣了一下,“孺人?”

杜雪晴懶懶地哼了一聲,“讓你脫衣服呢,叫我做什麽。”

小招低聲分辨說:“奴婢又不沐浴,好好的脫衣服做什麽。”

杜雪晴道:“我不喜歡這個花的味道,今天這香湯就賞給你了。”

小招不知道她又要做什麽,只是看她和顏悅色的,也不像是要為難自己的樣子,何況心裏一直又怕這位主子,遂猶豫着慢慢解開了罩在紗衣外面的短衫。

杜雪晴不由在妝臺前端坐了起來,她的目光一直盯着銅鏡,看着小招的一舉一動,直到那丫頭最後一件衣服脫落,杜雪晴感到自己的心跳莫名快了起來,更有一種複雜的感覺襲來,她也說不上來究竟是怎麽回事,盯着鏡子裏自己漲紅的臉忽然慌張起來,匆匆扶着桌子站起來,快步走出了浴室。

屋裏的光不甚明亮,杜雪晴轉身時恰好有一束光打在她的臉上,她帶着點驚慌的臉恰被屋頂上那雙漆黑的眼睛看去,那一瞬,盧缺的心也快跳了起來。

他找了兩年多的人,居然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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