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雲錦花了兩年多時間在夜校惡補知識,考到一間知名大學的學位,但是她并沒有成為全日制的本科學生,而是選讀生,在固定的時間裏修夠了學分就可以拿畢業證畢業。她學習很努力,之餘的時間用來充實自己,上禮儀課,學習舞蹈,學習日語和德語兩門語言。她似乎要把以前失去的都彌補回來。最終她成為了A大中文系唯一一個由成人高考而來的教授,收獲了一份不錯的愛情,有了一個溫暖的家庭和一個聰明可愛的兒子。

這一切的開始,都源于彩霞。她感謝她的姐姐,非常感謝。

随心在彩霞的呵護下日漸出落成一個漂亮的女生,成績出衆,樣貌出彩,但卻冷若冰霜,拒人千裏。高考時她平常心态,穩定發揮,考到有全國最好的設計專業的學校。一家人都很開心,還辦了升學宴,邀請随心的同學們和一些事業上的夥伴來參加。

當初的彩霞現在已經是連鎖餐廳的董事長,事業紅火,如日中天。然而突如其來的金融風暴席卷了整個亞洲,彩霞的餐廳未能幸免,一夕之間破産倒閉。彩霞倒不是說非要追逐金錢名利,她只是想給女兒一個良好的生活環境,彌補從小缺失的父愛。

事業衰敗以後,彩霞賦閑在家,随着自己的小性子過日子,好不惬意自在。奔波忙碌多年,她也很累,回想起來人生最快樂的日子竟是被父母呵護的那幾年,無憂無慮。她只希望女兒以後能夠健康快樂地長大就好。

學校打來的電話壓垮了彩霞心中最後的那一絲希望。随心在體檢中被查出患有肺癌,已經是二期。需要高昂的手術治療費用。家裏剛剛破産,雲錦也剛好花了積蓄買了房子,還在還貸款。彩霞實在湊不出那麽多的錢去給女兒治病。

眼看着希望美麗可愛的女兒在疾病的折磨下漸漸不成人形,彩霞的心很痛很痛。醫院裏已經發出了最後的警告,再不治療就會錯過時機,無法救治。她下定決心,用家裏的房子抵押借貸了三十萬,買了一份高額的人身意外保險。如果她發生什麽意外,保險的受益人是随心。

這是一個母親的破釜沉舟,她什麽也沒有說,只是交代雲錦要好好照顧彩霞。那時候随心的病情加重,她一直在一旁陪伴,操勞,幾天幾夜沒合眼。清晨從醫院裏出來,打算回家炖些湯帶過來,結果卻遇上交通意外,死亡。

這到底是一場意外,還是刻意為之,背後的真相都讓人心疼落淚。

随心接受不了這樣的現實,精神垮了,病情就加重,來勢洶洶。死神的鐮刀似乎已經穿透這個女孩的身軀,等待着最後審判的那一天。

雲錦順從姐姐生前的心願,拿到保險金以後将随心送到醫院。盡管知道已經回天無力,但仍舊想讓随心多活一天,即便痛苦也好。只要多活一天,哪怕一刻都是值得的。

随心知道自己命不久已。她提出将自己身上的器官捐贈出去,給有需要的人。于是醫院就優先給自己院裏有需要的病人做了配型。上一輩子欠下的債陰差陽錯地就要以這種方式償還了。

沈天德失魂落魄地回到沈桑榆的病房裏,沈母焦急地問着結果。

“怎麽樣,醫生不是說有适合的配型嗎?”

沈天德不說話。她又問:“是不是那家人不肯。你告訴我在哪裏,我去跟她們談,多少錢我都肯出,只要救我女兒。”

沈天德看着自己的妻子,又看着自己的女兒。他痛苦地低下頭,發出哀嚎:“老天爺啊,這都是我造的孽,要懲罰就來懲罰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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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母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在一起生活二十幾年,她從未看見過沈天德如此失态的模樣。在追問之下,沈天德将當年的事情和盤托出。沈母有些踉跄,原來她的幸福竟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

“對不起。”沈天德說。

“如果對不起有用,我寧願選擇從未認識你。”沈母悲痛難擋,一口氣憋着上不了胸口,當場暈倒。

沈桑榆的病情暫時被壓制,遷出重症病房,但醫生還是那句話,要盡快做移植手術。當初說好的捐贈者,如今不願意了,其中發生了什麽醫生也百思不得其解。他只能負責告訴病人家屬病人的情況,而不能打探家屬的隐私。

沈天德買了一束小雛菊再次來到了随心的病房裏。他在站在門口猶豫了很久才擡手敲開病房的門。

“請進。”裏面傳來聲音。

看到沈天德,随心一點都不意外,她笑着說:“我知道你還會來找我的。請坐。”

沈天德将花放在床頭櫃上,搬了凳子坐在床邊,仔細打量着随心。這個女兒身上流着他一半的骨血,而他在過去二十幾年裏對她全然不知。她長得那麽像年輕時候的彩霞,一樣的嬌俏美麗。只是臉上的線條稍顯淩厲,病痛的折磨讓她的臉色蒼白。

随心抱起他買的那束花放在鼻下輕輕一嗅。“你還記得媽媽最喜歡小雛菊啊。”她聲音細弱,出賣了她虛弱的身體。沈天德看到她手上因為長期打點滴留下的淤青,眼眶一下子就濕潤了。愧疚占滿了他的整個心房。

“随心。”他輕聲喚。

她卻笑着說:“你沒有資格叫我的名字。”

在那雙清亮的眼眸裏,沈天德看到的是恨,積怨已久無法化解的恨。

他的心像被放在平底煎鍋裏一樣,被大火煎得發出絲拉絲拉的響聲,痛苦不已。

“你現在覺得痛苦嗎?”随心問他。

沈天德點點頭。他從未覺得活着如此痛苦過。手心手背都是肉,一邊是缺失了二十幾年的親情,一邊是長久以來的心頭肉。

“可是,你有什麽資格覺得痛苦。你受的苦還不到我母親的十分之一。”她的話像細小的針紮進他的心裏,不流血卻密密麻麻都是疼痛。

“随心。這二十幾年來我每天都夢見你母親,夢見當年的事情。我知道是我錯了,但是這一切不應該算在桑榆頭上啊。我求你了。”他的聲音卑微裏帶着痛苦的祈求。

“桑榆?她叫桑榆嗎?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呵。”她冷笑,看着他。說:“沈天德,收起你的假好心吧。我不會原諒你,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你走吧。”

她情緒激動,監測的儀器上數據顯示異常,醫生很快進入病房。沈天德被衆人擠到最後,看他們忙忙碌碌搶救随心。忽然意識到自己真的很殘忍。原來一直以來咄咄相逼的是他自己。原來困擾他二十幾年的夢魇都是因為不能相信自己真的這般無情。原來,他沒有他想像中那麽善良。

雲錦來到醫院時,一切都已經歸于平靜。随心躺在病床上,用一只手遮住眼睛,可雲錦分明看到從她眼角滑落的那滴淚水。在等待死亡的日子裏,沈天德再沒出現過。插在花瓶裏的那束小雛菊已經枯萎。随心想,如果母親還在,她會不會原諒他?

她想起小的時候一直被同學們嘲笑是沒有父親的野孩子,她總是被孤立,沒有人願意跟她玩。甚至來接孩子的家長都用異樣的眼光看着她。但她不敢把這一切告訴彩霞,怕她難過。她也從來不讓彩霞到學校來接她,怕她也像自己一樣被人用怪異的眼光盯着看。她想,父親不在,她一定要好好保護母親。

當這個給了她一半生命的人真的出現在她的面前時,她心裏沒有多少激動。這麽多年來沒有,現在她也不稀罕。只是替彩霞不值,她愛了一輩子的人,原來這麽殘忍,她一定很傷心。但她始終都想他能去見她一面。于是她給他發了短信。

——XXX。這是她墓園的地址,你去看看她吧。

沈天德真的去了。在墓園坐了一天。照片上的她年将四十,卻依舊美麗動人,像當年第一次見她一樣,令人心動。他回想了過去,跟她說了很多話。直到守園的人說要關門了,他才離去。臨走的時候他說:“彩霞,這輩子我欠你的,下輩子我來償還。”

第二天中午,沈母在醫院等不到沈天德來換班,打電話回家也沒人接,就自己回了家。昨天那個又溫度的人已經變成冰冷僵硬的軀體,床頭櫃上擺放了幾份文件。離婚協議,財産分割書,還有兩份遺囑,一份給她和沈桑榆,一份給随心。

沈母第一次敲開随心的病房時,随心就知道這個女人是誰。她們都有天生敏銳的女性直覺。這樣美麗的女子,難怪他念念不忘忘多年。她把沈天德的遺囑給她便轉身離去。走的時候說了一句:“其實你母親未必不幸,至少這麽多年來,他從未忘記過她。”

随心說:“念念不忘又怎樣,他最終選擇的是你,而不是我母親。”

沈母沒說話,關上了房門。她依靠着牆角,終于忍不住落淚。“比起二十幾年的同床共枕,貌合神離,我倒寧願要一場念念不忘的愛情。”

世人所追求的結果都不一樣,所以世界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片葉子。

遺囑上無非是一些財産的贈與。到最後才是他說的話。——随心,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我的錯我自己來承擔。我愛你母親,只是沒有向現實妥協的勇氣。對不起,随心。

這個男人口口聲聲說愛,卻讓彩霞傷心至死。如果這就是所謂的真愛,寧願不要。

“沈天德,你用這樣的方式是想一命換一命嗎?你憑什麽以為我會答應你,憑什麽?”這個年輕的女孩,哭得聲嘶力竭。那是從靈魂深處發出來的悲痛,無法治愈。

一個星期後,沈母等來一份手術同意書。捐贈人是落随心。她捧着這份同意書,除了落淚沒有別的話可以說。“謝謝你。”她說。

那個醫生以為是在對他說謝謝,忙說:“不客氣。”

手術在第二天進行,雲錦也在手術室外等候。兩個人都很沉默,氣氛尴尬。沈母說:“謝謝你們。”

雲錦嘆了口氣:“這是随心自己的決定。”過了一會兒她又說:“随心說,如果她母親還在,一定會這樣做的。”

沈母半饷沒說話,很久之後才緩慢點頭,說:“她一定是一個溫柔善良的美麗女子。”

手術很順利,只要度過最初的自體排斥觀察期,就算是成功了。雲錦默默地走了,什麽話也沒有留。這一段往事最終這樣收場,誰也不曾料到。人都是上帝手中的棋子,一早被安排好了各自的命運和結局,無法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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