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太太,請吧。”三太太面前,板着着臉的婆子冷淡地說道,“別叫奴婢們為難。”
國公府裏的主子下人都叫人給叫出來了,此時圍在後院極寬敞的空地上,看着委頓在地嚎啕的三太太,都噤若寒蟬不敢說話,唯恐一個不小心叫這幾個婆子拿捏住,也提到前頭去給幾棍子。
太夫人也叫人給請出來了,此時哆哆嗦嗦滿臉蒼白地扶着一個丫頭,眼前冒金星。
“這,這是……”眼瞅着三太太的兒子沈明棠一臉驚恐地沖進了自己的懷裏,太夫人摟住了心肝兒寶貝兒的小身子之恨不能暈過去算了,顫巍巍地呵斥道,“這,這是要做什麽?!你們怎麽敢!”
“國公爺的話兒,瞅着太太不順眼,就該行家法。”這個婆子哪裏将個老太太放在眼裏,滿心都只有沈國公與恭順公主的,見太夫人竟然氣得怔住了,便畢恭畢敬地說道,“國公爺也說了,如此行事,您該明白為什麽。”
這樣沒有煙火氣的話,叫本心中有鬼的太夫人猛地一怔。
“老太太救我!”三太太聽了這個就知道自己為什麽挨打了,哭着叫道。
她确實懂了沈國公的意思了,這是因她白日裏算計明秀親事,想要将她給了安固侯府那個纨绔,因此才叫沈國公這樣不顧體面地抽她,然而她的心中卻更添恐慌,只覺得渾身發抖。
想将明秀配給王年,這才是多久之前的閑話,怎麽就叫沈國公知道了?
是誰告訴了沈國公?!
這府裏,竟然已經有沈國公的耳目!
這才是叫三太太渾身冰冷的緣故,竟叫她瞅着四周的下人,只覺得都是叛徒!
沈明棠眼見自己母親叫人殺氣騰騰地圍住,竟救母親的意思都沒有,只慌着叫道,“老太太好多的人!棠哥兒害怕!”
“別,別怕。”老太太也知道這是沈國公抽她呢,因她是長輩,因此被懲戒的是三太太,然而這一耳光,确實隔空抽在了她的老臉上,此時顫巍巍地晃了晃,她卻是真心疼愛沈明棠,此時便捂着沈明棠的眼睛溫聲道,“不是什麽大事兒,棠哥兒睡去吧。”
說完,便叫身邊哆哆嗦嗦的大丫頭抱着哭着揉眼睛的沈明棠去了。
“你們國公爺還在公主府上?我親自去見他,就問問他,為什麽要對兄弟媳婦兒這麽狠心!這是誰挑唆的!”太夫人咬着牙齒挺直了腰杆兒,明白沈國公此時殺雞儆猴,若着幾棍子真叫人在三太太身上打實惠了,以後這府裏那就只有沈國公一個主子了,厲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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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她犯了錯就該叫她挨挨打,知道教訓以後才老實呢。”一臉通紅不知從哪兒喝了酒竄出來了的三老爺搖搖晃晃地摟着一個媚笑的姬妾,打着酒嗝兒在人群後頭興致勃勃往前擠着叫道,“大哥說的對!這等婦人,不打不老實!”
“你,你給我住嘴!”太夫人驚怒交加,實在想不到自己聰明絕頂,竟然有這麽一個蠢貨兒子,厲聲呵斥道。
三老爺卻已經煩透了三太太,又見兒女都不在身邊,越發有恃無恐地叫道,“這麽一個毒婦,算計這個算計那個的,三從四德一個都不剩了,還要來做什麽?!大哥都看不慣她了,這樣兒的玩意兒,就,就……”迎着身邊那妾驚喜的眼神,他便揮着手很有揮斥方遒意思地叫道,“就該休了,另娶好的!”
“你!”太夫人沒叫繼子氣死,卻叫親兒子氣得要吐血,聲音都變調兒了!
“國公爺說了,他忙着,就不耐煩見人,誰為太太求情,就多加十棍子。”那婆子欣賞着眼前的這場戲,覺得真是熱鬧極了,默默地記在心裏,等着回頭說給自家郡主聽聽好得賞錢,越發不着急開打了。
打完了就沒這熱鬧了,郡主說的真是很有道理。
遺憾地望了搖搖欲墜就是不肯吐血的太夫人,那婆子心裏哀嘆了一聲。
她家郡主說了,老太太若傷心了吐血了,就是她們這做下人的不對,是也要回府打板子的!
只是府裏的福利好些,若打完了板子,還能病休個三五日,再得每人二十兩的看病的銀子。
當然,太夫人若不吐血,那就什麽都沒有了。
三老爺見親娘真的怒了,覺得大事不好,撲棱了一下腦袋,轉身溜了。
見沒有熱鬧了,那婆子咳了一聲,聽着太夫人“誰敢動手!”的厲聲叫嚷半分都不在意的,将個用力掙紮的三太太摁在了雪地上,一邊兒想着自家郡主口中很有詩情畫意的“一丈紅”,一邊賣力地抽在了三太太的身上。
三太太嬌生慣養了幾十年,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苦,哪怕沒叫人扒了褲子襖兒地打,卻還是丢臉極了,然而那板子落在了身上的那一瞬,一股子鑽入骨髓般的劇痛只叫她尖叫了一聲,之後就感到身後一股子粘稠的液體順着背後流了下來。
寒風裏三太太只挨了十板子就暈了,太夫人老淚縱橫,只看着這群婆子一板一眼地數數,數足了沈國公的意思,這才丢了人事不省,渾身就跟血水裏撈出來的似的的三太太往地上去,恭恭敬敬地說道,“打完了,請老太太看仔細。”
太夫人已經說不出什麽了,哪怕是裹着精致厚重的狐裘披風,卻還是冷得渾身打哆嗦。
幾個婆子顯然也跟她沒有什麽好說的,又和氣地提點了一句“快點兒尋個大夫來給太太看看,不然只怕要落下病根兒”……當然,這句話自然是不忍心家中長輩吃苦的白蓮花兒榮華郡主吩咐的,這才提着滿是血的棍子揚長而去。
太夫人本就是強忍怒意,聽了這個,頓時嘴角一歪,吐出了一口血來。
領頭的那婆子本從容地走着,聽着後頭衆人焦急地喚“老太太”,就跟死了爹似的,立時目光炯炯地扭頭,一歪頭就看見了雪地裏那攤鮮紅了,頓時眼睛就亮了,默默地記下,面上帶了幾分哀容地去了。
她得趕緊回禀自家郡主呀!
至于公主……公主從來不罰她們叫她們病休,還是算了吧……
榮華郡主還不知道一群婆子正面上悲戚地主動來尋自己請罪呢,此時看着沈明華說完了話一臉緊張地挺直了身子看着自己,帶着幾分驚弓之鳥般的慌亂,雖然不知道這姐妹倆從前在國公府裏過的是什麽日子,卻也能看到寫端倪。
也是……
她還是沈國公嫡女呢,太夫人都對她尋常。二老爺不過是一個庶子,還沒有什麽能耐,明華姐妹的日子可想而知。
“二姐姐說的是……三嬸兒與老太太要将我說給王家表哥?”明秀可算知道為何從前三太太貪墨沈國公也不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今日卻要往死裏抽她了,覺得有些荒誕,卻叫三太太這樣為自己着想的深情厚誼默默記下,這才笑吟吟地問道。
“我聽老太太身邊兒的妙兒姐姐說的,該做不了假。”明華咬着嘴唇低聲道,“三妹妹你久不在京城不知道。王家那表哥……不是一個能托付終身的人。”她急忙地說完了這個,便小聲兒說道,“若二姑母求到大伯父面前去,千萬別叫大伯父叫人蒙蔽了。”
她匆匆地說完了這個,迎着明秀溫和純良的目光,飛快地低下了頭去。
她母親二太太說了,自家厚顏住在國公府裏頭這麽多年,榮華富貴都享了,也該在此時回報。
況母親還說,有了這樣的情分,日後自己與明真的親事上,大伯父總會好好幫襯的。
明秀看着擰着手帕子垂頭不敢看自己的明華,也看出了這其中的一點小心思,卻并不在意。
是個人那就多少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只要不是要害人,那就無可指責。
她也并不是聖人,自然也不會這樣要求別的姐妹,只看明華對自己還是有幾分真心,她就已經覺得夠了。此時想了想,她便握住了霍然看向自己的明華的手,感激地說道,“二嬸兒與二姐姐的心意,我都記在心裏了。”
“我,我也是想要賣個好兒罷了。”明華到底忍不住說道。
“不管為何,二姐姐待我的心意我卻明白。”明秀嘆息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說道,“二姐姐過的也艱難。”
這話一出,明華的眼淚都落下來了,抓着明秀的手不放,哽咽地說道,“只三妹妹能明白我了。”她轉頭見明真不在一旁玩兒了,緊張地趴在了自己的身邊兒仰着頭看着自己,摸了摸妹妹的頭,這才低聲道,“真兒沒見過什麽污糟事兒,我其實只擔心她。”
這話有些隐晦,然而明秀卻隐隐地聽明白了。
明華,或者說是二太太,想要給明真求一樁不叫她吃苦,能簡單過日子的好姻緣。
明秀不明白為何明華作為姐姐,并不為自己求姻緣,反而是為年紀還小的明真張羅,不由好奇地問道,“二姐姐呢?”
“父親給我相看了一門兒親事,母親去瞧過,并不是不好的。”明華抹了抹眼睛,見明真抓着自己不放,只哄着她去看明秀屋裏的稀罕的西洋擺件兒,這才拉着明秀的手慚愧地說道,“雖窮些,卻也是官宦人家嫡子出身,還是能過得好的。”
她有自知之明,自己抛開了國公府,也不過是個五品小官兒的女兒,也不願去高門裏吃苦。
裏裏外外幾層的婆婆,她是沒有那力氣來應對的,不如簡單些,尋個窮些的人家兒,以後都靠着她的嫁妝與國公府的出身,竟還能禮遇她一些,能叫她挺直了腰杆子大聲說話,也就罷了。
“若二叔看着好,就說與父親聽,叫父親掌掌眼。”明秀溫聲道。
二老爺只怕也沒有什麽錢,此時二太太能露出善意,該是想求一副好些的嫁妝了。
“對,對不住三妹妹。”明華明白二太太的想頭,有些不安地說道。
沈國公與恭順公主都不缺這點兒嫁妝錢,明秀也并不吝啬,只是笑了笑,恐明華臉上過不去,也并不說得太明白,揚手叫鹦哥兒去自己的小庫房取了一個匣子來,這才外頭與明華笑道,“五妹妹也就算了,這個……算是我給二姐姐的賀儀,來日訂了親……”她攤手笑道,“我是什麽都沒有的了。”
“怎好要你的東西。”鹦哥兒已經叫匣子打開了,明華就見裏頭竟是三層,上頭是一盒子剔透未鑲嵌的雀卵大小的紅寶,已經價值千金,中間一層是兩對兒羊脂玉镯,竟仿佛是一塊整玉上掏出來的珍品,最底下一層是四只金碧輝煌的寶石金釵,頓時不敢收了。
“不是說了,除了這個,再要也沒有的了。”明華是個明白人,況雖然并未嫁入高門,卻也是官宦人家兒,明秀是存了日後走動的心的,此時便将匣子塞進了明華的手裏,溫聲道,“二姐姐若不要,日後我怎好再來往說笑呢?”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不會眼看着姐妹落魄叫人看不起。
當然,若是沈明珠,榮華郡主就不會這樣上心的了。
“偏,偏了妹妹的好東西。”明華滿臉通紅地抱着匣子說道。
東西或許還好,只明秀的善意,叫她帶了幾分驚喜。
“二姐姐得了什麽好東西,叫我也瞧瞧。”明真嘻嘻哈哈地回來了,見明華待明秀越發親昵,不由抓着明秀的手說道,“三姐姐只看得見二姐姐,看不見我了!”說完了,還扭着身子轉過身去,卻不時地回頭偷看兩個姐姐。
“我記得你。”明秀從桌上撚起一塊兒點心來,抹進了明真的嘴裏。
明真果然開心了,也不去看明華手裏的匣子,抓着點心眉開眼笑地吃起來。
“她呀,什麽都還好,只是貪吃。”明華一邊目光溫柔地給明真擦嘴,一邊說道。
“衣食住行,總得有一樣兒喜歡的不是?”明秀本也是個嘴饞的,只是繃着一張老成持重的臉不顯罷了,此時看着明真肆意也覺得有些羨慕,跟着用了一塊梅花糕,正要繼續說笑,就見外頭一個丫頭偷偷挑了簾子,對侍立在門口的玉惠擠了擠眼睛。
正笑着看着衆人的玉惠微微一怔,悄無聲息地出去,許久方才回轉。
“怎麽了?”見明華與明真用了點心一同去更衣,明秀這才問道。
“門口兒不知叫人放了一個箱子,裏頭都是泥人兒糖畫兒的,瞧着仿佛很精細有趣。”玉惠糾結了一下,這才與不動聲色的明秀繼續說道,“還放着幾色點心與菜肴,都是郡主素日裏喜歡的……”
“誰送的?”
“不知道,聽門房的說,只聽見人叩門,出去了卻不見人,卻見了這些個。”玉惠見明華姐妹還未回來,便低聲說道,“那些東西還在門口,咱們……”
“擱在外頭,不必叫送進來了。”明秀斂目,手指拂過了發間的金簪,低聲說道。
她心裏已經隐隐知道是誰,然而就是因為知道是誰送的,才不能要。
她不願再與安王有什麽瓜葛了,也望他自己明白,再也不要上門。
安安穩穩,平靜地過完這一輩子,才是她的希望。
轟轟烈烈,跌宕起伏的愛情不大合适她,還是算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