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次月考成績出來了。江敏依舊是第一,全校第一和全班第一。校長在周一的升旗儀式上按例給江敏和其他年級的第一名各發了一千塊的獎學金,新來的班主任杜沛在當天的自習課上給江敏發了三百塊。大都一高是個十分樸素的重點高中,一切榮譽用錢來衡量,雖然不多,但保證回回都不落下。

杜沛翻開課本,在開始講課前,笑容滿面地調侃道:“江敏同學只有在看到獎學金的時候笑容才會比較真誠和持久。”

大家聞言就像向日葵一樣一起轉頭看向江敏。不過須臾,那一雙雙眼睛裏從衆的好奇心就散了,替代而之的,是五花八門的憐憫、不屑、厭煩、羨慕、嫉妒。

江敏在大家的各色目光裏漸漸斂住了笑容,最後,眼觀鼻鼻觀心,心上有一道一直沒弄明白的物理題,準備下課去物理老師辦公室問問。

結果下課卻并沒能去成辦公室。

江敏跟兩個後桌的女生阮蒹葭和令狐苗苗起了沖突。

阮蒹葭在距離下課只剩下一分鐘時,豎起課本擋住嘴巴,跟同桌令狐苗苗講小話。她信誓旦旦道:“一定是各科老師們看她可憐,所以故意松手屢屢給她判高分,保她第一名。她成績雖然好,但也不至于回回超過一班的顧子午。不信高考我們瞧瞧。”

令狐苗苗懷疑地偷聲問:“但保她第一名有什麽用,高考一把過,又不管平時成績。”

阮蒹葭恨鐵不成鋼地道:“你是不是傻?第一名有獎學金,一個月一千三的獎學金直接解決她的吃飯問題了。”

令狐苗苗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叮鈴鈴......”下課鈴聲響起,江敏目送杜沛離開教室,轉頭怒瞪着兩個女生,道:“那不如我們打個賭吧,如果卷子上不是我的真成績,我看不到明天的太陽,如果你們亂講,你們也看不到。”

阮蒹葭:“......”

令狐苗苗:“......”

突然回教室找水杯的杜沛:“......”

杜沛悄悄嘆了口氣,也不過二十六七的年紀,卻跟老教師一樣,一手夾課本,一手端水杯,走出了歲月催人老的蕭瑟味道。他在心底老成地感嘆着這些不讓人省心的屁大點兒事兒就賭咒發誓的熊孩子,腳下越走越快,像是踩着風火輪,甚至都沒聽到教導主任路過打的招呼。

——他得趕緊回去問問各科老師批卷子的時候有沒有手下留情。

令狐苗苗差不多算是二班同學心照不宣的“小公主”、“小妹妹”。十七八歲的年紀,大家看人都比較膚淺。令狐苗苗首先姓名就很抓人眼球。“令狐”是不是比“趙錢孫李”高大上?“苗苗”同音“喵喵”,是不是自帶軟萌氣質?而令狐苗苗本人也沒有辜負她的名字,她長得就像個俄羅斯娃娃,就是那種眼睛能占一半臉大的娃娃,鼻子小,嘴巴小,就連聲音也細細小小的,最生氣的表情也不過是泫然欲泣。

而此刻,令狐苗苗就在泫然欲泣。

阮蒹葭瞪大眼睛生氣道:“江敏,我們只是說老師批你的卷子批得可能比較松,你就詛咒我們去死,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令狐苗苗眨着一雙淚眼高頻率點頭。

江敏也有點後悔自己的沖動了,但所謂的“後悔”只是心裏活動,面上依舊是寸步不讓的。尤其是當她看到越來越多的同學聞聲看過來,露出譴責的表情。

阮蒹葭見她并沒有道歉的意思,口不擇言道:“難怪你們原來的班級沒有人跟你一起玩,誰活夠了要跟你一起玩,你根本就是個神經病。”

——江敏高一的班級最後被劃歸成文科班,所有選理的同學在高二一開學都被踢出來了,而江敏就在半個月前被踢到了如今的二班。

江敏愣住了,半晌,眨了眨眼睛,不想理她了,回頭繼續去看書。

下午最後一節課剛剛上課,江敏便收到便利店店主的微信。店主表示家裏有點急事,問江敏是否能立刻趕過去提前接班。店主是個特別和善的人,給過江敏很多方便,所以江敏果斷答應,表示自己二十分鐘內到。

江敏趁着數學老師轉身去黑板上寫字的功夫貓着腰遁去了最後一排,在把門同學配合的咳嗽聲裏“吱呀”開了門,在老師轉身之前關門離開。她蹬蹬蹬跑着下樓的時候,不由回憶自己剛剛流暢的操作,隐隐有些得意,但突然想起阮蒹葭翻着白眼的“神經病”,那得意又“噗”地幹癟下去了。

江敏扒着學校後牆跟個青蛙似的瘋狂向上彈腿的時候,突然聽到一聲嘲笑,她面色一紅,尚未來得及回頭看是誰就摔了下來,跌了個不美好的屁.股蹲兒。

結果正是阮蒹葭嘴裏的那個“一班的顧子午”。

顧子午顯然也是要逃課,他甚至沒帶書包,高高的操場後牆,他根本不用助跑輕輕松松就躍上去了。然而躍上去了,卻并沒有急着跳下來,而是坐在牆頭,好整以暇地望着奮力掙紮的江敏,笑得眼睛都要不見了。江敏攀爬途中驚詫地數度看向他。在她印象裏,顧子午是個特別不好親近的人,跟誰說話都是一副沒睡醒愛搭不理的樣子,雖然生了一雙美好的笑眼,卻從來也沒有在人前開懷笑過。

江敏第三次摔下來,不由有些氣餒,盤算着要不然直接去跟老師請假算了。

顧子午看夠了熱鬧,伸出右手,道:“喂,我幫你?”

江敏愣愣地瞪着他纖長的手指,半晌,道:“不用了,謝謝。”

顧子午不耐煩地“啧”了聲,刷地收回手。他正要躍下來走人,腦子裏突然出現一個領獎女生的形象,似乎有點像是眼前這個,他回頭直愣愣地問:“你是誰?”

江敏瞪着他:“你有病?”

顧子午正要回嘴,突然啞火了,他看到她胸前的名牌了——高二二班,江敏。

顧子午不由江敏退縮,伸手一個用力就将她拽上了牆頭,他目不轉睛望着她,道:“你果然是那個江敏,就是那個十二歲就殺人的江敏,喂,殺人是什麽感覺?是不是又害怕又暢快?”

江敏略有些哆嗦地用力抽回手,她狠狠瞪他一眼,轉身扒着牆頭,順着牆體緩緩往下墜去。牆太高了,墜一墜再松手,不容易摔個狗吃屎。

顧子午跳下來,伸手做出要接住她的樣子,江敏彈了幾下腿,意思是“你快點走開”。

結果等她費勁巴拉地躍下來,他卻還沒走開,非但沒有走開,似乎還有點要黏上她的意思。江敏望着耍賴皮的顧子午,面色紅得像是能滴出血。顧子午實在是長得太好看了,耍賴皮也好看,甚至爆粗口也好看。

“誰跟着你了?路是你家開的?”

“叫誰顧子午呢?傻.逼才叫顧子午!我叫顧午!”

“你是個牲口......呼呼......你肯定是個牲口......你他媽沒看到學校門口就有共享單車......呼......你跑、跑十五分鐘路.......呼呼......”

江敏按着膝蓋在便利店前跟他對着喘了兩分鐘,給他留下一句“不要再跟着我”,粗魯地橫臂抹了把汗,在一片叮叮當當聲裏走進便利店。

店主看到江敏果然二十分鐘左右就到了,十分欣慰,他一分鐘都沒耽誤,匆匆交待了兩句話就開着自己的破車走了。江敏系上店裏統一發放的粉色圍裙,翻出英語課本,就此上崗。

——一般情況下,在夜裏十點之前,店裏基本顧客不斷,偶爾三五分鐘的零碎時間,只能用于背單詞和記公式,而到十點以後,顧客就漸漸少了,是做卷子的好時機。

“overwhelming,壓倒性的,勢不可擋的,Overwhelming superiority,絕對優勢。The evidence against her is overwhelming。Against,介詞,有對......不利的意思。 ”

顧子午在貨架間轉來轉去,每每轉到收銀臺這端,都要勾着腦袋看一看江敏。江敏知道他在看,卻不知道應該跟他說什麽,所以只好直接不理。她想不明白他是什麽情況。她甚至有一瞬間差點相信幾乎每個學校都在傳的小話:你們聽說過沒有,我們一高/二高/市高/四中是建在墳場/亂葬崗/古戰場上面的。

顧子午轉了半個小時終于感覺沒意思了,他趴在收銀臺前,伸手合上江敏的課本,沒精打采地問:“喂,你是不是很窮?”

江敏順勢将課本收進書包裏,也不看他,也不說話。

顧子午伸手自錢包裏掏出一張卡推給她,道:“我只翻到一張卡,不知道裏面有多少錢。我懷疑他在防我,哼哼。”

江敏将卡推回去,依舊不看他,只輕聲道:“我不要。”

顧子午頓了頓,點了點頭,慢騰騰往外走。江敏耳朵微動了動,似乎是想看過去,但最後也只是保持着低頭的姿勢,在差不多千斤重的書包裏翻出一本化學課本,嘩啦嘩啦嘩啦往後翻着,一直翻到配平公式那裏。

“啪”、“啪”、“啪”、“啪”。

門口擺放着玻璃工藝品的貨架上突然連續掉落四個玻璃物件。

江敏抿唇望過去,是顧子午隐隐含怒的眼睛。

“啪——”再一個玻璃風車。

“你以為我是只鬼,是嗎?”

“啪——”再一個玻璃海盜船。

“你不理我,裝看不見我,是嗎?”

“啪——”再一個玻璃流.氓兔。

“你現在看見我了嗎?”

“啪——”再一個玻璃秋千架。

“顧子午是個傻逼,我不是,我叫顧午。”

“啪——”再一個玻璃嘟嘴小人兒。

“我給你錢,你陪我玩兒啊。”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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