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重逢

人潮擁擠的十字路口,黃燈閃爍了三秒,綠燈亮起,兩邊的高樓頓時一層層的倒退,宛如一場正在倒帶的電影。

一切如舊。

商務車的後座上,陳練正向身邊的女人陳述一些要點及此行目的,也向她囑咐一些注意事項。

她颔首,并未說話。

回來的第一天,她還沒來得及到公司看一看情況,半路就被徐逸秋劫走,說是帶她見一個人。上了車,她才知道徐逸秋要見的人是秦柯。

心底有一絲幾不可察的抗拒。

這一點小情緒就像深夜的蚊子,悄無聲息的在心尖叮了一口,若是不仔細辨認,恐怕怎麽也察覺不到。

那細小的傷口沒有出血,亦沒有傷痕,只是有些癢癢的,還有一點點不易察覺的痛感。

她垂眉,不動聲色的撫平心緒。再擡眼,眼底已是一片清冷。

臨下車前,徐逸秋特意叮囑,“小許,秦總這人看起來溫文爾雅,但實質深不可測,你說話時小心些。”

她點點頭,記住他的叮囑,從容至極。

秦氏的前臺換了一個新人,她唇邊帶着親和的笑,“是徐經理吧,請您在會客室稍等一會兒,秦總随後就到。”說罷,她叫人準備好茶水,領着徐逸秋一行人到會客室去。

會客室不大,一張精致的方形茶幾,上面擺了一只頗有些年頭的花瓶,瓶子裏插了幾株百合花,十分素雅。

茶幾四周擺了幾張沙發,徐逸秋和許灼華依次坐下。

方落座,會客室的門便被人推開。

秦柯戴着一副金絲眼鏡,一雙長眸藏在鏡片底下,掩去了許多鋒利,反而襯得他格外爾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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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闊步走來,嘴唇彎起,“徐總請坐。”

徐逸秋與他客氣一聲,指着身邊的人介紹:“這位是許灼華,是我們簡艾從總部調回來的設計師,今天剛到家,還沒來得及休息就來了,可見我們公司的誠意。”

輕盈的目光緩緩移動,落在許灼華的身上,攜着慣有的淺笑。

簡約的套裙,襯得她身材姣好。一串珍珠束成圓領,将她白皙的玉頸修飾得格外完美,而勾花镂空的蕾絲更是将她的高雅顯露無疑。黑色的暗格裙未及膝蓋,顯得一雙玉腿修長且筆直。一頭烏發随意盤起,落了一些碎發于耳畔,有些慵懶,整個人卻是極其豔美。

一如四年前。

秦柯小酌一口清茶,不動聲色,“許小姐,你好。”簡單的問候如一杯白開水,他展開策劃案,“談談我們的合作吧。”

他将話題帶入,誘着徐逸秋提出自己的條件,才根據對方的态度緩緩吐出自己能夠給予的好處。

兩方人争執談論了很久,直到下午三點多鐘才結束,但還需要進一步的改善和确認。

陽光依舊熾熱。

許灼華垂首,幫着收拾一些文件,額前有幾縷碎發滑落,遮住她的視線。她柔軟的指尖抓住碎發,将其別在耳後。

無意識的一個動作,落在旁人的眼中,格外知性。

秦柯微微抿唇,狹長的一雙眼盯着許灼華,眼角浮着笑意,“許小姐剛一回來就投入工作,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真是令人欽佩。看來是徐總給的福利太好,才讓許小姐這麽敬業。”

“秦總說笑了。”她淡然自若,擡眼就跟他說了再見。

“秦柯。”

人未到,聲先到,音色純婉,裹着柔情。許灼華睨眼瞧過去,不露痕跡地打量着她,步履輕盈又落落大方。她悄悄收回目光,“江小姐,好久不見。”

江以彤一瞬怔忪,“好久不見。”

只一聲尋常的招呼,惹得秦柯側目。他嗅出絲絲端倪,眯眼端詳着兩個人的神色。但許灼華的眼神除去清冷,只有清澈,不染一絲塵埃。跟四年前相比,她成熟了很多。而江以彤,也是一貫的溫婉。

“原來江小姐和小許認識。”

“以前我在鄯城,有幸和江小姐見過一面。”許灼華一派雲淡風輕,江以彤卻被她弄得目光閃躲。她莞爾,随徐逸秋一道離開。

直到一行人入了電梯,江以彤才回過頭來詢問,“和徐經理談的怎麽樣?”

秦柯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心頭的疑惑重新冒出來。他掃了眼江以彤,雙手滑入口袋,闊步走回自己的辦公室,“還算順利。”頓了頓,說:“接下來的事情,交給你們了。”

江以彤應下,跟在他的身後,默不作聲。掙紮須臾,她問道:“許小姐這次回來只是為了這次合作?”

她很謹慎,一直盯着秦柯,但秦柯只是沉默。

他聽得出江以彤的試探,但關于這個問題,他也不能給她一個肯定的答案。不過,他可以給自己一個肯定的答案。

他說過,他和許灼華一定會再見面。

——

“阿婆好。”女孩兒稚聲稚氣,認真地望着石碑,簌簌眨着眼,盯着石碑上那張黑白照。

媽媽說,照片裏是她未曾見過面的外婆。

外婆的眼角有很深的皺紋,額前也有不少褶子,她的皮膚暗黃,看起來一點都不漂亮。但外婆的笑容特別和藹,眉眼彎彎,慈祥極了。

可可咧着嘴笑,似乎在回應照片裏的阿婆。

可可的身旁,許灼華一襲黑裙筆直挺立,就像一朵開在懸崖邊上的黑玫瑰,蕭索又孤傲。她的目光很深遠,也很沉重,落在碑前的相片上,流露出少許愧疚和悲傷。

許灼華蹲下身子,将手裏一束康乃馨放在碑前。大團大團的白色花朵擁簇在一處,散生乳白腺點,繁茂至極,卻在綠葉陪襯下顯得素美且清冷。

偶爾一縷輕風,吹過玉頸,有些陰冷,也有點刺骨。

“媽,我回來了。”她說,繼而緘默。

這一段沉默很長,甚至有點不尋常。可可揚着小腦袋望過去。她伸出右手,肉嘟嘟的手指很柔軟,緊緊地拽住她的食指,如同一道溫泉。泉水涓涓,緩緩流入她的心裏,格外熨帖。

許灼華低首垂眉,雙唇抿成一道彎,神色溫柔。随即,她将可可抱在懷裏,對着亡故的母親道:“媽,你放心吧,我過得很好。現在有可可陪着我,我也不會冷清了。您在那邊也要好好地。”頓了頓,又說:“我先走了,媽。”

“可可,跟阿婆再見。”

可可聽話的擺晃着小手,說了聲再見。她的聲音很甜,就像撒了糖的糯米團子,外婆若是真的能夠聽見,一定很歡喜。

她這麽想着,眉梢漸漸飛揚,“媽媽,可可想吃蛋糕。”

甜美稚嫩的聲音散在寬闊的空中,無聲無息。

公墓的另一側,一位男子手裏捧了一束最為潔淨最為高雅的白菊,舌狀花瓣或平展或微卷,粘連重疊,團團圍簇。陽光下,純粹的白與西裝的黑形成了最強烈的對比。

他似有感應,步伐稍稍頓了頓,捕捉散于空中的那一縷似有若無的幽香,一雙眼四下環顧許久,并未看見念想中的那人。

他又重新邁出腳,每一步都跨得很大,每一步都十分艱難。

平靜的心湖被方才突如其來的悸動攪亂,湖水微瀾,似有一片嬌豔的花瓣晃晃悠悠飄落至湖心,蕩漾開來,圈出一道道漣漪。

他的唇邊含着笑,三分溫柔,七分嘲諷。

這樣一個笑,卻在看見碑前的康乃馨時僵住,就像一只被忽然摔到地面的玻璃杯,粉碎粉碎,一地渣滓。

心尖宛如被一只骨瘦嶙峋的手捏在掌心,刺痛、生疼。

但是蘇祁知道,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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