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大書店新書書架最顯眼的位置上擺着《女帝》,旁邊豎着大幅海報,海報上各種宣傳詞極盡誇張之能事,要是讓包小包看到了,估計得雞皮疙瘩掉一地,什麽“T大教授強力推薦,T大博士生必讀書目,人生不得不讀的好書之一!”、什麽“集知識性與趣味性于一體,最有趣的歷史書,最有料的言情文!”、什麽“萬千網友為之癡迷,雄踞驿邊金榜;T大教授鼎力推薦,風靡T大內外!”……反正吹牛不上稅,吹呗!
網絡上,各大網絡書店的最好推薦位置上依舊是《女帝》,相比起地面書店,網上宣傳詞吹起牛來更是一個随心所欲,于是肉麻度、羞恥度直升N個level,再加上買家評論裏有許多從網上就追着《女帝》的讀者們真情實感的repo,看上去真的是物美價廉物超所值值得入手呢!
當然,網上能做的文章遠遠不止這些,既然有了T大教授們提供的諸多誇贊之詞,出版社自然不會浪費,微博營銷號輪起來!貼吧論壇水軍水起來!企鵝空間攙着私貨的小清新雞湯轉起來!各大網站廣告軟文飛起來!
一時之間,網上遍是《女帝》吹,而且,除了出版社自己花錢找的營銷號,《女帝》本身也贏得了很多讀者嘛,于是,繼T大教授之後,不斷有消息傳出:某某大學某某教授也推薦《女帝》啦;某某大學歷史系用班費一起買《女帝》啦;咦,某個走高知路線的明星也推薦《女帝》啦( ⊙ o ⊙)!
不管真喜歡假喜歡,當一本書成為潮流,成為“有知識”的代名詞,那麽在這個追趕潮流的時代,必然有無數人一湧而至,無論他們是真對書有興趣、是想“充實”自己、是為了交際時有談資、是為了裝逼……總之,不管為了什麽目的,他們都為《女帝》貢獻了一份銷量!
于是,多方聯動之下,《女帝》徹底紅透半邊天,網絡地面雙豐收!
主編看着蹭蹭往上漲的銷量笑得合不攏嘴,包小包則眼看着微博粉絲蹭蹭漲,銀行卡裏的存款數字蹭蹭漲,自己在大衆眼中的定位也從不入流的網文寫手升級為暢銷書作家,甚至還有想要購買《女帝》影視、娛樂、漫畫等的商家上門,不過包小包想着自己反正也不缺錢,自己又有能力将其影視化游戲化甚至漫畫化,因此也就拒絕了這些版權販子。
而剛剛因為《女帝》銷量大好升職的責編紅茶,則是詢問起包小包新文的事。
紅茶是知道包小包的手速的,要是早早跟包小包約好稿,新文肯定能在網絡版結局出來之前上市,這樣也能彌補下出版《女帝》時未能實現的遺憾,說不定能造就比《女帝》更加輝煌的成績呢!
因此,眼看着《女帝》完結在即,紅茶立刻詢問起新文的計劃來。
關于新文,包小包其實已經有譜,看到那條刺激地她開始推文的評論時,她就萌發了寫這篇文的念頭,只是之後因為推文加《破滅》游戲化等事接踵而至才一直推遲,目前一切都走上軌道,自然就要開始準備新文了。
因此,見紅茶問起,包小包也沒含糊,直接告訴了紅茶她的打算。
結果,紅茶卻對她的打算大不贊同。
“這題材跨度太大,太不利于積累讀者了!而且這樣一來你最擅長的古代知識
也不能很好地發揮,再說懸疑還是小衆題材,你寫這根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繼續寫歷史權謀多好,受衆廣,逼格高,擁有固定讀者,有《女帝》打底,銷量絕對不愁!而且因為《女帝》的成績,下本跟《女帝》同題材的話,版稅可以提高的哦,《女帝》是七個點吧,只要你下本寫同題材,八個點絕對不成問題,再高也不是沒可能,可是如果不這樣的話,恐怕最高也就只能七個點了……”
紅茶唠唠叨叨說了一堆,從各個方面為包小包分析利弊,包小包聽歸聽着,卻半點照做的意思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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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她就要慶幸自己算個有錢人,不用為了市場,努力改變自己去适應市場了。
“謝謝,這些我都知道,不過,我沒打算改。”包小包微笑着回複,半晌沒聽到那邊有回話,于是包小包又加了句,“我不差錢,版稅幾點沒關系。”
電話那頭的紅茶簡直要哭了。
姐姐喂,你不差錢我差錢啊!你的書賣的好不好,可跟我的獎金直接挂鈎呢!
不過想想包小包都自己組工作室了,雖然第一個項目就看着很不靠譜,但都搭上華美了,那肯定是不差錢的主,知道自己怎麽勸都沒用了,紅茶只得無奈含淚放棄,同時祈禱奇跡發生:讓包小包的新文也像《女帝》一樣一炮而紅吧!
奇跡會不會發生,包小包不知道,就算不會發生她也不會失落,因為就像她所說的那樣——她不差錢。
既然不差錢,何必為了多賺那點錢,放棄自己想寫的東西?
有錢,任性!
于是,任性的包小包看着《女帝》馬上要完結,立即開始着手準備新文。
然而不僅不僅出版編輯紅茶關心她的新文,驿邊的編輯煙樹也很關心,畢竟《女帝》那麽掙錢,出版了之後更是有成為大IP的架勢,包小包現在上升勢頭很好,只要新文再火一把,神格基本就穩定了,這樣作為責編的煙樹,手下就多了個大神作者,好處自然多多的。
驿邊文完結前三萬字要向編輯報備,包小包一看《女帝》存稿也就三萬字左右,便乖乖按規矩向煙樹報備。
于是,繼紅茶之後,包小包又迎來了煙樹苦口婆心的勸說。
“你造懸疑很冷嗎?你造恐怖更冷嘛?你造懸疑加恐怖再加無CP簡直冷上加冷再加冷好嘛?!你現在是打基礎的時候,就應該趁熱追擊,就算不想寫跟《女帝》太過相似的,哪怕大框架相似也行啊!你看那誰誰誰,不是XX傳之後又出了個OO傳嘛?走老路怕什麽,就是這樣讀者才買賬!寫一本換一個題材最不可取了!”
雖然煙樹的話說的有點沖,但包小包知道,不論是紅茶還是煙樹,她們都是從她們認為好的角度出發,如果是一般作者,聽她們的話的确沒錯,不過——
好吧,雖然說起來感覺挺臉大的,但是——包小包是一般的作者嘛?
于是,煙樹同樣铩羽而歸,包小包依舊堅定不移地繼續着自己的新文計劃。
如紅茶所說,新文的題材與風格都與《女帝》相差懸殊,《女帝》是歷史懸疑加微言情,整體風格是熱血霸氣大開大合,本質上還是爽文,而新文呢,恐怖懸疑無言情不說,整篇文也陰暗壓抑地不行。
雖然不太在意新文能不能掙錢,但是能有更多人喜歡自己的文總是好的,而被兩個編輯連番轟炸後,再想想兩篇文的差距,包小包也做好了迎接巨大落差的心理準備:喜歡看《女帝》的讀者,估計能有十分之一能追到新文就不錯了。
《女帝》還在連載,但實際上包小包早已完稿,放在存稿箱裏一章章發而已,而奇點那邊的兩篇文雖然要上架更新壓力加大,但也都在兩天的瘋狂碼字後有了豐厚的存稿,于是,暫時沒事兒忙的包小包也不耽擱,《女帝》還剩三萬字的時候,就開始碼新文,然後,趁着《女帝》還未完結,直接發出了新文的前三章。
此時的《女帝》讀者基數十分巨大,包小包剛在文案和作者有話說裏說了開新文的事,就有不少讀者摸到新文。
然後,原本以為又是一本熱血爽文的讀者們發現:咦,新文好像有點奇怪的樣子?
新文的名字就有點奇怪,雖然同樣是兩個字,卻不如《女帝》那般簡單明了,而是兩個有些意味不明的字眼——《惡蘿》
滿心奇怪的讀者們一部分毫無戒心地點開第一章,一部分細心地看了下文章分類和标簽,然後就看到——懸疑?恐怖?!
說好的熱血爽文呢!(╯‵□′)╯︵┻━┻
好吧,作者大大并沒有跟她們說好……
不論如何,因為《女帝》的緣故,大多數讀者還是點開了《惡蘿》的第一章。
故事的開場,讀者們最先看到的是一個年輕人。
一個快就要考科舉,為了專心讀書,而避居鄉下別院的年輕人。
年輕人名叫蘇如慎,是江南富商蘇家的獨子,蘇老爺蘇夫人前頭生了六個明珠,三十多歲才得了蘇如慎,自然寵愛非常,甚至不忍心讓他走從商的路子。
幸而當今天子開明,允許商人子弟從仕,自小聰敏的蘇如慎便被父母寄托了期望,如今他年已十八,長得豐神俊秀,文章也做的不錯,夫子說,只要好好準備,有望今年登科。
蘇家父母歡心不已,然而,臨考前不到三個月,蘇如慎卻總是淺眠易醒,噩夢纏身,如此一來,自然精力不濟,念書也念不下去。
這可急壞了蘇父蘇母,請醫問藥都沒用,最後還是廟裏的大師指點,說蘇家大宅太吵鬧,要讓公子換個風景好的清淨地兒修養讀書,家人也最好不要随行,帶一二仆從即可。
于是,蘇如慎便帶着一老仆,來到了蘇家位于山間的避暑別院。
這別院建在山間,風景極好,推窗便可見紅花白鷗,綠水青山,尤其別院後面還有一座秀麗的小山,山上有奇松怪石,雲霧煙蘿,即便遠遠望着,也令人心曠神怡,心向往之。
蘇如慎性愛風雅,看到這秀麗小山,不禁心動,心想若是在山間擺上石桌石凳,或對松月撫琴,或對山石讀書,都是美事一樁,因此便欲要進山一探。
吩咐老仆收拾物事進山,誰知卻遭到了拒絕。
“夫人吩咐,少爺專心念書就好,那山裏有猛獸蟲蟊,少爺切莫進山。”自蘇夫人嫁進蘇家,就一直跟在蘇夫人身邊的經年老仆面帶異色地說道。
這老仆看着蘇如慎長大,蘇如慎也一向聽他的話,此時見他如此說,雖然心下仍舊有些念想,但也只得暫時作罷。
說來也怪,自從來到這別院,一直糾纏蘇如慎的噩夢就消失無蹤了。得知消息的蘇父蘇母拍拍胸口,終于放下心來,叮囑老仆好好伺候少爺。
蘇夫人聽老仆說起蘇如慎要進山的事,又特特另捎一封書信,叮囑蘇如慎好好讀書,切莫為了貪玩進山。
蘇如慎平素乖順,老仆與母親再三勸說,只得打消念頭,日日窩在別院,專心念書。
念書累了,蘇如慎總愛推開窗,看看窗外景色,而他的房間,一開窗就能看到那座小山。飄飄渺渺如在雲霧中,山石草木各有趣味,更別說那瀑布高懸,松蘿高挂的雄偉绮麗。
一日日只能遠看,卻不能近觀,蘇如慎覺得自己着了魔。
心心念念總想進山一次,只一次,不耽擱什麽功夫,進去看看就回來,看看那景致是否比遠看更美,看看那山間的松石是否比別院花園裏的更峥嵘嶙峋……
于是,趁着老仆疏忽,蘇如慎背上長琴,手執書卷進了山。
因想着老仆說山上有猛獸,因此又帶了弓箭——他雖習文,騎射功夫卻也是不錯的。
進山路上遇一農婦自山中行來,蘇如慎更是放心:連手無寸鐵的農婦都能進山,看來所謂山中猛獸,多半是老仆為了讓他專心讀書而胡謅的了。
他攔住農婦,饒有趣味地指着那山問道:“大嬸,我看這山景色秀麗,不知可有名字?”
農婦瞥了他一眼,面色帶着窮苦人臉上常見的凄苦,帶着濃濁鄉音的嗓子吐出兩個字,随即便看也不看蘇如慎,腳步踉跄而去。
蘇如慎也不在意農婦的無禮,只琢摸着那兩個字,因農婦鄉音太重,他有些聽不明白。
似乎是叫做……“阿蘿”?
阿蘿,阿蘿……聽起來像個美貌少女的名字,倒是跟那小山的秀麗景色十分相稱。
蘇如慎微笑着口喚“阿蘿”入山,沿着村人踩出的小徑,不久就見到一個景致絕佳的所在。
懸崖之上,松濤陣陣,遠望有遠處山巒雲霧缥缈之虛景,近觀有自懸崖底下長出的數棵老松枝幹虬曲,老松上挂着密密厚厚一層白色輕紗狀的東西,卻不是雲霧,而是附生于松樹上的松蘿。
松蘿,也即女蘿,因愛附生于松樹之上,遂又稱松蘿。“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帶女蘿”中的女蘿,說的就是此物。
文人雅士吟詠松石時,也總愛附帶着歌詠一番這小小的女蘿。
蘇如慎見到如此雅物,心生欣喜,不由撫摸那自老松頂端垂下的一縷縷白線,卻未想到那女蘿極其纖弱,蘇如慎不過随意觸碰,便拉斷了幾根長長的白色女蘿。
恰在此時,蘇如慎耳邊突然聽到什麽動靜。
他狐疑地轉身,想起老仆說山中有猛獸,終究小心地摘下背後的弓箭,警惕地望着四周。
山間一片寂靜,忽然又有聲音傳來,蘇如慎這下辨明了方向,當下再不猶豫,搭弓放箭,箭矢急促飛去,顫抖的白羽沒入一片密密的草叢中。
草叢中卻忽有人的呼痛聲傳來。
蘇如慎大驚,扒開草叢,就對上一雙盈着淚的翦水瞳。
——是個少女,還是正當豆蔻,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女。
她身上穿着一條條如白色破布裹成一般的衣服,右肩之上正插着一根箭矢,尾羽猶在顫抖,箭頭卻已深深沒入肉裏,流出的鮮血将白色破布一般的衣服染紅了大半。
蘇如慎大驚,仔細看少女的臉,見她巴掌大的臉秀麗無雙,卻尚帶着未脫去的孩童稚氣,此刻那小臉卻因痛楚而皺成一團,只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
蘇如慎又驚又愧,忙柔聲詢問,但無論他問什麽,少女卻只怔怔不答。
傻子一般。
蘇如慎更加愧疚,當下也沒了游玩的心思,背着少女出了山。
回到家,老仆驚愕地問他去了何處,又怎麽帶回一個人來,蘇如慎心虛,只說去別院前的樹叢打獵,誰知卻誤射中這路過的少女,因少女不能言語,似有癡傻,他只好無奈地将人帶回。
老仆疑惑,看過少女後卻也無法可想,只得一邊請了大夫為少女治傷,一邊打聽附近可有十三四歲的姑娘走失。
只是,打聽了一圈,卻也沒打聽到那姑娘的來歷。
聯想到她身上破布一般的衣物,主仆倆便以為她遭遇不幸的落難女子。無法,只能将她留在別院。
再說那少女,換上幹淨上等的衣衫後,容顏更加出色,雖然癡傻不能言語,但卻不像一般傻子那樣大喊大叫,反而總是安安靜靜的,即便傷口疼痛,也只露出痛苦的表情,絕不開口大叫。
她還會笑,會看花看草看天空。
蘇如慎覺得,她雖然不會與人交流,但肯定不是一無所知的,她心裏自有世界。
對了,蘇如慎給她取了個名字,因是在阿蘿山撿到她,所以便叫做——阿蘿。
前三章劇情到此戛然而止。
大多讀者都已經看出這是篇與《女帝》截然不同的文,但還有個別沒看到恐怖分類的傻白甜小讀者。
”包包要寫言情了麽?!挺喜歡男女主的,雖然沒有《女帝》爽,但也很不錯哦~(≧▽≦)/~”?
☆、第 66 章
? 不像《女帝》或者《破滅》等文動辄百萬字,《惡蘿》篇幅很短,包小包估計了下,恐怕還不足二十萬字,以她現在的手速來說,集中精力一兩天就能碼出來,不過這樣的話,對于精神力的消耗必然很大。
但是想起前兩天突破時看到的異象,包小包便決定試一試。
《惡蘿》篇幅雖短,但對于人物的剖析卻比《冰凍星球》的男主更加深刻,情節更加精巧緊密,包小包寫之前列了詳細的大綱,全篇整體框架結構、人物關系都已成竹在胸了,才坐在電腦前開始碼字。
這一碼就是整整兩天。
包小包幾乎整個人都沉浸到故事裏。
接着從阿蘿進入蘇家別院說起。
別院清淨,除了一二粗使和從蘇家帶來的老仆,也就只剩蘇如慎和阿蘿兩人,蘇如慎正當年少,剛來別院那幾日還耐得住性子讀書,日子一長,就嫌別院太過清淨,半點玩樂皆無。
好在有阿蘿陪着。
她雖不會說話,但眼睛裏有話,蘇如慎看着她,就覺得心裏平靜祥和不少,還有股油然而生的親近之意,教他只想靠近她,與她日日待在一塊兒。
蘇如慎與阿蘿一日日親密起來,老仆眼看着卻着了急,生怕蘇如慎沉迷女色,卻耽誤了念書,再說——看着那阿蘿時,不知為何,他心裏總有些毛毛的。
只是一說起讓蘇如慎遠着些阿蘿,一向聽話的蘇如慎卻發了脾氣。
他覺着自己心思無垢,只将阿蘿當親人看待,因此對老仆将兩人的關系想得那般龌龊而恚怒。
老仆無法,只得給蘇夫人去信。
去信後兩日,老仆死了。
死在自己的睡房中,死狀安詳,面色發白,大夫檢查過,只說許是心疾犯了。
蘇如慎掉了幾滴淚,便打發人回蘇家報信。
老仆剛死,因着前兩日的信,蘇夫人派來的人便到了。
蘇家一大家子的事要打理,蘇夫人自己走不開,只得派了自己的心腹嬷嬷來,不為伺候蘇如慎,只為管教阿蘿。
蘇夫人看不上山野村女出身的阿蘿,可既然兒子喜歡,又是自己兒子傷了人家,也不好輕易攆出去,因此才派了嬷嬷過來,要她拘着阿蘿,一來不讓她勾着蘇如慎的心,耽誤他讀書上進,二來也是考察考察她,若是個不省心的……一個沒來歷的孤女,消失了也不算什麽。
那老嬷嬷為人嚴厲,就是蘇如慎都怕她三分,阿蘿到了她手上,因癡癡傻傻不能言語也不會告狀,很是受了番折磨。
阿蘿初到別院時,面色蒼白,臉頰消瘦,神情也呆呆木木,後來許是吃住地好了,面色紅潤豐盈起來,神情也更加靈動。
只是那嬷嬷一來,阿蘿又迅速地消瘦下來。
蘇如慎起了疑心,設計詐了一詐,果然撞見嬷嬷暗地裏折磨阿蘿。
蘇如慎大怒,命人将嬷嬷押回蘇家,讓蘇夫人好好管教。
只是,臨走前的夜裏,許是太過羞憤,那嬷嬷竟趁人不備,撞牆死了。
她額頭上一片斑斓血跡,臉上倒是祥和,面色如老仆死時一般蒼白。
嬷嬷死了,阿蘿的面容又紅潤豐盈起來,神情也越加靈動,蘇如慎甚至覺得,他能看懂她眼裏的話。
阿慎阿慎,陪我一起看花……
阿慎阿慎,看我的新衣裳好不好看……
阿慎阿慎,去阿蘿山玩好不好……
是呢,他是在阿蘿山撿到她,說不定那裏能找到什麽阿蘿身世的線索呢。蘇如慎起了意,索性別院再無人管束,他便又背上長琴書卷,帶着阿蘿進了山。
只是這次卻沒有背弓箭了。
哪裏有什麽猛獸,阿蘿遇上他之前,一個人在山裏還不是好好的?
進山的路上,蘇如慎又看到一農婦從山中走來。
不是上次遇見那個,年紀顯然更小,初初嫁為人婦的樣子,只是面色卻同樣凄苦。
蘇如慎心生恻隐,想着他以後從仕,要知道民生艱難才是,因此攔住農婦,和藹地詢問起百姓民生。
農婦有些拘謹,但許是看蘇如慎穿着華貴,倒是有問必答,且鄉音也不太重,蘇如慎句句聽地清楚。
詢問之後,蘇如慎才知道附近鄉民的日子有多艱難。
地裏收成總是不夠的,大半還要交稅,拼死拼活一年忙到頭,能不餓死就不錯了。
怪不得個個面色凄苦。
蘇如慎心裏嘆息,又問了句:“大嫂成親幾年了?可有子女?”
聽了這話,那農婦卻突然受驚般地瞪大眼睛,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然後一句話不說,踉跄地跑了。
蘇如慎目瞪口呆,心想到底是鄉下人,拘謹怕事兒,不知觸到她哪根弦,居然就這麽跑了。
他噘着嘴朝阿蘿抱怨。
阿蘿不說話,眼裏閃爍着柔柔的笑意。
進了山,又來到撿到阿蘿的那處山崖之上。
山崖上景色依舊,只是那老松上的女蘿長地更加長,更加多了,整棵整棵的松樹幾乎都被白色的女蘿遮住,見不到一絲綠意。
蘇如慎興致勃勃地擺了琴,和着陣陣松濤撫琴,阿蘿在一邊安靜地聽着。
蘇如慎撫着琴,目光看着那山,那樹,那女蘿,腦子卻漸漸地有些迷糊。
仿佛聽到隐隐約約的哭聲,成片成片的,許多人在哭,聲音稚嫩地像娃娃,然後,又多了個少女的聲音,卻不再只是哭聲,而是有了話語。
“不要……求求您……不要……”
至于在求誰,卻聽不清楚了。
聽着這哭聲,蘇如慎只覺得快被那哭聲裏的悲傷淹沒,壓得他眼皮沉重地睜不開,也不想睜,只想陪着那些哭泣的人一起哭……
“少爺!”
驚雷般的喊聲在耳邊炸起,蘇如慎猛然一驚,才發現自己居然撫着琴睡着了,環顧四周,卻不見阿蘿的身影。
“阿蘿、阿蘿……”他急忙叫着,卻依舊不見阿蘿蹤影,反而将那找他的人引了過來,他看過去,發現是幾個蘇家的下人,方才那聲“少爺”,便是出自這幾人之口。
“少爺,夫人來了!您怎麽不在莊子裏,小的們一頓好找。”下人們看到蘇如慎,咋咋呼呼地喊道。
“你們見沒見過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不會說話,很是美貌,長得、長得……”蘇如慎急着問,到描述阿蘿長相時卻突然卡了殼。
他記得阿蘿是很好看的,可……具體怎麽個好看法,他卻突然想不起來了。
眉毛什麽樣,眼睛什麽樣,鼻子什麽樣……居然通通想不起來,就像黏土捏的泥人兒,粗糙地只有一個輪廓。
不過,只說十三四歲的小姑娘,下人們便紛紛搖了頭。
蘇如慎失落不已,但母親來了,也不能耽擱,因此留下一個下人守着,便回別院去了。
蘇夫人果然來了,還帶着許多得用的仆人,只是去了老仆和嬷嬷,又換上兩個新人,經年的老仆也就只剩一二了。
母子敘話不必多說,卻說阿蘿,那留下的下人守了一整天,也沒能等到阿蘿的蹤影。
蘇如慎更加失落了,晚上點着燈也看不進書。
蘇夫人帶來的侍女伺候他更衣睡覺,拿着他的衣裳卻突然驚叫起來。
“呀!這什麽東西?!”
蘇如慎看過去,才發現衣裳裏裏外外沾了不少白色絲線樣的東西,不由也吓了一跳,不過仔細一瞅,看清那是什麽之後便笑道:“不妨事,這是山裏松樹上的女蘿,許是白日進山時沾到的。”
侍女小聲嘀咕了句:“怎麽連裏面也沾上了……”
蘇如慎卻沒聽到侍女的嘀咕,他正在想阿蘿。
——阿蘿阿蘿,你去哪裏了?
一連幾天,阿蘿都未再出現。
蘇夫人沒見着那迷了兒子心的狐貍精,卻也不肯放松對蘇如慎的看管,日日盯着他好好看書。
蘇如慎只覺得憋悶不已,這日終于得了個空溜出去,也不敢走遠,就在別院附近的村子裏溜達。
這村子的村民大多佃蘇家的地過活,村長倒是認得蘇如慎的,見他在村子裏溜達,忙點頭哈腰地陪他逛着。
看着那一排排寒酸的茅屋土牆,一群群留着鼻涕的毛頭小子,蘇如慎也不嫌無趣,興致勃勃地問着村長各種問題。
問了地裏收成,又問水利禽畜,逛到大半,身前又一群留着鼻涕的娃子喧鬧着跑過去,蘇如慎有些奇怪地問道:“村裏也講究女娃娃待在家裏麽?怎麽一路走來沒見幾個女娃?”
蘇如慎上頭六個姐姐,個個都是大家閨秀,從小被教養地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是蘇如慎卻聽說這貧苦人家不一樣,沒那麽多規矩,女孩子長到十幾歲照樣抛頭露面為生計忙活,因此見到村裏這情形不由有些奇怪。
村長幹幹地笑了,黝黑蒼老的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
“我們村啊……風水好,送子娘娘眷顧,男娃多。”
蘇如慎聽到這話,心頭仍舊有些奇怪,正要再問,突然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竟是那兩個曾經在進山路上遇到的農婦。
蘇如慎注意力轉移,又問起這兩人來。
村長的回答卻沒什麽出奇的。
第一次遇到的婦人年已四十,嫁過來二十年,家裏窮苦,丈夫老實肯幹,卻也養不活家裏許多人口,婦人生了四個兒子,去年卻生生餓死了一個,是最小的那個,死的時候才五歲。
第二個婦人二十出頭,倒是剛剛嫁過來,只是家裏一樣揭不開鍋,好在還沒兒子,夫妻兩個并老父老母,勉強能夠過活。
這樣的慘事,聽起來總是不好受的,蘇如慎也沒興致逛了,告別村長,匆匆回了別院。
只是,別院卻出了事。
跟在蘇夫人身邊的幾個經年老仆齊齊暴斃而亡。
他們死地悄無聲息,大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說是年老病逝正常吧,又哪裏有幾個人約好了一起病逝的?再說其中兩人生前身體可還好着呢,半點沒快死的樣子。
蘇如慎心裏奇怪,蘇夫人卻面色蒼白地鬼一般,脖子上挂着佛珠,手裏緊緊捏着平安符,一疊聲兒地吩咐下人收拾東西回蘇家,竟連蘇如慎的東西也一并收拾了。
“離大考也不遠了,快快回去準備是正經。”蘇夫人對兒子如是道。
蘇如慎卻不想回去。
他還想等阿蘿回來呢。
只是蘇夫人的命令不可違抗,下人們忙碌了一通,蘇夫人連同蘇如慎一起,當天就回了蘇家。
蘇如慎被拘在屋子裏念書,蘇夫人還為他去好幾個寺廟請了平安符,通通讓他帶在身上,說他身邊一連死了幾個人,沾了死人晦氣,要用平安符驅驅晦氣。
蘇夫人來請了道長來家裏設壇做法,整日裏香燭的味道彌漫,蘇如慎是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奈何蘇夫人高興,也就随她去了。
可是,他想阿蘿。
想地他神思恍惚,看誰都像阿蘿,看房裏的丫頭像,看姐姐們也像,看見任何一個年輕的女孩子都像。
他覺得他快瘋了,心裏的想念就像那松樹上的女蘿般瘋長,長得長長的、密密的,再容不下其他東西。
蘇如慎病了。
大夫們當着衆人面不好說,對着蘇夫人蘇老爺時卻說了實話。
——這模樣,八成是相思病啊!
蘇老爺蘇夫人差點沒急死。
大考在即,這關口怎麽能病呢!
蘇夫人攪着帕子,心裏将那個勾地自己兒子害病的狐貍精阿蘿狠狠罵了一頓。
然而,解鈴還須系鈴人,蘇夫人再恨,看着日漸消瘦的兒子,也只得派人去尋阿蘿。
沒人察覺,蘇如慎竟也偷偷溜了出去。
他不放心他娘,萬一他娘敷衍他呢呢?萬一他娘找到阿蘿卻将她趕得遠遠的呢?
蘇如慎不放心,于是只能自己出去找。
這邊,下人們去別院附近找了又找,什麽都沒找到不說,還得知個壞消息——別院附近幾個村子,像是有了瘟疫!
好幾個村子的人都死地七零八落,死因卻怎麽也查不出來,村民們死時身上也沒外傷,除了臉色蒼白一些,神态甚至還挺祥和,大夫和仵作都沒轍,只得推說許是瘟疫。
官府封了村,不許人進入,蘇家的下人們也是聽人說起才知道。
蘇家這邊,發現兒子不見的蘇老爺蘇夫人急地團團轉,正要派人去找,前頭去找阿蘿的下人回來,帶來了瘟疫的消息。
蘇夫人當場厥了過去。
掐了人中悠悠醒來,立刻哭着求蘇老爺一起去找兒子。
蘇老爺對這老來的獨子也疼愛非常,即便知道此去兇險,卻也不忍拒絕,遂套了車馬,跟蘇夫人一起去尋子。
卻說這邊,蘇如慎果然是朝別院而來。
他要躲着蘇家人,也沒車馬代步,因此走了一整天才到別院。
天還微微亮着,殘陽挂在西山,雲霞火燒般絢麗,蘇如慎在別院周圍繞了一圈,最後還是去了阿蘿山。
既然是在阿蘿山撿到阿蘿,那就還去阿蘿山找吧。
進山的那條小路上,蘇如慎竟然又看到一個農婦。
那農婦卻沒在走路,反而坐在路邊,懷裏抱着什麽東西,癡癡傻傻地不知道在說什麽。
蘇如慎好奇地靠近,只聽她斷斷續續地說着:“……報應……我的兒……不是娘狠心……你別來找我……我也沒辦法……娘不想死……”
蘇如慎低頭一看,終于看見她懷裏抱着的東西。
是個碎花棉布小褥子,像是包裹嬰兒的,只是此時裏面已經沒了嬰兒,卻被塞了一把柴草,被農婦小心裹着,似乎那就是她的孩兒似的。
蘇如慎心神一震,不知想到什麽,忽然倒退了幾步。
他仔細去看婦人的臉,只覺得有幾分熟悉,似乎在別院附近那村子裏見過。
“你是誰?”
“你為什麽在這裏?”
“你的孩兒怎麽了?”
……
蘇如慎鼓起勇氣,靠近農婦,一連問了好幾句,終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