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城東徐家
劉富貴捧一盤韭菜炒蛋端至客人面前,直起身子自然地朝門口一望,見一人手中拿着封信在門口張望,看打扮,應該是哪個有錢人家的下人。他走過去,“您找哪位啊?”
徐家下人:“徐京——景雲,是在這吧?”
劉富貴一愣,随即點頭:“是是,但是他......”
“哎,您好,我是這家酒館的老板,信給我就好,我幫您送過去。”胡良急忙趕來,屁股一拱把劉富貴擠到一邊去,他接過信和一小錦囊後,禮貌地點頭笑笑。
徐家下人全程倒嚴肅得很,警告道:“這信只能我們少爺親自拆,記住了。”
“好的好的,您放心。”胡良點頭哈腰,目送送信人離開。
劉富貴屁颠屁颠湊過來,雙眼放滿真誠的光,“老板,讓我去送吧。”
趕來的劉富貴未開口時,胡良就已條件反射地把信縮到腰間,他警惕地捏緊手中信,呵斥道:“一邊端菜去,幹你的活。”
“哎呀老板!”劉富貴攔住胡良不讓他走,抓住他的胳膊懇求道:“咱幾個夥計都很擔心小徐,您就讓我去吧,扣工錢也成!”
胡良實在執拗不過,只好不情不願地攤開手,讓劉富貴把東西拿走,他交代道:“記住了啊,你敲完門就給我老老實實在門口等着,小徐來開門不要硬闖進去,給了信和布袋就趕緊滾下來,聽見沒有?”
劉富貴心中大喜,連連點頭,拿着東西就沖上樓梯,那架勢比吃飯還積極許多,簡直像是去撿金子。
......
随雲微微偏頭,望一眼關上的門,挪腿踩上地板穿好鞋。
随雲有時一天吃一顆丹藥,有時吃兩顆。這麽硬撐了有一段時間,除去身體偶爾不舒服,他覺得沒什麽大問題,甚至以後也可以這樣,再怎麽樣總不至于死。
“砰砰砰——”
“來了。”
劉富貴當真敲了門便安安分分在門口候着,等到門被打開,他把手中信和錦囊交給随雲,而後見着怪物似的掉頭就跑。
“......至于嗎?”随雲好奇地瞥一眼倉皇而逃的劉富貴,瞧見信封左下角印着的“炮”字,手臂不由自主一僵。
随雲掂了掂錦囊,委實猜不出裏邊是什麽。猶豫半晌,他先拆開錦囊,倒出一些銀子在茶幾上——還有碎了的玉镯。
“娘!”随雲驚恐地叫出聲來,渾身無力地跌倒在地。他握住碎玉捂在胸前,雙手止不住顫抖,半晌後,碎玉被他小心翼翼一塊塊收回錦囊裏去。
随雲他娘的身體一直不錯,不常動怒,大夫都請得少,更何況現在他娘也遠沒到那個年紀,怎麽忽然就出事了?還是......徐勝蠻那個老不死的東西!他怎麽敢?!
哆嗦着拆開信,随雲憤怒地扯出信紙草草看了幾行,眼前猛一黑。被撕破一角的信紙輕飄飄落地,他靠在沙發腿的身子搖晃,擡不起手去拿。
閉眼緩了好一陣子,随雲扶着茶幾起身,宿醉剛醒似的晃晃腦袋,裝好信跑下樓去。
胡良坐在收銀櫃旁,推着眼鏡又翻一頁賬本,忽然聽見樓梯那傳來“咚咚咚”的焦急聲響,他擡頭就見小徐火急火燎沖出門外,手中錦囊與信封幾乎捏成一團鹹菜。
胡良把賬本“啪”地往桌上一摔,不善地拽住劉富貴的領口,眯起眼道:“小徐怎麽了?”
劉富貴一無所知地攤了攤手,愁眉苦臉的,仿佛他比窦娥還冤,“老板我啥也沒幹,真的,送完信就下樓了。”
随雲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發瘋似的奔跑,避過路上行人,目光四處尋找,總算發現一輛空着的馬車。
“城東徐家,越快越好。”随雲邊上車邊說。
車夫愣住片刻,用小指掏了掏耳朵,盯着随雲不敢相信地問:“炮王爺家?”
随雲:“對。”
馬車十分颠簸,随雲被帶着晃來晃去,動了動腮幫子。不久,他捂住肚子,沮喪地縮成一團。
他到底有什麽用?雖入仙籍,卻還不如一個散仙,除了驅散紫霧、看得到空中的元素和魂魄之外,他還會什麽?不懂上天不會遁地,心急如焚的時候連怎麽騰雲駕霧飛回家都不知道。在人界混不出什麽名堂,到仙界也只有當炮灰的份,這是怎樣一個糟糕透頂的人啊。
......
“到了。”車夫掀開簾布提醒。
随雲倏地擡起腦袋,往簾外一看,把銀子塞到車夫手中,“找給看門的。”說完他匆忙跳下車去,捏着信和錦囊,三步并作兩步踏上曾經令他狼狽滾下的石階。
“少爺。”
徐家的一切都令随雲感到熟悉,哪兒種了棵樹哪裏擺着茶桌,哪兒是走廊該到哪拐彎,這些他了如指掌,閉着眼都知道該怎麽走,只是味道全然不同了。
一路上所有下人都齊齊彎腰,喊随雲“少爺”,他卻感覺不到半分滿足,絲毫不覺得這看起來威風凜凜。曾經他認為這些下人心甘情願當牛做馬,如今一看,誰身上沒纏繞着枷鎖?
被喊十多年“少爺”随雲早聽得心生嫌棄,只是有些東西,多少年都不會令人厭煩,任由歲月打磨,它從始至終都是最初的模樣。
随雲把門重重一摔,下一刻就被人用力摟緊,生怕他再次離開似的。
“哥——”徐京玉将漫無邊際的想念喊出,哭聲猶如心煩意亂之人彈琴結果琴弦盡斷。見着推門而入的青年,她腦子裏的弦在那瞬間全數崩開,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再次決堤而出。
“京玉乖。”随雲撫摸徐京玉的後腦勺,給妹妹順了順散亂的黑發,問:“爹怎麽樣了?”還活着嗎。
徐夫人異常平靜地守在床前,望見這當爹的固執了幾個月,方才聽見兒子說話的一瞬,最終還是流下幾滴渾濁的淚水來。她緊蹙着眉,仿佛從這濁淚裏,聽見徐勝蠻心中的嘆息聲。
随雲大步邁到床邊,身子不由得一震。
徐勝蠻骨瘦如柴,混着血的淡黃眼淚還殘留在臉上,他眼眶已有些發黑,嘴唇是瘆人的紫色,手臂上的肉緊縮起來一般,害得皮膚松弛,皺巴巴的。
确實撐不了多久了。随雲看得到他爹裸露在外的皮膚裏的血液流動,裏面有些紫黑的肮髒東西堵塞大半血管,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繼續随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
屋內每個人的體外都包圍着一圈淡白的氣,而裹着徐勝蠻的卻是該死的紫黑氣體。有驅散紫霧的經驗,随雲心中有把握能夠将這些惡氣驅除。
随雲手指輕微一動,忽然想起在通亂山土匪窩,他死而複生的那個時候。托照雲的福他才能夠重生,可倘若那日神界使者沒說讓他複活,照雲會怎麽做?照雲會一意孤行,寧願逆天道也要讓他活着嗎?
不會,照雲不是那樣的人。所以随雲自己又有什麽資格——
“咳......”徐勝蠻閉着眼,低聲道:“徐,徐芸沒死......你放心, 我,我把他......”他的話斷斷續續,嗓子極其沙啞,好像困在沙漠裏的人情願耗盡最後一滴水,也要艱難地向前爬行一步。
“徐芸沒死”四字一出,随雲在滿心絕望中松了口氣,破土而出尋得一絲新鮮空氣。他俯身将耳朵湊近,恰好見徐勝蠻雙眼睜開,忽然往上一翻,渾身抽搐幾下便斷了氣。
蠻橫霸道數十年的徐勝蠻,終于在死亡前和藹仁慈一回,往後留在衆人的回憶裏,也顯得不那麽嚴厲苛刻,暴戾恣睢。
只是徐勝蠻到底将徐芸怎麽了,随雲不得而知,這秘密随着徐勝蠻的魂魄,正一同遠離這間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