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雪域魔城迎遠客(中)
當晚,郁霓影與柳忞迎着大風冰雹在落雁谷西北十多裏外的一戶山坡農家借宿。
經過農家的堂屋時,郁霓影瞥見堂屋的一側牆上貼着一張發黃的畫像,畫中的青峰下,一位容顏俏麗的白衣少女身負琴盒,手持玉笛,英姿飒爽,畫角題字“恩人琴簫仙子”。她心頭一動,忙問家主是如何結識此女的,家主解釋道:二十多年前,他和同伴二人在日月山崖旁采藥時遇險,是畫上的年輕女子飛身仗義救人,并留下傷藥和一些錢財。事後他們兩家人問恩人姓名,那女子爽朗一笑,道:“我攜有一琴一簫,你們就叫我琴簫好了。”但家主與衆親屬非要稱呼其為“琴簫仙子”,并憑借記憶請來畫師作畫,從此這個雅名便在這一帶傳開了。
柳忞嘆道:“原來那‘琴簫仙子’倪芳菲初出江湖時,竟曾有此俠義之舉。”他凝望着畫像,又望向郁霓影,輕嘆:“你和畫上人的眉眼真像,就仿佛是姐妹一樣。”
“那麽,我娘像倪芳菲嗎?”郁霓影微笑着看向他。柳忞一愣,遲疑了一下,吶吶道:“是啊。不過師母的閨名……似乎不是芳菲吧。”她笑了笑:“記得爹在長生牌前喚先母冰娘。”
郁霓影心裏思緒紛繁:父親何清輝昔年留下的六壬盒,昭示着它與何昭華及倪芳菲有一定的關系;如果何、倪二人就是爹娘,那為何父親從不喚母親芳菲,只是喚她冰兒或冰娘,并在長生牌位上刻寫‘愛妻冰娘’四字?
如果“琴簫仙子”倪芳菲不是娘親,為何自己與她容顏相似?還有,為何當年倪芳菲會出現在日月山,她究竟是西疆人,還是曾在西疆生活過?
這夜天氣驟然降溫,兩人在倉房內喝下農家鍋裏熬煮的野菜湯飯暖了暖身子,又用随身帶的小米喂鹦鹉蒼蒼。蒼蒼吃飽了,興奮地咕嘟嘟幾聲,飛到郁霓影肩上啄她的發絲玩。
誰想柳忞受寒後于當晚咳嗽發燒起來,郁霓影拿出丸藥,又從農戶家裏借來取暖的銅壺和幾塊生姜,生火燒水煮了姜湯,喂他飲下。她放下空碗,看着眼前男子被毀容的面孔,再想到父親失蹤與家仆的慘死,心頭如被針紮一般痛楚,喃喃道:“我在绮羅宮奪魁賽中拼命闖關,就是為了得到進入希望魇城的最好機會。不料連累你受傷,真對不起。”
柳忞搖首:“你沒有對不起我。今日落雁谷之事太兇險了,幸好我放心不下,一直跟來。”
她心中既憂心又難過,顫聲道:“為什麽你要跟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後怕?!”
柳忞望着她動了動唇,卻沒有說話。随後聽她說:“求求你,不要再跟我上魇城了。”
“阿珣,當年我被迫丢下你,一直很痛苦,所以這次重逢後斷不會如此了!除非是……是你嫌棄我。”他伸手握住她的雙肩,用沙啞的聲音急切道。
“阿珣怎會嫌棄你?”她感受着從他掌心傳來的溫熱,嗫嚅道,“但我現在好矛盾。”
矛盾的根本原因,是師兄的溫暖關懷讓我既渴望依戀,又想遠離,若你因我而有生命危險,甚至會離開我,我将無法承受心靈的罪責。
他又道:“記住,今後我要與你同生共死,請你滿足我的心願,好嗎?”
郁霓影的心裏既高興又難過,手臂卻不由自主地環過他寬闊的肩膀,十指相扣。過了許久,她輕輕“嗯”了一聲,柳忞沒聽清,問道:“什麽?”
郁霓影嘟囔道:“我答應了。”柳忞愣了一下,繼而傻傻笑了。
等柳忞在稻草堆裏蓋着借來的被子倦倦入睡後,她則倚着一旁的牆角,蓋着棉衣、手握長劍湊合了一夜,幸而次日他燒退了,她方定了心緒。清晨時分,郁霓影放飛了腳上竹筒內塞了暗語字條的鹦鹉,希望它能向分舵的方海報訊。
暮霭沉沉時,他們終于等來了方海,郁霓影見師弟帶回一包袱的幹糧,一籠子信鴿,還有幾只野兔山雞。
大家相互簡介後,方海見宮中送給希望魇城的賀禮一件未少,他性子一向随和,對途中救了郁霓影的柳忞倒生了一份敬意,對其并沒有産生多少顧慮。方海匆匆寫了信,再放出一只信鴿,向分舵的弟子報平安。
郁霓影興奮道:“托師弟的福,今天能吃到烤雞肉咯!”方海笑道:“林中的山雞一到晚間就難以視物,我藏在一旁模仿它的叫聲,很容易用網兜捕到的。”
他們分工清理了獵物羽毛內髒後,三人在篝火旁烤着山雞肉,等雞肉外焦裏嫩、冒出脂肪的鮮香時,郁霓影掏出攜帶的小鹽罐,轉着肉塊一一撒勻,再擺下銀質的酒盞。
方海咬下香噴噴的烤肉,嚼了嚼,豎起了大拇指:“滋味真棒,師姐好手藝!”
郁霓影粲然一笑,又将肉串遞給柳忞:“你也嘗嘗。”
大家吃得正香,方海眼神漸漸悠遠,情不自禁地說起自己童年曾遇到荒年,在下雪天翻過山林,與大哥追逐一只野兔,随後還找到一處田鼠存糧的洞穴,激動不已的兄弟倆串烤了兩只田鼠,先烤掉鼠毛,然後去內髒再撒鹽烤肉,還用小鍋生火熬了八寶粥,那是他們平生感覺最好喝的一鍋粥——雖然日後品嘗到的粥酪比它香甜百倍,也不及它一半美味。
郁霓影嘆道:“有這樣一個好大哥,我很羨慕你呢。一晃十幾年了,令兄還在家鄉嗎?”
方海卻表情凝重起來,眼含淚花。郁霓影大惑不解,聽他悶悶說:“家兄在十幾年前得肺痨去了。那時我買不起棺材,只能和其他村裏人用一床蘆席将他……可憐他當時只有十四歲……”
聽聞悲傷往事,在場的三人不約而同地沉默起來。
每個人的生命中,或多或少都有一段難以彌補的遺憾,不堪追憶。
郁霓影放下肉串,安慰他道:“相信令兄在天有靈,會一直守護你的。”她拿出酒葫蘆,替他們每人倒了一杯清酒,率先舉起杯盞:“來,為了慶祝劫後重逢,大家幹杯!”
清香酒水入喉,暖意湧入方海的心頭,暫時澆下了心中塊壘。
大家聊得開心,每個人臉上很快都泛起了紅雲。
郁霓影忖思道:“我們赴希望魇城的身份,不過是普通的送禮訪客,聽說入城參賽招親者的待遇要比訪客優厚得多。萬一我們被進入前四甲的人搶了先,挑不了雪域靈藥,可怎麽向師父交代啊?”方海颔首:“師姐說得有道理,我願意參賽一試。”
“不如我女扮男裝,和你一同參加招婿比試吧。”她忽然道。
“你要女扮男裝參加選婿比試?”方海放下酒盞,不禁愕然,“哈,郁師姐真會說笑!”
郁霓影卻一指自己,開始自誇起來:“我可是認真的……你師姐我身姿高挑,男裝扮相定是潇灑俊逸。”
方海仰望着飲酒後愈加活潑的師姐,笑了笑:“嗯,要說男裝扮相潇灑俊逸,師姐可一點也不誇張。”
郁霓影一聽師弟誇贊自己,忍不住有些飄飄然起來,展顏道:“多謝誇贊,那就這麽辦吧!”
但方海還保留着一份清醒,愣了片刻後,連連擺手,“不行!萬一不慎穿幫,绮羅宮的名聲可就……”
“放心,只要不是奪魁,就不需要赴洞房花燭夜。多一人入圍,本門就多了份勝算,咱們不會吃虧的。”
一旁的柳忞怔怔望着這對侃侃而談的師姐弟,一時哭笑不得,微微搖首,悠悠飲下杯中酒。
——酒如清涼的絲縷,入口後迅速化為一道火苗,自舌尖喉頭一路燒向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