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離開(修)
寒夜星幕,冷月高挂。
竹屋中仍有一間還亮着燈光,窗扉微敞,晚風吹進來,燈火明明滅滅。一只玉手斜來,用銀簪挑了挑燈芯,響起“噼噼啪啪”的聲響,跳動的火光漸漸安靜了下來,映出曲檀兒恬靜的面龐。
銀輝越過窗棂,灑在地上,桌上,以及剛被上好清漆,甚是晶透的木雕人偶上,華光點點。一旁是用剩的清漆,以及一枝光禿,僅剩零星花瓣的枝條。
待曲檀兒收拾好桌面,将人偶放置在窗臺風幹,望了望窗外夜幕之上,高高挂着的月兒。已至深夜,但她未有絲毫的困頓之感。
漫漫長夜,不如做些事情打發時間吧~
曲檀兒嘴裏地哼唱起小調,兩頰的梨渦若隐若現,悠哉悠哉的,提着一只籃子,去了竹林。
蘇轼有詩,名《竹葉酒》,詩雲:“
楚人汲漢水,釀酒古宜城。
春風吹酒熟,猶似漢江清。
耆舊何人在,丘墳應已平。
惟餘竹葉在,留此千古情。”
白日買了釀酒的工具,正好派上用武之地。曲檀兒忙活了半夜,差不多釀了十五壇,封好後,便埋在了竹屋外的柏樹下。
埋完後,曲檀兒拍了拍手,塵土紛紛揚揚落下。而後盯着腳下松軟翻新的泥土,微微蹙眉:“總覺得好像忘了什麽。”
“對了!”想了半晌,曲檀兒猛地想起來自己忘了什麽,然後……随手布下一個陣法。
等曲檀兒全部弄完,月兒已落山,星光暗淡,唯天邊的啓明星閃閃爍爍。
一夜未睡,曲檀兒卻是精神奕奕,回房換下滿是濕寒之氣的衣服,穿上一身短襟窄袖的男裝,高綁着馬尾出來。轉身進了廚房,為自己同另外三人準備早飯。
……
天光大亮,晨曦傾灑,天邊一抹紅色霞光若隐若現,伴着袅袅炊煙,風中送來了食物的香味。
第一個被香味吸引來的是墨奕楓。
墨奕楓來到廚房,便看見曲檀兒忙碌的身影,自覺地上去幫忙。
這邊曲檀兒剛要端菜,卻斜出一只手,端起了菜,轉頭看,正見一身銀白的墨奕楓,調侃道:“這是被飯菜香醒的嗎?”
墨奕楓嘴角微勾,配合地點了點頭:“嗯。”
曲檀兒“噗嗤”一笑,她從未想過墨奕楓還有配合她開玩笑的時候。
沒一會兒,兩人就将碗碟擺好,坐下來用膳。
墨奕楓慢慢地攪着濃稠的白粥,過了一會,還是忍不住開口:“你是想離開?”
這幾日曲檀兒的表現他都看在眼裏,雖然表面一切如常,他還是能感受到她內心似乎有些急迫。
可急迫的原因,他卻不知曉。
曲檀兒沒想到墨奕楓如此敏銳,且直接問了出來。不由怔住,而後幹脆承認道:“我想去清城看看,今日便走。”
她望向墨奕楓的眼神中滿是認真:“我知道你們都很好,有你們在,清城一定非常好。只是,我有些遺憾,沒能與你們一道同行。所以,我想親眼見見它的未來。”
墨奕楓看着說起清城,眼睛都在泛光的曲檀兒,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周身清寒的冷意化作了柔和的春風,吹來溫柔的細語。
“我們也希望你能看到。”
曲檀兒嘴角的笑意逐漸蔓延,眉梢間皆是溫暖。
“不過,”墨奕楓突然話鋒一轉,“怎會如此着急?”
呃……
本來還挺溫馨感動的氣氛瞬間就麽有了。
曲檀兒:你還我的感動! ̄へ ̄
“也沒什麽,”曲檀兒拿筷子戳戳白嫩的包子,臉上一副漫不經心,“只是我有些預感。曲檀兒只是曲檀兒,而墨清瀾只是墨清瀾,逝去的終将逝去。”
墨奕楓聞言一怔,半晌,輕聲道:“你會不會多想了?”
曲檀兒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看着曲檀兒這般神情,墨奕楓忽而想起,當年墨清瀾就是有所預感,才會提前交代後事,将生城托付于他。
想到這,墨奕楓心裏有些不好受。
曲檀兒看着他,倏爾一笑,吐槽道:“你真不适合這個表情。我記憶裏的那個墨奕楓永遠都是淡淡的表情,完全一副要羽化登仙的模樣。”
墨奕楓:“……”
墨奕楓深呼吸了幾次,努力地平複下心中的暴躁。而後指了指屋子的方向,強行轉移話題,“不與他們道別?”
他怕他再不轉移話題,就會忍不住弑友。
曲檀兒搖頭,“不必了,我向來不喜歡分別的傷感。”
墨奕楓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而後兩人沉默地開始吃早飯。
“給,”飯後,曲檀兒遞給墨奕楓一個扣着梅花扣的小錦盒,“幫我把這個給趙菱,這是我從前答應她的。”
墨奕楓未動,他有些猜到盒子裏的東西是什麽了,畢竟這幾天曲檀兒一直為這忙活,更別提他還因此被支使了一次。擡眼看着曲檀兒,道:“我本以為你會為她而難過。”
曲檀兒自是明白墨奕楓的意思,微微嘆了口氣,原本清亮的眸子也黯淡了幾分:“難過自然是難過,可是終究太遲了。何況,”說着,又笑了起來,眼中又恢複了神采,“她現在過的好,便足夠了。”
見狀,墨奕楓也不由笑了,眉間擰着的郁氣瞬間消散:能相識一場,便已足夠了。
想通的墨奕楓微微勾着唇,竟開起了玩笑:“你倒是會使喚我。不過,親兄弟也要明算賬,更何況是友人。”
曲檀兒挑了挑眉,“哦?看來你是要跑腿費了?”
墨奕楓颔首道:“自然。”
下一刻,曲檀兒哭天搶地,抓着墨奕楓的袖子,就是一陣嚎:“沒天理啊!我現在一窮二白,你,你竟然問我要報酬!真是,唉,交友不慎吶……”
一通唱作俱佳,完全一副交友不慎,後悔至極的模樣。可以說,非常戲精了()
瞅着人硬生生地擠出幾滴眼淚,墨奕楓:“……”
果然無論何時,還是會被她刷新三觀。
扶額,有些頭疼(ー ー゛)
墨奕楓最終忍無可忍:“閉嘴!連那些産業都是我送你的,我用得着問你個窮、逼、要錢嗎?”窮逼兩字念得極重。
【恭喜我們如高嶺之花的墨族長成功被拖下神臺!!!撒花ヽ(°▽°)ノ】
曲檀兒當即收了聲,眨巴眨巴眼睛,睫毛上帶着幾滴晶瑩,委委屈屈地看着墨奕楓。心中卻是在感慨:生活的罪惡終是對奕楓伸出了魔爪啊!才沒見幾年,就如此接地氣了~
墨奕楓覺着每次面對墨清瀾,他多年的涵養就會化為烏有,索性也不拐彎抹角了,直接開口道:“我曾記得你當年釀過一種浮生醉的酒。”
曲檀兒有些訝異:“浮生醉?”
嗯,不知道為什麽,總感覺自己離開後,他們還發生了一些有趣的事情呢(* ̄3 ̄)
“我聽顧忡謹說過,你說這是為了紀念你與每一個朋友相識而釀的,所以……”墨奕楓拖着長音,揚起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臉,“為什麽我沒有收到?”
曲檀兒:???沒收到?怎麽可能?我明明……
腦筋微微一轉,曲檀兒便想通了其中的關竅,瞬間爆發一陣狂笑:“哈哈哈!”
曲檀兒人笑得都掉到桌子底下去了,而墨奕楓的臉都黑了。
同時,兩個賴床的家夥也被這肆無忌憚的大笑給吵醒了。
“哎呀,大清早的,笑什麽呢?擾人清夢!”曲小檀嘟着嘴,睡眼惺忪,倚在門口,一副睡不醒的樣子,抱怨了一句,然後轉身關門,打算繼續投入夢鄉。
流千水同樣冒了個頭,就縮了回去,“對啊,大清早的打擾老夫睡美容覺,真沒素質!”
“……”有些無語的看着兩人又縮回房間,曲檀兒搖着頭對着墨奕楓道:“啧,你有空的時候,督促一下這倆貨。”曲族這樣吃棗藥丸!
墨奕楓幽幽地看着她。
見他這般,曲檀兒無奈地聳了聳肩,将盒子推到他面前,道:“你用這個去換吧。”
墨奕楓微微擰眉,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曲檀兒輕笑不語,只起身撫平衣服上的褶皺,才施施然道:“當年,我總共釀了三十壇,每人兩壇。趙菱那……應該有六壇。”
說完便邁步向外走。
墨奕楓表情一怔,而後便想明白了:怕是他的那一份被人昧下了。
微微側頭,看這曲檀兒遠去的身影,風聲送來她遠遠的,飄渺的聲音。
“浮生一夢,相聚歡,自當醉……”
…………
鐘聲回蕩在山間,佛音渺渺,莊嚴而肅穆。
烏雲蔽日,黑壓壓地布滿天空,沉沉悶悶,不似早晨的豔陽初照,山風吹來,涼入心扉。
黃白的紙錢紛紛揚揚,燃起的黑煙袅袅升起,帶着幾分嗆人的氣息,曲檀兒的前方立着一個墓碑,上書:
曲沈氏之墓,女曲檀兒立。
依着現在的風俗,除非家主特許,妾室是沒有資格入祖墳的,都會另葬在香火鼎盛的道觀寺廟專門為其開辟的一塊地方。
而曲檀兒的生母曲沈氏是曲江臨的妾室,正葬在方覺寺。
低垂着視線,凝視着灼灼跳躍的火光,神情淡淡,曲檀兒慢條斯理地燒着紙錢,緩緩地開口:“抱歉,我該早些來看您的。”
風嗚嗚地吹着。
“……”
“不過,現在也不算太晚。”
“……”
“放心,我過的很好,絕對沒騙你您。”
“……”
“接下來,我要去赴一場約,估計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來看您了,抱歉。”
“……”
曲檀兒每說一句,風聲就跟着嗚嗚吹着,似在與她一問一答。
山間的風拂過她的發梢,似在親昵地撫摸着她的頭,曲檀兒微微一笑,低語道:“我明白,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眼見着最後一點星火燃盡,曲檀兒喟嘆一聲:“我該走了。”
話音剛落,只見厚厚的烏雲剎那間便消散了,露出其後的金輪,光芒萬丈,溫暖灑向大地,柔柔地摸着她的臉,好似在說:去吧,孩子,我會默默祝福你的。
下山時,曲檀兒碰見了一件怪事。她偶遇寺裏的一個和尚,披着紅色袈裟,在寺裏的地位應當不低。見到她時,嘴裏念着什麽“大善”。
乘上早已等候的馬車,随着一聲吆喝,車鈴悠悠蕩蕩叮鈴作響,朝着京城的南方行駛——清城在京城的南邊,乘馬車只需半月便可到。
馬車行駛過的路道上,留下深深淺淺的軌跡。
看着遠處青山高高低低的,如波浪一般浮動,路上的景物一個個地“倒行逆施”,與京城漸行漸遠,曲檀兒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而後釋然一笑:能再擁有墨清瀾的記憶,遇見這些過往的朋友,已是幸運了。
最後看了一眼窗外,曲檀兒終是放下了簾子,伴着車身輕微的震動,閉目養神。
乘車趕路的時光總是那麽漫長,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馬車忽的一顫,停了下來。
曲檀兒身子猛地前傾,徹底醒來,本以為是天色晚了,車夫尋了落腳的地方,卻忽然發現了不對勁。
四周太安靜了!
按照行程,馬車一日應當也到了京邊的小鎮,怎麽外面會這麽安靜?而且從窗縫投進來的光,分明顯示此時還是大白天!
鼻尖微微一動,嗅到了一絲血腥味,曲檀兒的心沉了下去,一只手悄悄地伸進放置在一旁的包袱裏。
“曲二小姐,還需要我請你嗎?”
沙啞的聲音中帶着幾分陰鸷,讓人聽着很不舒服。
曲檀兒臉色微變,她聽過這個聲音,是……
車簾猛地被掀開,陽光照在身上,卻是冰冷的,披着黑色鬥篷的男子現在馬車下,正好讓她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樣子。
還不待曲檀兒反應,便失去了意識。
作者有話要說: 給個評論呗(,,?? . ??,,) 感覺好寂寞::>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