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緣由
鄭澤昭站起身,在地上踱了兩步,猛擡頭盯着柳姨娘的笑臉一字一句的問道:“姨娘,為何要加害于我?”
柳姨娘的神色分外平靜,甚至仍舊保持着一絲笑意,“昭哥兒這話是從何說起?我聽不大明白。”
鄭澤昭臉上帶了分痛心,“姨娘,虧得我們姐弟幾個與你一向親厚,卻不想你竟存着這樣狠毒的心思!”
柳姨娘睜着一雙柔情目,端的是茫然無辜。
鄭澤瑞咽了口唾沫,不确定的道:“二哥,你.....弄錯了吧?”
他話剛說完,便被鄭明珠使勁兒拽了一下,她防備而冷漠地盯着柳姨娘,“你聽昭哥兒說完!”
柳姨娘看了看鄭澤瑞,笑了下,明玥在一旁瞧見,只覺這笑容有些凄苦難測。
王氏在座上已是不耐,沉聲問:“昭哥兒,你方才所言,作的準麽?”
鄭澤昭點點頭,王氏眯了眼睛,喝道:“來人!”——既然鄭澤昭如此确定,那便八、九不離十。柳姨娘一時嘴硬,王氏便不信一番手段下去她還能不招實話!
鄭澤昭看着柳姨娘微變的臉色卻是朝王氏擺了擺手,他朝外間喊了一聲,便有一個十來歲的青衣小丫鬟進來,手裏提着食盒,——正是柳姨娘那日給鄭澤昭送點心的盒子。
小丫鬟行完禮,起身不緊不慢地将食盒打開,食盒裏只剩了兩紙包點心,小丫鬟将油紙包打開,天冷,那點心應是還沒壞,只是被颠碎了,看起來還有些風幹。
鄭澤昭轉身坐回座位上,喝了口溫溫的枇杷水,不甚在意地說:“這點心是我臨行前姨娘特意給我做的,姨娘沒忘吧?今兒只要姨娘敢将這些點心吃了,便說明是我冤派了你。”
柳姨娘奔兒都沒打一下,毫不遲疑的挑眉笑道:“這有何難?”
随即她轉身朝王氏微微一福:“奴婢失禮了”,之後便走到一邊的矮桌旁拿起一塊點心吃起來。
一時間屋子裏的人都屏神看着,腦子裏卻想象着各種情形,或是半路吐出來的,或是中毒直接倒地不起的......然直至柳姨娘将十來塊點心盡數吃完,她仍舊笑盈盈的站着,沒有任何毒發或怎樣的征兆。
王氏和鄭明珠皺起了眉頭,柳姨娘方才吃的很是從容,甚至點心太幹還要了兩口水喝,若是這點心真有貓膩,她自己怎地這般不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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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不由看向鄭澤昭,鄭澤昭卻垂着頭不知在想什麽,柳姨娘往前行了兩步:“昭哥兒,你看這......”
話猛然頓住了,柳姨娘覺得自己腦子一空,身子像要飄起來一般,心砰砰砰地越跳越快,偏她感覺的特別清晰,仿似靈魂都離了竅!
柳氏一下子緊張了,看鄭澤昭的身影都是發虛的,她朝虛空處抓了一把,杏眼圓瞪竭力喊道:“這不是我送的點心!我的點心裏放的是慢毒,吃了之後是沒甚麽感覺的!不是、不是如這般!昭哥兒!”
王氏眼神攸地一厲,立即站起身,柳氏恍惚間看到焦嬷嬷朝自己走了過來。
一瓢冷水兜頭潑下,柳氏凜凜打了個冷戰,繼而感到自己被人箍住,捏着嘴被慣了幾口苦澀澀的東西,她癱軟在地,渾身無力的只想就地睡過去。
可意識清晰,約麽只是半盞茶的功夫,柳氏便覺得身體的感官都漸漸恢複過來了,那冷冰冰的大理石地冷得她心口直疼,她閉了閉眼,無力的吐出一口氣。
“姨娘說得對,這本非你當日送的點心,而是我在洛陽尋人專按照姨娘點心的味道做的,姨娘的那盒子點心,除了一部分進了我的肚子以外,哼,還毒死了一匹馬!”
鄭澤昭聲音冷靜,略略一頓後,他又加了一句:“且是.....連累了七妹妹。”
鄭明珠和鄭澤瑞都驚詫地看向明玥,明玥只是輕輕回看了一眼,并沒說話,鄭明珠的眉尖蹙得更緊了。
鄭澤瑞又怒又心傷,憤憤起身指着柳氏:“姨娘,你......!哎!”話說不下去,只又咬牙坐了回去。
柳氏用衣袖摸了把臉,袖子也是又冷又濕的,她扯扯嘴角,目光從鄭明珠、鄭澤昭、鄭澤瑞身上一一滑過,怨恨又悲戚。
鄭澤昭瞥了一眼,冷聲道:
“方才那點心裏的并非毒藥,只是摻了少許讓人一時呼吸不暢的香料,你不必驚心。如今我再問姨娘一遍,何以要加害于我?你是先母身邊的人,她一直帶你不薄,便是祖母這些年也對你多有袒護!我們姐弟三個更是與你親近,幼時你哄我們玩耍睡覺,便是連飯菜你擔心丫頭們疏忽都會自己親嘗一遍,而今日.......”
——說到最後,鄭澤昭的臉上也帶出了不忍和難過。
柳姨娘卻忽地咯咯笑了起來,笑得眼裏都泛起了淚花,她捋了捋前襟想要起身,卻被後面的兩個壯實婆子壓制着,只好跪在地上,她一連聲地笑道:
“待我不薄?何止啊!先夫人她對我太好了呢!你們瞧瞧我這一身的新衣,頭上的珠釵,腕上的钏子,便是我腳上的五色吳绫襪都是夫人擡姨娘的時候賞的!而且一賞便是好幾雙,這麽些年了我都沒有穿完,又怎麽能說夫人對我僅僅是不薄呢!”
她說着便扭身便要去脫鞋扯襪,只是不得力,便一味瘋笑起來,王氏見她這瘋癫模樣便喝道:“賤婢!如此你還不知感念,簡直可恨,給我掌嘴!”
柳氏身後婆子得了令立即上前,甩開手便是啪啪啪幾個大耳刮,那婆子滿身橫肉豈是吃素的?柳氏秀氣白皙的臉立時就紅腫起來,右邊嘴角已滲了血。
鄭澤瑞終是不忍,大聲道:“姨娘,你還不趕快把話說個明白!”
柳氏頭發已經被打亂了,垂下來遮住了她眼角淚痕,她也不看誰,眼神游離的瞅着地面,漠然說道:
“我跟着小姐嫁進府時不過是個二等丫頭,也從沒想過要做姨娘,只求好好的不出錯,到了歲數能放免為良,再找個老實本分的人嫁了,踏踏實實的過日子。可大姑娘和昭哥兒出生的時候,正趕上咱們從京城返回燕州,路上遇着了流民,小姐貼身的嬷嬷和流雲姐姐都沒了,回來後便把咱們提成了一等的丫頭。大約是見我心實,小姐便漸漸地待我最親近,後來做了通房,再之後還擡了姨娘........”
她這個小姐自指的是小王氏,王氏聽她提及便斜着她冷哼了一聲。
柳姨娘只做不知的又續道:
“我一直記得擡姨娘的那天,小姐當時已病了兩個多月,可她一直惦記着,說不能委屈了我,一旦自己真去了,不能叫新夫人把我當通房丫頭作踐.....我是個實心眼的,想小姐這樣疼我,我日後一定做牛做馬的好好伺候小姐。”
“那日小姐賞了我好些東西,新衣、新頭面首飾、新鞋襪,還說往後的避子湯莫要喝了,要趕快給長房裏再添幾個孩兒才好。我當時心中真是又感激又歡喜,就是因着這,小姐去了後,直至新夫人進門我都沒敢親近過老爺,怕對不起小姐。”
說到這,王氏隐隐覺得有些不對,想要喝止,柳氏的聲音卻陡然拔尖起來:
“可我哪知,她早就已打定主意叫我這輩子都不能有孩子了!這輩子啊!可憐我傻了十來年,幾個月前竟才曉得她的用心!我雖是個賤婢,可哪個女人不想能有個自己的孩子?我沒有,且是再也有不了了!”
“終生不能再有孕,還要日日看着她的三個孩子喜樂、成人,成就功名,嫁得好人家,呵,我真是好恨!恨我自己個不長眼!眼為外物所蔽,心也瞎了!”
屋內一時靜默,只聽見鄭明珠幾個明顯變得急促的呼吸聲,一時都忘了反應。
柳氏這時猛地扭身将雲頭鞋拽了下來,兩個婆子攔阻不及,忙一把将鞋奪了過去,柳氏不做争搶,卻指着自己的五色吳绫襪兀自笑道:
“這绫襪好生漂亮,尤其這緋色鮮豔亮眼,大姑娘、昭哥兒,你們曉得是用什麽染就的麽?是用一種西域奇花,名喚‘洎(ji)夫藍’!極寒之物,可致人不孕!這東西我大約......”
王氏反應過來在上面猛然喝道:“夠了!胡言亂語!還不快給我拖出去!”
一個婆子上來便要捂嘴,柳氏卻猛烈掙紮起來,喊道:“這東西興許她早就叫我喝過!只你那娘親尤不放心,還賞了我叫我每次做泡澡、泡腳之用!說是能活血脈,有奇香!老爺、老爺喜歡!哈哈哈!唔唔.....”
兩個婆子這時好不容易架住了她,作勢便往外拖,幾個孩子一時怔愣在地,眼見柳氏正要被拖出去時,簾子卻一動,大老爺鄭佑誠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