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崔家是極體面的人家,聘禮自然也是豐厚,除了錢幣、金玉、布帛等還有馬匹、各色食品、以及寓意吉祥的合歡、九子蒲、長命縷等等,又特請了鴻胪寺的禮官持着“通婚書”前來行聘,王氏心裏很是滿意,大老爺和鄧環娘在府中設宴款待了來使,臨了又贈了錦衣,吃食等回禮,并附了“答婚書”,這婚約便訂了。

之後鄭佑誠又和崔家二老爺來回了幾次書信,兩家你來我往的又客套一番,最後将婚期定在了明年三月。

這一番折騰下來已是五月中,大老爺鄭佑誠一年的守選期已滿,吏部的政績考核下來,調任從五品雍州通判。

——雍州在京畿附近,屬長安以西,北枕千山,南帶渭水,是個軍事要地,如今兼任雍州總管的便是毅郡王徐璟。

北方官員遷調京中前,大多都會在雍州呆上幾年,雍州幾乎成了進京為官的另一塊跳板。

大老爺鄭佑誠拿着一紙任狀與自己的老父面面相觑,輕皺着眉頭道:“自從父親告病辭官之後,一直也不願兒子再入京為官,瞧着皇上當年的态度也是有隐隐有這個默契的,因而我這些年遷升也一直緩慢,怎地如今要将我調往雍州去?”

老太爺抖了抖手裏的書信,往外看了眼沉聲揣度道:“你京中的世伯來信說此次的官吏考核是陳吉主管,我想要麽是皇上對下面官員的遷調并不清楚;要麽就是……已過去這麽多年了,廢太子的兩個兒子也已被幽禁至死,如今便覺大位安穩,對當年之事已沒那般忌諱。”

鄭佑誠緊着聲道:“咱們鄭家當年也不曾涉足這大位之争。”

老太爺挑挑眉,随即長長籲了口氣,說道:“當年之勢,中立派遭殃的還少麽?我若不是臨出府時得了消息,服了一記腹痛藥裝病沒入宮,如今怕也……哎,是以新皇登基後,我一直纏綿病榻,幾乎不上朝堂,最後告病還鄉,帶着你們離了京城。皇帝初登大位,顧忌各世家勢力,并沒作難,只是閥門世家自先帝起便被分化制衡,眼下也今非昔比了。”

鄭佑誠點頭稱是:“先帝也出身閥門,然登基後第一件事便是建十八路府兵,開科舉,提拔庶人為官,世家日漸敗落,如今不少已只是空有虛名罷了,也就咱們這些五大姓之門尚且好些。”

老太爺冷哼一聲,道:“朝中小人當道,不說也罷!既派了任狀,你便往雍州去,左右那是徐璟的地盤,毅郡王又頗不齒那陳吉,他能奈何?”

鄭佑誠正答應一聲,老太爺卻突然一拍桌子,瞪着他道:“你這父親是怎生當的!上次你房裏那是誰?差點兒白白害了昭哥兒!我都還沒正經說你!”

鄭佑誠臉上一讪,羞愧着沒好意思說話。

老太爺随手抄起硯臺作勢要扔,手裏掂量兩下大概還是沒舍得那方端墨,不由用指頭點着鄭佑誠訓道:“若是叫一個後宅婦人因這些争風吃醋只是而害了二郎,你叫我死後有什麽臉面……你呀你呀!”說罷,便劇烈咳嗽起來。

鄭佑誠一看自己老爹被氣成這樣,趕緊又是倒茶又是拍背,咧着嘴道:

“父親教訓的是,兒子也是後悔不已。當初頭兩年小王氏對此事擔心不已,後來又在生瑞哥兒是坐了病,臨終前求了兒子……我也便答應了,後來也是覺着那柳氏可憐,想她無兒無女,伺候兒子一場,就平日對她好些,沒成想反倒令她瘋魔了心智,哎。”

老太爺咳了半會兒,揮着大手眼也不擡地道:“我才懶得聽這些!去去去,下次再有此類事,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鄭佑誠連聲答應着忙又站到一旁,老太爺又問:“還沒有四郎的信兒麽?”

鄭佑誠道:“已叫人往并州去尋了,昨兒傳回信兒來說在并州膠縣打聽到有人像是見過瑞哥兒,他與人在大街上打架來着!聽那形容倒還好,只眼下不知又跑哪裏去惹事了。”

老太爺“啧啧”兩聲倒樂了,說:“随他去吧!有個信兒就成,吃吃虧也叫人長教訓。回頭跟你母親便別提在街上打架的事兒啦,免得她又挂念。”

如此,長房裏又要忙活鄭佑誠赴任的事,鄧環娘幾乎是不得一天閑。

童姨娘淚眼汪汪的聽着鄧環娘一件件事情的囑咐,一邊點頭一邊抹淚。

——柳氏沒了,如今頭兩年只能是童姨娘跟着去雍州伺候。她打心裏真不十分願意,小九才三歲,她這個親娘怎生舍得!況且鄧環娘又是剛生完兒子,哪裏能顧得上小九這個庶女?童姨娘心酸的腸子都快打結了。

小九卻是還不知愁,在丫鬟懷裏朝着明玥伸胳膊,“姐姐,姐姐。”

明玥叫紅蘭将她抱過來,瞧一眼童姨娘的紅眼圈,說:“我知道姨娘舍不得九妹妹,不過都是長房裏的孩兒,姨娘放心,母親虧待不了九妹。日後傳出去,她也總是在母親跟前教養過的。”

——庶女的地位與嫡子、嫡女有着明顯差別,尤其是童姨娘出身低微,九娘若一直養在她身邊日後在這府裏怕是根本都擡不起頭來,若是在鄧環娘身邊教養兩年,別說下人們要高看一眼,便是日後嫁人人家也會說“那是在嫡母跟前教養過的,規矩、禮數學得都跟嫡出的小姐們一個樣兒”,——這一句話,就能使她嫁個更好些的人家。

因而,童姨娘忙道:“是,我曉得夫人寬厚,又疼九娘,九娘能跟在夫人身邊幾年那是她的福氣。我只是擔心她年紀還小,會給夫人添麻煩。”

明玥慢騰騰喝一口梨子汁,說:“她既年紀小,母親便不會計較這個。”

童姨娘忙觑着鄧環娘,鄧環娘一手扶在一個姜黃色的大靠枕上,道:“你盡心地服侍好老爺,便是給我分憂了。”

童姨娘福了一福,說:“老爺記挂夫人,也記挂七姑娘和十哥兒,我這雙手雖不多巧,針線活兒倒還過得去,到時閑了想給十哥兒多做幾身衣裳,小孩子長得快,還煩請夫人遣了人常給我帶些樣子。”

——她惦念着,鄭佑誠整日瞧見也就記着了。

“嗯,你有心了”,鄧環娘坐起來一些,又吩咐:“該交代的都說的差不多了,你去将九娘的東西都收拾過來吧,就住在西廂房。”

“是”,童姨娘答應着,戀戀不舍地去了。

明玥陪着鄧環娘坐了一會兒,又幫着去西廂房看了一通,見吃的、用的都備的很全,這才出了門準備回自己的院子。

路上走了不遠,就見童姨娘等在那裏,看見明玥,忙迎上來。

明玥笑了笑,便開門見山道:“姨娘剛在母親那裏還有什麽話沒說完麽?”

童姨娘臉上有些扭捏的神色,卻也不拐彎子,“姑娘知道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九娘,所以在這還想再求一求姑娘。她小不懂事,若是惹了旁的姑娘或是哥兒們有甚麽不快,還請姑娘回護着她些。”

“姨娘放心,她也是我的妹妹。”

童姨娘感激的笑笑,又頗有點兒讨好的說:“我剛瞧着大姑娘身邊的嬷嬷拎着好些東西和丫鬟一并往前面去了,看那樣子想都是給老爺準備的,姑娘有沒有備下什麽東西,要我幫着給老爺送去?”

明玥笑盈盈地看着她,童姨娘臉上一燒,忙說:“瞧我這話說的!哪裏輪到我來幫着姑娘去送,真真是沒了規矩。”

明玥也不接茬,只說:“姨娘的心意我都明白。”

童姨娘讪讪一笑,還想再說兩句什麽,明玥卻擡手制止了她,她也只好溫吞吞的離開了。

明玥回了繡樓,見鄭明珠的幾個丫頭正站在院子裏抖緞子,鄭明珠站在廊下,不停地指揮着“側一點兒,再側一點兒,嗯,爹爹不喜太亮的顏色”——大約是在看太陽底下緞面映出的花紋。

那料子看顏色花紋八成是要做男子常服,明玥納罕,難不成是要做給她老爹的?

鄭明珠這些年對鄭佑誠尊敬是尊敬,但明玥隐隐覺得她是有些怨鄭佑誠的,因而平日并不是多親近,這樣的時候真是少有。

鄭明珠瞧見明玥進來,看了她兩眼,似乎有些不太情願的道:“明玥你來瞧瞧,這塊料子給爹爹做件圓領袍子好不好?”

明玥一時有些發愣,沒太反應過來,鄭明珠的聲音頗是生硬,似乎自己也不适應這樣與明玥親熱的說話。

明玥在原地微微怔忪了一會兒,鄭明珠微微蹙着眉,沒再叫她,想是自己也沒辦法說服自己将方才的話再說一遍。

“大姐姐選的都好”明玥回了一句,也過來廊下跟她看,鄭明珠沉默了一下,面無表情的說:“那就行,收了吧。”

說完徑自上樓了,明玥有些摸不着頭腦。

大約六月底,送走了鄭佑誠,長房裏和王氏便開始給鄭明珠準備嫁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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