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崔家二房的老太爺,便正是崔煜的祖父。
鄭佑誠得了王氏的信,趕緊去告了假,帶着鄧環娘幾個匆匆忙忙趕回燕州,離開雍州之前,鄧環娘還記挂着給毅郡王備下謝禮,她原想着徐璟在這其間可能會到府上,所以跟鄭佑誠商量後特尋了柄弓箭備做謝禮,不想徐璟再未露面,鄭佑誠便道:“毅郡王這些日子似是不在雍州,東西自備在這裏,我記着就是。”
回了鄭家,鄧環娘便打起精神,王氏因鄭澤昭受傷一事自然沒甚好臉色,只是眼下鄭家老太爺也在,顧不得,先說崔家的事。
鄭佑誠道:“怎的這般突然?之前倒沒聽聞崔家老爺子患有何疾,便是明珠前一陣的來信也未曾提過啊。”
鄭老太爺用手指一抹自己的長壽眉,道:“這倒不清楚,咱們府上也是方得的報,趕着緊的就叫人去知會你們。一應的東西府裏都備下了,你明日一早便與鄧氏還有老二一并往清河去吧。”
鄭佑誠答應着便聽王氏淡淡道:“崔家的老爺子也是有福的,臨了上面下旨,追封了世襲的侯爵。”
鄭佑誠“喲”了一聲,說:“那确實是皇恩浩蕩”,想了想又道:“兒子沒記錯的話……崔家房裏的大老爺早幾年就故去了吧?”
王氏點頭:“正是,早在三、五年前崔家老大便病的沒救,聽說也沒拖多少日子,走時房裏連個嫡出的兒子都沒留下。”
王氏說完這話,鄧環娘在底下就大抵弄明白為何王氏今兒沒跟她多做計較了。
——崔家的幾大房系裏,如今在清河的便是二房和三房,兩相相較又屬二房更強些。
如今沒了的這位就是二房的老太爺崔幍,這位老爺子曾做過太子太傅,官拜禮部侍郎,後升任左丞相,但脾氣十分暴躁,且眼高于頂,只因着一言不合,便在大殿之上将所有入朝為官卻出身寒門的官員厲罵一同,最後因恥與這些人同站在一處金殿中,竟棄官而去,得了衆多閥門世族的贊揚。
眼下閉眼一去,皇帝聽聞十分心傷,追封了昌平候,如今一切下葬禮制均按侯爵承辦。
崔老爺子共有四個嫡子,長子早年病故,只留有兩個女兒和一個癡癡傻傻的庶子,而次子便是如今鄭明珠的公爹,崔煜的父親崔弘嗣,論長幼有序,如今長子沒了,襲爵一事自然就落到了二老爺身上。
再往遠了說,二房裏如今就只有崔煜這一個嫡子,只要他不走在自個老爹前頭,往後這爵位是跑不了的,到時鄭明珠便是正經八本的诰命夫人,既是名門又是權貴,王氏心裏頭直樂,不禁暗道還好是将鄭明珠早幾個月嫁了過去,否則出了這事一等一拖,怕還不知會生多少變故。
鄧環娘瞧明白了王氏的想法,便直接道:“只要這三年的守孝期裏親家公不叫人挑了錯處,三年期滿後自然就會按禮襲爵。煜哥兒和明珠這些孫兒輩分的也是要守足一年,明年的正月裏怕是就不能回府裏來給老太爺和老太太拜年請安,母親可有什麽話要媳婦交代給明珠的?”
王氏吊着眼梢說:“只要素衣素服,不參加禮宴,不食葷腥,也是可以回來拜年問安的”,随即想了想卻又道:“罷了罷了,禮上是這般說,但守孝是大事,你且囑咐明珠,叫她到時莫要惦記着回來了,咱們這樣的人家,與旁人不同,更得重禮制才是。”
鄧環娘道:“是,媳婦定會将母親的話原樣囑咐給明珠的。”
王氏斜着瞥她一眼,是個懶懶的不愛搭理的樣兒。
他們不停歇的趕了一整日的路,明兒還要早起,老太爺又叮囑幾句遂讓他們趕緊回去歇下了,第二日一大早,鄭佑誠帶着鄧環娘、明玥、以及二老爺鄭佑禮趕往清河。
原本明玥是不用去的,但鄭澤昭和鄭澤瑞一時無法趕到,就須得有個明珠的姊妹去哭一場,因而這個任務便落到了明玥的身上。
早上走之前邱養娘便叫明玥要多吃一些,說今日這可是個力氣活兒,明玥倒是有這個心裏準備,結果到了清河一看,仍舊吓了一跳。
離着崔府尚有十餘裏地便可見沿路各家所設靈棚,恸哭之聲不絕,等到了崔府,一下馬車,明玥還沒等打量崔家是何等清貴名門,在朱門之外當先就聽了一嗓子驚天動地的哀哭!
“父親啊!嗚嗚嗚……父親!啊啊!父親!”
這恸哭聲嘶力竭,悲天怆地,讓聞者也不自禁想要傷心落淚,明玥吸了口氣,掃一眼挂滿白绫的寬大門楣,忙斂目跟在鄭佑誠和鄧環娘身後踏進府門。
甫一進去,崔煜便迎了出來,他身上披着粗麻布縫制衣邊稍顯整齊的齊衰喪服,腰間和頭上都以稍細些的麻布帶子系着,眼圈發紅,見了鄭佑誠和鄧環娘便行禮道:“小婿見過岳父、岳母。”
鄭佑誠忙扶住他,聲音也是哽咽起來:“賢婿,節哀!”
崔煜抽咽着點頭,又和明玥見過禮,便即引着他們往靈堂去,才走了幾步,便有小厮跑過來報:“少爺,老爺哀傷之極,哭暈過去了!”
明玥在後頭聽見被唬了一跳,卻見崔煜擡胳膊拭了兩下淚,要哭似地說:“快去讓人喂兩口清水吧,不飲不食,今日已是第三天了,父親之悲痛,我等亦能同感,但不能哀毀了身子啊!”
小厮聽了,忙哭着又跑回去,讓人給二老爺喂了幾小勺清水。
——在這以孝治百官的時代,子為父之喪是最根本,不夠哀傷不只受世人指責,更會貶官受罰;而過于哀傷而至重病不幸随先人而去,不能守滿三年孝期,同樣視為不孝之舉,也是要受世人诟病的。
崔煜領着鄭佑誠一行來至靈堂時,崔家二老爺剛剛清醒,他旁邊還跪着與他年紀相仿,同是穿着最粗制的、完全不修邊幅的斬衰喪服、形容憔悴的兩人,應是崔家的三老爺和四老爺。
鄭佑誠帶着鄧環娘和明玥見過禮,幾人哭不絕聲,見了跟沒見一樣,只顧着哀痛,鄭佑誠自知道這個禮,自帶着鄧環娘到下面磕頭,設靈堂的院子裏跪了一地的人,鄭佑誠和鄧環娘在前邊停了,崔煜則帶着明玥往人群後面走,後面先是崔煜的堂兄弟們,再往後就是各房的姑娘、媳婦。
崔煜帶她尋到鄭明珠身邊,鄭明珠一身孝服,邊哭邊擡頭看了明玥一眼,繼而“嘤”的一聲哭的更厲害了。
滿院子都是哀聲,明玥不敢怠慢,忙也拿出邱養娘早用姜汁給她浸過的帕子,挨着鄭明珠跪下,嗚嗚地哭起來。
她們是午時到的清河,這一氣直接哭到了太陽快下山,期間沒吃過東西沒喝過水,明玥覺得眼淚都快要被嗆的流幹了時,才終于有人上前扶起了她們。
明玥剛剛見鄧環娘已和崔夫人一并走了,這會子便只得跟着鄭明珠先回她的院子。
鄭明珠在路上拭幹了眼淚,勉強的搭着明玥胳膊,啞着嗓子問:“祖父、祖母可好?昭哥兒到京裏了吧,瑞哥兒呢?”
明玥道:“祖父、祖母都好,二哥一切順利,四哥是一并跟着入京的,眼下恐是從京中走了。”
鄭明珠聽了,便轉過頭來居高臨下的看了明玥一眼,帶着些微的輕視。——如今鄭澤昭成才,鄭澤瑞已長大,她自己也已嫁進大周朝最有聲望的名門世家,再也不需日日防着繼母、繼妹過日子了。
鄭明珠覺得自己真是長長出了一口氣。
明玥坦坦然的任她看着,然後淡淡道:“大姐姐縱然再瞧不上我,面上也還是将就些的好,否則叫這崔府上下的丫鬟婆子瞧見,說你我姐妹不和到還好,若是生出些你與母親不和的風言風語……”
鄭明珠扶着她胳膊的手微微一緊,冷聲道:“幾個月而已,你倒愈發牙尖嘴利了,難道不懂要敬愛長姐?”
明玥并不看她,只道:“有句話叫兄友弟恭,兄友在前,弟恭在後,放在姊妹間亦然。”
鄭明珠稍稍停了步子:“你是說我這個做姐姐的不友愛了?”
明玥四下看了一眼,嘆氣似輕聲道:“大姐姐心裏有數,莫怪我不提醒你,眼下雖說論長幼應是二老爺襲爵,可如今連百日卒哭都還沒過,更遑論說三年的孝期,若是被人在二房裏挑出點錯處,那……後頭又不是沒有兄弟。”
鄭明珠一驚,倒不成想明玥一個只知道吃、玩的小丫頭片子竟還懂這個,一時短了底氣,拽着她道:“你胡亂說甚!你平日裏只愛打算盤的如今又是聽誰胡言亂語的這話?”
“打算盤?”明玥瞥着她:“打算盤又如何了?大姐姐管家不也學了打算盤?同樣的事,何以你做起來就是閑趣兒,我做起來就不是了呢?咱們都是姓鄭的。”
鄭明珠被她氣得只想冷笑,憑她也能與自己這正正經經士族嫡女相比麽?
遂也不說話,只先往院子裏去,明玥卻拍了拍她,說:“大姐姐瞧,大約咱們在這站的時間太久,有瞧熱鬧的人來了呢。”
鄭明珠皺着眉,擡眼一看,正是崔煜的幾個堂兄妹打這邊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