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啰嗦
葉小舟上車不久，興沖沖的給世安茶城的曹經理打了電話。
在白龍鎮砷污染這事沒曝光之前，他每年都在清明節前親自開車去她家預定新茶，合作了很多年。春茶一上市，差不多被他包銷七八成。葉小舟和他見過不少面，并不陌生。
曹經理接了電話，說他去南城吃飯，不在茶城，讓葉小舟在他辦公室裏稍等一會兒。
結果葉小舟這一個稍等，足足“稍”了一個半小時才見人。
葉小舟趕緊的起身笑迎，叫了聲“曹經理”。
“南城那邊堵車，讓你久等了。”曹經理雖然滿臉堆笑，可葉小舟明顯感覺到，這笑容裏透着一股疏遠客套的勁兒，不如往年去她家訂茶的時候，那會兒可真是百般親切，千種殷勤，仿佛是她家的親戚。
葉小舟也就不啰嗦客套了，開門見山的的說：“曹經理，我今天來主要是想要給你看這份質檢報告。您看，茶葉各項指标都達标，完全沒有砷超标的情況。”
她把裴則給她的那份報告鄭重其事、滿懷希望的遞過去。如果曹經理還像往年那樣收購她家的茶，那老爸老媽的冷戰馬上可以和解。
曹經理接過去，翻開也沒仔細看，掃了幾眼，又笑吟吟遞回來，“小葉啊，你拿這個報告給我看沒用，現在別說是茶葉，只要是白龍鎮的農産品都不好賣。一提到白龍鎮，就想到想到砷污染這件事，三氧化、二砷俗稱砒、霜，誰不怕啊。”
葉小舟笑着說：“白龍鎮的确是有三千畝土地被污染，可是我們茶園緊挨着白龍潭，離礦區很遠。外人不清楚，曹經理您每年都去白龍潭，應該知道的。”
大學畢業還不到一年的小姑娘，一雙大眼睛清淩淩的純淨無邪，小酒窩裏盛着清純可愛的笑靥，說話也脆脆甜甜的悅耳動聽，可是一點都沒打動曹經理那顆老奸巨猾的心。
他當然清楚出産龍芽雪針的茶園大都分布在海拔四五百米的半山腰，可他自有自己的打算，不論葉小舟怎麽說，始終挂着一臉不為所動的笑，“我當然知道，可是顧客不買賬啊。他們又沒有親眼實地考察，又不知道白龍潭和污染區有多遠。而且現在還謠傳整個鎮其實都被污染了，媒體怕引起恐慌不敢曝光那麽大面積而已。”
“全鎮污染？沒有的事啊！”
葉小舟雖然一口否認，可她心裏知道的的确确是有這個謠言，而且也正因為這個謠言，才導致龍芽雪針無人無津。尤其是現在網絡發達，謠言很容易就被渲染放大。
“這喝到肚子裏的東西，大家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誰也不想拿自己的身體健康開玩笑對不對？你看綠茶那麽多，西湖龍井碧螺春六安瓜片信陽毛尖……”
曹經理掰着肥肥胖胖的短手指，一口氣舉出十幾個綠茶名字，“選擇多着呢，也不一定非要喝龍芽雪針啊，你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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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小舟沒有反駁，保持微笑。可是嘴角的小酒窩已經忽隐忽現，笑得很勉強。來時路上，她想着有了裴則給的這份報告，自然一切問題迎刃而解，沒想到曹經理還是不買賬。
曹經理眼看火候到了，這才笑眯眯的開了口。“小葉，我和你們家合作了多年的老交情，我知道你們家現在比較困難，我倒是有個主意能解燃眉之急，不知道你肯不肯。”
葉小舟忙道：“曹經理您說。”
“龍芽雪針和普通的綠茶形狀、顏色都不一樣，當成別的綠茶去賣，也糊弄不了客人。”
的确如此，龍芽雪針和普通的綠茶外形不同，熟悉茶葉的客戶打眼一看就能認出來。
“我有個朋友是專做茶包生意的，就是提供給賓館裏的那種袋泡茶。不管什麽茶葉，只要做成袋泡茶，也沒人拆開看。就是價錢麽……”曹經理笑了笑，打住了。
葉小舟明白他的意思，想用龍芽雪針做茶包，平心而論，真是暴殄天物。她真心的不舍得，可綠茶不同于普洱，有時節限制，到了明年就是陳茶，再便宜也沒人要。
葉小舟略一思忖，也不請示老媽了，自作主張的問：“多少錢一斤？”
曹經理沒回答，只是伸出五根手指。
葉小舟問：“五百啊？”
曹經理搖了搖一臉贅肉的胖臉，“我說小葉你真是不懂行情，袋泡茶那有這個價的。”
葉小舟不可思議的問：“五十？”這也太離譜了吧？
曹經理皮笑肉不笑的點了下頭，“這都是友情價了。”
葉小舟咬着牙沒說話，心火通通直跳，默了兩三秒，方才開口：“曹經理，龍芽雪針可不是普通的綠茶，您和我們家合作多年，應該知道什麽價。”
龍芽雪針一向量少價高，一年只有一季春茶，頭一茬都能賣到兩千一斤，清明節後新茶紛紛上市，龍芽雪針的價位才随着降一降，但從來沒有賣過五百一斤。
曹經理一副同情施舍的表情，“那是一年前，小葉。”
所以，您現在是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了？
葉小舟幹淨利索的收起了臉上所有的微笑，一眨眼就從甜甜的小姑娘變成了冷若冰霜的職場麗人，“抱歉，這麽低的價我沒法接受。這個價，連采茶工人半天的工錢都不夠。”
曹經理好整以暇的笑：“小葉，識時務者為俊傑，便宜賣總比賣不掉強，你想通了随時來找我。”
葉小舟站起身，用文件夾敲了敲茶桌，擲地有聲，“曹經理，我看現在的問題，不是我想不通，而是你想的太美。”
曹經理沒想到這個看上去甜絲絲的小姑娘，說話居然這麽辣，一張白胖老臉立刻浮現出一片赤紅。
葉小舟微微前傾身子，一字一頓，認認真真的問：“五十一斤，您當是買大白菜還是買粽葉啊？曹經理？”
曹經理被嗆到眼睛都紅了。
葉小舟拿着檢測報告，扔了兩個字“再見”給面紅耳赤的老狐貍，頭也不回的走了。
茶商不收，那就自己想辦法賣喽！反正現在網絡這麽發達，開網店搞電商的人都活的好好的，總能想到辦法。葉小舟是個樂天派，不像她老媽花明月那麽焦慮，茶葉賣不動，就覺得全家恨不得馬上要喝西北風了。
***
蘇蘇正撅着屁股整理新到的一批團扇，聽見門口招財貓說了句歡迎光臨，扭臉一看就笑了。“咦，你怎麽來了？”
葉小舟看了看店裏只要蘇蘇一個人，問喬寶呢。
蘇蘇說：“她去廠裏盯着工人出新款，怕有什麽差錯。你今天來怎麽沒提前說一聲啊，可以和她一起去廠裏看看。”
“我今天也是臨時有事下山一趟。”
葉小舟把曹經理趁火打劫的事說了一遍，想讓蘇蘇在淘寶店裏也幫着賣一下茶葉。
蘇蘇爽快的說：“沒問題啊。不過，淘寶店新開的，沒什麽人氣，而且買家都是來買漢服的小姑娘，估計不太樂觀。”
葉小舟點頭：“我記得你開店的時候打算在微博上找大V打一下廣告，那個廣告費大約多少錢啊？”
蘇蘇一聽就明白了葉小舟的意思，直接勸退，“那種粉絲很多的大v你就不要想了。我去問過，推廣費要得很貴，我們給不起。而且，很多人根本不理會你的私信。粉絲不多的那種博主，倒是不貴，但是沒啥效果。”
“我不找大V，我找男頻的作家你覺得怎麽樣？”
蘇蘇立即贊同，“這個可以！男頻作家的讀者粉絲大部分是男人，應該有不少喜歡喝茶的。對了，你可以找座有蘭言啊！你是他的禦用畫手，這份交情總該有的。”
葉小舟笑着搖頭，“不找他。”
蘇蘇不解，“為什麽？他的粉絲特別多啊！”
葉小舟解釋，“我和他其實一點不熟，僅是工作關系，沒有一點私交，貿然開口找他幫忙這不是為難人家嘛？還不如我找一些不認識的人，給廣告費，送茶葉，在商言商，不欠人情。”
蘇蘇點頭：“也有道理。談錢傷感情，談感情傷錢。”
因為和出版公司的編輯打了幾年交道，葉小舟對作家圈還算是有點熟悉，聯系了十幾位男頻小神，挨個發了私信。她是帶v的實名認證ID，再加上粉絲十萬，看上去還算靠譜。發了私信，很快有幾位作者回複了她，但是一聽說是推廣茶葉就集體沒了下文。其中一位作者倒是比較熱心，在線和她聊了起來。
“你這個茶葉有品牌嗎？”
品牌？葉小舟正想敲龍芽雪針，突然發現這只是茶名，并不是品牌。
“沒有，是我家茶園的春茶，手工炒制的，質量您盡管放心，我們自己家也喝的。”
“你看，你這個茶葉，既不是名茶，又沒有品牌，和三無産品差不多，喝到肚子裏的東西，質量必須要有保證，我貿貿然的推薦給別人，萬一喝出來什麽毛病，豈不是我的責任？”
葉小舟愣了。她還真的沒想到這個問題，于是搜尋了一下龍芽雪針的相關介紹發給他。又去老媽的朋友圈找了茶園照片和炒茶視頻發給他。
“這還是沒保證啊。這種圖片和視頻網上到處都能找到，怎麽證明這來自你家的茶園？或者說，你怎麽證明你賣的茶就是你發來的這些？有沒有偷梁換柱，有沒有質量問題？”
“還有啊，最近特別流行美女茶園詐騙案你知道嗎？”
美女茶園詐騙案……葉小舟沉默了幾秒鐘。
“打擾了大大。”
告辭。
蘇蘇見葉小舟一臉深沉的陷入了靜默狀态，忍不住問：“怎麽樣？有沒有人願意？”
葉小舟摸着下巴，“人家說我家茶葉沒有品牌，屬于三無産品。”
蘇蘇愣了一下，“茶農自己家的茶葉，誰會想到要去注冊品牌啊。那現在怎麽辦？要去注冊一個商标？”
葉小舟沉吟片刻，豪氣的說：“求人不如求己，我幹脆用自己的微博好好做一番推廣。我給自己砸錢做廣告。”
蘇蘇笑着打趣：“哎呦，十萬粉絲都膨脹成這樣了。”
葉小舟興沖沖的問：“你知不知道卷珠簾？”
“召集發起梅花塢的漢服文化節的那位卷珠簾？”
“就是她。”
葉小舟把自己和卷珠簾的微信聊天記錄給蘇蘇看。
蘇蘇激動的嗷了一聲：“太好了，她要給我們推廣，這簡直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啊，她有幾百萬粉絲。”
“所以我打算借一下東風。”
“借什麽東風？”
葉小舟一本正經的說，“這次店裏上新款，我來出錢，咱們找個專業的攝影團隊去白龍潭和茶園好好拍一組外景，以漢服和茶為主題。卷珠簾推廣衣服的時候，不等于也幫我家的茶葉打了一下廣告嘛。”
“好啊！漢服和茶，剛好是兩個很搭的元素。這個主意不錯啊！不過，這是店裏的事，怎麽能好意思讓你個人出錢。”
葉小舟笑說：“我這不是假公濟私麽？今年因為白龍鎮砷污染的事，搞得茶葉賣不掉，我媽要在花間舍開農家樂，我爹堅決不同意，家裏快要吵翻天了，我得趕緊想辦法啊。”
蘇蘇吃了一驚，“開農家樂？！你們家那個園子開農家樂有點暴殄天物啊！”
“對啊，可是我媽是個極度沒有安全感的女人，銀行存款低于六位數，她就會失眠。茶葉沒有收入，她就覺得坐吃山空，全家要喝西北風了。”
蘇蘇慶幸的嘆氣：“幸好我沒有這個毛病，不然我從生下來到現在就沒睡過覺。”
葉小舟噗嗤笑了，“你有沒有認識的比較好的攝影工作室？”
蘇蘇激動的說：“有啊！我正要和一春雪攝影工作室談合作呢！那個攝影師小杜特有才華，拍的東西特美！特有感覺！”
“那你快預約一下，等新款一上我們就開始拍。”
正說着，手機響了，葉小舟一看是裴則的電話，忙豎起手指噓了一聲，說我接個電話。
裴則問茶城那邊什麽态度。葉小舟如實說了情況。
“你沒賣吧？”
“我當然沒有啊，我會那麽傻？”
“等等，不急。我這邊有個合作，正在談。如果談成，茶葉銷路不是問題。”
什麽合作？葉小舟剛想問，又憋了回去。
她認識他二十幾年，知道這個男人嘴巴是個蚌殼，沒做成的事，提前一秒都不會露出口風。必須要有百分百的把握，他才會講。正在談的，還沒談成，他肯定不會說，問也白搭。
“你現在在哪兒？”
葉小舟正要說自己在羽衣工作室，突然想起來他吃飯的時候，說要帶着自己去看中醫，于是很機智的改口，“我回白龍鎮了。不說了，我要開車。”
也真是不湊巧，偏偏這個時候蘇蘇走到了門口，招財貓很喜慶說了句“歡迎光臨”。
裴則在電話裏聽得一清二楚，慢悠悠問：“你這是哪條高速路啊，還有歡迎光臨？”
葉小舟嗯不出來。
“既然還在市裏，就順便去醫館看看，我剛好這會沒事了，帶你過去。”
“啊啊啊，別啰嗦了，我開車呢，挂了。”
電話挂了。
裴則把手機扣在桌上。
行，越來越不聽話了，越來不把他放眼裏了，今天一見面，說他啰嗦讨厭。想反天了是吧。
周秘書進來拿簽好的文件，看見老板一臉嚴肅的坐在那兒，疑似在發呆。
不，這不可能，老板這種人不可能發呆，一定是在思考問題，比如公司的重大決策。
周秘書沒敢打擾，輕手輕腳的拿了桌角的文件正要走。
沉思中的裴總，突然開了口，“周秘書，你覺得我啰嗦嗎？”
周秘書果斷而條件反射的說：“您不啰嗦啊。”
您都惜字如金的讓人頭禿了。
周秘書說完，突然靈光一現，想到今天來公司的小姑娘，隐隐有點明白這個詭異而莫名其妙的問題是來自何處了，于是果斷的又做了一番注解。
“裴總，啰嗦是相對的。比如我老公要是誇我聰明機敏、溫柔能幹、心胸寬廣，勤勞勇敢，這些詞他說一百個我都不嫌啰嗦。但是，他要是說我壯！ only一個字，我立刻叫他閉嘴。”
裴則皺眉，“什麽意思？昧着良心說假話？”
周秘書抽了下嘴角，老板您這個樣子，除了注孤生真的也沒別的出路了。
裴則一看周秘書的表情，立刻意識到自己的話引起了誤會，忙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只表揚不批評？那不是溺愛？”
“……”
周秘書無語凝噎，都想跪了，裴總，您分得清寵愛和溺愛兩個詞的意思嗎？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明明想嘗試一下寫個甜寵文的，貌似要變成搞笑文了，撓頭，我難道和甜寵無緣？（黑人問號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