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放了下來,剛想為她們服務,卻被奧菲利亞女士制止。

她将視線投向了正襟危坐的凱特,而處于備戰狀态的凱特下意識地将背脊挺得更直了,十分自覺地将手伸向茶壺。

“一手拿起茶壺,一手拿起碟子和杯子。”奧菲利亞女士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但不可否認她的聲音就如她整個人的氣質一般優雅而無可挑剔。

凱特屏住了呼吸,仿佛回到了很多年以前在格蘭特老宅中學習禮儀的那段日子。

“一起拿起來,不能只拿咖啡壺。”奧菲利亞女士的目光像是一把冷冷的冰刀,她微揚着下颌,薄唇不說話的時候只是緊抿着——這讓久違這陣仗的凱特不由地手抖了一下。

“端緊碟子。”奧菲利亞女士皺了皺眉,“你的力度太重了,手背都快能爆出青筋了——要溫柔,但堅定,碟子就仿佛生長在你的手指上,揮灑自如。”她抿了抿嘴角,看起來大概是不太滿意的模樣,“倒茶吧。”她說道,“在挪開杯子之前,必須把你手上的茶壺端正,不能灑掉一點兒。”

凱特弧度極小地點了點頭,連大氣都不敢喘,總算把紅茶倒好——她在心裏偷偷長舒了一口氣。

奧菲利亞女士接過凱特遞來的紅茶,眉頭似乎松開了一些:“盡管我不加奶和糖,但出于禮貌,你必須要詢問一下。”

盡管真實的想法是軟倒在椅背上好好歇一歇,但事實上凱特還是挺着背脊,忙不疊飛快地點了點頭表示深切的贊同。

“給你自己也倒一杯。”奧菲利亞女士端起紅茶淡淡地說道,這一次凱特的表現總算好上許多,不再那麽僵硬了。

一旁侍立的酒店侍者眼觀鼻,鼻觀心,深深覺得這位外表看起來優雅高貴、風韻猶存的老太太實在太難伺候了,就算之後她直接給自己一個理由奇葩的投訴,他都不會有什麽意外了——畢竟扪心自問,盡管接受過系統的培訓,但他自認為之前提供服務的儀态标準,遠不如那位正在被老太太指正的年輕小姐。

唔,那位小姐,怎麽越看越像某位好萊塢明星?不是像,根本就是!他還陪着女朋友一起去電影院看過這位凱特·格蘭特小姐主演的《購物狂的異想世界》!這部電影還讓這位小姐拿下了今年的英國電影學院獎的最佳女主角——盡管bafta總是偏向于英國演員的,但她的表演确實十分精彩不是嗎?他甚至一開始完全無法将那位該是甜美嬌憨的“瑞貝卡”與眼前這位優雅端莊的年輕小姐聯系在一起!

奧菲利亞女士姿态優雅地抿了一口紅茶:“當我還沒有出嫁的時候,我的祖母曾經送給我一對路易十六與他的皇後瑪麗·安托瓦內特的版畫。”她說道,“這一對版畫一直伴随着我,這些年,它們依然挂在我的牆上,瑪麗的畫像極為精致,從鑲着波浪式荷葉邊的裙子,到裙子上的細小網眼蝴蝶結,而這些都奪不去她那頂假發上的藝術蝴蝶結的光彩,它是瑪麗整身造型的靈魂所在,也是點睛之筆。”

她這麽說着的時候,目光游弋到了凱特的金發上——因為着裝上花費了太多時間的原因,來之前她并沒能抽出空閑去一趟發型沙龍。

凱特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唇,讷讷道:“祖母……”

奧菲利亞女士第三次皺了皺眉,她似乎想要說什麽,但臉上一閃而逝的表情就好像被迫咽下什麽令她不适的食物、卻為了風度而忍耐了下去一般。

“我看了你的劇本。”她說道,“出乎意料地還算不錯。”

奧菲利亞女士的臉上恢複了雲淡風輕的寡淡神情,停頓了下來,凱特睜着一雙與父親安格斯極為相似的冰藍色眼睛,一瞬不眨地望着她,眼含期待。

奧菲利亞女士淡聲說道:“下個月初我會有三天空閑。”凱特忍不住露出雀躍的神情,嘴角剛剛翹起,就聽到她繼續說道,“評論家蘇珊·桑塔格有一句名言:‘智慧是一種品位——思想上的審美。’,舉止文雅或者儀态出衆,從來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夠練就而成的。”她頓了頓,語氣不容置喙:“雖然我不希望你打擾我的清靜,但就這麽眼睜睜看着你糟糕的禮儀招搖過市更加讓人無法容忍——明天和我回德文郡,你需要特訓。”

“可是,我還要拍戲……”一直以來習慣性的服從,令凱特的辯駁如此蒼白無力。

“那就把你的戲份安排推後。”奧菲利亞女士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她問道:“你的父親還好麽,他也太長時間沒有消息送來老宅了。”說着她放下了茶杯,看向了凱特。

“父親他……”凱特咬了咬下唇,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一通來自于美國的電話,解救了凱特的窘境。

管家肖恩将時間掐得恰到好處,不知他在電話中向奧菲利亞女士灌輸了什麽,等待凱特準備離開的時候,明顯感覺到奧菲利亞女士連看向她的目光都多了一些什麽。

“你,好自為之吧。”奧菲利亞女士這麽說道,卻又補充了一句,“不要像你母親一樣……”

她狠狠擰了擰眉,止住了話頭,不再繼續。

凱特還想再問,卻見奧菲利亞女士将臉轉向背對着她的方向,只好輕聲告別離開。

盡管心中有些不解,但此行的順利程度讓凱特大感意外——按照她原本的想象,奧菲利亞女士至多介紹一個曾在她門下研習過禮儀的學生給自己,親自出馬的可能性并不大。

然而,凱特的好運也只到了這裏。

當她走出酒店大堂,剛剛戴好墨鏡,尚未收回嘴角些微的笑意,就看見一個熟悉無比的黑衣大漢站在一輛沒有任何特別的黑色轎車前,如一尊風雨吹不動的鐵塔。

是她那位母親,路易莎的保镖,凱特拍攝《媽媽咪呀》的時候,曾在松林制片廠外見過不止一次。

黑衣大漢攔住了凱特的去路。

“小姐,夫人想要見你。”

凱特冷下臉,目光越過黑衣大漢,投向了看不出任何端倪的車窗。

她冷哼了一聲,道:“可我不想見她,一點兒都不想。”

說着直接繞過黑衣大漢,走向另一邊的停車場——凱特已經看到艾米麗遠遠地朝自己招了招手。

黑衣大漢還想再攔,可是他似乎不敢使用任何暴力手段,甚至肢體接觸都不敢,只得連忙返回黑色轎車處,對車內的路易莎夫人彙報之後再做定奪。

見到凱特朝這邊走來,艾米麗為她打開了車門:“還算順利嗎?”

凱特應了一聲,扯出了一個有些僵硬的笑容:“已經搞定了。”

艾米麗沒有再問,見她興致不高,也就自發地保持安靜。

凱特揉了揉太陽穴,整個人癱軟了下來——被奧菲利亞女士檢查“功課”已經算是累得夠嗆了,路易莎卻偏偏在這個時候在這裏出現……

艾米麗放輕柔了動作,緩緩發動車輛,卻在低頭的瞬間,眼角瞥見了稍縱即逝的閃光,但她還沒來得及細想,一擡頭猛然看到一個小山似的黑衣大漢杵在了車前——

艾米麗狠狠踩住了剎車。

☆、52

“有、有、有人攔路!”

艾米麗有些害怕,畢竟她是不認識車前這個看起來吓人的黑衣大漢的,但這個人一看就不怎麽好惹。

凱特揉了揉由于慣性撞上了前排椅背的額頭,一看見車前的情景直接皺起了眉頭。

真是陰魂不散。

她嘟囔了一句,就聽見車窗被人從外面敲響。

“小姐,夫人想要見你。”又一個黑衣大漢杵在了車窗外,米爾頓夫人出行自然不可能只有一個保镖。

這一下,凱特的眉皺得更緊了。

路易莎·威爾遜是美國著名的表演藝術家斯特拉·艾德勒之女,早在很多年前就以美貌享譽百老彙,而好萊塢更是向她遞出了橄榄枝。上帝賜予她深邃的眼神、烏黑濃密的長發、雪白的肌膚,這一切都是那麽令人神魂颠倒,無論她走到哪裏都會引得很多人駐足觀賞,這一點倒是與奧菲利亞女士類似。

相對于奧菲利亞女士的出衆氣質,路易莎吸引目光更多是因為那一張保養極好的美麗面孔以及依舊苗條修長如少女的身材——她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像是會有凱特·格蘭特這麽大的孩子的女人,她的眼神清澈而明亮,臉上總是微微含笑,看起來聖潔而溫柔,仿佛在她眼裏的世界沒有任何憂愁困擾。

然而此時,路易莎卻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十分鐘,夠了吧。”她的愛女這麽說道,眉眼間滿是毫不掩飾的煩躁。

路易莎沒由來地感到了一股酸澀的悲意,但卻被她很好地藏了起來,她很快調整好自己的表情,溫柔而慈愛地凝視着與自己十分生疏的女兒凱特,說道:“我已經知道了,凱瑟琳,你的父親自從上次出了車禍一直沒能清醒過來,是嗎?”這條消息是路易莎不經意聽到霍華德·米爾頓和他的第一助理通話聽到的,而她幾乎沒有任何耽擱,直接飛來了英國想要見見女兒。

既然安格斯·格蘭特出了事,那麽當初他們的約定也不能作數了,畢竟凱瑟琳還需要照顧,而她作為母親自然責無旁貸,不是嗎?

更何況,凱瑟琳她本來就不是……

“你聽誰說的?”凱特沒有承認,而是不悅地反問。

“我自然有我的渠道。”路易莎微微一笑,好言勸道,“凱瑟琳,媽咪很想你,你搬過來和媽咪一起住好嗎?你瘦了,安格斯出了事你怎麽能一個人扛着呢?不過沒有關系,我和霍華德都會把一切最好的給你——”

“就像當初那個小金人?”凱特冷笑,喬治·克魯尼遞給她的那個信封一直以來就是她心中的一根刺,讓她對全世界演員心中的神聖殿堂突然産生了深深的荒謬感,“你覺得那就是給我最好的?那你和你的富豪老公怎麽不直接給我弄一個奧斯卡影後呢?”

面對路易莎的時候,凱特永遠是渾身尖刺,如同一只刺猬,只是不知道這些嘲諷,刺傷的究竟是路易莎,亦或者是她自己。

“凱瑟琳,我怎麽可能眼睜睜看着別人拿走屬于你的東西!”在路易莎眼中,那一座小金人本該就是屬于自己女兒的,凱特有才華有美貌,一個憑着強大的公關團隊造勢的“黑鬼”有什麽資格拿走這一切!

路易莎深吸了一口氣,道:“那本該就是你的,你演得那麽好,我們都為你驕傲。”

她只不過走訪了母親在世時相熟的學院成員,再對威爾遜家的其他成員透露出凱特是自己女兒的消息,自然有猶裔勢力像是打了雞血似得為了此事奔走——當然,這與霍華德·米爾頓身後所代表的米爾頓集團也有相當大的關系。

而且,在聽聞凱特有意制作沖奧影片之後,路易莎有意無意地又開始了為女兒的沖奧進程活動鋪路,只不過動作十分隐晦罷了。

路易莎想到這裏,忍不住提醒凱特:“你選在這個時候争奪奧斯卡很不好,據我所知梅麗爾·斯特裏普、凱特·溫斯萊特、安吉麗娜·朱莉今年開拍的影片,瞄準的都是影後桂冠。”

凱特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怎麽會知道,你打聽這些想要做什麽?”在凱特的印象中,母親路易莎就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浪漫主義詩人,以前路易莎是從來不會過問這些的,就像路易莎購物時從來不會看價格标簽一眼一樣。

路易莎微微一笑,目光溫柔,這個時候在任何人眼中她都是充滿母性光輝的。

她輕柔地替凱特将頰邊的發絲撩到耳後,情不自禁地摩挲着她嬌嫩的面頰,見女兒并沒有反抗,只是皺了皺眉,眼中險些落下淚來。

“凱瑟琳,我的小公主,你要知道,無論媽咪做什麽,都是為了你好。”路易莎的聲音帶着無盡的柔情,淚光閃動,好一派慈母心腸。

她依依不舍地放下手,說道:“聽媽咪的話,把你的《瘋人之女》放在明年上映,到時候媽咪和你的d……我們會讓你如願以償成為第一個80後的奧斯卡影後的。”

不管用什麽手段,或者花費多少金錢,她路易莎·威爾遜沒有做到的,終将會由她的女兒做到。

“你怎麽能這樣!那是我的電影!不是你用來攀比的工具!”凱特終于忍無可忍地爆發了,“我見鬼地一點都不在乎什麽第一個80後奧斯卡影後!你什麽都不知道!”她幾乎是死死忍住了眼淚,說道:“你都已經選擇了那個男人,抛棄我和安格斯了,為什麽還要出現在我面前?”

像呵,真是像呵,當年他也是這麽站在自己面前,字字泣血地逼問自己的。

明明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為什麽他們能夠如此相像呢?

‘好,我答應你,不過我也有一個條件。’

‘出了這個門以後,凱瑟琳就只是我的女兒,當然,你有探視權——一年一次,也該夠了吧。’

‘記住我們的約定,如果你破壞了它,相信我,你一定會後悔莫及的。’

那一天,路易莎第一次發現,那雙她總以為溢滿柔情的冰藍色眸子裏,也可以那麽殘酷無情的。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定了定神對面前的凱特說道:“聽我說,凱瑟琳,媽咪是有苦衷的,但你一定要知道,我和霍華德都不會傷害你的,他——”

“夠了!米爾頓夫人!”凱特打斷了路易莎未說完的話,“不用在我面前展現你們的恩愛了,我對你們的感情生活一丁點興趣也沒有。”她面無表情,但眼底卻全是冷漠,“而且,傷害我最深的人,不正是你們這一對……嗎?”

即使心中再恨,凱特仍然無法把類似于奸夫淫婦或者狗男女之類的詞彙套在他們身上——路易莎無論如何,仍是生養了她的母親,而且,凱特一直以來的教養也無法讓她口出惡言。

“霍華德·米爾頓?呵。”這一次,凱特的臉上真真切切滿是嘲諷,管家肖恩好不容易查到了蛛絲馬跡,安格斯的車禍可跟這位米爾頓集團的掌權人脫不了幹系,這也解釋了這一位為什麽會如此關注安格斯的消息。

“凱瑟琳,霍華德不是你想的那樣的人,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路易莎用一種愧疚而悲憫的目光望着她,悲傷之中卻也夾雜着幾絲怨怼。

總有一天,她會知道所有的真相……路易莎想到,目光更加幽怨了。

“億萬富翁?社會名流?”凱特雙手抱臂,冷笑,“在我看來,霍華德·米爾頓不過是個令人憎惡的可憐蟲,你們真是真愛的話,他的前妻從哪裏來的?”

霍華德·米爾頓的前妻是某個富豪的獨女,這并不是什麽太大的秘密,也是她為霍華德·米爾頓帶來了人生當中第一筆投資,彼時那位富豪只把剛從戰場上退下來的米爾頓先生當成了陪獨女消遣的玩意兒,并不經心,誰能想到他不僅哄得獨女将一顆芳心以及所有財産毫無保留地奉上,更是很快創立了赫赫有名的米爾頓集團,硬生生從幾位商界大鱷口中,接連啃下好幾塊肥肉。

這一位前米爾頓夫人并未為他誕下兒女,更是在米爾頓集團做大之前就已經纏綿病榻,不久之後便香消玉殒,而時隔多年之後,被譽為“癡情”的米爾頓先生方才低調迎娶了新人。

但這一切,卻是霍華德·米爾頓本人最不願提起的發家史。

“所以——”凱特歪了歪腦袋,扯出了一個極為涼薄卻燦爛的笑,“你們所謂的真愛,真讓我覺得無比惡心!”

啪——

一聲清脆的響聲過後,凱特白皙的面容上,多了一個極為刺目的印記。

路易莎顫抖着身體,不敢置信的同時又十分懊惱,但胸口卻也有難壓的怒火——她的女兒,怎麽能這麽惡毒啊?霍華德他可是……

☆、53

《豪門貴婦掌掴當紅玉女,凱特·格蘭特真的是她外表看起來那麽清純無瑕嗎?!》

這一個極為聳動的标題,刊登在了第二天一早的《每日郵報》上,配圖分明是昨天凱特下車之後與母親路易莎爆發争執的一系列偷拍照片,盡管路易莎只被拍到了背影,但凱特本人錯愕受傷的神情一覽無遺。

“需要我出面嗎?”羅伯特·德尼羅在講戲的間隙這麽問道。

凱特搖了搖頭,藍眸之中多餘的脆弱被她一瞬間收拾得幹幹淨淨:“wme那邊會處理好的,目前最重要的是拍好我們的電影。”

羅伯特點了點頭,沒有多說,倒是一同聽羅伯特講戲的湯姆·希德勒斯頓欲言又止——由于羅伯特對湯姆的演技仍然苛求的原因,他比傑克·吉倫哈爾要早進組一些,湯姆在前幾天正式完成他在倫敦西區的最後幾場演出之後,就直接來到了白金漢郡,不僅要繼續聽羅伯特講戲,還要進行一些打鬥戲的前期訓練。

湯姆·希德勒斯頓在十幾歲的時候,父母的離婚給他帶來了難言的痛苦,也打開了他演藝世界的那扇大門。

‘在遠離家庭的學校,似乎可以逃離父母離婚帶來的苦痛,而當你置身于一個大家都愛虛張聲勢的學校,你不得不和他們一樣,才會免遭欺負——所有的情緒堆在一起,讓人脆弱而憤懑,而表演,正好可以讓情感進入一個安全境地。’

于是念完劍橋的古典文學後,湯姆毅然考進了皇家戲劇藝術學院,而現在,他坐在‘戲王之王’羅伯特·德尼羅的面前,全神貫注地聆聽羅伯特所說的每一句話。

表演對于湯姆而言,是內心情緒的最好釋放,而對于凱特,同樣也是如此。

只不過,湯姆很好地走出了那段陰影之下的日子,而凱特,卻因此越發孤寂無言。

誰也不敢問那天最後究竟發生了什麽,連唯一在場的艾米麗都三緘其口,只是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凱特越來越沉默寡言了,就連阿爾弗雷德“精心準備”的、刊登着傑克求婚失敗的小報也沒有派上用場,而她那雙恍如死水的冰藍色眼睛裏,沉寂地仿佛沒有了任何漣漪。

阿爾弗雷德原本想找個時間和凱特談談心,但在他付諸于行動之前,羅伯特卻制止了他。

‘這樣也很好,她的狀态非常符合朱麗葉看似盡力壓抑卻難掩狂亂不安的情緒,壓抑到了某一個點,自然會産生蛻變的爆發。’

女主角兼執行制片的沉郁像一片烏雲籠罩在整個劇組的心頭,但這也在另一方面迫使所有的劇組成員工作更加小心謹慎,生怕一個不小心踩到了地雷。

就在這一種注定不太歡樂,壓抑而又令人總是膽戰心驚的緊張氣氛中,《瘋人之女》,正式開拍。

而此刻,凱特站在被布置成地下室走廊的攝影棚裏,穿着洗得發白的顏色渾濁的裙裝,罩着一條破舊的圍裙,手裏拿着一把硬毛刷子,而那雙手被刻意做了凍傷的化妝特效,眼神空洞而麻木,整個人瘦弱得可憐,呈現出一種不符合年齡的苦痛壓抑以及驚慌彷徨。

但,即使是這樣,她仍然是美的。

她那頭為人稱道的天然金發,這一次頗為惋惜地染成了純黑的顏色,卻襯托得她那一身本就膚若凝脂的肌膚更加雪白無瑕,即便穿着一身并不鮮亮的舊裙,也只像是個落難的公主。

“現場保持安靜!”場務大聲喊道,這是即将開始正式拍攝的信號,所有的工作人員立即有條不紊地運轉了起來。

“我們要拍攝鏡頭了,開始錄音!”

“錄音開始。”

“開始攝像。”

“錄像開始。”

“加速!”

“做标記!”

“《瘋人之女》,第1場,第1個鏡頭。”

場記“啪”地一聲放下了場記板的頂部,然後快速拿開。

确認場記板關閉時的聲音和動作保持一致,作為導演的羅伯特·德尼羅舉起喇叭喊道:“!”

而這時,一直一動不動仿佛正在出神的凱特,終于動了。

猶如墓穴般冰冷而陰森的廊道裏,朱麗葉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拿着硬毛刷子。

夜很深,白天往來于此的學生們早就回去休息了,而她,一個在皇家大學醫學院地下室做清潔工作的女仆,新一天的工作這才剛剛開始。

朱麗葉并不害怕這裏的陰冷可怖,反而正是這樣的環境讓她覺得有那麽幾絲安心。

一陣突兀而又熟悉的腳步聲從走廊的另一頭傳來,在這樣的深夜以及這樣的環境裏,無疑是有些吓人的,然而朱麗葉害怕的卻不是這腳步聲,而是腳步聲的主人。

是哈斯丁教授。朱麗葉想到,瞬間連那可憐的幾絲安心,也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朱麗葉心頭大亂,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打起了寒顫,也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恐懼。她用力地用刷子擦洗着地磚,沒有多少血色且有些幹裂的唇抿得死緊,那雙無可挑剔的漂亮眸子裏卻有絕望和掙紮飛快交替轉換。

腳步聲規律而緩慢,像是死神舉起了鐮刀,卻遲遲不肯落下,無非是想要欣賞一下獵物在自己利刃下逃竄無門的恐慌與窘迫。

“朱麗葉,你還好嗎?”哈斯丁教授那令她作嘔的聲音代替了腳步聲,在這個冰冷潮濕的廊道裏響起,他說話間噴出的濕熱氣息甚至肆無忌憚地掃過朱麗葉的後頸。

朱麗葉又忍不住顫抖了起來,只不過她賣力擦拭地磚的動作,很好地掩飾了這一點顫抖。

她逼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地磚上,眼也不擡,恍若未聞,但手指凍裂的傷口滲出的血跡,使她怎麽也沒有辦法擦完地磚縫隙裏的血污。

哈斯丁教授不是唯一一個工作至深夜的教授,也不少唯一一個總将那令人作嘔的視線膠着在朱麗葉那纖細身影上的人,但他卻是唯一一個沒有對朱麗葉身上混雜着刺鼻堿液和藥水味退避三舍的人——甚至,他似乎對這種肖似福爾馬林的氣味,情有獨鐘。

“朱麗葉?”哈斯丁教授又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教授,我很好。”朱麗葉飛快地答道,心裏祈禱着哈斯丁教授趕快走人。

事實上,哈斯丁教授在其他人看來并不像朱麗葉所認為的那麽可怖,反而相當多數量的女學生都覺得這位教授甚至稱得上風度翩翩——盡管這位教授因為謝頂的緣故,直接理了一個光頭,但這反而令他身上出現了一種成熟男人才有的強硬魅力,他的身材還能算得上高大,五官輪廓鮮明,雖然不茍言笑,卻更顯得堅毅而不可摧。

然而這一切都不妨礙朱麗葉從他那一雙看似平常的眼睛裏讀出他深埋在心底的醜惡,而這種醜惡從哈斯丁教授見到朱麗葉第一眼開始就已經蠢蠢欲動,最近更是越來越無法壓制。

“你的手指在流血。”哈斯丁教授突然用手搭上了朱麗葉的手腕,吓得朱麗葉如同受驚的小獸般直接丢掉了刷子,跌坐在了寒氣四溢的地磚上。

“你的手指在流血。”他又說道,并且一邊說着一邊拉起了朱麗葉,他的眼睛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閃動。

朱麗葉試圖抽回自己的手,卻被哈斯丁教授以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死死扣住手腕。

她只好說道:“沒關系的。”

哈斯丁教授沒有接話,但朱麗葉卻能感覺的到,哈斯丁教授微冷的視線從她那一截雪白的腕子上,慢吞吞地移到了污跡斑斑并且有些破損的圍裙上。

朱麗葉低垂着頭,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很多年前,她還住在貝爾格雷夫廣場的豪宅裏,她的衣櫃裏永遠塞滿了柔軟而華麗的、用絲綢或者法國蕾絲手工縫制的各式裙裝,而像她現在身上這樣破舊的衣服,她甚至連見都不曾見過,更別提将它們穿在身上。

但那都是醜聞爆發之前的事了,現在的朱麗葉,能夠好好活下去,已經是她最大的幸事,又怎麽有閑心想那些離自己太過遙遠的錦衣華服呢。

而人們的目光也鮮有在現在的朱麗葉的衣着上稍作停留,就像貴婦人永遠不會在意碼頭邊那底層的街邊流莺,身上看不太清顏色的裙子是個什麽樣式。

哈斯丁教授當然也不例外。

他擡手将朱麗葉散落的幾撮發絲捋至她的耳後,經常與手術刀以及屍體打交道的手指在她臉頰處似有若無地摩挲——帶着一種冰冷而陰寒的溫度,這讓朱麗葉再一次忍不住顫抖。

哈斯丁教授輕笑了一聲,眼睛的那種令人不敢直視的陰暗情緒,似乎在這一瞬間濃稠了許多。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響聲,女仆總管貝爾嬷嬷從那裏探出她花白的腦袋,她皺着一張滿是皺紋的臉,偏偏神态嚴肅而又刻板,沒有絲毫屬于女性的柔美或者長者的和藹——當然,到了她的這種年紀,這些對于她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朱麗葉,出來一下,燈泡碎了,瑪麗走了,我們需要人幫忙。”貝爾嬷嬷厲聲喊道,她的目光冷冷的,卻讓朱麗葉感到無比溫暖。

朱麗葉如蒙大赦地從哈斯丁教授身邊快步走開,直到走到門外才驚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而貝爾嬷嬷與她對視一眼,嚴謹的目光之中,難得浮現出了幾絲憂愁的意味。

她不可能一直這樣照看朱麗葉的,終有一天,這裏可能沒有人來給朱麗葉解圍的。

☆、54

“停!”羅伯特一聲大喊,鴉雀無聲的片場再一次迅速運轉了起來,“這一條過了,準備下一個場景,休息十五分鐘,準備下一場。”第一場戲的順利讓羅伯特罕見地露出了一個笑容,想了想又道:“克裏斯汀來了嗎?”

“已經來了。”有人答道。

“那麽讓她去準備吧,下一場戲拍完了就準備露西和朱麗葉的對手戲。”

克裏斯亭斯圖爾特是扮演朱麗葉好友,露西的年輕女演員,看起來酷酷的,不太愛說話,她的戲份不多,拍完之後就得趕完《暮光之城》劇組——她就是那個曾經諷刺過凱特“金發太蠢”的作家,最後選出來與羅伯特·帕丁森搭檔的女演員。

可以說,羅伯特·德尼羅的偶像效應,為這個劇組吸引了很多年輕并且潛力十足的演員參與進來。

而另一方面,他在圈內多年經營的、并不廣泛但絕對靠得住的人脈關系,更讓幾位大牌明星友情客串了幾個角色。

“感覺怎麽樣?”羅伯特對扮演哈斯丁教授的布魯斯·威利斯問道。

就在去年,這位好萊塢超級動作明星被英國權威雜志《totalfilm》評選的電影史上最棒的20名警察的第一名,而美國《娛樂周刊》選出的“影史25大動作英雄”,他也高票封王。

這一次的哈斯丁教授一角,與布魯斯一貫以來的鐵血硬漢形象實際上并不符合,但他還是欣然接受了好友的邀約,畢竟在作為一名動作明星之前,布魯斯仍然是一名演員,而只要是演員,永遠都逃脫不了嶄新而又與衆不同的角色的誘惑。

哈斯丁教授表面看起來衣冠楚楚,為人盡管略有冷淡,但還算不錯,可事實上,他的內心藏着野獸,稱之為衣冠禽獸也不為過,但這一個混蛋,事到臨頭卻被朱麗葉孤注一擲的瘋狂舉動吓到痛哭流涕。

“對于這個年紀而言,她的表演壓抑得可怕。”剛剛和凱特結束對手戲的布魯斯答道,“像被關在黑匣子裏的困獸,即使她看起來似乎是在懼怕我。”他看向不遠處坐在角落裏任由化妝師補妝的凱特,木着一張姣好的臉,活脫脫像一個對任何事物無動于衷的木偶人,“在‘內斂’這一點她已經深得你的精髓了,就看她下一場戲能不能做到‘爆發’了。”

“這也正是我擔心的一點。”羅伯特這麽說道,面上看去似乎有些憂愁。

“有什麽好擔心的,夥計,你我在她這個年紀,可未必有她這樣的成就。”布魯斯說道,“天分也有,悟性也有,靈氣也不缺,現在的新一代們,缺少的東西反而是他們多的是的時間。”在他看來,羅伯特實在過于杞人憂天,而且給自己以及幾位年輕主演的高壓也太過了點,“要求別太嚴格了,年輕人嘛,總是要經歷磨砺的。”

羅伯特露出了一個微笑,也覺得自己大概是把凱特逼得太緊了,于是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會抽個時間和她好好談談的。”

布魯斯熟稔地拍了拍羅伯特的肩,不再說話。

哈斯丁教授與朱麗葉的第二場對手戲繼續,這一段講到哈斯丁教授終于無法忍耐,想要對朱麗葉施以暴行,卻反過來被朱麗葉用砂漿刮刀割斷了食指肌腱,回報給哈斯丁教授令他痛不欲生并且一生銘記的殘酷懲罰。

朱麗葉發現了蒙哥馬利的蹤跡,并在蒙哥馬利處發現了父親尚在人間的線索,匆忙間回到地下室打掃,卻發現哈斯丁教授正在昏暗的燭光下守株待兔。

“哈、哈斯丁教授!”朱麗葉失聲叫道,被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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