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艾米麗——”凱特無奈地點出笑得最無法自制的那個人,“馬上就要拍定妝照了。”

艾米麗飛快地恢複正經的模樣,說道:“阿爾弗雷德在和導演商談你詳細的時間安排。”

盡管只是客串,凱特這個水分含量很高的、只有四場戲的“女二號”卻整整擁有四套服裝,第一套也是最讓凱特難以忍受的約會裝,然後是演出、外出、居家三套服裝,作為女主角的凱特·安德森,也只不過比她多上一套而已,也無怪乎安德森來打招呼的時候,面色都有些勉強了。

“嗨,凱特。”能在演藝圈混下去,安德森當然不是傻到當面表示不滿的那種女人,她十分熟稔地喊道,甚至想要給凱特一個擁抱以示友好。

“你好,凱特。”凱特朝她揚了揚手,并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服裝,“噢,這實在讓我動作困難。”——一個絕對的爛借口,但沒人挑得出大錯。

安德森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忍不住道:“真慶幸我并不需要束腰馬甲的輔助。”

她的口氣十分敷衍,視線也不禁掃了掃凱特在束腰馬甲以及服裝輔助下,顯得越發纖細的腰肢上,其中的意思耐人尋味。

為了《瘋人之女》的前後效果,凱特在最初的減重之後,就有意識地随着影片的拍攝進度增加了一些體重,目前為止,身材恢複得恰到好處,但無論如何,與典型的英式瘦削氣質美人安德森相比,自然是要豐滿一些的。一直以來她都屬于瘦的那一類型,所以對于安德森的暗諷,凱特并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但也只是第一時間而已。

“嗯?”她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這個臨時攝影棚的氣氛立即就變得古怪了起來。

打破這種氣氛的是一道充滿驚喜的聲音——

“凱特!”本·巴恩斯穿着戲服——一套定制的三件套西服,面料上乘——邁着一雙長腿,疾步走了過來,他的長相依然如同第一次見到的那樣英俊,然而這麽長時間的磨練讓他身上多了一些大明星的韻味,配合他天生的外形優勢,女人不為他着迷簡直是種罪過。

“凱特!真的是你!”本露出了一個帶着驚豔的燦爛笑容,顯然他眼中注意到的‘凱特’,只有眼前這麽一個而已,“科林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時候,我一直以為他只是開玩笑的。”

“好久不見,本。”凱特微微一笑,“所以,有驚喜嗎?”

“當然,我真沒想到你會來……”本答道。

面對相談甚歡的兩人,在場的其他人大部分沒有感到被忽略的不适,而是會心一笑:看,我們的男主角還是這麽可愛。

“他完全被她迷住了,神魂颠倒,就像道林·格雷一樣。”——安德森聽到發型師小聲說道,不顧當事人就站在兩米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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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誰說不是呢,如果我不是gay,我也會被她迷住的!”——這是化妝師的聲音。

安德森無聲無息地退開了一些距離,在沒人注意到的陰影裏狠狠咬了咬牙,黑色的瞳仁中閃過一絲陰霾。

☆、66

“對,我确定,這是兩個不得了的大消息,你欠我兩次……”不久前結束了上午的拍攝,凱特·安德森站在片場的角落裏低聲打着電話,“是的,沒有人想得到她的背後有這麽一面,我也只是無心拍下來的……但,我們是朋友,不是麽……”安德森注意到一道高大修長的身影正向自己走來,連忙道:“不說了,下次再聊。”

“嗨,凱特。”本·巴恩斯走到安德森面前,“有空嗎?”

安德森連忙揚起一抹得體的微笑,說道:“當然。”

本斟酌着問道:“我注意到,你今天的情緒,似乎不太好?”他漂亮的黑眼睛帶着顯而易見的真誠擔憂,“抱歉,可能是我想多了……”

“不,本,你是對的。整個上午我的表演全部糟糕透了,不是嗎?”安德森有些低落地承認,她仰着頭凝視面前的男人——看,他總是這樣,他實在讓人心軟得一塌糊塗。

“umm……”本遲疑了一下,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但他的态度也給出了答案,作為與安德森對手戲最多的演員,本顯然最有直觀感受,“我的意思是,你今天和平時不太一樣。”他絞盡腦汁想出了一個委婉的解釋。

事實上,今天早上的拍攝進度令導演大為火光,勉勉強強拍攝了幾個鏡頭,女主角仍舊神思不屬,只好提早收工,準備下午拍攝将要使用的場景。

“我……”安德森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本做了一個傾聽的姿勢,這讓她感覺好受了一些,她深吸了一口氣,問道:“我是說,你喜歡她嗎?”安德森問出了這個很久之前就想要知道答案的問題,她似乎察覺到這樣的提問有些不合時宜,連忙補充了一句:“她給我的感覺,很不真實,就是被精心包裝過後呈現在我們面前的商品,非常夢幻美麗,但也許只是一觸即破。”

“哈,你怎麽會那麽想呢,凱特人不錯,你應該試着和她接觸。”本耐下性子解釋道,“一開始拍《星塵》的時候,我也有和你差不多的感覺——這女孩像個冰塊、不好接近、傲慢孤僻,更有人覺得她在片場只買羅伯特·德尼羅的帳,連米歇爾·菲佛都不能令她動容,然而實際上,她真的只是個性比較內向、不善言談而已。說起來,這一次見到她,看起來有點兒沒精打采的……”

本的語氣之中不自覺帶上了點憐惜的意味,安德森卻敏銳地捕捉到了其中的關鍵詞,狀似随意地說道:“這麽說,她的精神狀态令人堪憂咯?”

本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笑了笑,調侃道:“你還是擔心一下自己吧,如果下一次拍攝還是這樣,奧利弗(導演)一定不會再勉強壓抑自己的怒火。”

安德森眼神一閃,微微勾起了唇角:“那恐怕要一周之後了,畢竟你們得集中拍攝凱特的戲份。”

……

道林·格雷第一次見到西珀爾的地點,是在一個嘈雜而紛亂的小酒吧裏,人來人往,*聲和祝酒聲交織,男人們發出得意的、低俗的笑聲,像是戰勝的公雞,而女人們則是配合地發出放蕩而暧昧的嬌笑,和道林視線碰撞到一起時,甚至毫無顧忌地流露出火辣挑.逗的性.暗示。

道林就是在這樣的場景中,猛然在人群裏發現西珀爾的倩影的。

她看起來很安靜,與這裏的一切格格不入,當然,她十分美麗,一種馴順的、柔軟的美麗,美好并且沒有任何攻擊性的那種。

一個男人帶着她正往外擠,道林猜測着這個男人的身份:丈夫?情人?戀人?

但顯然,這個男人完全配不上這麽純潔美麗的西珀爾,這裏的一切也完全配不上她,她就像是一朵哀婉而凄美的花,純白的顏色,合該盛開在水中,而不是出現在這一片由污濁粉刷的小酒吧裏。

道林愣了愣神,西珀爾朝着他的方向似有若無地一笑,消失在他的視線當中。

“cut!很好!休息十分鐘,準備換下一個場景!”

這一組鏡頭,實際上拍攝的只有凱特以及她身後的人肉布景板,劇本中出現的本和科林早在之前已經拍攝完畢自己的戲份,最終成片時會剪接在一起。

“我表現得怎麽樣,教授?”凱特一下戲就問道,下一場将要拍攝道林和西珀爾的對峙戲,也是其中難度最大的戲份。

科林“啧”了一聲,淡淡地評價道:“不算太差——好吧,不錯,還算讓人滿意。”

聽到他後半句話,凱特這才露出一些雀躍的神色,但下一秒科林話鋒一轉:“這一場戲只能算是開胃菜,看不出什麽,下一場戲才是重點。”他看了看凱特,和一旁認真傾聽的本,緩聲道:“我和奧利弗讨論了一下,想要在下一場戲中加入亨利的戲份——他對于西珀爾的觀感是很複雜的,一方面亨利是道林流連花叢的慫恿者、推動者,所以對于道林抛棄西珀爾放棄結婚的打算,他持一種高高在上的冷酷贊同,一部分的他是藐視西珀爾的;另一方面,亨利的內心并沒有他所表現的那麽冷酷無情,親眼見證道林的飛速堕落,他在冷眼旁觀的同時,也是有着一種無人察覺的悲哀的,他看到絕情的道林,也許就像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導演奧利弗·帕克也加入了讨論:“科林會站在場景的二樓,三號機會他的位置俯瞰你們。凱特,我希望你的表演能和科林的産生一種無形中的互動,這并不是說要你在某個時機對他投去一瞥,而是一種無意識的牽引——你知道背後有一只罪惡的黑手搗毀了你構建的幸福,這一切令你感到絕望,不僅因為道林的消極态度,也因為某種命運既定的軌跡。”

“說的我好像是個大壞蛋一樣。”科林插了一句。

奧利弗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本來就是啊!夥計!”

道林和西珀爾的最後一次見面,是一個十分寂靜的深夜,在觀衆散去的小劇院中,道林帶着亨利前來。此時的道林已經嘗到了糜爛生活的甜頭,并借由這種完全不同的新鮮刺激暫時擺脫了自己對于這個底層女演員的迷戀,并且按照亨利所預料的那樣,不出意外地打消與西珀爾結婚的念頭,而這一切令不久之前剛剛将自己的所有獻給道林的西珀爾感到無法置信。

“我只是覺得我們不必着急。”道林用一種輕慢的态度解釋着不能結婚的理由,他下意識地回避着西珀爾的視線,甚至心不在焉地拿起劇院的樂器把玩。

西珀爾向前走了幾步,按住了道林的動作,緩緩地說:“你變了,道林。”

道林擡起頭笑了笑,湊過來吻了吻西珀爾依然令他沖動的嘴唇:“怎麽會呢。”

西珀爾并沒有拒絕這個吻,只是她閉目微顫的睫毛、稍稍後退的姿勢以及緊繃的肩線,都讓人感覺到了一種深切的恐慌正從她心底萌發出來。

“我以為,你是愛我的。”西珀爾喃喃道,她依然溫順地低垂着長睫,面上并沒有特別的表情,看起來十分平靜。

“我當然愛你!”道林握着西珀爾的手臂,急切地表态。

是的,他的确愛她,但他又不夠愛她。

這從他變得有些輕佻的嘴角、脈脈含情卻游移不定的眼神、迫切想要說服西珀爾或者是他自己的語氣當中,都很隐晦地體現了出來。

西珀爾擡起了臉,露出她那張與初見時別無二致的美麗面龐,用陳述的口吻說道:“那就娶我為妻。”

道林的眼神倏地一下冷了下來,他幾乎是沒有考慮就放開了自己的手:“我想我該走了。”

他頭也不回,動作迅速地拿好自己的手杖。

“道林。”西珀爾念了一句他的名。

道林遲疑了一下,還是停下了腳步,他回過頭,看了西珀爾一眼。

他仍然是那麽熟悉的英俊,五官如畫家精心描繪而成,側面的線條無所挑剔,他回望過來的目光之中,尚帶着西珀爾不會錯認的愛意,但他的口中吐出的一字一句,都像一把鋒銳的尖刀,攪動西珀爾的五髒六腑。

一眼之後,道林仍舊選擇了旋身離去。

西珀爾幽幽地望着他離去的背影,眼神似乎是空白的一片,卻又好像是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悲涼,靜立原地,恍如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假作離去的亨利站在劇院的二樓,只留給夜色一個讀不出情緒的背影,深深吐出了一個煙圈。

“cut!”奧利弗大喊一聲,打破了攝影棚中的安靜,“很好!本可以休息了,凱特保持原位,三號機再補拍一次科林的鏡頭!”

本松了一口氣,湊到導演身邊,去看監視器的畫面。

在這之前,他從沒想過凱特·格蘭特給自己帶來的壓力與科林·費斯竟然相差無幾——當然,由于年齡相仿的原因,凱特會額外給他增添強烈的緊迫感——甚至在凱特念錯了臺詞、導演沒有喊“cut”之後,本直接被她的眼神帶入戲,做出了合适的反應,也讓剛剛那一條直接通過,這不免讓感覺這段時間演技比起《星塵》時期進步許多的本,有些沮喪。

《道林·格雷》的拍攝異常順遂地進行着,五天之後,凱特比預計的要早上兩天搭上了飛回美國的航班,在短暫的休假之後,她将要開始接下來《愛麗絲夢游仙境》的拍攝工作。

……

“所以,你的線人告訴你,凱特·格蘭特之所以能夠在短時間內跻身一線玉女,是因為來自于富豪繼父的金錢開道和富二代男友的保駕護航?”喬納森·羅伯遜坐在辦公室中,挑眉對着面前的金發女郎問道,“而且,她還是早已過氣的英國男星休·格蘭特的私生女?”

“我不能對你透露我線人的身份,喬納森,但我們手裏有照片,這已經足夠了。”金發女郎——朱恩·懷特揚了揚手中幾張有些模糊的照片,明顯是手機偷拍的像素。

喬納森搖了搖頭,說道:“金錢開路這一條在好萊塢掀不起太大波瀾,私生女的話你最好能搞到更詳細的料,倒是另一點值得深入挖掘。朱恩,你可以去內百老彙找她之前的劇團成員了解一下,對于空降軍,總會有人有話想說的。”

“你的意思是?”朱恩那雙妩媚的藍眼睛發亮。

喬納森直言:“暫時不要這些寫在你的博客上,把這個做成專題,等到合适的時機,我給你頭版。”

朱恩眼中飛快地閃過狂喜神色,堅定地點了點頭。

☆、67

美國當地時間9月24日,華特迪斯尼舉辦了一場發布會,宣布了幾部近期都将由約翰尼·德普主演的新戲動态,童話改編的《愛麗絲夢游仙境》成為最受期待的重頭戲。

‘噢,又一次頭版。’

jj在腦海中報告給凱特這個消息的時候,凱特剛剛結束了在《無恥混蛋》位于德國柏林的工作室,主創們聚集在一起舉行的一場劇本研讀會,回到酒店中,将自己整個人摔在床上。

‘閉嘴,jj。’凱特的心情說不上好,不過是簡簡單單的臺詞朗讀,克裏斯托弗·瓦爾茲竟然令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濃濃的挫敗感,這個在此之前名不見經傳的奧地利男演員用令人嘆服的實力掃清了其他人或多或少的質疑,而相當不幸的是,凱特就是那個被他用實力碾壓的對象。

對此昆汀只是皺了皺眉,轉而和瓦爾茲讨論起了劇本,倒是布拉德·皮特若有所思,而女主角黛安·克魯格則是笑而不語,盡管笑容矜持,或多或少也有些輕蔑藏在其中。

‘好吧,恭喜達成成就:頭條掠奪者,需要我給你一點安慰性質的獎勵麽,小可憐?’jj抑揚頓挫地說道。

‘需要,如果免費供應的話。’凱特丢開壓在腦袋上的枕頭,有些自暴自棄地說道。

‘那是——不可能的,想都別想。’學着她要死不活的語調,jj話鋒一轉,‘如果你能好好發揮的話,這個角色也許比朱麗葉更加容易得獎。’

‘嗯?’凱特仰躺在床上,發出了一個疑惑的單音。

‘朱麗葉的角色深度是有了,但是與索莎娜相比,少了一些思想層面上能夠引起共鳴的東西。’jj說道,‘不過現在談這個為時過早,你目前面臨的最大問題是你的職業生涯當中第一次有了來自于大多數的能力不足的質疑,是嗎?’

盡管jj也許看不見,凱特還是點了點頭。

與克裏斯托弗·瓦爾茲這種靈氣四溢、舉手投足之間全是戲的演員相比,凱特很有自知之明地承認自己落入下風。

誠然,她是有演技的,但很多時候,她需要一種來自外部的引導,而當外部傳遞給她的是沉重的壓迫感的時候,她真實的表演水平在那一瞬間根本無從發揮。

《羅莎琳德》中,擔任這一角色的是導演丹尼爾·希克斯。

《星塵》中,擔任這一角色的是羅伯特·德尼羅。

《媽媽咪呀》中,擔任這一角色的是梅麗爾·斯特裏普以及科林·費斯。

然後是《瘋人之女》,結合了羅伯特·德尼羅、傑克·吉倫哈爾、阿爾弗雷德·亞當斯三個人的力量,才将屬于凱特·格蘭特的靈魂從這具軀殼之中抽離,換上屬于朱麗葉的新衣。

凱特将臉埋在枕頭裏,發出了一聲壓抑的尖叫。

jj幹巴巴地說道:‘如果你去年拿到奧斯卡的時候不要那麽狠心,那幾個獎勵對你的幫助是相當大的,反而對于你父親的蘇醒不過是杯水車薪。’它頓了頓,似乎是檢索了一下資料庫,‘如果有那個【夢境】的話,你可以直接體驗一遍索莎娜的人生。’

‘那麽你現在還能在這裏活力四射地滔滔不絕?’凱特諷刺了它一句,惡狠狠地威脅道:‘給我!現在!立刻!馬上!否則我靜音你到天荒地老!’

沉默了三秒,jj憋出了一句:‘你生氣的樣子真可愛。’

凱特翻了個白眼:‘給不給。’

‘……這和我被設定的程序不符。’jj垂死掙紮。

‘你被設定的程序不是盡可能地輔助我拿到奧斯卡麽。’

這一次jj沉默了起碼十秒,最後答應了下來:‘好吧,我可以給你一個精簡版的,但我不建議你現在使用。’它加重了一下語氣:‘你會在夢中走完一個猶太女孩的一生,也許比較短暫,但這對你塑造索莎娜會有很大幫助,你可以在《愛麗絲》拍攝完畢之後使用它。’

由于柏林的先期拍攝計劃中,凱特的戲份很少,所以拍完幾組鏡頭後,她将飛到英國倫敦,做一個短暫的休整,接着前往康沃爾郡進行《愛麗絲夢游仙境》的外景拍攝,争取在兩個月的時間內拍完,然後再飛到法國巴黎與《無恥混蛋》劇組彙合,拍攝自己剩下的重點戲份。

“我看到一片白茫茫的大雪,頭頂是遙遠的星空,上面零星閃爍着幾顆星,我擡頭望去,它們卻變得朦胧,組成了一張意義不明的面孔,好像在朝我笑。”

倫敦的一家心理診療中心內,凱特半靠在診療椅上,雙手交疊在腹部,她閉上眼睛,輕輕皺着秀氣的眉。

“很好,繼續說下去。”心理醫生惠特尼·漢森循循善誘,“試着望向遠處,你看到了什麽?”

凱特不自覺地小幅度晃動頭部,語氣有些不确定:“我看到了……海。”她攥着自己的手,“它從我身後追趕着,我在拼命向前奔跑,冰層碎裂,浪頭将我卷起,我踩着浪尖,無所适從,只能随着風浪起伏。”

“夢境錯雜紊亂是你精神焦慮的一種表現,這也許是由于你的工作壓力過大造成的。”惠特尼放柔了聲音,“讓我們談談你的作品吧,你近期有電影上映嗎?”凱特搖了搖頭,惠特尼繼續問道:“我聽說你的《瘋人之女》上半年就已經拍完了,為什麽沒有上映呢?”

“因為——”凱特用雙手蓋住了臉,悶聲回答,“我怕它會失敗,我不想把所有人的心血搞砸,我覺得我演得糟糕透了。”

她的聲音中帶上了濃重的質疑和不自信,惠特尼用一種輕快的語氣說:“前段時間,我和我的孩子們一起看了你的《媽媽咪呀》,我們都很喜歡你,你演得很好,也很快樂。”

凱特咬了咬下唇,垂眸道:“因為它們是不一樣的。”

她攥緊了手指。

惠特尼了然,因為後者是她用來沖獎的項目,但現在卻被擱置,這令她忐忑不安、提心吊膽。

“她有中度的廣泛性焦慮症狀,主要表現在情緒症狀以及運動性不安這兩方面,身體上只出現了一些輕微的手部震顫,誘發的原因主要是她對于自己的自我認知充滿消極,還有一部分可能是由于長期高強度工作所造成的壓力。”惠特尼坐在辦公室中,對面前的阿爾弗雷德說道,“作為一個年輕、美麗、富有、智慧的女孩,她一般來說,不應該會出現這樣類似自卑的悲觀情緒的,但她的行為上已經出現了退避、消沉、冷漠等情況,常常會感到懊悔,言談中充滿自我譴責。”她回憶了一下這一次談話的內容,作出結論:“一般來說,我會建議患者培養健康規律的生活作息或者回歸大自然放松心情,但考慮到她的職業,這顯然并不可行。”

阿爾弗雷德眉頭緊鎖,提議道:“據我所知,她的父親在英國擁有一座私人莊園,或許我可以帶她去那裏呆上幾天。”

德文郡位于康沃爾郡以西,離《愛麗絲》的拍攝地也不算太遠,格蘭特家世代相傳的莊園不算大,連着一個中等規模的葡萄酒莊,由于英國的陽光總是那麽稀少的原因,這個占地兩英畝的葡萄園出産的葡萄品質并不好,在後來改為種植德國雜交的葡萄品種之後才算能夠入口——當然,這是相對于奧菲利亞女士的品味來評價的,不過她認為這裏出産的蘋果酒相對而言要優良許多。

漫步在初秋的葡萄園中,陽光并沒有處于每年最為熱情的時節,卻仍然罕見地毫不吝啬親吻每一個人的臉頰。

“你的微笑比今天的陽光更加燦爛。”阿爾弗雷德突然冒出這一句,引來凱特詫異地回頭,連忙補充道:“你的心理醫生建議多給你一些贊美,讓你保持好心情。”

凱特加深了嘴角的弧度,輕聲道:“謝謝,我感覺好多了。”

在這裏與世隔絕地呆了三天時間之後,她的心情明顯好轉,然而明天就是約定的歸期,她必須進入劇組進行電影的拍攝工作了。

“說起來,你為什麽會知道這裏?”凱特問道,她踢了踢腳邊的石子,“我還沒有出生的時候,一直住在這裏。”

凱特所指的是路易莎懷孕的那段時間。

“哦?”阿爾弗雷德露出了一個疑惑的表情,又回答了之前的問題:“肖恩告訴我的,他認為這裏可以作為你拍攝間隙的休息站。”

“他總是那麽體貼入微、讨人喜歡。”凱特笑了笑,走到了樹下,那裏有臨時休息的戶外椅。

“那是你沒有見過他對我板着一張老臉的模樣……”阿爾弗雷德小聲嘟嚷了一句,坐在她身旁問道:“肖恩之前對我的印象很差麽?在我記憶中,畢業舞會那一晚,送你回家的時候,本人絕對稱得上前所未有的風度翩翩。”

聽到阿爾弗雷德主動談論起了這個話題,凱特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她反問道:“所以呢?在你之後消失得無影無蹤、時隔多年再次出現,該對你表達深切的想念或者重逢的喜悅?”

阿爾弗雷德可憐巴巴地眨了眨眼睛,忽閃忽閃的,試探着說:“你是這樣想的麽,k?我該說什麽呢——榮幸之至,或者其它?”

他側過臉,略歪着頭,愉悅地翹起了嘴角,有一點點壞,有一點點痞,更多的,全是完完全全的溫柔寵溺。

“能夠再次遇見你,是我最不敢觸及的夢境,而它成為了真實。”

☆、68

凱特做了一個蒼白的夢。

飄着雪的街道上,渾濁的泥水倒影着陰翳的天,面目模糊、神情麻木的人群正被驅趕着,如同牲畜。

一個穿着納粹标志性制服的黨衛軍正站在她的視線中央,這個配槍的士兵朝這個方向看了一眼,帽檐将他的相貌隐藏在一片陰影當中,但仍然可言感受到他的眼神就像今天的天氣,冰冷冷的,沒有任何溫度可言。

街角處有幾個德*官正發出得意的笑聲,他們讓幾個瑟瑟發抖的猶太人站成一列,一槍下去,以打死的人數多少取樂,站在最後的猶太人幸運地存活下來,可也只比他的同伴們多上那麽幾秒,“砰”,一聲槍響,他成了那堆屍身最上層的羔羊。

一群猶太人被驅使着鏟開積雪的道路,他們的動作很快,卻帶着一種惶惶不安的驚恐,沒有人知道下一秒會不會有一顆槍子兒紮進自己的身體裏。

不知道誰的熱血灑在了雪地當中,凝固成了一灘深褐色的溪流,值得慶幸的是,在她看來并沒有鮮豔的色彩,整個世界呈現着一片泾渭分明的黑白。

可不知道為什麽,那一抹并沒有多麽刺目的顏色,卻令她感覺到無比的沉重,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

這一次,她又對上了一個德國士兵的視線,她倉惶地瑟縮了一下,眼前的視界一片晃動——她緊緊地藏入被驅趕的人群當中,不敢再看。

恐懼的陰影籠罩在這個城市上空,這條看不到盡頭的道路就好像地獄的接引,一步一步走向可以看到的死亡。

她感到眼前的視角一陣劇烈的搖擺,自己鑽進了一條無人的小巷,挑了一棟搜查過後的屋子,膽戰心驚地踩着吱呀作響的木質樓梯爬上了閣樓,躲在了床底下。

外面可以清晰聽到的腳步聲仿佛仍在耳邊回蕩,特別是其中黑色軍靴踐踏在地面上,發出的響聲如同惡魔的召喚,她緊緊閉着眼,雙手交疊抓着自己的肩頭,整個人蜷縮在了一起。

咚、咚、咚。

突然,一雙冰冷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她不由地打了個寒顫,緩緩地、顫抖着掀開了一點兒眼皮——

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雙擦得噌亮的黑色軍靴,統一而熟悉無比的制式,然後是灰色的、摻雜了一些冷藍的軍服面料。

“你還好嗎?”克裏斯托弗·瓦爾茲關切地問道。

這裏是《無恥混蛋》位于巴黎右岸的十八區,是法國巴黎市的二十個區之一,主要以擁有聖心大教堂的蒙馬特高地,以及紅磨坊著稱,而他們正在一間保留着上世紀初期裝修風格的餐廳中進行拍攝。透過有些斑駁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整條街道都被布置成了二戰時期的風格,四處張貼着年代久遠的大幅電影和宣傳海報,而這些畫中的人物是女主角黛安·克魯格,她将扮演一個大明星。

凱特忍不住抖了抖,更加靠緊椅背,回避瓦爾茲的臉沉默地搖了搖頭,冰藍色的眼睛找不到焦距,一觸及瓦爾茲的臉便飛快地垂了下去,死死盯着地板的花紋。

看到她僵硬的反應,瓦爾茲忍不住又問:“我看起來有那麽可怕?”

說着這個奧地利男人做了幾個鬼臉,并且發出惡搞的古怪笑聲。

可惜他面前蜷縮着的女演員只是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用一雙泫然欲泣的眼睛望了過來——好吧,她似乎看起來更加害怕了。

瓦爾茲摸了摸鼻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塵,無奈地聳聳肩,準備找導演昆亭塔倫蒂諾好好聊聊,吃了一上午兇狠的ng被趕去醞釀情緒,結果這小姑娘把自己醞釀成了一副鹌鹑樣,隐隐還聽見身後傳來的啜泣聲,看來今天的拍攝計劃又會是一場空啊……

‘哇哦哦,效果不錯吧,親愛的。’jj發出一聲怪笑,‘我誠摯地建議你兌換一個完整版的,它絕對會令你的表演宛若天成。’

‘不,謝謝,這樣已經足夠了,我可不想被吓到睡不着。’凱特揉了揉太陽穴,剛才一睜開就看到穿着戲服的克裏斯托弗·瓦爾茲,她整個人像是被凍結了,直到他走遠才感覺活了過來。

‘噢,真可惜。’jj不甘願地閉上了嘴。

這時,剛才一直在和導演交涉的阿爾弗雷德走了過來,十二月的巴黎當然是寒冷的,片場也沒有太強的暖氣,但阿爾弗雷德依然是一身似乎永遠沒有褶皺的手工戲服,外面罩着剪裁得體的修身羊絨大衣,并沒有像大部分工作人員那樣穿着臃腫,完全秒殺了在場的男演員,開拍才第二天,起碼已經有超過十個法國女郎把寫着號碼的小紙條塞給了他。

阿爾弗雷德坐在了凱特身旁空着的位置上,問道:“下午還要接着拍嗎?”

從昨天進組到今天上午,凱特吃了數不清的ng,也讓導演昆汀從憤怒的咆哮變成啞火的失望了,看他的樣子,應該是起了換人的念頭,所以阿爾弗雷德特地在休息時間和昆汀好好聊了聊,盡量安撫,知道瓦爾茲提醒凱特的樣子有點兒奇怪,阿爾弗雷德這才連忙趕來看一看凱特本人的情況。

他看了看周圍,皺眉問:“艾米麗哪去了?”

“我讓她去買一些熱咖啡,分發給大家。”凱特抽了抽鼻子,“下午我可以的,我應該已經找到狀态了。”

“你确定?”阿爾弗雷德摸了摸她軟軟的金發,她看起來是在可憐兮兮的,紅紅的鼻頭,尚帶淚光的眼睛,不過眼睛裏的神采倒是比之前明亮許多。

凱特點了點頭,露出了一個微笑:“再不确定我都要被換掉了,是嗎。”

對比昆汀的寵兒瓦爾茲,昆汀對瓦爾茲有多滿意,對她就有多不滿意,特別是她和瓦爾茲對戲的時候,連她自己都知道她的表演黯然失色。

這也不能證明凱特的演技過于糟糕,只是瓦爾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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