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倪簡這一碰,陸繁就醒了。

睜開眼看見倪簡的臉,他愣了愣。

倪簡站直了身體,退開一步。

幾秒後,陸繁好像反應了過來,看了眼牆上的電子鐘,才四點多。

“你怎麽這麽早?”

倪簡說:“醒得早。”

陸繁站起身,把椅子讓給她,“你坐,我洗把臉。”

倪簡的視線随着他的動作移高,定在他臉上,他眼睛下方有些烏青,顯然沒有休息好。

倪簡說:“這麽早洗臉幹什麽,我出去待會兒,你睡你的。”

說完就走了。

陸繁站了一會,取出牙刷毛巾去外面廁所間洗漱。

倪簡沒走遠,這層走廊盡頭是安全出口,隔壁是樓梯間,這個點沒人出沒,她在臺階上坐着,胡亂按着手機裏的小游戲。

後來,陸繁過來了。

他把樓梯口的燈摁亮了。

倪簡擡起頭,陸繁在她旁邊坐下。

倪簡問:“你幹嘛不睡了?”

陸繁說不困。

他回答完,倪簡沒說話,兩人就冷場了。

但他們誰也沒轉開眼,都看着對方,靜默坦然,像較着勁似的,但誰也不知道究竟在堅持什麽。

最後當然是倪簡沒忍住,她湊過去親他。

陸繁怔了一下,然後低下頭,含住她柔軟的唇。

黎明之前的天空仍是黑的,小窗外面一片混沌。

他們在僻靜的樓道接吻。

倪簡難得沒有動手動腳,陸繁更沒有。

他們好好地坐着,只有唇舌在一塊兒。

很久之後,他們分開。

倪簡喘了幾口氣,舔了舔嘴唇,看陸繁氣息尚穩,有點兒不服氣:“你怎麽都不喘的?”

陸繁一愣,然後就有些想笑,她居然連這個都要跟他較勁兒。

他看了看她,說:“你得多鍛煉。”

“鍛煉什麽?”倪簡一笑,“鍛煉吻技麽。”

陸繁的臉黑了。

倪簡仍不收斂,繼續問:“這麽說,你吻過很多女人吧?”

陸繁看了她一眼,認真地說:“我在說鍛煉身體。”

倪簡哦一聲,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然後解釋道,“我這人思想比較不健康,你懂的。”

陸繁沒有說話。

倪簡向來不懂什麽叫見好就收,解釋完,又十分作死地加了一句,“所以……你跟別人吻過沒?”

陸繁沒回答,靜靜看了她一會,反問,“那你呢。”

倪簡一愕,顯然沒料到他還會反擊,她十分意外地挑了下眉,兩秒後笑起來,“你覺得呢?”

陸繁又不回答了。

他站起身,說了聲“回去吧”,率先走了。

倪振平醒來時正是吃早飯的時間。雖然麻藥過後,傷口疼得厲害,但倪振平情緒不錯。

他一醒來就看到了倪簡,既驚又喜。他的兩個女兒都在床邊,這讓他很滿足。

陸繁是請了假來的,早飯後他先回了隊裏。

李慧買了排骨在醫院的加工竈炖熟了,倪珊一勺一勺地喂倪振平喝湯。

倪振平喝了一小碗就沒有胃口了,讓倪珊收好碗勺放到一邊。

這一整天倪簡都在醫院,有時倪振平醒着,就跟她說說話,倪振平睡着了,她就坐在一邊。

這個病房很小,除了床頭櫃就只有一張小桌子,倪珊在那兒寫試卷。

這個暑假過完,倪珊讀高二,她有很多功課要做。

但倪振平跟倪簡說話時,她都在專心地聽着。

幾天下來,倪珊心裏很不是滋味。

她感覺到自從倪簡出現後,一切都有些不一樣了。

倪珊說不上來,但她就是覺得她爸爸好像更喜歡這個聾子姐姐。

她想起第一次看到倪簡那天。以前吃飯的時候,倪振平都是最先問她想吃什麽,但那天,他先問的倪簡。

這只是一件小事,但就是像刺一樣梗在倪珊心裏。

不只倪振平,還有陸繁。

倪珊是個很敏感的女孩,雖然這幾天陸繁跟倪簡從頭到尾都沒說過幾句話,但她能隐約覺察出陸繁好像跟倪簡更熟更親。上次,她在陸繁家裏碰到倪簡,倪簡離開後,她在屋裏看到了女人的睡衣。

再加上這幾天的觀察,倪珊猜陸繁和倪簡應該有那種關系。

她想起那個姓孫的記者。那時候,她不喜歡那個女人,現在想想,她好像更加看不慣陸繁跟倪簡在一起。

倪珊不懂,怎麽對她好的人一下子全圍着倪簡轉了。

好在倪簡并沒有一直待到倪振平出院。過了幾天她就走了。

倪珊松了口氣。

倪振平在醫院住了半個月就回家休養了。他已經能夠下地走動了。

出院那天,李慧去退繳費卡,卡裏餘額都退回來了,有十萬多。

李慧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這錢是倪簡的。

李慧一直沒有告訴倪振平。

關于醫藥費,她編了個謊話,稱她哥哥的餐館這個月賺了不少錢都借給她了,也不急着要,這才把倪振平糊弄過去。

李慧本想等倪振平做完手術再告訴他,現在手術完了,她還是沒想好怎麽開口。當時她也想過把錢退給倪簡,但想到倪振平的病,又想到她手頭能動的錢加上陸繁的積蓄都不夠醫藥費,就沒有提。

猶豫了一整天,李慧回到家才把事情跟倪振平坦白。

果不其然,倪振平聽完之後很震驚,震驚了幾秒就發火了。

倪振平性情溫和,沒什麽脾氣,但這樣的人一旦發起火來往往十分吓人。

倪珊在房間裏做作業,聽到外面的動靜,吓了一跳,趕緊跑出來,看到李慧站在那兒抹眼淚。

倪振平把一個杯子砸了,白着臉沖李慧吼,“你說說,我怎麽能要她的錢?她長這麽大我都沒有養過她,我什麽都沒給過她,她每回喊我爸爸我都沒臉應,我有什麽臉拿她的錢?!”

倪振平這一吼扯動了傷口,他按着腹部喘氣,兩眼發紅,臉卻蒼白得厲害。

李慧心裏也氣,要不是他那麽固執,她也不會被逼得沒有辦法,但現在看到倪振平臉色這麽差,李慧生怕他傷口再出什麽問題,只能忍着不跟他吵,低着聲解釋了幾句。

倪振平沒有耐心聽,忍着傷口的疼痛去房裏取出卡和存折就要出門。

倪珊聽得不明不白,只知道這事兒又跟倪簡有關系。

她從來沒有看到倪振平發那麽大的火。

看到倪振平走到門口了,倪珊顧不上許多,跑過去拽住他:“爸爸,你身體還沒好,不能出去!”

李慧也趕緊過去說:“你這樣還亂跑什麽,我去還她總行了吧。”

倪振平不答應,他要親自去見倪簡。

李慧沒辦法,只好打電話給陸繁,問他能不能通知一下倪簡,讓她過來一趟。

陸繁這兩天恰好跟人調了假,正在張浩店裏修車,接到電話就給倪簡發了短信。下午,他先去倪簡的住處接她,然後兩人一道去倪振平家。

倪簡沒想到是因為錢的事情。

倪振平把她叫到房裏,将幾張卡放到她面前,跟她說等一下把密碼發到她手機上。

倪簡有點懵。

倪振平說了幾句什麽,她沒有注意,過了幾秒才回神,看到倪振平說她是傻孩子。

倪簡有點兒不明白:“不是缺錢麽,為什麽不要我的錢。”

“沒有的事,錢夠用。”倪振平聲音微啞。

倪簡看了他一會,說:“那是留給倪珊讀書的吧。”

倪振平怔了一下,搖搖頭,“珊珊讀書的錢,爸爸還能掙,這些得還給你。”

倪簡緊抿着唇,好一瞬沒有說話。

倪振平看出她臉色不好,正要再說什麽,倪簡突然低聲問:“爸爸,其實你心裏是不是不想認我的?”

倪振平一愣。

倪簡說:“我是你的女兒麽,為什麽你明明有困難卻不要我的幫助,你甚至可以接受陸繁的錢卻不願意要我的,我不懂。”

倪簡聲音發澀,看着倪振平,面無表情地說,“我以為爸爸心裏至少是記着你還有另一個女兒的,現在看來,好像是我想錯了。”

她說完就低下了頭,再擡起時看到倪振平背過了身。

倪簡聽不到聲音,只看到倪振平微微佝着頭,肩膀一顫一顫。

她沒喊他,沉默地看着。

許久之後,倪振平才轉過來,他的眼睛全紅了。

倪簡吸了口氣,輕輕笑了一聲:“爸爸這麽大的人還會哭。”

倪振平抹了一把眼睛,喊了聲“小簡”就說不出話了。

倪簡平靜地說:“你不知道麽,畫畫很好掙錢,我畫一天就能掙很多。”

“那也是你辛苦掙的。”倪振平說,“小簡,爸爸有什麽資格要你的錢,當年我……”

“你不要跟我說這些。”倪簡打斷他,“我一點也不想跟你讨論當年你跟媽媽那些事,你身不由己,我知道,我根本沒有怪過你,這你也知道,所以,你為什麽要跟我算那麽清?你對倪珊也是這樣的麽。”

倪振平無言以對。

最終,倪簡沒拿那些卡。

他們出去時,桌上已經擺好了晚飯,聽到開門的聲音,外面三人同時看過來。

陸繁最先看倪簡,李慧母女望着倪振平。

倪振平的眼睛一看就像哭過,裏頭紅血絲很明顯。

倪珊微微睜大了眼睛。她長這麽大,從沒有見過倪振平這個樣子。

李慧拍了拍倪珊,倪珊反應過來,跑過去扶倪振平,小聲地喊他“爸爸”。

倪振平不像之前那麽大火氣了,他又恢複了溫和的樣子,應了一聲。

李慧說了一聲“吃飯吧”,倪振平走過去看了看菜,說:“家裏還有蘑菇吧,小簡愛吃蘑菇湯,我去煮一個。”

李慧的臉僵了一下,倪珊神色複雜地朝倪簡投去一瞥。

見倪振平往廚房走,李慧說:“你這樣子別亂動了,坐着吧,我去煮。”

這時,倪簡說:“不用麻煩了,番茄湯也好喝的。”她看了一眼倪振平,有些好笑地說,“爸爸,我不是小孩子了,沒那麽挑食,你別瞎折騰。”

倪振平也笑了,“你現在倒會說,小時候沒蘑菇湯都不吃飯。”

倪簡頂嘴:“你也說那是小時候。”

倪振平說不過她,無奈地笑了笑,眼中卻是對女兒的寵溺。

倪簡揚了揚嘴角,眉間有淡淡的神采。

陸繁在一旁看着她,目光深湛。

他驚訝于她臉上的笑。

同樣是笑着,與這一刻對比,她先前的笑容都像戴了面具。

陸繁從沒見過這樣真實的倪簡。

回去時已經八點了。

倪簡坐在陸繁的摩托車上,回想着一些小時候的事。

她以前從來不想這些,自從回到這裏,好像總是會想到。

陸繁把倪簡送到樓下,臨走時,問她的畫稿趕得怎麽樣了。

倪簡有點兒驚訝。

這麽久以來,陸繁幾乎不問她的事,上次她說要回家趕稿,他就默默地替她收拾好衣服,把她送回來了。這兩天他放假,她沒去找他,他也沒問過,現在倒突然問起她的趕稿進度了。

說老實話,這個話題讓倪簡有點煩躁,她今天上午才撕掉三張原畫。

想到這兒,倪簡面色恹恹地說:“在趕,還早,這陣子不去你那兒了。”

陸繁哦了一聲,沒再問,倪簡以為他要走了,沒想到他又問了一句:“你這幾天怎麽吃飯的?”

倪簡說:“叫外賣。”

陸繁皺了皺眉,說:“總吃外賣不好。”

倪簡無所謂地說:“我吃了很多年了,這不活蹦亂跳的麽。”

陸繁一時無言,看了她一會,說:“上去吧,我走了。”

倪簡嗯一聲,轉身進了單元門。

她走得太利索,以至于陸繁還有句話沒來得及說。

倪簡苦逼的趕稿生活共持續了一個月零九天,直到八月末,才把稿子掃描完給弄過去了。

這期間她除了去看過倪振平一次,幾乎沒怎麽出門,也不跟人聯系,手機長期處于電量用盡自動關機的狀态,她感覺自己都快忘了外面的世界長啥樣了。

交完稿子,倪簡心情大好,認認真真洗了個澡,下樓吃了午飯,回來的路上看到道路兩旁的銀杏樹,突然想起她好像已經很久沒見過陸繁了。

沒想起來的時候沒什麽感覺,現在一下子想起來,竟覺得有點想念。

倪簡飛快地回了家,在沙發的縫隙裏摸出手機,給它充上電。

一開機,裏頭的未讀信息蹦出來。

一共九條,兩條梅映天的,兩條倪振平的,剩下的都來自“開黑車的”。

倪簡從最早的那條開始看。

“我這周調了假,明晚回去住。”

這是8月6日發的,距離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一整周。

8月16日發來了第二條:

“我明天有半天假,耗子給了一只豬蹄,你明天中午不要訂外賣。”

第三條是8月17日11點47分:

“我在樓下,你住幾樓?”

第四條是五分鐘後:

“我放在門衛室了。”

第五條是8月20日晚上十點:

“稿子還沒趕完麽。為什麽一直關機?”

倪簡怔怔然地盯着最後一條,突然捏着手機奔下樓。

小區門衛室的大叔看到一個年輕女人披頭散發地跑進來,吓了一大跳:“姑娘,咋回事?着火了這是?”

倪簡扶着門猛喘了兩口氣:“我的豬蹄呢?!”

大叔愣了一下,“啥?”

“豬蹄!”倪簡臉頰泛紅,氣息不穩,“有人給我送了豬蹄,他說放在你們這裏了!”

大叔反應過來:“沒有啊,這幾天除了幾個快遞沒別的東西放在我們這兒啊!”

“他說放在這裏了!”倪簡聲音大起來,像有點生氣了,“你們把我的豬蹄弄哪兒去了?”

“姑娘,這真沒有啊!”大叔也急了,看她滿臉通紅,趕緊安撫,“好好好,你別急,我給你瞅瞅!”說着,就去了儲物架東翻西揀,突然一眼撇到最下層的藍色保溫桶,腦中一個激靈,想起來了,大概十幾天前,還真有人送了桶炖豬蹄來。

他想着想着,臉色慢慢難看起來。

倪簡說:“有沒有?”

大叔猶猶豫豫地轉過身,有點尴尬地說:“姑娘,這個、不好意思啊,我想起來了,是有這麽回事兒,但是、但是……”

“但是什麽?”

大叔一拍大腿,豁出去了:“姑娘,這真不能怪我們哪,那豬蹄在這兒放了大半天,又過了一夜,你也沒來拿,這又是大熱天的,我們瞅着都快壞了,糟蹋了也挺可惜的,就、就……把它吃了。”

“……吃了?”倪簡懵了一下,“你們吃了?”

“是、是啊,我們吃了,沒浪費。”大叔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姑娘,你看這都過了快半個月了,要留到現在都長蛆了,你也不能吃了啊!”

倪簡心裏的氣一下子全都洩了。

她沒話說了。

大叔看她一臉沮喪,更加不好意思了,趕緊把那個保溫桶拿過來遞給她,“這桶我們洗過了,很幹淨,那個你、你拿回去吧。”

倪簡看了一眼,伸手接過來。

她呆呆站了一會,在大叔帶着歉意的目光中拎着桶回家了。

不知怎麽的,她有點兒想哭。

她想,大概是因為沒吃上那桶豬蹄。

倪簡沒給陸繁回信息,她直接去了湛江路。

她站在傳達室外面等了一會,被告知陸繁不在,他們今天出警了,去了下面的縣裏,現在還沒有回來。

倪簡問:“什麽時候能回來?”

裏頭的人說不知道。

倪簡更沮喪了。

她在大院外面來來回回地走,記不清走了多少遍。天黑下來了,她肚子有點餓。

于是她又想起了那一桶被門衛大叔吃掉的豬蹄,頓時更心痛了。

她想,陸繁做的豬蹄一定很好吃。

倪簡沒力氣走了,她靠着門口的大樹蹲下身,低頭盯着舊石板上的坑坑洞洞。

快到八點鐘的時候,兩輛消防車開回來,一直開進了大院。

倪簡後知後覺地站起身,跑到傳達室:“是他們回來了麽。”

裏頭的人說是,叫她等等。

倪簡站在崗亭邊等着,大約過了三分鐘,裏頭跑出來一個人。他身上的戰鬥服還沒脫。

倪簡站在那裏,看他一路跑過來。

他跑到她面前,在兩步之外站定。

倪簡眨了眨眼,一步跨過去,抱住他的脖子,找着他的嘴唇親上去。

崗亭裏的哨兵被這一幕驚呆了,眼都瞪圓了。

陸繁也懵了,幾秒之後才反應過來。

她抱得很緊,他的嘴被她咬着,剛試着掙了一下,她就更兇了。

陸繁不動了,雙臂環住她的肩,回應她。

大概在那個哨兵看得快要長針眼的時候,他們兩個終于分開了。

倪簡籲籲地喘氣。

陸繁氣息也有些不穩。

他剛從山裏救援回來,身上有很多泥,臉也不太幹淨,倪簡親完了才發現。

她伸手蹭了蹭他的眉骨,“髒的。”

陸繁這才想起來,往後讓了讓,“是髒了,你別碰。”

倪簡笑了笑,伸手把那塊泥揩掉。

陸繁沒動,他低頭看着她。

他們站的地方燈光很亮,倪簡的臉他看得一清二楚。

她瘦了,而且瘦得很明顯。

陸繁默了幾秒,說:“稿子畫完了?”

倪簡點點頭,“完了。”

陸繁也點了下頭,沒再說話,只是看着她。

倪簡說:“你今天去救人了?”

陸繁點頭,“去山裏了。”

“累麽?”

“還好。”

倪簡笑了笑,說:“我來問你下次什麽時候放假。”

陸繁愣了一下,然後說:“四號。”

倪簡算了算,還有六天。

她說:“知道了,你進去吧,我走了。”

陸繁牽住她的手:“送你。”

倪簡輕笑:“你髒成這個樣子,別送了,回去洗洗吧。”

陸繁低頭看了看自己,仍堅持。

倪簡妥協:“好吧,那送我上車吧。”

把倪簡送上車後,陸繁回來了,經過崗亭時那個哨兵一臉怪異地看着他,但陸繁沒注意,他被傳達室裏的人叫過去了。

“哎,小陸,女朋友吧?”

陸繁笑了笑,沒回答。

裏頭的人當他默認了,笑着說:“你有福氣啊,姑娘不錯,三點等到現在,可真有耐心。”

陸繁怔了怔。

四號晚上十點,陸繁給倪簡發短信:“我下班了。”

幾秒鐘後,收到回信:“嗯,我到你門口了。”

陸繁心跳急了起來,他招手攔了輛出租車。

倪簡站在門外等着,陸繁從樓梯上來,她一瞧見,就笑起來:“陸繁!”

陸繁走過去:“等久了?”

倪簡搖頭:“沒有。”

陸繁拿出鑰匙打開門,倪簡拎着腳邊的袋子進屋,摁亮了燈。

一轉身,陸繁的手臂伸過來,他将她壓到牆邊,低頭吻上。

他第一次主動,倪簡驚訝得要死,想推開他問問吃錯了什麽藥,誰知道他的手已經在解她襯衣的扣子了。

他難得這麽熱情,實在是破天荒的事,倪簡沒辦法好好思考了,箍着他的頸子,跟他唇舌交纏。

兩具緊擁的身體一路從客廳糾纏到卧室,衣服丢了一地。

或許太久沒做,他們都有些瘋狂,尤其是陸繁。

倪簡不知道陸繁的體力居然這麽好,幾次之後,她已經心有餘而力不足了,他卻還是那麽有勁,一下一下,弄得她求饒。

快要死掉的時候,倪簡想,她可能真的需要好好鍛煉身體了。

倪簡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睜眼一看,陸繁居然也沒起床,看來昨天晚上真的過火了,他大概也挺累的。

倪簡滾了兩下,活動了一下身體,正要起床,手被拉住。

她轉頭一看,陸繁正睜着眼睛看她。

“吵醒你了?”

“沒有。”

“那怎麽了?”她指指他的手。

陸繁說:“再躺一會兒。”

“不想躺了。”倪簡說,“身上難受,我要去洗澡。”

陸繁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麽,欲言又止,松開了她:“小心滑倒。”

倪簡無語地白了他一眼,起身走了。

早飯被睡過了,那就直接吃中飯。跟陸繁在一塊,倪簡從來不用操心吃飯的問題,他總能弄出點東西。

這一次,是兩張烙餅,再加炖蛋。

倪簡看他從那個米分嫩小炖鍋裏拿出兩盅炖蛋,又一次說道:“這鍋也太米分嫩了。”

陸繁看了一眼鍋,沒說話。

倪簡看了一眼他,也沒說話。

吃完飯後,他們出門買食材,接下來還要住幾天,不囤點貨過不下去。

這一天陸繁沒出門,晚上給倪簡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在連續吃了那麽多天外賣之後,陸繁做的菜在倪簡眼裏簡直成了絕世美味。

她靠在沙發上,摸着撐圓的肚子感慨:“下次趕稿,什麽都不準備了,備着你就行了。”

陸繁原本在擦電視機,聽到這話回過頭來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倪簡眨了眨眼:“怎麽,你不願意?”

陸繁沒回答,默了一會,低緩地問:“那你下次還關機麽。”

倪簡愣了愣,想起那桶豬蹄,一時竟無言以對。

她舔了舔唇,無聲地看了他一會,認真地說了一聲“對不起”。

陸繁沒作聲,倪簡想了想,說:“那個豬蹄……嗯,桶在我家裏。”

陸繁:“……”

接下來兩天,陸繁白天去耗子那裏修車,晚上回來給倪簡做飯,倪簡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不用趕稿的日子生活節奏簡直接近豬。

七號,耗子請客,這是店裏一年一度的慣例,每年這個時間,老板請大家搓一頓,算是福利之一。同時,也請一些平常來往多的朋友一起聚聚。

當天訂的是修車店隔壁街的興隆酒家,上次去尋南村的幾個人都在,而且都安排在同一個包廂,人都是許芸定的,但她沒想到趙佑琛又成了那個糟糕的意外。

當然這回不能怪耗子,問題出在佩佩身上。

上次在尋南村,許芸看出佩佩對趙佑琛有好感,特意提醒了她,沒想到佩佩沒當回事,趙佑琛撩了一把,她就沒了警戒心,這回還把聚餐的事告訴了他。

趙佑琛當然不是來吃飯的,他這回是有備而來。

專門來報仇的。

倪簡第一眼看到趙佑琛,就看出了他眼裏的挑釁。

但她并不在意。

上次她的确利用了趙佑琛,但她沒覺得自己有多大錯,誰讓他自個心懷鬼胎呢,她只是恰好踩了一下他的肩膀,借個力把陸繁拿下而已。

許芸原本想把這個讨厭鬼安排到外面廳裏,但佩佩已經手疾眼快地幫趙佑琛拉了張椅子,就在倪簡正對面。

喝酒的時候,趙佑琛主動跟倪簡碰杯,酒下肚後陰陽怪氣地來了一句:“倪小姐上次不是說要去我房裏喝酒麽,怎麽就走了?我可等了很晚吶。”

一句話丢出,一桌人驚了驚,神色各異的看着倪簡,佩佩的臉色最難看,陸繁也好不到哪兒去。他盯着趙佑琛,眸光冷凝,帶着警告的意味。

只有倪簡沒什麽表情,平靜地看了一眼趙佑琛,低頭把杯裏剩下的酒喝完。

她這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又把趙佑琛氣到了。

他沒顧忌一直給他使眼色的張浩,哼笑了一聲,淡淡說:“我可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弄清楚倪小姐為什麽沒來。”

倪簡擡頭看了他一眼。

趙佑琛的目光在桌上環了一圈,語氣已經有了一點興奮,“各位一定不知道吧,咱們這位漂亮的倪小姐來頭大着呢。”

這話一出,衆人的目光從驚訝變成了好奇,連張浩都忘了阻止趙佑琛,忍不住疑惑地朝倪簡投去一眼。

趙佑琛眼裏有一絲得意,後面的話幾乎沒有停頓地說出來:“janeni,畢業于帕森設計學院,著名漫畫家,辯論界一姐、自由設計師梅映天女朋友,自2008年起與梅映天長期同居,哦,對了,那位梅小姐已經在2012年公開出櫃了。”

趙佑琛慢慢笑起來,“原來倪小姐喜歡女人啊,那就難怪了。不過我聽說這個梅映天也不是什麽好鳥啊,網上都扒爛了,貌似前兩天在香港又被拍到跟女人白日宣—淫呢,這麽看來,她比男人還花嘛,倪小姐跟她這麽厮混下去大概也沒什麽好結果吧。”

趙佑琛終于看到倪簡的臉色變了。

他等着她說話,但她并沒有開口。

趙佑琛也不着急,他想看她能裝到什麽時候。

他的目的就快達到了,她敢耍他,他就敢把她的臉皮扯掉,再丢到地上,讓所有人一起來踩。

這一桌人此刻的目光和低聲議論的口水足以讓她難堪了。

而且,他還沒爆完呢。

“說起來,倪小姐,你的眼光還真不怎麽樣,那位梅小姐緋聞一堆也就算了,據說人品也low,撞死人,肇事逃逸,聽起來真是惡劣,對了,她跟你在一起之前,好像還跟男人鬼混過是吧,雖然同性戀不算什麽病,但這玩雙的可就有點惡心了啊,真想不到,你看上的居然是這種變态。近墨者黑不是沒有道理的,我看你大概也有這個傾向吧,否則你幹嘛撩我?”

在場的人聽到這裏表情更震驚了,原本還低着頭輕聲議論,這會聲音大起來,有幾個原本對倪簡印象不錯的男人皺起眉搖頭,一副無比惋惜的表情,連耗子都張大了嘴巴,難以置信地看着倪簡。

只有謝琳在這間隙瞥了一眼陸繁。

他也在看着倪簡。

謝琳看着他的表情,心猜他大概也是今天才知道這些。

倪簡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坐着沒動。她知道他們都在看她,她甚至不用看都能猜到他們的眼神。

這樣的目光她早就在她母親眼裏見過無數次。

震驚、不解、鄙夷、嫌惡……

她閉着眼睛都能想起來。

倘若是沖着她來的,都沒關系。

她可以安靜地接受一切。

這些看她熱鬧的人,她忍着,不會跟他們計較。

但趙佑琛,她不能忍。

誰也沒看清一切是怎麽發生的,等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個碗已經砸到趙佑琛頭上去了。

一聲痛苦的嚎叫在包廂裏炸開,趙佑琛滿頭鮮血,驚叫聲布滿了整個小間,許多人懵了一般看着這一切,他們甚至沒有看清倪簡是怎麽跑過去揪住了趙佑琛的衣領。

“說我可以,但你不能說小天。”

倪簡一松手,趙佑琛反應過來,不顧滿頭鮮血,瘋了似的捉住她的手,抄了個酒瓶就要砸下去。

但下一秒,他的手被人狠狠捏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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