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越慌亂的情況下,貝貝的臉上反而愈加冷靜,父親生前一再告誡她,越是緊急的情況下,人越是需要理智和冷靜,這樣才不會讓判斷失于偏頗。
在沒有任何證據的前提下,不能盲目下判斷,或許這只是個天大的巧合。貝貝的大腦在高速的旋轉,她在考慮如何去解除這片浮在心頭的烏雲。
有個身量魁梧的男醫生,手裏拿着兩杯冷飲走過來,很自然的給兩位女士各遞上一杯,“在大太陽底下聊天,兩位女士好興致。”
隋緣表情忽然變得有些不自在,用手摸了摸耳垂,示意貝貝喝飲料,“不用客氣,他一貫的做派,一看見美女就喜歡送點兒小恩小惠。”
貝貝接過飲料,低頭去喝,順勢斂去眼底的濕意。隋緣光顧着尴尬,沒有任何的察覺。
男醫生被打趣了沒有絲毫的不自在,反倒真從口袋裏掏出兩塊巧克力,晃晃,“我這兒還有巧克力,兩位要不要嘗嘗?”
“不打擾兩位了。”貝貝擡步離開,腳步匆匆,看起來仿若真是給兩位醫生騰地的。
隋緣瞪了眼男醫生,倒也不是特別生氣,兩人緩步朝相反方向走去,邊走邊聊,興致蠻高。
來到一棵大樹後,貝貝停下來,用手背拭了拭臉上的淚,她輕輕的告訴自己,“不可能的,爸爸不可能的,不可能為了我,把自己的心髒都捐出去了。”
她閉了閉眼睛,卻怎麽也止不住眼裏的淚,她使勁瞪大眼睛,拼命的穩定自己的心神,肯定有辦法的,有辦法知道事實真相。
除了爸爸,除了萬澤,還有誰能确定真相?還有誰?
對了,還有院長,院長跟爸爸是好朋友,他一定知道,貝貝抹了一把臉上的淚,大口大口呼吸,努力穩定自己的情緒。
稍頃,她拿出手機,打給院長。
電話響了好久,貝貝感覺有一個世紀那麽漫長。終于是通了。
“叔叔,你好。”
“貝貝,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院長的聲音聽起來很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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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貝拿電話的手都有些抖,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和一些,“叔叔,我就是想知道,我爸爸捐獻心髒的時候,您為什麽不讓我這個唯一的親人簽字?這樣合适嗎?”
貝貝這樣問很有藝術性,她沒有問爸爸捐沒捐獻心髒,而是問需不需要自己簽字,這樣會讓人感覺自己是知情的。如果自己猜錯了,院長肯定會直截了當的否定。
可電話那頭卻出現了短暫的沉默,貝貝只覺得自己的心髒咚的沉到了谷底,答案不言而喻。
貝貝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剛停下的淚水又噴湧而出,嘀嘀嗒嗒的往下掉,一滴一滴的落入塵土裏,消失不見。
許是聽到了貝貝的哭泣聲,院長非常歉意的說了聲“對不起”。
貝貝什麽也沒說,輕輕挂了電話。
這世上她最不想聽到的三個字,便是“對不起”。
為什麽要發明“對不起”這三個字?只要有了對不起,就說明有人傷心了,有人難過了。她也不是小孩,她知道捐獻器官的規定,爸爸生前自願捐獻,并不需要自己的簽字。
可爸爸會不會太過分了些?他怎麽可以靈魂離開了自己,卻把心髒留在萬澤父親的體內?
她記起了爸爸走的那天,鐘叔和保镖們在第一時間将爸爸的遺體送去了醫院,當時的自己并沒有多想,現在終于是明白了,那是為了手術。
是啊,能讓那樣決絕的萬澤回頭,必定是了不得的代價。自己為什麽那麽傻,偏偏沒有想到這層?可為什麽要是這麽沉重的代價?
貝貝雙手抱頭,痛苦的蹲在那裏。爸爸是這個世界上最愛自己的人,他為了自己,一生沒有再娶,他為了讓自己高興,明明可以逼迫自己學習管理以便接管公司,可他卻縱容自己去學什麽寫作,去實現什麽狗屁作家的夢想,臨到生命的盡頭,還要為自己打造一個家。
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貝貝看了看,是萬澤。她沒接,任由手機不停的響。她現在心情很亂,不想聽到他的聲音,有些事情,她需要好好想一想。
蹲了很久,貝貝的眼淚似乎都流幹了,她才站了起來。腿有些麻,她緩了好久。這才擡步往外走。
貝貝上車的時候,直接将手機關了,扔在副駕駛座上,面無表情的開車。
經過花店的時候,她下車買了束鮮花,開車去了墓地。在爸爸的墓地前,她或蹲或站,直至黃昏。
墓碑上有沈富的照片,貝貝盯着那熟悉的面容,淩亂的情緒慢慢平穩下來。紛雜的心情也漸漸歸于平靜。
她不能說萬澤有錯,換位思考的話,想必自己也會答應的。現在的萬澤,對自己也算是真心實意,她有心,能感覺得到。
父親的做法也無可厚非,他一切一切的出發點都是為了自己好。知女莫若父,父親的安排,冥冥之中都是貝貝所期待的。只不過沈富用了一種強硬的手段将之實現。
所有的道理都明白,可貝貝就是過不了心底的那道坎。似乎自己現在所有的幸福與快樂都是父親捐獻了心髒才換來的。
想到這點,她就覺得心痛得不能自已。
生活就象一條河,它會一直一直的朝前走,不會為任何事情而略作停留。同樣的,貝貝不可能停駐在這一刻,她要收拾心情朝前走。
當太陽在天邊隐去最後一抹光線,廣袤的天空象是灑下了無邊無際的黑網,整個世界陷入了靜谧而祥和的夜色中。墓地的夜空尤其幹淨深遠。
墓地的看管人不放心的走過來,輕聲勸慰貝貝:“姑娘啊,天黑了,你是不是該回家了?”
貝貝這才有些恍惚的站起來,臉上綻開一抹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的表情,“謝謝,我馬上就走。”
兩人作伴往外走,看墓人打着手電走在前頭,嘴裏絮叨着勸她,“那些離開這個世界的人啊,最希望看到的是什麽?那肯定是希望自己的親人,好好的活在這個世上。是不是?”
聽不到回音,老人繼續說:“這人活着,總會遇到這樣那樣的難事,挺一挺就過去了。活着的時候,為錢争為利争,可臨到死了,就什麽都不重要了。想明白了這點兒,這世界上,恐怕就沒有什麽難事喽。”
在墓園門口,貝貝朝老人鞠躬道謝。老人似乎不放心她,一直念叨着:“姑娘,一定好好的啊,一定好好的啊。”
念叨得貝貝又想哭,可能是這一天流的眼淚太多,竟然是欲哭無淚了。
車子開到了市區,在一個路口等紅燈的時候,貝貝随手打開了手機。這關了一天,也不知道會有幾個未接電話。
幾乎是在開機的一剎那,便有電話進來,這速度,吓了貝貝一跳,恰好綠燈亮起,她忙将手機丢到一邊,啓動車子。
手機不停的響,貝貝掃了眼屏幕,果然是萬澤,她摁了接聽,将手機壓在肩膀與臉之間。
“是貝貝嗎?”萬澤的聲音聽起來焦燥又狂亂。
“是。”貝貝的回答言簡意赅。
“你沒事吧?”萬澤似乎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氣,随即很關切的問,“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這離開醫院後去了哪裏?怎麽一直關機?發生什麽事情了?”
“我,沒事,馬上到家。”說完這句,貝貝直接挂了電話。緊接着,叮叮當當的短信提示音響起來,象是開車的伴奏音,一直沒停。
不用看,貝貝也能想到是關機這段時間,萬澤找自己的電話。或許他打給了他的父母,打給了戴玲珑,打給了隋緣,總之他是擔心了一整天。
沒有愛,哪來的擔心呢?
不出貝貝所料,在她開車回家的路上,她分別接到了戴玲珑、高傑還有其他幾個朋友的電話,甚至還接到了丁林的。她意外于萬澤竟然找了丁林。難不成自己真眼瞎到那種程度,會跟丁林這種人渣待在一起?虧他能想得出來。
剛到公寓樓下,遠遠的,貝貝便看到了萬澤的身影,他站在路燈下,象一根細長的電線杆子,杵在那裏不動。可就是那樣一抹影子,也會讓貝貝的心底立時變得柔軟起來。
見到貝貝的車子,電線杆子開始了移動,他直接跑過來,擡手敲車窗,示意貝貝停車。
貝貝在車裏淡淡的掃了他一眼,沒停,徑直開進了地下車庫。
萬澤總感覺哪裏不對勁,早上還對自己膩歪得不行,恨不能挂在自己身上的人,這會兒卻表現如此異常。
他一直追到車庫。
貝貝下車,利落的關上車門,迎着大踏步過來的男人,張開雙手,撲進了他的懷抱。
萬澤稍稍意外,又感覺非常釋懷,這一天的擔憂和不安,終于落到了實處,感覺分外安心。他輕輕的擁着她,“走,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