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1)
馬薩諸塞州的天空有些陰郁,飄着一些小雪,周遭靜極了,穿着淺灰色大衣的男人,心事沉沉地走着。
他臉部的線條清晰而漂亮,一雙眸子深邃如墨,他輕輕撣了撣肩上的雪花,轉了轉鑰匙,推開門,只聽到砰的一聲——
五顏六色的彩帶和碎紙落在了他的黑發上,一群不同膚色的人不知道從哪裏蹿了出來,異口同聲地喊道:“”
“江衍,生日快樂。”人群中最漂亮的亞洲女孩抱着一個小而精致的生日蛋糕,對江衍說道,搖曳的燭光映在她的臉上,卷翹的睫毛像是鑲着金邊,愈發顯得容顏嬌美。
她顯然是精心打扮過的,紅色的交叉連衣裙,白色的細高跟,襯的她腰細腿長,從腳趾頭,美到了眼睫毛。
人群裏似乎有人小聲嘀咕:“好美。”
江衍淡淡地點了點頭,道:“謝謝。”神色恹恹。
林沫抱着蛋糕,沒想到他這麽冷淡,一時間有些無所适從,但很快又恢複了鎮靜,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嬌懶說道:“大家都說這個學期從你這裏學到了很多,所以今天都來替你慶生。邁克爾和我負責布置了現場,秦晟邀請了一些學院外的華人……”
“嗯。”江衍點頭,環顧了下四周,現場還真是被好好布置過了,他幹淨素雅的小公寓現在可真是色彩斑斓,挂滿了邁克爾式惡趣味的彩條,沙發上還灑了朵朵玫瑰花,吧臺上擺滿了各色的酒。
音響裏播放着一首歇斯底裏的音樂,晃動的人群裏……有他認識的人,更多的是他不認識的人,但肯定沒有沈溪。
這大概是他最糟糕的一個生日了吧,吵鬧、混亂,他不喜歡的一切元素都具備,這些吵鬧和混亂還偏偏都不是沈溪制造的。
江衍頭痛地揉了揉了眉心,舉起吧臺上的一杯香槟,向衆人示意,用流利的英文說了兩句客套得不行的話。
其實他不用說什麽,那魔性的音樂一放起來時,大部分人就已經瘋了,有吃的有喝的放眼都是大美妞,真是個極好的生日party.
江衍扭頭看向了角落裏的兩個“罪魁禍首”。秦晟嘴角噙着笑,無辜地攤了攤手,邁克爾這個真“傻白甜”正吹着口哨,手指上挂着他一串鑰匙,碧藍的眼睛裏寫滿了得意。
江衍腦袋裏突然冒出了那句沈溪最近特別喜歡用的流行語:媽的智障。
大概是看他臉色不豫,兩個智障還是蹭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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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克爾看了一眼正站在落地窗前也有些郁郁寡歡的大美女林沫,帶着點酒意問道:“oh.江都這麽主動了,你居然也不心動啊?”
主動就一定要心動嗎?
江衍心頭頓時就冒出了這句話,而後又想,這些年他又不是沒見過比她還主動的,當年沈溪那個小笨蛋可是在校廣播站傻不愣登地說出了“我喜歡江衍”這麽一句話呢。
想到沈溪,江衍原本像沁了雪一般的眸子就添了些暖意,但一想到這一整天,她連個電話都沒給他打,江衍的神色不由就像陰郁的天空看齊了幾分。
去年的生日,他回國和沈溪一起過的,沈溪找了一家酒吧一起看球,那家酒吧吵得要死,沈溪更是全程咋咋呼呼,好在有她,所以他忍了。
前年的生日,他在埃塞俄比亞的建築基地,沈溪用ipad陪他看了亞迪斯阿貝巴的落日,雖然中途她睡着了,但睡着的樣子很漂亮,所以他忍了。
……
二十年前的生日,他也是和沈溪一起過的。五歲,沈溪第一次吻他,但主要目的是把滿嘴的奶油抹在他的臉上。蛋糕很甜,所以他忍了。
但今年他沒有和沈溪一起過,他原本并不注重過生日這回事的,可是沈溪格外重視,常常一個月前就開始準備了,習慣以後,一個人過生日就感覺有些不一樣。
沈溪今年不但沒和他一起過生日,而且對生日這件事,連提都沒提。
江衍打開微信,愛吃魚的小溪的頭像靜悄悄的。
她的上一條朋友圈信息還是:“今天和徐莉姨姨一起出來逛街,買買買買的什麽都忘記了。”
所以是在百貨買買買太開心,把他的生日給忘了?
可是明明……從二十年前開始,她就從來沒有忘記過的啊。
剛剛心不在焉地走過來的那一路,讓江衍不得不承認,他有一點點想沈溪那個笨蛋了,和邁克爾這個智障一比,江衍還覺得,其實沈溪還挺聰明的,起碼每年給他慶生從來沒多帶過奇怪的人,除了偶爾會不請自來的他親媽徐莉。
心情不好,說話的态度自然就格外冷若冰霜,江衍指了指邁克爾,說:“你,party結束後,兩個小時內,必須把我的公寓恢複原樣。”
邁克爾苦着一張臉,江衍雖然沒有多說什麽,他卻聽出了赤果果的威脅之意,而一想到那如山倒的和paper,他又覺得還是乖乖聽江衍的比較好。
建築學院一直流傳着一句話,“跟着江組長,期末a++”。但邁克爾還是做了垂死掙紮,嚎叫道:“江,你不喜歡就不喜歡嘛,怎麽能把氣撒到我頭上。”
恰好音樂停頓了一下,邁克爾的嗓門又足夠有穿透力,坐在客廳這小半邊的人,都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這句話。但随着又一曲音樂的響起,人群又繼續開始high.
學院知名的高嶺之花ianjiang又拒絕了一個美女,實在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哪怕這個lin據說是nicoleli之後馬薩諸塞高校聯盟的亞裔之花。
林沫舉着紅酒杯,裝作雲淡風輕的樣子,朝着女伴笑,但女伴那略帶同情的眼神卻激起了她的怒火,纖指一拈長裙,一步一搖就走向了江衍。
走到一半,便停了下來,因為那個戴着眼鏡的溫吞男秦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瞟了她一眼,用中文對江衍說:“你為了小溪可真是守身如玉啊。啧啧。”
邁克爾舉手抗議:“不要用中文說悄悄話。”
江衍就“好心”替他翻譯:“秦說今天的主意都是你一個人出的。”
邁克爾怒指秦晟:“是他跟我打賭的。”
江衍微挑了下眉,問:“賭什麽。”
邁克爾如竹筒倒豆子般,說:“賭你會不會接受的告白啊。秦說你不會,噢天啦,現在看來是他贏了。噢,果然秦還是最了解你的人。”
邁克爾語氣裏還是隐隐流露出了些不服氣,秦晟攤了攤手,臉上的表情有些犯賤。
江衍揉了揉眉心,不再理這兩人,再度劃開微信朋友圈,看到的卻是一條讓他吐血的訊息:
愛吃魚的小溪:“今天和小白在一起,真的很開心。原來喝咖啡有這麽多門道啊。”下方配的照片,是沈溪和一個陌生男人在一個咖啡館的合影,頗為親密的樣子。
沈溪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燙了卷發,亞麻色的卷發披在肩上,淺藍色的緞帶發箍和身上穿的淺藍色呢子大衣是同一個色系的,清新淡雅,她向來很會搭衣服。她身旁的男人長得很白淨俊秀,唇角微微勾起,有一對和沈溪有點像的酒窩,江衍像凜冬,而這個男人,像春日暖陽。
江衍此刻的臉色比凜冬還凜冽,他和沈溪,從穿開裆褲起就認識,上到她80歲的爺爺,下到她剛出生的表外甥,近到她堂哥,遠到她舍友的男朋友,她身邊的每一個雄性生物,他都認識,但卻從來沒有聽過、更沒有見過這個叫小白的人。
所以,沈溪是和這個小白玩得開心到連他的生日都忘記了?!
江衍心頭一跳,隐隐覺得自己頭上好像有點綠。
他下意識地寫了一條評論:小白是誰。想了想,又删了。
大庭廣衆的,這麽寫評論,似乎太像質問。想撥沈溪的電話號碼,盯着通訊錄看了半天,終究沒有點下那個熟悉的名字。
喧鬧的生日派對,江衍一個人心浮氣躁地坐在椅子上,刷着沈溪的朋友圈。
江家太後徐莉是第一個給沈溪留言的,語氣有點酸溜溜:小溪,這個男孩子是誰,嘤嘤,長得好帥,什麽時候介紹給阿姨認識啊。不過,還是沒有我們家小江帥。小溪你不要忘記我們家小江哦>0<
江衍抽了抽唇角,預感愈發不好,前兩天還和沈溪手牽手逛百貨的徐莉都不知道這個小白是誰,在他不在的日子,沈溪到底做了什麽!
沈溪回得飛快:^-^。一個表情,沒有任何實質性的答複。
第二條留言是小樹叉,小樹叉是沈溪現在研究生宿舍的舍友羅桠,語氣極度大驚小怪:小溪!!!你身邊為什麽都是帥哥!!!!給我從實招來,你這是要爬牆的節奏嗎?
沈溪的回複就兩個字:嗯哼。
沈溪這是承認了?!
!江衍順手拿過手邊的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
邁爾克驚呼道:“江,這可是馬丁尼,你這樣喝沒事兒嗎。”
有事,當然有事,江衍的喉嚨立馬産生了濃濃的灼燒感,刺痛一點點地蔓延,不過這個疼痛也讓他很快清醒了些。
沈溪知道他能看到這幾個人的留言評論的,這麽回,是不是在故意刺激他,生他的氣?但他卻又想不出沈溪生氣的原因,只能麻木着又刷了下朋友圈。
沈溪的最新一條評論,是秦晟留的:“小溪,今天是什麽日子你不記得啦?”問得過于□□裸,但确實是他想問的。秦晟是江衍現在的同學,也是他和沈溪共同的高中同學。
江衍擡頭,淡淡瞥了秦晟一眼,秦晟輕笑了一聲,神情比方才又犯賤幾分。
他居然有被秦晟抓把柄的時候。江衍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盡量倒得極慢極慢,然後又極慢極慢地抿了一小口,才低頭看手機。
沈溪果真又回了:今天是我做頭發第三天的日子……-_-
饒是江衍向來清冷自持,此時也不免有些失落難掩。
秦晟顯然也看到了那條評論,跳下高腳凳,臉色頗為沉重地拍了拍江衍的肩膀,像是在安慰。
“你笑吧。”江衍盯着那杯澄淨的酒,眸色沉沉。
果不其然,秦晟撲哧一聲笑了,笑得前俯後仰:“江衍啊江衍,你居然有被小溪甩的一天。這可真特麽是活久見啊活久見。哇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
秦晟的笑聲太招搖,以至于周邊的人都停下來看他。
江衍垂眸,心有不甘地給沈溪發了一條微信:?
那邊“對方正在輸入”的狀态持續了好一會兒,最後,江衍收到一行話:
“我要使用分手券。”
所以,沈溪這是不要他了?……
他居然也有被沈溪甩的一天。二十年前起,沈溪就是他背後的跟屁蟲,緊緊地粘着他。
但突然間,卻被沈溪用一種無聲的方式狠狠地甩開了,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慢慢構築了一個有沈溪的未來,可沈溪卻掉頭就走,連預告都不給。
☆、Chapter 1
沈溪第一次遇見江衍,是在二十年前,他們一家搬到錦江華庭的時候。
江城剛剛開春,還有些料峭。
那天沈溪穿着一身毛茸茸的兔子服,坐了好久的車,困得要死,被爸爸從車上抱下來時,嘴巴裏還在嘟嘟囔囔地說着夢話,流了一臉口水。
沈學堅只好用帕子擦了擦她的臉,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哄道:“溪溪,你看,我們的新家到了,你要不要睜開眼看看。”
四歲半,還是不太曉事卻又很好哄的年紀,沈溪睜開眼,就看到了一座像動畫片裏的大房子,前面有着小花園,一下就彎着眼睛笑了。
而後她就看到了她家隔壁的小花園裏,站着一個小男孩,趴着籬笆正往外看,那是只有四年人生的沈溪小朋友,見過的長得最漂亮的男孩子,烏黑柔軟的短發,淡琥珀色的眼睛,雖然抿着薄唇的樣子給人感覺有些高傲,但卻好看得讓沈溪再也沒有看自己家的大房子一眼。
沈溪咂了咂嘴,笑眯眯地朝他招手,奶聲奶氣地說:“你好。”
剛睡醒,還有點興奮,一不小心,口水又淌了點出來。
很多年後,沈溪依舊記得那個天清氣朗的春日午後,那個好看得像假人的小男孩在她打完招呼後,輕飄飄地說了一個字,然後扭頭就走。
事後,她根據他的嘴形分析,那個字應該是“傻”。
但當時她沒聽見,就笑嘻嘻地盯着別人家的花園看,不一會兒,就看到一個漂亮阿姨牽着那個小男孩走了出來,溫柔地批評:“江衍,你怎麽這麽沒禮貌。鄰居來了,都不跟人家打招呼,你看人家妹妹剛剛都跟你說話了。”
江衍抿着唇角看了她一眼,沒理她,但對着抱着她的沈學堅和站在一旁的她媽媽闵柔很乖巧地說了一句:“叔叔阿姨好。”
惹得闵柔母愛泛濫地摸了摸江衍的腦袋:“真是乖巧的孩子啊。”
沈學堅也笑眯眯地說:“長得可真和長淮有些像啊,不過比長淮要清秀,這點像徐莉你啊,聽說剛學圍棋就下得很好了,聰明啊。”
禮尚往來,徐莉就摸了摸沈溪粉雕玉琢的小臉,笑道:“小溪長得才漂亮呢,小溪長大以後給我做兒媳婦吧。”
沈溪那時候并不知道兒媳婦是什麽意思,但覺得這個漂亮阿姨是在誇自己,于是彎着眼睛可了勁兒地笑,一笑,就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配上衣服,十足十地像一只小兔子,招得徐莉從沈學堅懷裏搶過她,抱在懷裏親了好幾下:“小溪可真甜啊,我一直就想要個女兒,沒想到生了這麽個臭小子。”
“哪裏哪裏……”沈學堅和闵柔自然跟着客氣了幾分。
沈溪依偎在徐莉香軟的身體裏,就偷看了站在一旁的江衍好幾下,江衍卻有些不耐煩,眯着眼睛淡淡睨了沈溪一眼,自顧自地仰頭看太陽。
小孩子都喜歡漂亮的東西,沈溪的目光不自覺地就盯着江衍。
盯着久了,江衍自然也注意到了,便往後走了幾步,結果沈溪從徐莉身上爬了下來,跟着他走了幾步,喊道:“小哥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玩呀?”
她還有點口齒不清,說話時帶着江城特有的煙水氣。
身後的大人哄笑一片,看沈溪屁颠颠地跟在江衍身後,就說了些玩笑話。
彼時已經詞彙量很大的江衍在聽到他媽媽說了一句“娃娃親”之後,看了看臉上還帶着口水痕的沈溪,扭頭就跑,結果沈溪還是跟小牛皮糖一樣跟了上來,晃晃悠悠。
沈溪是早産兒,小腦運動神經極度不發達,出于興奮和緊張等多種莫名其妙的心情,總之,沈溪跟着跑了兩步,左腳絆右腳,自己摔倒了。
悶悶的一聲響,江衍吓了一跳,一回頭,就看到沈溪倒在小花園的泥土裏,臉上髒兮兮的,還帶着黃泥巴,但卻仰着腦袋朝他沒心沒肺地笑。
似乎摔倒的人不是她。
江衍往回走了兩步,但人高馬大的沈學堅更快地就跑了過來,把沈溪抱了起來,闵柔心疼地噓寒問暖,問她有沒有摔疼了。
徐莉再關心完沈溪後,順便惡狠狠地批評了他。說他走太快,害得妹妹摔倒了,第一次見妹妹就這麽不禮貌……
那天江衍其實很不服氣,他覺得是沈溪自己要跟着跑進小花園的,也是自己摔的,為什麽他要挨罵。
但後來,他再見到沈溪時,還真就不敢走得太快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走得太慢,慢得讓沈溪做了他二十年的小尾巴。
沈溪還是容易摔倒,但摔得再頭破血流,也總是眯着眼睛笑:“喂,你等等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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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衍盯着手機屏幕那句“我要使用分手券”,臉色愈發地深沉,這還是那個說“等等我”的沈溪嗎?
江衍打了沈溪的電話,像是故意逃避他一般,關機中。
現場人多,江衍又不便發作,于是一口血憋在了心肺之間,将自己硬生生憋成了內傷。
秦晟看他臉色鐵青,舉起酒杯,用勺子輕輕敲了敲,吸引了全場人的注意:“我請客,到對面街的哈爾酒吧,不醉不歸,要續攤的跟我走。”
請客吃飯這種事,中外通用。
秦晟話沒說完,現場已經響起了各種口哨聲,呼啦呼啦地就有人往外走,有眼力見的拉着沒眼力見的也往外走。
秦晟拍了拍江衍的肩膀,說:“祝你好運。我也真的沒想到……”真的沒想到會是這麽一個結局。
邁克爾卻一屁股在江衍面前坐定:“秦,你們先走吧,我覺得江好像是生病了,我要陪陪他,他要是生病了,我們小組的論文……”
秦晟恨不得一腳踹死邁克爾。
江衍卻緩緩站起身,像是做了什麽重要的決定一般,瞥了邁克爾一眼,道:“數據我待會兒發你郵箱,那個由你來做。”
“江?你怎麽能讓我來做啊,媽呀……”邁克爾瞪大了眼,喊了好幾遍上帝,“江,你怎麽了?”
江衍拔了音響的線,盡量平靜地說道:“我要回國一趟。”
“這都快畢業了,你馬上就能回國了,怎麽現在要在這當口回國啊,這可是我們在迪拜辛苦做了……”邁克爾還要再問,已經被秦晟捂着嘴巴拖走了。
拖到門口,邁克爾突然恍然大悟一般,掰開秦晟的手:“江,你難道被甩了?”
終于,邁克爾的菊花被秦晟踢了一腳。
他這麽慘,其他人跑得更快了。耳朵尖的人想,明天可以去隔壁學院傳八卦了。
現場還舍不得走的人就只剩下林沫了,老實說,看到江衍這個樣子,她還挺開心,有了那麽點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
林沫很自然地坐到江衍身旁的高腳凳上,将酒杯放在流理臺上,笑得眼波流轉。
江衍從來都不是一個多有耐性的人,何況這種頭痛之時,他連頭也沒擡,淡淡道:“你還不走?”
林沫知道他脾氣不好,但沒想到他這麽直接,一噎,滿腹的不甘就湧了上來。
昨天一大早邁克爾拉她來布置江衍的公寓,邁克爾跑出去買酒,她就留在公寓裏挂彩燈。
而後她就看到了那個叫沈溪的女孩,白淨秀美,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但看過去不像有二十五歲的樣子,感覺才二十出頭,還帶着濃濃的少女嬌俏,拖着一個大大的粉色行李箱,穿着大紅的鬥篷,把自己穿成了個聖誕老公公,按門鈴的樣子似乎有點羞怯。
漂亮而無知,是林沫對沈溪的第一個印象。
女孩子笑起來的樣子單純而明亮,看到她,一臉懵懂地用蹩腳的英語道歉:“啊,對不起,我好像走錯了。”
林沫第一眼,就知道那是在江衍錢包裏的女孩,秦晟曾不止一遍似是而非地提到過的江衍的女孩,那個她怎麽看都覺得配不上江衍這樣俊逸聰慧男人的女孩。
于是,她拍了拍自己有些淩亂的衣服,笑着用中文說:“這裏是江衍的房子,我是江的女朋友,請問你找他有什麽事嗎?”
女孩吃驚地睜着眼,眼睛裏閃過好幾種複雜的神色,最後用極為拙劣的演技說:“不……不是呢,我就是走錯了……”
倒是頗有自知之明。
——
林沫從回憶裏晃過神來時,江衍已經走回自己房間,簡單收拾了行李,拿着手機預訂最快的機票。
看他行色匆匆,林沫有些焦慮地起身,道:“你要去哪裏?”
江衍皺了皺眉,聲線清冷:“林小姐,我剛剛看你不想走,我以為你是特別喜歡這座房子,就不打擾你在這裏喝酒了。”
當然不是……特別喜歡這座房子,我是特別喜歡你。林沫不知道江衍這個人是真的不解風情,還是驕傲過度,論漂亮,她不比那個女孩差。咬了咬唇,趁着醉意,用腿勾住江衍的拉杆箱,伸手去摸他的臉:“我喜歡你……”
橘黃色透點暧昧的燈光,從女人的頭頂射下,她微側着頭,長發偏到一邊,露出半邊美好的側臉和修長的脖頸,聰明的女人最知道自己什麽姿勢最漂亮。
江衍格開她的手,後退了一步,避之如蛇蠍,淡淡看着她。
他沒說話,但眼底如北極冰雪般的寒意已将拒絕兩個字說得分外明顯。
“我喜歡你”這四個字,是專屬于沈溪的。
臉,更是只有沈溪才能摸的。
“我和你實在不熟,自重。”
☆、Chapter 2
江家的第一桶金是江老太爺江白岩當年在印尼一手打拼創下的,回國以後,他創建了江城第一個工業園,地産開發放開以後,融江集團又開發了江城第一個別墅樓盤——錦江華庭。江長淮是一個進取的守業者。
沈學堅是退伍以後創業的,但趕上了春風,他創始的恒泰百貨,在j省,開了一家又一家。
住宅地産和商業地産的龍頭老大,江長淮和沈學堅之前就一見如故,後來又小小地合作過幾次,這一回做了鄰居,自然走得更近。
所以,沈溪家一收拾好,沈學堅和闵柔就牽着沈溪來拜訪江家啦。闵柔還特意幫沈溪打扮了下,給她梳了當時女孩子流行的一頭小辮子……
沈學堅和江長淮聊生意上的合作,闵柔和徐莉聊最新流行的毛衣款式,沈溪自然就和江衍玩。
準确說是沈溪找江衍玩,而江衍自己下圍棋練手筋。
江衍以為只要他不跟沈溪說話,她就會自己跑到客廳看動畫片,結果,沈溪坐在他旁邊,捧着臉,眼睛亮晶晶地看了他十分鐘,才用那柔軟得像溪水的聲音說了一句話:“小哥哥,你長得真好看。”
而後,迅速地摸了他的臉一把。
小時候的江衍略有點男生女相,和他的媽媽大美人徐莉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白齒紅唇,秀氣雅致。
但江衍很忌諱“好看”這個詞,因為下到八歲小姐姐上到八十歲老奶奶,所有雌性生物看到他都喜歡摸、揉、搓他的臉。
其實再小一點的時候,江衍是個很愛笑的小朋友,自從他發現只要他一笑,撲過來□□他的臉的人數會成幾何倍數增長,他就再也不笑了。
很不幸,沈溪遇到的是已經修煉撲克臉半年的江衍。江衍帶着淡淡的不滿,睨了沈溪一眼:“不要随便亂摸。”
沈溪睜着圓滾滾的眼,說:“為什麽呀?姨姨每次誇我好看以後,都會摸我的臉。”
江衍看着沈溪那張粉撲撲的小臉,想到了自己家最大的摸臉狂魔——他親媽徐莉,就覺得自己是說服不了沈溪的,于是擺出了一張嫌棄臉,說:“別碰我。”
沈溪有點委屈,她挺喜歡這個小哥哥的,可是這個小哥哥好像生她的氣了,為了表示自己道歉的誠意,沈溪把臉伸了過去,拉着江衍的袖子,說:“小哥哥,你不要生氣呀,不然你也摸我一下好了。”
江衍條件反射地避讓了一下,小腦不發達的沈溪一下就撞倒了圍棋盤,黑黑白白的棋子撒了一地。
沈溪有點吓傻了,張着嘴說:“對不起……”
江衍這下是真的有點生氣了,但回頭看見沈溪眼裏都是蒙蒙的霧氣,白淨的小臉鼓成一團,一時就有些發不了脾氣,耐着性子問道:“撞疼了嗎?”
“不疼不疼,我經常摔倒,今天穿得可厚了。”沈溪受寵若驚,拍拍自己身上簇新的小棉襖,表示自己穿得很嚴實,而後連忙趴在地上幫江衍撿棋子。
“我來吧。”江衍也彎下腰來撿,他實在有點不放心沈溪,每次見面她好像……都會摔倒。
撿完,江衍數了數,少了兩個,便往床底下看了一眼,估摸是剛才滑進去了。
江衍環顧了下房間,想找根長點的東西。
“我來我來。”罪魁禍首沈溪小朋友連忙舉手,在江衍還沒來得及阻止她時,跐溜一下就鑽進了床底,只将穿着粉色小棉褲的屁股和兩條腿在外頭。
沈溪的屁股圓滾滾的,江衍突然想踹上一腳,不過從小很有自制力的江小朋友一下就克制了自己這個邪惡的念頭,心虛地咳嗽了一下,轉眼看其他的地方。
沈溪的手在床底下摸索了一會兒,就摸到了兩顆圓圓的東西,心裏一喜,剛想往外退,只爬了大概一厘米,就出不來了。
江衍看沈溪撅着屁股在床底下趴了半天,忍不住問道:“找到了嗎?”
不一會兒,就聽到沈溪帶着哭腔說:“小哥哥,我爬不出來了。”
江衍這才注意到她那被床緣卡得皺巴巴的小棉襖,道:“卡住了?我下樓叫爸爸把床擡起來。”
“不要不要。”沈溪着急地說。
江衍這個人特不喜歡灰塵,但這時候,也只好學着她的樣子趴在地上,往裏頭看了看,問道:“疼不?為什麽不找爸爸?”
沈溪臉憋得紅紅的,“丢丢人,小哥哥,你幫幫我呀。”
江衍從小就喜歡最優選擇,他覺得喊大人是最快最安全的選擇,但是他又有點怕沈溪哭,而且他媽媽常教育他,女孩子和男孩子是不一樣的,女孩子喜歡的和害怕的東西常常跟男孩子不一樣。
于是,他只好放棄這個想法,使出吃奶的力氣,開始跟沈溪玩拔蘿蔔。
沒奏效,江衍觀察了一下下,幫沈溪把小棉襖的皺褶處拉平,說:“你用力吸吸肚子。我把你拉出來。”
這回輕松地□□了,就是用的勁有點大,江衍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沒顧着痛了,先過去看披頭散發的沈溪,怕她哭。
結果,沈溪揉了揉眼睛,笑嘻嘻地看着他,配上因為牛皮筋松了而垮塌塌的小辮子,像一個小神經病。
沈溪将一只手攤開來,上面是兩個黑得發亮的棋子,而她的眼睛比棋子還亮:“我拿出來啦。”
江衍拍了拍手,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看到沈溪的鼻頭上粘了點床底的灰,忍不住伸手幫她擦了擦。
然後,沈溪笑得更開心了:“小哥哥,你摸我的臉啦,你是不是不生氣了。”
“我不是摸你臉,我是幫你擦灰。”原則問題是要說清楚的,徐莉給江衍的教育,還有一條就是,男孩子不能随便摸女孩子,再好看的女孩子也不行。
江衍當時就有點疑惑,難道女孩子就可以摸男孩子了嗎?
“摸臉和擦灰,一樣噠一樣噠。”有人說得輕快。
“不一樣……”有人回答得很沉重。
沈溪摸了摸頭發,發現她媽媽給她紮的小辮子都已經松了,從小愛漂亮的小朋友,一下就嘟起了嘴巴,問道:“有沒有梳子啊?”
“沒有。”江衍決定繼續開始一個人下棋,摸了下棋子,挺滑的,沈溪的鼻子也挺滑的。
沈溪巴着眼睛張望:“小哥哥,你幫我找把梳子嘛。頭發亂了麻麻會批評我的。”
鑒于她頭發确實亂得有點不成樣,江衍嘆了口氣,到隔壁徐莉房間的梳妝臺上,拿了把梳子給沈溪。
那是把很大的梳子,其實不太适合沈溪的頭型,更何況……沈溪本來就不會梳頭,她只是經常看媽媽給她梳頭,于是她松了牛皮筋,裝模作樣地學着大人的樣子,順了順自己的毛。
沈溪的發質很好,鋪開來像黑緞子一樣。
江衍不由多看了兩眼,然後感嘆,女孩子跟男孩子最不一樣的地方就是有這麽長的頭發啊,但是這麽長的頭發多麻煩呀。
是很麻煩,非常麻煩,沈溪順完毛,發現自己根本不會編辮子,平常媽媽給她編的時候總是很快就完成了,輪到她自己,怎麽編好像都跟媽媽編得不一樣,還會打結。玩了半個小時,沈溪突然有點崩潰。
江衍其實挺開心,沈溪自己玩自己的頭發的,起碼他可以安安心心地練棋,但他沒想到過了一會兒,沈溪就像只小哈巴狗一樣趴在他的棋盤上,兩眼水汪汪的,說:“小哥哥,你幫我梳頭吧。”
“不會……”怎麽可能會。
“如果沒有梳好頭,媽媽就知道我鑽床底下了,媽媽知道我鑽床底下,就知道我把棋盤弄翻了,媽媽知道我把棋盤弄翻了,一定會狠狠狠狠地批評我的……”沈溪可憐兮兮地說。
今天媽媽帶她來的時候,跟她說,一定要和小哥哥好好相處,如果再又哭又鬧,以後就不帶她來見小哥哥啦。
在沈溪這番難得強大的邏輯推論之下,江衍陷入了沉思。
因為他媽媽今天跟他說,沈家的小妹妹要來,一定要和小妹妹好好相處,如果又兇小妹妹或者把小妹妹弄哭了,以後她就把小妹妹領回家,天天讓他和小妹妹玩,直到他學會怎麽和小妹妹好好相處為止。
如果媽媽知道他讓沈溪鑽床底下了,估摸着以後會讓沈溪睡床上,這個結果太可怕了。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江衍沉重地表示:“試試看吧。”
沈溪眉開眼笑:“小哥哥,你真好。你這麽聰明,一定會梳的。”
江衍唇角一抽,不想再跟她說話。
沈溪搬了個小板凳,乖乖地坐在了他面前。
江衍輕輕抓了抓她的頭發,發現比想象中的好接受一些,細細軟軟的,和他自己的很不一樣,還有一點淡淡的香氣。
但是他很快就悲桑地發現,聰明頂個鬼用啊,他真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