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楔子 (2)
會編辮子啊,只有偶爾早起看到過一兩次他媽媽梳頭,還有就是在幼兒園裏看到過女孩子給芭比娃娃梳頭。
除此之外,別無經驗。
好在沈溪頭上還留了一個沒完全松開的辮子。江衍像看棋局一樣看了一會兒,才終于弄懂了原理,只是看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他領悟力比沈溪高一點,這方面動手能力還不如沈溪呢,編的時候,手指都不知道往哪裏放。
不過好在還真的是聰明,十分鐘以後,一個又粗又毛糙的大辮子出現了。
作為一個特別容易知足的人,沈溪拍了拍手,說:“小哥哥,你真厲害。”
倒是江衍自己漲紅了臉,拉了牛皮筋,說:“重來。”
“好呀。”沈溪彎了彎眼睛,她當然沒有意見,小哥哥終于肯陪她玩了。
江衍對比了下另一條辮子,感覺問題是出在松緊度上,于是再梳的時候用了點力,好了一點,但是還是顯得不太勻稱,于是他又拉倒了重來,一次又一次……
當徐莉推開房門時,簡直是驚呆了,她看到她那極度不喜歡和同齡小朋友尤其是女孩子相處的兒子,正在給沈溪編辮子,還別說,編得還有模有樣的,似乎還編了好幾個……
然後她笑着看了一旁的闵柔一眼,道:“啧啧啧,你看,你們小溪以後就是我們江家的人了。”
闵柔也目瞪口呆,因為最寶貝自己頭發的沈溪被人抓掉了好幾根頭發,還滿臉都是笑啊,不過,她還是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這難道……不是入贅?”
江衍看到他媽媽進來時,手一抖,一個梳好的小辮子就散了,他默不作聲地坐回自己原先的位子,決定對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保持沉默。
一個下午,沈溪還挺想她媽媽的,看到闵柔,一下就撲到了她的懷裏,甜甜地說:“媽媽,我好想你。”
看着連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的別扭兒子,徐莉就翻了個白眼,對闵柔說:“送你送你……”
沈溪早已經忘記了自己強大的邏輯,獻寶似地捧着自己的小辮子跟媽媽說:“媽媽,你看,小哥哥給我梳的,好不好看。”
闵柔頓時也有點憂傷,決定回去要繼續給女兒上性別教育的課,但當下還是柔和地問了一句:“為什麽讓小哥哥給你梳頭啊?”
Advertisement
因為江衍明顯是不願意的啊,闵柔自己也覺得沈溪沒強大到能讓江衍幫她幹這活。
這時候,沈溪的智商終于上線了,紅着臉支支吾吾。
江衍淡淡飄來了一句:“因為被我拆了。”
嘤嘤,小哥哥真好,這樣的鍋都幫她背。沈溪泫然欲泣,連忙舉手補充:“我們在玩過家家。”
只是這個表情,在徐莉看來,倒十足十像是沈溪在袒護江衍。
所以沈溪走了以後,徐莉就擱江衍身邊,冷嘲熱諷:“今天又欺負小妹妹啦,還把人家辮子拆了,看來你是很希望小妹妹天天上門咯?”
江衍黑着一張臉,望着只擺了幾顆棋子的棋盤,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他其實并不是讨厭沈溪,他只是覺得沈溪很麻煩。
那時候江衍還不知道,那天只是他麻煩的開始……
☆、Chapter 3
2016.
酒杯碎了,紅酒在原木地板上流了一地,彎彎曲曲。
“她到底比我好在哪裏?”
林沫似乎真的不想走了,坐在沙發上,目光有些渙散地盯着地上破碎的紅酒杯。
那個問題,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頹然往後一靠,猩紅着眼。
到底還是沒有克制住。
江衍看了下手機,離起飛時間還很久,彎下腰,将碎玻璃一片一片地撿起來,沒說話。
林沫扯了扯唇角,道:“你是不是答不出來了,還是因為你們也是……家族聯姻?”
江衍的手一用力,指尖被碎玻璃割了一小道,鮮血沁了出來,和紅酒化為一體,但他的聲音卻穩妥地傳來:“沈溪只要是沈溪,就足夠好了。”
清澈、平靜,這樣的對白實在讓人覺得絕望不堪。
林沫嗤笑了一下,垂着臉,只有肩膀在抽動。
這樣擱着她終究不是辦法。
江衍重新收拾好,走到窗前,打了個電話,讓秦晟回來把林沫帶走。
電話那邊的秦晟沒想到剛剛還有個漏網之魚,欣然應允。
窗外的小雪已經變成了鵝毛般的大雪,蜿蜒的公路已經被夜色遮掩,風也越來越大,像有一只巨獸,黑壓壓地迎面而來。
沈溪到底好在哪裏呢?
流理臺上,留下了個不知是誰的打火機,江衍點開打火機,藍色的火苗歡快跳動,生命力旺盛得很,像沈溪。
江衍的臉上添了一點淡淡的暖意:“我會來美國學建築,是因為沈溪。”
“我人生中所有的重要決定,都是沈溪鼓勵的。”他加重了語氣,又說了一遍。畢竟,開發商的兒子,沒有幾個是學建築的,學經管,才是正經事。
--
沈溪搬家了,自然幼兒園也要跟着轉。
當江衍看到沈溪背着一個黃黃的鴨子小書包,又梳着滿頭小辮子,蠢乎乎地站在幼兒園老師身邊時,立馬轉過了臉。
沈溪看到江衍時,眼睛一亮,沖他就揮了揮手。
揮什麽揮啊,看不見,江衍用眼角的餘光瞥到了沈溪白生生的小手。
那雙小手還越來越近,老師把沈溪牽到了江衍身邊,說:“小溪,你就坐這裏吧。”
沈溪中氣十足地說:“好。”
五歲的江衍,對着生機勃勃的窗外,老氣橫秋地嘆了一口氣。
沈溪已經拉着他的手說:“小江,我們又可以一起玩啦!”
江衍對這個稱呼有點不滿:“為什麽叫我小江。”
沈溪一邊玩着手裏的辮子,一邊說:“因為你叫我小溪啊,我叫你小江,不是比較公平?啦啦,小溪和小江,多好聽啊。”
江衍:“我沒叫你小溪。”
沈溪:“叫了叫了,小江你剛剛叫了。”
江衍扭頭,不打算繼續和她說話。
沈溪終歸還是有點怕他生氣,扯了扯他的袖子,問:“小江,那不然叫你什麽呀?”
這個問題難倒了一般不太稱呼人的江衍……
幼兒園老師常和他的爸爸媽媽告狀,江衍小朋友什麽都好,就是不喜歡喊人。
想了半天,江衍憋着一張快成西紅柿的臉,說:“喊哥哥。”
哼,就算是大一點點,也是大。
沈溪偏着臉,甜甜地喊了一聲:“小江哥哥。”
……為什麽又是小江!大家不在一個世界,沒法聊了!江衍緊緊抿住唇,決定不再和沈溪糾纏這種小事,反正……他也不太想和她說話。
因為這個幼兒園裏,沈溪沒有其他認識的小朋友,只能和江衍一起玩。
整整好幾天,沈溪就猶如魔音繞耳一般:“小江哥哥”“小江哥哥”“小江哥哥”。
而且不知道為什麽,班上的小朋友似乎都不太喜歡她,尤其是女孩子,沈溪和一旁的女孩子打招呼,那個小姑娘翻了個白眼就跑走了。
後座的男生也喜歡欺負她,一上課,就開始揪她的小辮子,她回過頭去“兇”了好幾次,那個男孩子都嬉皮笑臉地說:“多好玩啊。”
沈溪說不過他,也不能起身打他,只好趴在桌子上,不時地偷看江衍。
江衍一直目不斜視地握着鉛筆練自己的字,不斷地告誡自己,沈溪就是一個小麻煩。
練習本上端端正正地寫了三行字:“不要和她說話”“不要和她說話”“不要和她說話”
小姑娘毛茸茸的腦袋就挪了過來,帶着欣賞的口吻:“小江,你都會寫字啦,我才剛剛學呢。我認識第一個字,第一個字讀‘木’,對嗎?”
江衍想:不要和智障說話……等一下,智障兩個字怎麽寫來着。
他在田字格上畫了兩個圈,沈溪興奮地讀了出來:“零零!”
江衍斜了沈溪一眼,小姑娘跟他對視的目光,有點委屈。江衍不注意也注意到了,沈溪的滿頭小辮子,被人拆得七零八落。
徐莉要讓沈溪睡他床的威脅頓時又浮上了心頭。
沈溪趴了兩節課,後座的男孩子突然被幼兒園老師叫出去訓話,過了一會兒,就面紅耳赤地回來跟沈溪說對不起。
沈溪睜着雙眼,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就看到坐在一旁的江衍勾着唇角笑了笑,漆黑的眼珠看起來更加明亮透徹了。
到底不是太笨,沈溪抓着江衍的胳膊,說:“謝謝哥哥。”
哥哥兩個字,江衍還是比較受用,摸了摸沈溪亂糟糟的頭發,說:“笨死了,這種事怎麽不自己跟老師說。”
沈溪低頭揪手指:“我害怕……”
她不是怕後座的小男孩,她是怕老師,畢竟自己是個每天上課都在走神的小朋友,最怕和老師什麽的說話了。而且她說了老師也不一定信啊,剛剛下課的時候,她追着那個小男孩揍,被老師看見了!
沈溪抓了抓頭發,沖着江衍傻笑。
江衍立馬正色道:“別讓我梳頭!!!”
沈溪咦了一聲,說:“我只想讓小江你教我寫字的,沒想到你還要幫我梳頭。小江,你真好。”
江衍飛速丢給她一把筆:“就練那個零零。”
一堂課,沈溪畫了很多個鴨蛋。
看着滿紙的鴨蛋,江衍想,他圓滿完成了媽媽交給他的要保護妹妹不要哭的任務,這件事就這麽告一個段落了吧。
沒想到,這麽個簡單的英雄救美,引來了沈溪更多更多的:“小江哥哥,我們一起玩啊。”
從科學課到活動課到探索課,沈溪一直要和江衍結對子。
班上有很多小朋友想和江衍一起玩,但是沒有幾個像沈溪這麽“厚臉皮”的,所以建構課上當小朋友看到沈溪和江衍一起玩堆積木的時候,都呈現出了目瞪口呆.jpg
江衍是不太喜歡所謂的建構課的,大部分時候他都是拿材料包裏的小珠子當棋子,想他自己的事情。
由于江衍從小表現出來的天賦異禀,老師也表示無可奈何。但是沈溪根本不知道玩小珠子有什麽魅力,她就喜歡顏色明亮的積木,個頭越大越好,方便她把建築物堆得高高的。
這天,沈溪拿了幾塊大積木比劃了很久,江衍實在看不下去了,插嘴了一句:“你要堆高,肯定下面的東西要比較大啊,下面你用三角形怎麽可能再往上放東西。”
沈溪不服氣地說:“我就想蓋個不一樣的房子嘛。正方形可以,三角形為什麽不可以嘛。”
那時候街上的房子還都是筒子樓,基本長一個樣,對于建築物,大家的想法就是結實牢固,小朋友看到的房子也基本都是一個樣的。
但是沈溪一直是個充滿想象力的小朋友:“我就想蓋個下面小小上面大大像三角形的房子,小江哥哥,你這麽聰明,一定可以蓋出來的。”
江衍小朋友那時候自我控制能力其實還不太好,聽到聰明兩個字就背過手去咳嗽了下,但還是從沈溪手裏拿過那塊三角形開始擺弄,他研究了一會兒,發現要用三角形做最下面一塊,不是不行,前提是把三角形插在幼兒園的海綿地墊裏,有了支撐,就可以在三角形上繼續蓋房子了。
他又比較細致,很快就把積木堆得又高又壯觀。
江衍還是不太滿意,他總覺得有更好的方法。
很多年以後,江衍在建築系就讀的時候,畫的第一張設計圖紙,就是一個三角形的建築物,當然,那時候,各種奇形怪狀的建築物已經有很多了。
看着那塊三角形城堡,沈溪樂哈哈地拍手,笑聲吸引了老師的注意力,很快她和江衍兩個人都因為破壞幼兒園公物——地墊,站在走廊上罰站。
沈溪呢,加上之前幼兒園的經歷,不是第一次罰站了,罰站習慣了,就一個人找找樂子,比如看看花園裏飛來飛去的蝴蝶。
江衍小朋友這是生平第一次罰站,臉上沒什麽表情,小小的內心還是起了了一點波瀾——為什麽認識沈溪以後感覺什麽都不一樣了呢。
而這種不一樣很不幸,貫穿了江衍幼兒園的最後一年,包括了——居然真的和沈溪睡了同一張床,因為見證了沈溪午睡尿褲子第一次被沈溪打了,幼兒園畢業時拍照片他媽媽說要和沈溪穿得一樣可愛,強迫他穿了一件不倫不類的瓢蟲衣服……
--
風雪更盛。
林沫的聲音突然間幽幽地響起:“當你在異國他鄉求學時,把你甩了的女人,也很好嗎?”
江衍放下打火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說:“沈溪不是那樣的人。”
沈溪就像一只小鴨子,而江衍,就是她破殼而出時,看到的第一個人,她一步一步,跟在他的後面。
但是這樣的沈溪,怎麽突然就變了呢?是不是哪裏出錯了?
江衍閉目沉思,這一年,他課很多,還選修了經濟學院的一些專業課。
沈溪是不是生他的氣了,覺得他太冷落她了。
上一回打電話,因為時差加熬夜,他打瞌睡了,那天沈溪好像在說一件她很高興的事情,是什麽來着,說她有了個工作的面試機會,說她也想很努力地掙錢。怕她太辛苦,給她的支付寶打了一大筆錢。
是因為這件事嗎?
沈溪那天好像沉默了,但是後來還很開心地說面試的是她學姐,很喜歡她……
所以不是因為這件事吧?
上一次他們見面,是去年在法國,他們臨時有個課題,要去法國參觀建築物。沈溪恰好是在暑假,就飛去了法國。
但那幾天,很匆忙,他給沈溪留了張卡,沒日沒夜地開小組讨論會,連胡子也不曾刮。
他熬了幾個通宵,在某個黎明,去賓館找沈溪。沈溪那天準備回國了,看到他,欣喜若狂,說:“小江,小江,你來啦。”她像沒事人一樣,笑嘻嘻地跟他說她游覽過的地方,說她因為不太會法語導致的糗事,還說她買了一大堆的包包。
那天沈溪好像是很開心的,但是他是不是疏忽了什麽。或者是因為……
四年前,他計劃留學。臨別時,沈溪挽着他的手,說:“小江,你一定會成為很膩害的建築大師噠!”
好像成為建築大師是很簡單的事情一樣。
她那天的眸子像盛滿了星光,而她口中的他,則像一輪燦爛的太陽,仿佛會光耀世界。
沈溪問:“小江,你以後是不是會去更廣闊的世界,會遇到很多很多人啊?”
他沒在意,低聲罵了她一句“笨蛋”。
沈溪的聲音壓得更低:“其實,會遇到不同的人,好像也是一件好事呢。”
江衍握着杯子的手,不由抖了一抖。
他好像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了。
他覺得沈溪是跟在身後學步的小鴨子,可是他卻沒有回頭看過她一眼。
那只小鴨子,如果也想要更廣闊的世界呢。
☆、Chapter 4
雪花密密麻麻地恣意地落了下來,寂靜無聲。
江衍喝完一小杯紅酒,用手指摸了摸酒瓶旁的淺灰色錢夾,心事沉沉。
錢夾是去年回國時沈溪送的,很小衆的品牌,他細細回想,那天沈溪好像說了一句“小江,我現在還只能買得起這個送你,等我下學期找到了就給你買個和你送我的一樣好的!”
他只當做一句玩笑話,摸了摸她的腦袋,随意說了一句:“你又不缺錢,急着找什麽工作。”
沈溪欲言又止。
江衍現在想到這件事,恨不得坐時光機回去,跟那天的自己說,你就不能好好聽沈溪說說她的未來,她的夢想嗎?
那時,沈溪立馬又笑得甜美,換了話題:“小江,你快把我們的合照放到錢夾裏,醬紫人家就知道你有個女朋友了!”
“偏不放。”他故意逗她。
沈溪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地笑嘻嘻。
他拿出手機,摟着沈溪拍了一張合照。
江衍打開錢包,抽出校園卡,露出的就是那張合照,他欲蓋彌彰地放在校園卡後,妥善安放。
有次在酒吧,微醺後,秦晟發現了這個秘密,當場抽出那張照片,在現場狂吹口哨,大家都笑得前俯後仰,罵他悶騷。
江衍用手輕輕摩挲那張照片,因為他拍得很突然,她還是很真實的表情,微張着嘴,依偎在他懷裏,帶着一點點羞澀和呆愣……
江衍總覺得沈溪這種楞乎乎的表情很符合她,所以每次看到那張照片,他就抑不住地微笑。
但現在細細斟酌,她的表情裏似乎還摻雜着一點小心翼翼。
沈溪是不是其實并不是那麽愣,她只是在怕他不高興。
愣的那個人是他,在他忙得昏天暗地的日子裏,他從來沒有想過,沈溪也會一點一點地成長,那個摔倒了只會笑的沈溪,其實心裏也會有委屈。
江衍抿着唇,又看了看手機裏沈溪和那個小白的合照,沈溪坐得很直,笑得大方而自然。
他忘記了,她不是一個躲在他背後的小姑娘,她本來就是個光芒萬丈的姑娘。
“是很漂亮。”林沫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他的身後,盯着那張照片,唇角逸出一分不滿的笑,“不過也就是漂亮了,看着腦袋不太好使,也沒什麽追求。”
她的聲音裏帶着濃濃的醉意,江衍冷冷掃了她一眼,不想與她争辯。
秦晟推門而入,無奈地笑了笑。
江衍沖秦晟點點頭,提着行李箱就往外走。
林沫心中一恸,道:“江衍,如果你現在留下來陪我,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江衍蹲下身子,系好了鞋帶,頭也沒回地說道:“再見。”
“砰——”關門的聲音很沉重。
“江衍!”林沫跺了跺腳,急匆匆地追了出去,聲音卻已經被逐漸變大的雪所淹沒。
她心心念念愛慕了兩年的男人,穿着單薄的襯衫,拖着一個行李箱,在皚皚的白雪上行走着,去尋找另一個女人。
江衍一刻也等不了了。
林沫那高高在上的樣子,讓他突然意識到,他曾經,是不是也那樣想過沈溪呢。
--
小學開學第一天,徐莉和闵柔牽着江衍和沈溪一起去報道。很自然,兩個人學號連在了一起,分到了一個班,個頭沒差太多,又做了同桌。
班主任選了江衍做班長,選了沈溪做學習委員,但很快,她就後悔了自己這個決定。比如江衍小朋友看過去聰明伶俐乖巧清秀,但是對班級事務以及全班小朋友都沒有一點興趣,雖然有次在辦公室非常“冷淡”地彙報班級工作時,秒解了隔壁老師在教高年級同學的雞兔同籠問題。
沈溪小朋友呢,長得又美又乖巧,對班級事務和其他小朋友都很熱情,每天不是幫這個被欺負的小姑娘出頭,就是去安慰另一個哭泣的小朋友,但是對學習一點興趣也沒有,上課注意力不太集中,常常找同桌說話,奇怪的是大考考試成績遠遠高于平常小測成績。
班主任不知道的是,每次考試,沈溪都趴在窗前,朝對面的別墅哭嚎:“小江,救命啊……”驚天動地,江衍關上窗戶還能聽到對面的聲音,只好又打開窗,朝她勾了勾手指。
然後沈溪就抱着作業本和課本,屁颠屁颠地跑去了江家,撲閃着大眼睛說:“小江,你教我做數學題,我就幫你做一件事。”
江衍就指了指他媽媽給他準備的一大碗天麻炖豬腦,跟沈溪說:“你吃了吧。”
沈溪看着徐姨姨給自己準備的另一碗天麻炖豬腦,眼淚汪汪地說:“這件事……會不會太小了,要不要換一件?”
江衍摸了摸下巴,說:“是啊,是太小了,所以你要先幫我吃了,然後再幫我做一件事。”
于是,沈溪只得含淚咽下兩碗豬腦,還用歪扭且不太清秀的字跡在江衍給的小紙條上寫下:沈溪qian江衍一件shi。
不知道是豬腦有用,還是江衍的指點有用,沈溪小朋友考試的時候一般都能超常發揮,唯一的不好是豬腦吃多了……會發胖。
沈溪發現在江家蹭飯蹭多了以後,臉越來越圓!
雖然徐姨姨每次都會抱着她說:“我們溪溪越來越漂亮啦!”她還是感到了內心森森的憂傷,她覺得江衍實在太機智了,都不吃豬腦,所以只長個頭不發胖。
為了“減肥”,以及周末能和江衍一起去少年宮,小學二年級時,沈溪報了舞蹈班,江衍在隔壁的圍棋班。
沈溪其實特別小的時候學過跳舞,壓腿這樣的基本功還在,但是兩三年沒練,剛去少年宮學舞蹈時,筋比從小堅持的小朋友就硬一些,而且加上小腦不發達,所以……痛哭的自然比別的小朋友多。
第一個心疼的自然是來接沈溪的闵柔,然後徐莉也跟着心疼啦,都勸沈溪幹脆放棄算了。
有一次,下課時,江衍看她紅着眼睛,忍不住說了一句:“你這樣的還是別學了吧。”
沈溪揪了揪手指,垂頭道:“小江,你又會學習又會下棋,還會說英語,可是我什麽都不會啊……”
江衍問:“你喜歡跳舞?”
沈溪喜滋滋地從書包裏掏出一張畫報,一個女人穿着芭蕾舞裙,做着一個優雅而經典的芭蕾舞動作。
江衍以為沈溪會回答得有內涵一些,沈溪說:“裙子多漂亮啊……”
但是只是沖着裙子漂亮的沈溪,還是默默地堅持下來了。
春日的某個午後,沈溪在練壓腿時,看到了對面窗戶的江衍,正和一個位師傅下棋。
小小的少年眉眼已經長得越發地好,眉尾斜飛入鬓,丹鳳眼狹長漆黑,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陽光耀在他的臉上,勾勒出了一個溫暖的輪廓。
沈溪想,小江還是這個時候看着最好看啊——他們在同一個樓層的高度,不像她蹲在樓下等他時,擡起頭只能看到明晃晃的太陽。
後來沈溪練舞的時候就喜歡上了那面窗,除了江衍,大概還因為窗外有棵樹,開着粉粉白白的花,春日裏,飄飄揚揚地灑落。
沈溪後來才知道,那是一棵櫻花樹。
下棋從來不走神的江衍就是在那年的櫻花雨中注意到了沈溪,漂亮得像洋娃娃的女孩子,長發紮成一個小花苞挽在頭頂,穿着粉色的芭蕾舞裙,腳尖輕輕點地,高傲地擡着頭,如天鵝般的脖頸修長潔白,明媚的春光透過窗子,洩進他的眼裏。
那大概是江衍第一次被學棋的老師傅打手板心,說他分了心。
江衍挨了打,唇角卻意外地微微漾開。
--
但是成為一個舞蹈家會是沈溪的夢想嗎?應該已經不是了吧,大部分人,都沒有實現年少時的夢想。
他沒有繼續參加圍棋比賽。
那次事件以後,沈溪也不再跳舞了,大學學的是播音主持專業。
想到小時候的那樁事,江衍的心莫名又揪了起來。他總覺得沈溪不太懂事,其實沈溪,比他懂事得多吧。
因為怕別人擔心,把夢想都藏了起來。
江衍越走,越覺得他其實并沒有他自己想象中那麽了解沈溪。
而他不應該不懂的。
他來學建築,太過辛苦,對江家來說,又不那麽實用。江長淮始終是希望他學商科的。只有沈溪支持他,:“小江,你不管學什麽,肯定都很厲害。”
沈溪上回問他:“小江,你說我畢業做什麽比較合适呀?”
他回答她:“畢業以後,不是就結婚了嗎?”
電話那頭的沈溪,靜了很久,笑着說:“是呢,我小時候的願望就是想成為江太太呢。”
江衍到了機場,望着偌大的機場發呆。
以前他回國時,總會先在免稅店裏給沈溪買個包。
沈溪以前的簽名還是:一個包包解決不了的事情,十個包包總能解決。
但很明顯,沈溪其實早已不想要包了,她只是裝作很開心。
江衍覺得自己真是個蠢人,非要到了這種狀态才會幡然醒悟。
沈溪要包包做什麽?沈學堅會買,闵柔會買。
他應該成為一個更特殊的人。
那麽大的機場,那麽多的店,江衍站在機場中央,卻突然不知道,要給沈溪帶個什麽,讓她能原諒他,這麽多年的疏忽。
☆、Chapter 5
一天前,波士頓的黎明濃霧彌漫。
行李箱的輪子在清晨的街道上嘎達嘎達地發出響聲。
沈溪照着手機上的導航,繞了整整兩大圈,才找到了江衍的那套房子。
她想給江衍一個驚喜,所以瞞過了所有人,坐着夜班機趕來。臨走前,還在朋友圈裏發了兩條前兩天逛百貨的照片打幌子。
想着江衍開門時可能的“吃驚”表情,沈溪心裏就得意洋洋。
但開門的卻是個女孩,穿着黑色的絲質襯衫配a字裙,一點皺褶也沒有,淺灰色的羊絨衫垂墜感甚好,聰明幹練的模樣,硬生生把裹得跟熊一樣的她比成了個中學生。
沈溪瞥了眼女孩手上拿着的那本書,跟江衍應該是一個專業的,可是太複雜的英文單詞她并不太看得懂,懵懵懂懂地道歉,覺得是自己走錯了地方。
直到對方從容自若地說出那句:“我是江的女朋友,你是來找他的嗎?”
條件反射的,就說自己确實是找錯了人,不管對方信沒信,拉着箱子就跑。
跑出兩條街,沈溪腦子裏的那根筋才算轉了過來。
她跑個屁。
難道不是應該直接回一句:“我才是江衍的女朋友,你是誰嗎?”
沈溪拉着箱子又往回走,并不複雜的路,一走,就是半個小時。
陌生的街道,不一樣的建築物,看不太懂的标志,人們都在說着另一門語言。她已經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在另一個世界裏,江衍會不會喜歡上另一個女孩呢。沈溪突然一切都不确定了。明知道,這個時候打個電話問江衍,是最好的辦法。
但是沈溪突然就不敢面對了。
她真擔心江衍會在電話那頭,用平淡如水的語氣同她說:“沈溪,我們從來沒有在一起過吧。”
她自己也覺得,江衍這樣的人,不會做這麽下作的劈腿,她怕的是,在江衍心裏,她只是鄰家那個愛纏着他的小姑娘,是那個門當戶對很适合結婚的女孩,而不是真正意義的女朋友。
不是女朋友,所以,也沒必要告訴她,有了新的女朋友。
在那棟房子前站了兩個小時,沈溪掉頭直奔機場。
她就是一個這麽沒有出息的鴕鳥。
機場裏人來人往,沈溪裹了裹身上的小鬥篷,身子暖和了點,眼淚滴滴答答地就掉了下來。
小江這個混蛋,大早上的屋子裏竟然有個女人!
一生氣,沈溪打開行李箱,決定把裏頭送給江衍的東西都丢掉。
28寸的行李箱,裝得滿滿當當的,有一部分是她的換洗衣服。
更多的是給江衍帶的,江城的金駿眉,甘醇濃郁,美國沒有;萬能的老幹媽,聽說這裏又貴又不正宗;胃藥,知道他常熬夜,買了他以前長期吃的牌子;巧克力,美國街上都是巧克力,可這一份是沈溪自己做的……
沈溪一袋一袋的往外掏,一不小心,大半個箱子都空了。
垃圾箱就在不遠處,沈溪剛起身,腿部就傳來了酸酸疼疼的感覺……
老毛病,她這二十幾個小時久坐後又久站,是該發作了。
沈溪手中抓着那袋巧克力,驀然就想到了當初。
--
沈溪學舞蹈,從7歲練到了12歲,從肢體不協調的小姑娘慢慢成了小金星藝術團的伴舞,再後來,成了領舞。
12歲,沈溪被選去參加江城少兒電視臺舉辦的舞蹈比賽,一不小心從初賽殺到了總決賽,據說拿冠軍的小朋友就能與少兒臺簽一個小明星包裝的合約。
沈溪為此興奮得不得了,比沈溪更興奮的是沈學堅和闵柔,他們雖然對女兒成為明星一點興趣都沒有,但他們的寶貝女兒進了總決賽,多驕傲啊。
徐莉也挺激動的,在沈家好好摸了幾把沈溪的臉後,知道消息的第一時間就沖回家說了一句:“老江,咱家兒媳婦要去參加比賽啦!”
江長淮正在和江衍下棋,這時候他已經下不過江衍啦,一聽到這個“好消息”,立馬把棋子一扔,順便大手一揮,把棋盤打亂,說:“好啊,一起去!”
徐莉這才發現江衍在家,不自然地咳嗽了一下。
江衍淡淡睨了江長淮和徐莉一眼,将棋子按方才的位置一顆一顆地擺了回去,說:“繼續。”
江長淮眼睜睜地看着他兒子還原了幾十顆棋子,頭疼欲裂:“剛剛好像不是這樣的吧,我這兒哪裏有被你提子?”
江衍不鹹不淡地說:“剛剛你輸十七目半,沒錯。不過最後勝負應該會在三十目左右。”
江長淮只好連忙轉移話題:“明天溪溪去比賽啊,一起去給溪溪加油啊。”
“不去。”江衍看江長淮這是要耍賴到底了,把棋子又慢慢收了起來。也不是真的不想去,而是因為徐莉剛剛用了“兒媳婦”三個字。
徐莉坐下來,嗔怪地看了江衍一眼,說:“你這人怎麽這樣呀。你上回那麽枯燥的比賽,小溪都去了,你那比賽一次還好幾個小時呢。小溪的比賽就十五分鐘,你都不去看。”
江